1
傍晚,仁科喝了酒。他心情非常憂鬱,借酒消愁。他離開酒吧時,已快十點鐘了。
仁科混入人流中,漫無目標地走著,酒意湧上來了,身上出現輕微的顫慄。
一直尋找的三個軍人的姓名搞清楚了,父親是誰也知道了。眼前的使命,就是必須殺死父親,為母親報仇。
殺了人之後又怎樣呢?恐怕這種永無止境的旅途生活還得繼續下去。突然,他想起了雪江千沙,他記得,雪江千沙住在原宿的高層公寓。
仁科想,給她掛個電話去,如果她的回答不怎麼熱情,就立即掛斷。很快,電話接通了,雪江千沙熱情地說,很想見他。
原宿的高層公寓處於可以俯視明治神宮森林的位置,雪江千沙的房間在八樓上。
雪江千沙在等待他,會客室的桌上擺好了威士忌和冰。
「看來喝得不少啊?」雪江千沙把冰放進兩個玻璃杯中,「要是不醉,你還不會來吧?」
「也許是這樣。」
雪江千沙住的是很講究的房間,鋪著厚厚的地毯,各種精緻堂皇的傢俱裝滿了四個房間。
「逃亡生活怎樣?」
雪江千沙穿著素色綢緞襯衫的身姿,與豪華的房間很協調。
「有件事想打聽一下。」
「什麼事?」
仍然是大眼睛,長臉蛋,不過,胸部和腰部比在舞會見面時豐滿多了。
「我想知道,初次相遇是否有計劃的?以及你的來歷。」
「計劃?」雪江千沙鼓起眼睛。「你說的是什麼計劃呀?」
「正要問你呢!」
「那我告訴你吧,是偶然的!」
雪江千沙搖動著杯子,冰和杯子發出嘩啦嘩啦的撞擊聲。
「真是偶然的嗎?」
「是呀!」
「……」
仁科默默地喝著威士忌,透過玻璃杯,看得見雪江千沙豐滿的Rx房,他產生一種想將雪江按倒的粗暴心情。
「告訴你吧,我為什麼會對你感興趣。
「我聽著呢!」
「那時,我用車將你送到新宿,你當時就像從哪個遙遠的國度來旅遊的人一樣,無所事事,渾身顯露出漂泊者的風度。你一下子就把我迷住了。從報紙上看到你的事跡時,這容貌還留在我的腦海裡,當時,憑直感,我認為你是冤枉的。若是殺了人的人,應有更可怕的獨特形象,可你給我的印象是很鮮明的。」
「儘管如此,我再也不想遇見你了。可是,你卻出現在戒備森嚴的舞會,因此,很明顯,你不是普通的罪犯。」
「因此,你就更感興趣了?」
雪江千沙的話有點道理,但決不可盲目輕信。
「如果你是被捲入某個案件,不得已才過這種逃亡生活的話,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雪江千沙喝乾了杯裡的威士忌。
「一臂之力?我想起來了,你叫幹事長『叔叔』……」
「雖然叫叔叔,但不是血緣關係。」
「警察中也有熟人?」
「對。」雪江千沙點頭,臉上充滿迷人的微笑。
「你究竟是什麼人?」
「啊,查戶口嗎?」
「如果有可能的話。」仁科往杯裡倒著威士忌。
「和你一樣,是浪跡天涯的孤獨漂泊者啊!」
「我不認為這樣。」仁科環視著房間。
「這是真的。不過,在金錢上,我還過得去。」
「是伯母的遺產吧?」
「是的。」雪江千沙笑了。
仁科已經失去控制了。這個女人會反抗嗎?不,不但不會,她還在引誘他呢。無論她是什麼人,看來要幹此事是沒有問題的,無論是邂逅、還是敵人,都沒關係。
「你對我感興趣並邀請我,可你不認為這種邀請是危險的嗎?」
「你想幹什麼呀?」
仁科將杯子放在桌上,走到雪江千沙身邊,抱住她的雙肩。
雪江千沙沒有反抗,相反卻將身體靠在仁科胸前。仁科感到,旺盛的慾火在心中燃燒,他吻著雪江千沙的嘴唇,得到的是積極的反應。他粗暴地剝掉了雪江千沙的襯衫,將臉埋在雪江千沙潔白、豐滿的Rx房上……
