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九日。
「中臣克明來。」天還未亮,山澤就發來電報。
當乳白色的濃霧開始從樹林中消失的時候,仁科來到平坦的岩石上,用望遠鏡觀察小屋,小屋還處於沉靜中。
約莫過了四十分鐘左右,人影進入了視野。仁科從望遠鏡裡觀察到,前面兩個人中一個是中臣克明,身穿綠色戰鬥服,後面跟著四個穿同樣服裝的人,六人向小屋走去。
小屋裡出來兩人迎接中臣一行。
仁科放下望遠鏡,心想:總共有八人。雖然看不清面容,但從體形上看,都很魁偉。
「最後的幕布拉開了吧?」
仁科離開了帳篷,逕直地朝老人的茅屋走去,有件事必須弄清楚。
老人坐在茅屋裡。
「我來有件事……」仁科輕輕地點頭道。
「你我索不相識,有什麼話可說啊?」
老人停下正在補衣服的針,走出來看著仁科,表情絲毫未變。
「昨天我跟在你後面,知道嗎?」
兩人在離河灘不遠的地方坐下來後,仁科單刀直入地問道。
「什麼事?」
老人似乎毫無興趣,望著天空,天上佈滿了鱗狀雲。
「請實話回答我,昨天,你是知道我跟蹤在後,有意將我誘入那有蝮蛇的草原吧……」
「有蝮蛇的草原?」老人的視線落在河面上,「我的確經過了那個草原,但並不知道你跟在後面。」
「別裝蒜了!你是知道被跟蹤了的,把我誘到那裡,開槍威嚇我,我除了臥倒,就無法藏身,可一爬下就會被蝮蛇咬死,你是想不留下彈痕致我於死地!」
仁科言詞強硬,仔細地觀察著老人的反應。
「訛詐嗎?」老人小聲答道。
「並非訛詐,前天你也跟蹤了我。」
「你說的事我一點也不懂。」老人慢吞吞地左右搖晃著頭,「路過有蝮蛇的草原是事實,不過,我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為什麼非告訴你不可呢?」
老人瞟了仁科一眼,目光很陰沉。
「我想知道真象,如果你與我們正在追查的事件無關的話……」
「你們正在追查的事件?」老人低聲重複道。
「請回答我的問題。」仁科催促說。
「真沒辦法。」老人點著頭,「我是個微不足道的淘金人,被砂金吸引到這裡來的,一直想在什麼地方發現大量砂金。正是這個念頭,我才支撐了幾十年。」
老人停下話頭,並非觀察仁科的反應,而好像是在自己確定自己說話的效果,然後又說:「近幾年我用新採掘法淘金,我尋找古代的河……」
「古代的河?」
「古代的河是存在的,只是因發大水、地震產生了斷層和山崩等,被埋沒了,那裡面也許藏著不為人們所知的大量砂金。」
「那條古代的河能發現嗎?」仁科不由得被老人的話吸引了。
「至今,我也未能發現理想中的河床,但是,卻發現了一件令人吃驚的東西。」
「令人吃驚的東西?」
「就是你看見的蝮蛇。每年一到此時,無數的蝮蛇,不知從何處來到這裡,大概是進行冬眠前的最後一次日光浴吧。因為,天氣不好時就看不見。總之,這種現象只有一天。進行了充分的日光浴後,就消失了。」
老人臉上浮起了微笑。
「消失了?又回去了嗎?」
「不,鑽進洞裡去了。」
「洞裡?」
「冬眠的洞穴。你看見的那些蝮蛇,一條不剩地全部緊緊擠在一個洞裡,開始冬眠。我知道那個洞在哪兒!」
「這可以說是我唯一的財產,如果賣掉的話,就會成為一個富翁。」
「為什麼要放棄呢?」
「太可憐了!」老人聲音低沉。
「可憐?」
「要一網打盡那些蛇,得有一定的精神準備,雖然可以發財,但那些錢將沾滿鮮血。眼下,我靠淘砂金還能生活,我不想取浸透鮮血的財產。因此,每年一到此時,我就去看蝮蛇,只是看看,也是很愉快的。如果我知道在有蝮蛇的草原上,你在後面跟蹤,我是不會去的。因為,要是讓你知道了,我唯一的財產就會喪失。」
仁科沉默了,的確,老人的話有些道理。
「另外,我既無手槍,也沒聽見誰在放槍。」
「沒聽見槍聲?真的嗎?」
「的確這樣。若是距離在五十米外的話,就有可能聽不見槍聲,要是聽到了槍聲,我也會返回來的。」
仁科把視線從河流轉向針樅樹林,心想:老人的話並非實話,不,即使他講的都是事實,也有隱藏了的地方,謎就在他隱瞞不說的那部分中。
仁科堅信,在河邊,老人忽然露出的比野獸還要敏銳的、對危險的洞察力,並非一般人所具有。當時,老人覺察到仁科在窺視,就決定把仁科引到草原去,讓蝮蛇咬死仁科。前天悄悄跟蹤的人,也是老人。他究竟為何要害死自己呢?