醒來時,太陽已高高地升起。雪江千沙不見了,仁科看了看枕邊的手錶,已是午後一點了。他點燃香煙,又倒在床上。煙吸完了,房裡仍無響動,四周萬籟懼寂。
圈套!仁科跳了起來,迅速穿好衣服,離開寢室。他想起了在平井剛一住的公寓裡醒來時。也是這樣萬籟俱寂,只是白天與晚上之分。在會客室裡該不會有誰的屍體吧!但是,並沒有屍體。昨夜喝酒的房間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杯子也沖得乾乾淨淨,沒什麼地方有異常的感覺。查看一下各個房間,都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的痕跡。難道是過於膽怯了嗎?仁科坐在沙發上苦笑著。他估計,雪江千沙可能是起來後,收拾完房間就出去買東西,給自己準備豐盛的早餐。
但,雪江千沙卻沒回來。半小時,一小時過去了,仍沒有動靜。儘管不知道她何時出去的,但既是去買東西,不會耽擱很久吧。
隨著時間的流逝,仁科的心中產生了一種彷彿將要發生什麼惡劣情況的緊迫感,求生的本能告訴他:「離開此地!」仁科剛站起身來,電話就響了,他抓起聽筒。
「是仁科君嗎?」電話裡的聲音很低,這是聽見過的聲音。
「你是誰?」
「山澤!」
「混蛋!你還盯著我不放嗎?」
「我保管著一個姑娘。」
「保管,什麼意思?」
「到以前的公寓來領!」
「我要是拒絕了呢?」
「這是你的女友,如果你不想見死不救,就快來!」
「很遺憾,我沒什麼女友。」
「只要你不作出保證,這姑娘就不能回來,我已將她帶到我們的秘密地點,來不來,現在就答覆,我們將根據你的答覆,處理這姑娘!」
山澤用事務性的坦然口氣說道。
「看來,只有來一趟了。」
「我等著你!」山澤掛斷電話。
看來姑娘不像是與山澤同謀,是去買東西時被擄去的。這樣,就不得不去,如果拒絕去,山澤就會任意收拾雪江千沙。用汽車壓死?或者溺死?總之,是會致雪江千沙於死地的。
決不能眼看姑娘被殺。
仁科叫了輛出租汽車,立即來到六本木高層公寓。
雪江千沙和山澤在屋裡。
「來啦?」山澤面無表情地迎進仁科,「我想你不會不來的。」
仁科擁抱臉色蒼白的雪江千沙,雪江的臉色和動作,雄辯地證明了真情。
「姑娘可以回去,不過,你必須保證此事不外傳。」
「好吧,決不外傳。」雪江千沙連忙回答。
仁科默默地把雪江千沙送到門口,並向她暗示:這裡的事情一結束,自己就去看她。
「真卑鄙!」仁科回到屋裡坐下後,唾棄似地說。
山澤的目光銳利地看著仁科:「只要有一個讓你留戀的女人,你就會失敗的!要想生存下去,還是中斷和路遇的女人的關係為好!」
「好,我聽你的忠告。」
「喝點什麼嗎?」
「不用,我已經喝過酒了。漢斯現在的情況如何?」
「他馬上就來。」
「進行麻醉分析嗎?」
「對。這二十多天來,你瞭解到什麼?我們有權知道。」
「有件事,我先說一下。」仁科盯著山澤說,「今後,禁止捲入任何女人,無論你的組織,還是中臣及阪本指揮的自衛隊,如果妄圖用女人來進行要挾的話,我立即將秘密揭露出去,並請求國家權力機構介入。」仁科對山澤等人的作法,感到實在不能忍耐了。
「別擔心,就這一回,從現在起,將要發生的事,只是拚個你死我活的男人的鬥爭!」山澤簡單地回答道。
一陣腳步聲,漢斯進來了。
2
「久違了!」漢斯向仁科招呼道。
「呵,好久不見了。」仁科點著頭。
「違反契約可不行啊!」漢斯扭過粗壯的脖子,看著仁科。
「這裡不是你們的國家,決不允許你們對金塊插手!」仁科的話語中充滿了厭惡。
「啊!你知道了,那我告訴你吧,那些金塊是我們的!」漢斯毫不讓步。
「你們的,這是怎樣一回事?」
「當時,日本政府把金塊的所有權讓給我們,作為戰爭賠償之一,我們有正式交換書。」
「那為何不堂堂正正地提出要求?」
「因為金塊已被發掘了。」
「在接受麻醉分析前,我想說一句,我已發現了這件事的真相,並決定獨自尋找金塊,無論是中臣,還是阪本,我都不會讓他們找到金塊,更不能讓你們得到。請你記住這一點!」
「好吧!不過,這是找到金塊之後的事。」
漢斯點著頭,水鳥般的藍眼睛裡,掠過一絲殘忍的光。
房間裡只剩下山澤了。
「滿足了嗎?」仁科問道。由於注射過藥物的原因,頭還有點暈,仁科下了床,坐在沙發上。
「看來是這樣。」山澤拿來加水沖淡了的酒。「組織擔心的是你與中臣合作。」
「那分析結果如何呢?」仁科端起杯子。
「正如你所知,巴比妥酸性誘導體中加入苯異胺(安非他明)等使用,能探測到被手術者內心心理活動。」山澤凝視著玻璃杯答道。
「知道我未與中臣克明妥協嗎?」
「不錯。」
「只要接著給心理深處施以催眠術,不就可以宣誓忠實於我們的組織了嗎?」
仁科盯著山澤那兩腮鼓出的臉,這個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毫無表情的人,眼中總是流露出一種暗淡的目光。
「催眠術對你沒作用。」
「那太好了!不過,今後幹什麼呢?」
「明天你就去北海道。」
「北海道?」
「對,在大雪山附近的原始森林中,有間以前的森林管理署的小屋。據情報得知,中臣克明的部下在那兒借宿,並運氣了糧食,看來他們想長住下了。」
「金塊在大雪山嗎?」仁科放下杯子。
「不知道。準確地說,現在我們連三十年前深山號的飛行路線都不清楚。說來令人難以置信,事後美軍、自衛隊的空降部隊,根據各種資料中推斷出的大致的飛行線路,拼湊推斷最後,完全是白費工夫。」
「中臣克明掌握著這個資料嗎?」
「當時,美軍沿著推斷出的飛行線路,尋找過五個機組人員的屍體。中臣晴義也著眼於此。必須首先找到白骨,白骨被登山者發現了,這消息一上報到有關部門,我們就趕到了。但是,中臣晴義運用其政治權力,不准發現白骨的消息登報。為此,我們只好監視平井剛一的動靜。……形勢迫使我們採取行動,來到這裡,是因為中臣克明已開始行動了。」
「……」仁科默默地聽著。
「現在與三十年前不同,我們目前處於不利狀態,雖然有組織的力量,但也只能秘密活動。因此,我們選中了你。我們知道你的出生秘密,也知道你搞清了三個軍人的姓氏和住址。不僅我們,那三個——即中臣他們也知道。」
「知道我是中臣晴義的兒子嗎?」
「對。」山澤冷冷地點著頭,「我們把焦點放於你的成長上,因為你可能從其它渠道繼承你母親知道的埋藏金塊的地址。中臣晴義察覺了我們在定期監視你的情況,從反面知道了你是他的兒子……」
「是嗎?」
仁科的話雖然很冷靜,可心裡卻發出了痛苦的呻吟,「我就是在這種籠子中長大的?」
「是這麼回事。」
「沒什麼,繼續講吧!」仁科抑制著內心的顫抖。
「我們判斷出你對金塊的事一無所知,還是最近的事。這段時間,組織詳細地調查了你的情況。我在數年前,就參與了此案。我負責調查你。根據慎重調查後的結果,我看出你是個具有驚人意志的人,除射擊、柔道這些有優秀技巧之外,你那陰鬱的感情也很恰當,並且,是個不屈不撓的人,這方面,我也不甘於落後於別人,但與你相比,我沒有你剛強。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你連家也未安,你對自己的嚴厲,令人肅然起敬。因此,我向組織推薦了你……」