老人說,幾年來一直在尋找古代的被埋沒了的河流。也許老人在某處尋找河床時,發現了深山號五個機組人員秘密埋藏的金塊吧?可是老人為什麼又不想取出金塊,而靠淘砂強過著孤獨的生活呢?
是守護金塊?啊,這個老人是金塊的守護神!
2
仁科放棄了跟蹤中臣克明的行動。
翌日清晨,仁科棄掉帳篷,帶上睡袋和糧食出發了。轉悠到午後才在能看見老人茅屋的地方,安排下露營地,用望遠鏡監視老人的茅屋。
九點過,老人離開茅屋,背著鐵鍬和淘砂金鬥,步履緩慢地向上遊走去。
仁科隔著一定距離尾隨他,因為這是個比野獸還敏感的人,決不可粗心大意。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老人離開河流,進入白樺林的疏林帶。不一會兒,來到白樺林的邊緣區,前面是陡坡、傾斜的小岩石相互連接,一登上陡坡,就有針葉樹林。
老人的身影消失了!好像上了斜坡,仁科小心翼翼地靠近。
哪兒也看不到老人的身影,仁科慌忙環視了一下周圍,難道藏起來了嗎?可在這一帶並無藏身之處啊!追蹤是不可能的了,對方並非常人,肯定知道了自己被跟蹤。
仁科一邊往回走,一邊感到迷惑。他停下腳步,腦海裡迅速閃過一種念頭:難道老人是深山號機組人員之一?機組人員是五人,熟練的飛行員吉宗中佐是飛行隊長,金塊護送人員是與中臣晴義同一情報部的赤澤中佐負責指揮,吉宗中佐全體人員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地道軍人。至今為止,已過了三十年的月了,如若其中一人是這個老人的話,那年齡恰好合適。
仁科深深地吐出了憋在心裡的一口氣。假如老人是五人之一,那謎就消失了。老人輪廓鮮明的臉,陰森的目光,猴子一般敏捷的動作,沉默寡言……
老人是三十年前離開伊都家,與其他機組人員一起來到這兒的,埋藏了金塊後,五個人心中疑神疑鬼,互相殘殺——正如所推測的一樣,不過,並非全體人員都死了,而其中一人生存了下來,生存下來的這個人掌握著這五千公斤金塊的秘密。不久,他投入了淘砂金的人流中,對連同伴也殺死了的人,只有這條路可行。他在這裡過了三十年,擔任金塊守護神的使命。
老人究竟是五人中的誰呢?