「……」
「讓你成為逃犯,將你拉入我們一夥,你就會拚命尋找自己被陷害的原因,正如我們預料的你終於知道了自己是被秘密事件所牽連,也知道了在尋找中的三個仇人的姓名。我們對你是否能立即殺死中臣晴義和阪本英夫很感興趣。拉攏你的理由也就在於此,因此決定將你放到原野去,組織只需定期調查就行了。你如果拒絕麻醉分析的話,我們就不得不致你於死地。」
「這我知道!」
「我說了今後不再把女人捲入,理由剛才也說了。現在的問題,在於中臣的動向,即準備在北海道長期逗留的事。」
仁科轉過身來:「我想問問你,你不想要金塊嗎?」
「我只是在完成任務。」山澤聲音很平淡。
「這個任務有價值嗎?」
「對我來說,什麼都無價值,記得我六歲時,曾被一根五寸長的銹釘錐穿了腳,我卻面不改色地把它拔了下來,母親看見就暈了過去,我不知道疼痛是什麼滋味兒,當然,打架也從未輸過。反之,也毫無得勝的感覺。細言之,至今為止,我也未感到過自己的生命有什麼意義。醫生早就不管了,假如我的受命將要結束,就不得不住進醫院,經常進行精密的檢查。我這種人,要是有什麼慾望的話,那就是怪事了。只有冒著危險地生存下來,而且,這本來也符合我的本性。」
「連心中也無痛覺嗎?」
「沒有,即使我看見誰挨了打,也從來不關心。」
「還有個問題,我想問一下。」仁科突然問道。
「什麼事?」
「你瞭解雪江千沙的來歷嗎?」
「我不知道,或許倒不如說我不認為有調查的價值,所以才放手不管的。不過她經常拜訪中臣克明。」
「中臣克明?就是說,她是中臣的情人?」
「我想不是。當你去向不明時,組織一直監視著中臣克明的動靜。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你意外地出現了……」
「是嗎?」
仁科想起,雪江千沙曾說她與警察很熟,如果說她是中臣克明的情人,那是當然的,參加舞會也是當然的。」
「這個女子你還是忘掉的好。」山澤的話音裡略帶感情,「應考慮的事情,是在大雪山將出現什麼情況,如果沒有周全的對策,不!即使有,恐怕你也會死!」
「為什麼?」
「我不想讓你活下來,我早就決定了,最終目的就是殺死你!」
山澤毫無表情的目光,盯著仁科。
3
仁科與山澤分手後,先掛了個電話,然後朝雪江千沙住的高層公寓走去。
太陽已落山了,在豪華旅館的高層公寓的過廳上,雪江千沙出來迎接仁科。
「你回來啦。」雪江千沙挽著仁科的手臂坐上電梯,「我真擔心,正在想會不會出事。」
「給你添麻煩了,真對不起!」
「我很高興,因為我嘗到了一點兒驚險的滋味兒,我所擔心的倒是你被捲入的非常事件。」
「他說了什麼?」
「沒有,一直沉默著。不過,正因氣氛特別,我才感到有點異樣……」雪江餘悸猶存地說。
他們下了電梯走進房間。
「喝點什麼嗎?」
「隨便來一點兒什麼吧!」
仁科坐在沙發上,看著拿著杯子和酒走進來的雪江千沙,她那豐滿的胸部和臀部進入仁科的視野,待他回想起了擁抱這身體的記憶,但感觸怎麼也記不起了,好似隔靴搔癢一般。
不一會兒,雪江千沙在對面坐下來。
仁科拿起杯子,透過琥珀色液體看著對面雪江那清秀、潔白的臉蛋。
「能告訴我你身邊發生了什麼事嗎?」雪江千沙問道。
「我想先問你一下。」仁科不愉快地說,他後悔自己再來看她了。
「行啊!什麼都可以問……」
突然,門鈴響了。
「喂!是誰呀?這個時候……」
雪江千沙起身後,仁科掏出手槍在桌下握著。
聲音停後,腳步聲接近了,進來一個高個男人。
「你?」來人是中臣克明,他看見仁科,停住腳步。
「又是你?」仁科盯著中臣開口道。
「這真是奇遇啊!」中臣站著說,「你是仁科草介吧?」
「不錯!」
「可以把手槍收起來嗎?如果我不殺你的話。」
「是嗎!」仁科收起槍,看來中臣克明很鎮靜。
「又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能解釋一下嗎?」中臣克明坐下來,拿起雪江千沙沒喝完的杯子。
「等等,哥哥。」雪江千沙高聲叫著,「哥哥,你認識他嗎?」
「嗯,認識。」中臣克明一口氣喝乾杯裡的酒。
「等等,你們是兄妹嗎?」仁科站了起來,全身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顫慄。
「對,是異母兄妹!」中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倆。
「就是說……」仁科抑制住叫喊。
「不錯,父親讓情人生下個女兒,因此我就成了哥哥。」
「啊!」仁科大叫起來,「我失陪了……」
「等等!」中臣用手制止住站起身的仁科,「有件事我想問一問,雖然無論怎樣也得與你相鬥,不過,難得這樣相遇,這種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談一下不好嗎?」
「我想是無用的……」
仁科又坐下來,他知道,自己的臉色是蒼白的。
「拿冰來,千沙!」中臣對呆呆站著的雪江千沙叫道,一邊在兩個杯子裡分別倒上威士忌。
「你在『死谷』中送的蜂巢之禮,很好啊!」
「我也得謝謝你的纜車之禮,我有高山恐怖症!」
「那太可憐了!」
中臣微笑著,在太陽曬黑了的臉上。看不出父親那種執拗的神色,精悍的容貌也很端莊。
「你們怎樣認識的,先談一下好嗎?」
「這事待會兒問千沙吧!」
「好吧!那麼換個話題吧,你為什麼會成為CIA的人呢?」
「為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吧!」
中臣的眼神出乎意料的亮,仁科正在想像著他那繼承了父親的權勢欲和金錢欲的骯髒靈魂。
「這事的確是知道……」說到這兒,中臣閉上了嘴,目光盯在杯子上。
仁科沉默著。
「在『死谷』和紀洲沒殺死你……」中臣低聲打破了沉默,「但是,在中央阿爾卑斯山,並非沒有機會殺死你。因為即使不殺死你,我也可以把你交給警察。不過,我為什麼不那樣做呢?」
「……」
「大概你不會相信吧,將你在纜車裡的事報告警察,那是我在打賭,看你能否逃脫。我認為,如果你在那裡默默地被警察逮捕了,那就不值得可惜。正如我所期待的一樣,你逃脫了,為此,我感到很高興。」
「真是了不起的好意!沒想到你會這樣說。」仁科苦笑了一下。
「你想想看,無論在『死谷』或紀洲,我沒真正攻擊你,因為,儘管母親不同,你還是我的弟弟!」
「弟弟!」一直默默聽著的雪江千沙,悲鳴似地叫道:「仁科君是哥哥的弟弟?這是怎麼回事啊!」
「等等!」中臣止住正要起身的千沙,用吃驚的目光看著仁科,「你們果真……」
「是的。」
「這……」
中臣剛想說什麼,又閉上了口,背靠著沙發上,臉上失去了鎮靜。
「求求你,給解釋一下吧!」
雪江千沙的聲音裡充滿不安。
「好吧!」中臣克明慢慢站起來,「那是三十年前,父親和另外兩個軍人輪姦了仁科君的母親,後來就生下了他。根據血型調查的結果知道,中臣晴義就是他父親。仁科的一生都傾注在殺死父親和另外兩個軍人的復仇生活中……」
「啊!競有這等事……」雪江千沙用手遮住臉。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中臣打破了沉默。