3
一連兩天,仁科跟蹤老人都失敗了。
老人明顯地知道仁科在跟蹤,而卻讓他跟蹤到途中,就利用地形忽然消失了。
中臣克明的行動加速了,跟蹤中臣克明的特殊部隊的行動肯定也會更活躍,老人已被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老人的焦躁不安標誌著搜索圈正在伸向老人的秘密場所。
第四天午後,仁科朝老人的茅屋走去。仁科打算搜查茅屋,找出老人是深山號機組人員的證據,然後對老人採取某種行動。
這是間小茅屋,閃著黑光的炊具掛在牆上,還有一套工具,如斧、鋸、鶴嘴鋤、鐵鍬等東西。仁科逐個檢查了這些物品,都不是三十年前軍隊的用品,作為主要檢查目標的手槍、子彈也沒有。仁科檢查了房間地面,有個蓋子,打開一看,在人只能勾著腰進去的洞裡。收藏著米和豆瓣醬等食物,蓋子和洞口周圍都包著馬口鐵皮,看來是為了防止老鼠和小動物咬壞糧窖。這些也都檢查了,但什麼證據也沒有。
仁科停下來,他感到背後有什麼動靜,心中吃了一驚。回頭一看,老人站在後面。老人默默地直立著,目光陰沉地盯著他,沒有絲毫表情。
「這……,對不起!」
仁科擠過老人身邊,來到外面。
「你想幹什麼?」老人聲音沙啞地問。
「這樣做也是出於無奈,有件事想問你。」
仁科在茅屋外坐下,心跳得很厲害。
「知道這幾天我在跟蹤你嗎?」
「知道。」老人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坐下來,若無其事地答道。
「為什麼要從我眼前逃走呢?」
「逃走?我可沒逃走,我是在尋找砂金,不能帶人去……」
「算了吧!」仁科焦急地打斷話頭,「你的來歷我很清楚,不要再隱瞞了。」
「什麼事啊?」老人聲音很低沉,表情也很陰沉。
「戰敗的第二天,一架轟炸機迫降在湧別的鄂霍茨克海上一事,你知道吧?那架飛機是從鹿屋基地起飛的深山號。」
仁科看著老人,老人盤腿坐在砂灘上,佈滿褐色皺紋的臉,朝著天空,絲毫不動。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人喃喃自語。
「那架深山號載著五個人,是奉命運送貴重物資的,但是,物資並不在迫降的深山號上,美軍已證明了。五個機組人員也去向不明。」
「這是什麼事啊?……」老人毫無興趣地搖著頭。
「這幾天你沒有尋找砂金,你的行動中露出了焦急。這是因為你對森林管理署小屋裡的人們的行動,感到不安。那些人帶著精密的金屬探測器,正在尋找著什麼。還有別的人也在活動,你不知道這些人是誰。告訴你吧,是與深山號運送物資一事有關的情報部中佐——中臣睛義所組織的人。另一組是自衛隊第一空挺團所屬的特殊部隊,團長是當時原木基地作戰部的阪本少佐,現在的陸軍大臣。按理說,這兩個人你都認識。」
「……」老人沒有回答。
「我忠告你,他們還未發現你的存在,如果發覺了你是深山號的倖存者,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老人保持著沉默。
「你們深山號五個機組人員,從鄂霍茨克海上岸後,來到一所民家,那是一個寡婦的家。第二天早上,你們就走了。可是三天後,追蹤者也很快趕到了那個家。與你們相反,追蹤者對寡婦採取了蠻橫粗暴的舉動,隨後寡婦又被美軍逮捕,追問你們的去向,寡婦就死於這件事,只要你們沒去那個寡婦家,就不會發生此事。」
仁科開始憤怒了:「告訴你,我就是那個寡婦的兒子!」
老人仍然未回答。但是,卻慢慢轉過頭來看了仁科一眼,表情不可理解。
「你自己是誰?不想說嗎?」仁科盯著老人,厲聲問。
「我只是個普通的淘金人。」聲音好似自言自語一般。
「告訴你吧,現在幾個組織集中在富春牛河的上游,他們知道,隱藏物資的地方就只有這兒了。不久,在這裡也將開始激烈的自相殘殺。要想憑你微弱的力量來隱藏這件事已是可能的了!」
「我只是普通的淘金人。」老人重複著同樣的回答。
「真是個固執的人!」
仁科扔下一句強硬的話,粗暴地站起身,瞥了老人一眼就走了。走到河邊,回頭瞅了老人一眼,老人仍然原地不動地望著流水。