「還是繼續談下去吧,剛才我講的都是真話。你我正是應該合作,我早就想談談此事了。」
「我拒絕合作!」
「拒絕?」
「對,你怎樣想,那隨你的便,我不需要什麼兄弟!」仁科冷冷地拒絕道。
「喂,聽著,今後再做結論也不晚。我不叫你忘掉父親的事,不過,你能把憤怒轉向別的事情上嗎?比如,那些金塊。」中臣默默地看了一下仁科,「既然來到了這兒,就沒什麼可隱瞞的了。雖然是自己的父親,坦率地說,我也不大喜歡他。提起大政治家,名聲倒好聽,不過,說真的,只不過是個擅長玩弄權術和陰謀的人。也許可以這麼說吧,他的生命價值,就是能暗中操縱政治,暗中操縱總裁、總理的優越感,你不會不明白吧!」
中臣停住話,喝著酒。
「過去,父親一直隱藏在暗中,不過,現在不同了,父親開始朝望總理的交椅了。大概你也知道,在保守黨內,不僅產生了派系,而且出現了分裂。像歷屆一樣,保守黨的執政部門已失去統治能力了,這種情況更是父親發揮特長的時候。只要有錢,就能調動幾個派系。從金額上來看,大概需要三、四十億日元吧!作為能買到一國首相的交椅來說,倒是很便宜的。」
「想用這些金塊來買首相的交椅了嗎?」
「不錯,這大概就是政治家的美夢吧。三十年來,父親一直未中斷過追查金塊去向的行動,現在也許已到可以發掘金塊的時機,但父親又別開新花,這就是想得到首相的交椅。也許這是一朵黑色的花,但是,不管怎麼說,父親是傾入了全部精力的……」
「……」
「還是回到開始的問題上吧!」這時,中臣克明突然又露出苦悶的表情,看著雪江千沙和仁科。
「過去的事情,是沒辦法的,讓時間來解決吧!我建議,在我們三人中,怎樣看待父親,隨自己的便。但是,血緣是不可否認的,三個異母兄妹難得這樣相會,我想,今後不會選擇互相殘殺的道路吧。」
中臣克明滿滿地喝了一杯酒後說:「我讚賞你那抑鬱的神態,具有你這種不屈不撓性格的人是少見的,如果你能得到金塊而收起報復心的話,我保證給你一半金塊。」
「我還是都句話,辦不到!」
「是嗎?」
「對!」仁科喝乾了剩下的威士忌。
「那麼,無論如何,你也要殺死父親嗎?」
「我正是為此才活下來的,我與你們的生活經歷不同,少年時代,當知道了自己的出生秘密之後,曾想過自殺,不能像你一樣,成為超自然的冷漠的狩獵家。」
「沒辦法。」中臣克明冷靜地點著頭。「我是不會讓你殺父親的。看來,只有和你鬥到底了!」
「我奉陪!」
「那就這樣吧!」
「那我要走了!」仁科站起身來。
「等等!」雪江千沙挽住仁科的手,「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三個兄妹剛見了面就……」千沙幾乎哭出聲來。
「對不起,這是沒辦法的事!」
「不,我不死心!」雪江千沙臉色蒼白渾身顫慄著喊道。
仁科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向門口。
4
九月六日午後,山澤和仁科乘根室本線車來到新得,又從那裡坐吉普車駛向富春牛河的道路終點。
他們扔下吉普車,沿河而上。途中有富春牛溫泉,登山路就從這裡北上,路標上寫明:步行四小時就能到達以草原植物群集而著名的沼澤帶。
山澤帶著仁科在河邊一條好像釣魚人和徒步旅行者踏出來的小徑行走,不一會兒,這條小徑也消逝了。
「在這樣深的密林中,有森林管理署的小屋嗎?」仁科感到懷疑。
「馬上就到了。」山澤站下來拭著汗水,看著地圖說,「這一帶好像熊很多,最好事先做好準備,以便隨時都可射擊。」
「用手槍與熊斗嗎?」
「有備無患嘛!而且,這是口徑4.5毫米的手槍,只要射中致命處,還是可以打死熊的。」
「噢!」
行走了將近一小時,山澤停下來說道:「那就是。」
看得見,在針樅林中,有一間已開始腐朽的木板小屋,正在冒著炊煙。
「中臣已經來了嗎?」
「還沒有。兩天前,他的同夥到這裡來設置了固定帳篷。估計兩、三天內,中臣克明就會趕來的。」
「我的帳篷呢?」
「就在那兒!」
二十分鐘左右,兩人到達了那裡。
「的確是選擇了一個很巧妙的地方啊!」仁科很佩服,平坦的岩石上,有個不太深的洞,中間支著帳篷,周圍生長著茂密的岳樺樹,岩石前面的岳樺樹枝已被削斷,從洞口就可以俯視中臣克明一行的固定帳篷。
「大概要進行持久戰,所以事先就準備好了。」山澤指著帳篷說。
仁科看了一下,水、威士忌、罐頭、飯盒、汽燈、登山鞋、抓鉤,繩子……一切必需品都準備齊了。
「你幹什麼呢?不監視我嗎?」
「我在別處設有帳篷,沒有必要監視你。必要的時候,就對你進行麻醉分析。」
「是這樣!」
「再對你說一下吧,組織把重點放在這裡,你只要看看中臣到這兒來時的幹勁就清楚了。大概自衛隊特殊部隊也會從什麼地方趕來,過幾天,如果搞清了地點,組織就會派專門的殺人集團來。」
「到那時,殺掉我的指令也就下達了吧?」
「這由你自己判斷,我能告訴你的,就這些!」
「謝謝你的好意!」
「你一個人干吧!我回去了。」山澤轉過身,走了兩、三步又站下來,「如果中臣克明來了,就用規定呼號聯繫,平時,也讓收發報機處於工作狀態,在這以前,可以先查看一下周圍的地形。」
說完,山澤走了。
仁科目送著他,把威士忌倒進耐酸鋼精杯裡。
遠處,山峰上空的雲彩裡,浮現出一對男女的幻影,那是中臣克明和雪江千沙。
「異母兄妹?」
仁科小聲哺咕著。
5
在仁平素津山麓,仁科遇見了一位老人。老人在河邊蓋了一間茅屋。老人坐在茅屋前,望著河流。
「您好!」仁科上前招呼道。
老人沒吭聲,盯著走來的仁科。當仁科走到他旁邊時,老人的視線又回到流水上,臉上毫無歡迎之意。
「你在這深山裡幹什麼啊?」仁科叼著煙問道,。其實,不問也知道老人是淘沙金的。河邊,有篩選砂金的金斗、鶴嘴鎬,鏟子也插在沙子裡。
老人只是瞥了一眼仁科,視線就回到藍色的流水上。老人約六十多歲,淺褐色的皮膚,高高的鼻子,臉上刻著陰鬱的橫皺紋。
失去了繼續談話的機會,仁科也沉默地望著河流。
「你來幹什麼?」
老人似乎察覺了仁科想起身離去的心情,口氣強硬地問道。
「在對面三公里左右的地方,我搭了一個帳篷。」
「為什麼?」
「沒有什麼別的目的,我厭倦了城市生活,到這兒來度假。」
「……」老人沉默了。
「能採到砂金嗎?」
老人緩緩地、沉重地搖著頭。
「請來玩!」仁科站起身。
回到帳篷,仁科吃完簡單的午飯,又離開了帳篷。必須盡可能事先調查好地形,如果發生戰鬥,記住地形是有用的。
仁科改變方向朝北走去,他邊走邊看著富春牛山頂的殘雪,那一帶林海越來越深,好像無邊無際。
仁科又走了一會兒,他突然一回頭,看見後面遠遠的針樅樹蔭下,有什麼東西在動,隨後又隱藏起來了。
是熊嗎?
仁科立即否定了。熊襲擊人會一下衝過來的。若不是熊,就是有人在跟蹤自己。那麼,這是中臣的人呢,還是特殊部隊的人?ONI現在還需要自己,不可能是他們。
距離大約有一百米左右,那影子移動處很暗。仁科沿著樹幹靠近了十米左右,在一棵樹旁站著,等待對方出來。五分鐘,十分鐘……對方沒有動靜。
仁科離開樹幹。保持著攻擊的姿勢向前靠近,心裡跳得非常厲害。
沒有人!