4
第二天——九月十五日,仁科一早就下山了。
九點前,他來到了有富春牛溫泉的分岔點。沒有公共汽車,只有步行下山。仁科開始行走,在途中,躲在某處監視他的組織,按理也應該趕來。
大約走了二十多分鐘,果真有吉普車揚起灰塵追了上來。
「想到哪兒去?」開車人是山澤。
「準備去帶廣。」仁科坐上了助手席。
「想逃走嗎?」山澤粗暴地問,隨即發動了汽車。
「為什麼我非得逃跑不可呢?」仁科從容不迫地問。
「我們認為你背叛了組織,因為你—進山就失去了方向。」
「那麼,已下了殺死我的指令了嗎?」
「倒還沒有。」
「那太幸運了!」仁科笑了。
「的確,我是斷絕了聯繫,背叛組織也是事實。可組織按理應預料到我終會背叛的吧,不是嗎?」仁科叼起香煙。
「為了瞭解這點,我們布下了網。抓住你,進行麻醉分析的指令已經下達。」
「如果拒絕接受,那又會怎樣呢?」
「那你我之間,將不知誰會死在這兒!」
「我還不想死。……嗯,好吧!不過,還有個條件!」
「條件?」
「對。到了帶廣,我住旅館,你與漢斯取得聯繫後,轉達我的條件:將陷害我的人,即殺害平井剛一的兇手,和殺害峰島記者的犯人引渡給我,如果不同意這個條件,我就拒絕接受麻醉分析。恐後你們也不想在旅館的房間裡發生手槍戰吧?」
「……」
「怎樣?為什麼不說話?」
仁科看著山澤的側影,仍舊是那毫無表情的臉。不過,那無意中臉上閃過的表情,並未逃脫仁科的眼睛。那表情就似被折斷手指,和刺穿手掌時皺眉一樣。
「明白了嗎?給漢斯轉達!我掌握著能搞清金塊的地方,按說,這並非一筆好交易,不過……你們在跟蹤中臣克明嗎?」
「在。」山澤點頭道。
「特殊部隊的人?」
「來了,是五個人。」
「那中臣一行的動向如何?」
「沒什麼大的行動。中臣克明大概在附近的什麼地方,搞到了可以作為金塊埋藏點的證據。如果你所掌握的證據是事實的話,就說明組織拉攏你的作法是正確的。我看,你眼裡還沒有發狂的神態。」
「我找到了證據是事實,不過,我並不是好對付的!」
「知道!我也如此。中臣克明今早下山了,看來,已進了帶廣市。」山澤瞟了仁科一眼。
「難道懷疑我與中臣克明合作嗎?」
「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好吧,反正早晚會明白的。」仁科沉默了。
吉普車一個勁地在單調的公路上奔馳。
午前,進入了帶廣市。
仁科讓山澤將車開到了車站附近的旅館,預定了房間。
「漢斯來了嗎?」他回到吉普車旁問山澤。
「來了。」
「那何時將兩個兇犯引渡給我呢?我可沒耐心等待啊!」
「明天之前吧,讓我想想法!」山澤考慮了一下說。
「那麼就此分手吧!」
仁科叫了輛出租小車,向市政府駛去,後面沒有車跟蹤。
他來到礦山科。
「是淘砂金的嗎?」
出來答話的是個年輕的辦事員。
「對於淘砂金,並不進行監督……」
「那麼,誰都可以淘砂金囉?」
「因為沒有建立申報制度,所以,是這樣。當然,如果用機械砂金的話,必須有河川局的許可。不過,單用砂金斗的話……」
一個同事拿著書向正在解釋的辦事員走來。
「又是淘金?」那個同事笑了。
「是的。」辦事員回答說,然後對仁科道:「所以,請自便吧,沒什麼關係。」
「謝謝。」仁科述過禮走了出來。他走進一家餐廳。仁科對早晚都吃罐頭的生活已經厭煩了,他要來新鮮蔬菜和鮮魚,還喝了啤酒。
吃完飯,他回到了旅館。
進了房間,關上門,又將床拖過來抵住門,然後在澡盆裡放滿水,好久沒洗澡了,他洗了頭,又刮鬍子。
痛快之餘,他叫服務員拿來威士忌和冰,他加了足夠的冰,然後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忌。
「乾杯吧!為事件的結尾!」仁科喃喃自語地說道。
八點鐘,山澤打來電話。
「看朝刊了嗎?」山澤語氣平常地問。
「沒有,剛剛起床。不過……」
「那還是看一下的好。我今晚六點鐘左右來。」
只說了這些,山澤就掛斷電話。
仁科下樓到櫃檯要了份報紙,回房間攤開看著。
「逃亡刑事殺人實屬冤枉,
真正兇犯留下遺書自殺!
粗大的標題跳躍在眼前。
仁科似乎要將報道吞下肚一般,仔細閱讀著。
「……十五日午後四點過,從杉並區高屋公寓一間房門裡流出水來,鄰人發現後,敲門,無人回答。試著開門,門卻沒有鎖。在屋裡,一個叫東高一、36歲的人服毒自殺了。水是因為廚房裡的水龍頭忘記關而流出來的。
「屋內有遺書。敘述了殺害平井剛一的經過,並稱其證據是,在平井剛一被襲擊的彈痕處,有粒豆大的黑痣。警察與死者家屬對證,系屬事實。子彈射中了黑痣。因只有開槍的兇手才知道,所以,警察判斷,遺書的可靠性很高。但是,東高一的殺人動機卻絲毫未涉及,警察正在調查中。」
仁科從報上移開目光,想起了山澤的話:「組織早就計算到會這樣。」
午後六點正,響起了敲門聲。
「門開著的,進來吧!」仁科坐在椅子上未動。
進來的是漢斯、山澤,作麻醉分析的醫生,一共三個人。
「好久不見了!」漢斯壯牛似的身體走近了。嘴唇緊閉著,伸出右手。
「到那邊去,坐在床上!」
仁科拿出藏在桌下的手槍,槍口對準漢斯。
「這是怎麼回事?」漢斯皺著眉頭。
「我說過有條件的!」
「條件已履行了,你看了報紙吧?」
「對。不過,殺害峰島的兇手呢?」
仁科慢慢站起身。
「真粗暴!」
漢斯的眼內含著鷺鷺鳥的陰險綠光,坐在床上。
「把槍交給我,拿出來!」
漢斯和山澤默默交出手槍。
「現在告訴我吧!」仁科回到椅子上,「殺峰島的人是誰?」
「這樣做,搞不成交易!」漢斯左右搖晃著肥大的腦袋。
「我告訴你吧!」山澤開口了,「殺害峰島的是我!」
「是嗎?又是你!」
仁科一直就懷疑:「該不會是山澤吧?」
在吉普車裡提出條件時,山澤露出的不應有的充滿痛苦的表情,仁科一直掛在心上。
「在這裡殺我嗎?」山澤鎮靜地問。
「不,在這兒不妥當。下次遇上再決鬥吧。喂,你!」仁科用槍指著麻醉分析醫生。
「我?什麼……」
這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微胖醫生。
「解釋麻醉分析的作法!把皮包拿過來!」
「呵……」醫生看著漢斯。
「想挨槍子兒嗎?」仁科露出凶相站起來。
「我說。」醫生慌了,走近皮包,取出安瓿瓶,「這是巴比妥酸性誘導液,往靜脈裡慢慢注射,盡可能慢地注射,一看到患者的變化,就可以知道藥物起作用了。因此,此時就可以邊問邊注射。」
「患者?」仁科苦笑了一下,「多順口的話啊,用這種藥窺視人內心秘密。」
醫生往後退去。
「把這個給我!」仁科將兩人的手槍裝入提包中。
「等等!」漢斯慢慢站起來阻擋著。「這不是違反協定嗎!」
「協定?我記不得了!」
「這樣做,你認為能平安無事嗎?」
「還是規矩點兒的好,我會毫不留情地打穿你肚子的!快回到床上去!」
仁科用手槍指著床,漢斯聳了聳肩,回到床上坐下。
「從現在起,就是真正的戰鬥了,準備好吧。在哪兒遇見了,我們就會互相殘殺。我在尋找金塊,但決不會給你們,給日本政府嗎?我還沒這種想法。你們打草驚蛇了,不過讓蛇出洞也是你們的目的吧……」
仁科拿著提包站起來。
山澤毫無表情地看著仁科,漢斯的臉上露出陰沉的怒氣,這是一張非常懊悔的臉。
「把吉普車鑰匙給我!」仁科向山澤伸出手。
山澤默默地把鑰匙啪地一聲扔在仁科手上。