仁科看著影子消逝了的樹幹根部,一陣微微的顫慄掠過脊粱,地上有兩個足印。
6
第二天早上,仁科吃完早飯,離開帳篷繼續昨天的地形調查。
仁科朝昨天那個老人的茅屋走去。
他沿河而下,不久,就看見老人在河邊作業,仁科停下來,隔著相當長一段距離,用望遠鏡觀察著。
老人在淘砂金,他將河床裡的砂裝入木製的金斗中,在水裡搖動。忽然,老人直起腰,環視周圍,就像野獸感到有危險來到時,吸吮周圍的空氣一樣。
看來,沒有什麼危險,老人又繼續作業。
仁辯放下望遠鏡,心中微徽感到不安。雖然僅僅是一瞬間,但是,仁科已察覺出老人具有野獸一般或更勝一籌的敏感。
老人停止作業,將手中的工具扔在河裡,長時間地,一動不動地凝視流水,又過了一會兒,老人背上東西,離開河岸,慢慢走進白樺林中。
仁科隔著一定距離,時隱時現地尾隨著老人。老人縵不經心地走到白樺林盡頭的草原,狗尾草穗一直伸到老人大腿處。老人穿過草原,進入前面的針葉樹林,仁科急忙跟蹤,當他快走完草原時,從左側響起了一聲槍響,子彈明顯地是朝仁科射來的。槍聲一響,仁科就想跑出草原,只要鑽進針樅樹林就有辦法,眼下的情況,條件相當惡劣。
又響起了槍聲,從子彈掠過的呼嘯聲來看,是距離很近的地方射來的。仁科迅速臥倒在地。
仁科握著手槍,用肘部爬行著。只能匍匐前進,爬到草地邊緣,跑進原始森林後,再應戰。
急然,仁科停止了移動,身體象凍結了一般。
有無數的蝮蛇,無論是在爬行著的肘下,還是腹部下面、腳下都有無數的蝮蛇在蠕動。仁科感到,在腹部下面,有幾條蝮蛇在蜿蜒蜒移動。
他剛要發出叫喊,又止住了。如果叫喊自己會立即被襲擊吧!
仁科的身體象凍得硬邦邦的,他慢慢轉過臉來看著四周,到處都是蝮蛇。狗尾草根部,草叢中間,具有錢形斑紋的兇惡的蝮蛇群,互相纏著,彎曲著躺著曬太陽,每條蛇都在微微移動,被太陽曬著的滑溜溜的鱗,不斷地變化著顏色。
仁科感到身體僵硬了,血液也好像停止了循環。自己四周有幾千條,不,也許有幾萬條蝮蛇。如果這個草原上的蛇都是這樣的密度,那恐怕有幾十萬條吧……仁科似乎感到,自己正做噩夢。
然而,不知為何大多數蝮蛇不活動,只是被仁科身體壓著的那數十條蝮蛇,好不容易地爬出來,加入纏在一起的同伴中,它們慢慢爬動,就像電影上的慢動作那樣,沒有想咬人的苗頭,看上去就像醉了似地。
不知過了多久,仁科用肘部和腳尖支撐起身體,看著蝮蛇。如果說蝮蛇不知為什麼醉了,那麼,仁科也沉醉在噩夢中。肘部下的一條蛇,緩緩地翹起身來,揚起鐮刀形的脖子,慢吞吞地纏在仁科手腕上,前端襲開的、火焰似的小小舌頭時伸時縮。
腳下也感到有幾條蝮蛇爬上身體,剛才似凝結了的血液,迅速溶解了,開始循環。
這樣下去,會被蝮蛇淹沒的!
仁科撐起身,同時揮動手腕,發狂似地甩掉蝮蛇。
仁科勾著腰在草原上急馳,並非害怕子彈,而是腳底感到踏著蝮蛇的彈力,便不顧一切地跑出了草原。
沒有響起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