「你真是蠢人!」漢斯尖叫著,「你以為我們沒預料到這種情況嗎?我們利用你並沒有白費力,你引導我們達到了最終目標,勝利是我們的。你已經沒事了,只要默默地為組織盡力,你是不會死的。」
漢斯的眼裡露出貓科動物似的目光。
「給你們這種骯髒的組織干?扯蛋!如果可能的話,我會就在這兒,像對付平井剛一那樣,用毛毯裹著手槍,打碎你的頭!」
仁科丟下這句話就出了門。
5
吉普車停在旅館前院。
仁科發動吉普車離開旅館時,漢斯和山澤的身影都未看見。仁科並不慌張,無論漢斯的組織多麼強大,也不會在市內進行槍戰的。
吉普車順利地在晚風中穿行,風很冷,冬天馬上就要來到這裡了,得想個辦法,仁科告誡自己。明天要抓住老人,只好綁住他進行麻醉分析,沒有別的辦法。
不一會兒,在右前方出現了十勝川,路從那兒起變得狹長起來,直通山峽中。
仁科飛快地駕駛著吉普車,從巖松湖往左拐時,通過反光鏡,看見了後面有汽車前燈的光柱,好像在拐彎,燈光一下又從反光鏡中消失了,但十秒鐘後,又出現了。
仁科踏著加速器。從車頭前燈位置及光柱的幅度來看,像是小轎車,正在飛速接近。
來了!
仁科將車靠路邊停下,從追來的汽車車速來看,要甩掉是辦不到的了。另外,要是在全速行駛中被打穿了輪胎,那就完了,他現在還不想死。
仁科藏在吉普車後面。
汽車在隔著二十米左右的距離,發出了刺耳的剎車聲。
「舉起雙手,出來!」一個人叫喊著,聲音不熟悉。
回答他的是,仁科瞄準汽車前燈的槍聲,好像沒打中。同時,響起了數聲槍響,發出了子彈打中吉普車輪胎的聲音,吉普車慢慢傾斜了,槍聲繼續響著。
對方像是五個人,似乎打算用彈雨將他逼出來。仁科望著山,雖然不很高,但難以爬上去,很難登攀的山崖象牆壁一樣橫著。另一邊是巖松湖,也是很高的懸崖。他後悔將汽車停在了這種惡劣的地形,再往前開一點兒就好了。
對方讓前燈每隔幾秒鐘閃一下,利用光柱確定目標再射擊。雖然在對射。但自己的車前燈已被打壞,射擊很困難,他被時亮時滅的燈光照得心頭發慌,眼花繚亂,怎麼也捕捉不了目標。
仁科一面還擊,一面思索,必須盡快地決定該怎麼辦,這樣下去,對方很可能藏在車後,推著汽車撲過來。或者,也可能用車燈照花眼睛,射手就乘機接近。
跳入湖裡?看來只剩下這個辦法了。懸崖很高,看去好似直聳雲天。沒看準地形不能跳水,只有走下去。不,不是走,是滾下去。仁科下了決心,哪怕有絲毫可能性,也必須拚命試試。他左手拿著從漢斯那兒奪來的提包,無論如何,麻醉分析器具也不能脫手。仁科對著汽車前燈方位不斷射擊,想一鼓作氣橫穿過馬路。突然遠處出現了汽車前燈的光柱。的確是前燈,長長的光柱劃破黑暗,消失在山上,道路彎彎曲曲,汽車拐入了暗處。
仁科蹲下身等待著。
槍聲停止了。仁科知道後來的汽車已接近對方的汽車,對方肯定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讓其通過,仁科感謝這意想不到的幸運,也許能乘汽車通過時逃進山中。汽車的前燈象生物一般,從彎道處跳了出來,把山壁照得發紅的燈光,慢慢地劃著弧形回到路上,仍舊疾馳而來。
仁科定睛注視著,追蹤的汽車被後來這輛車的前燈照著,看不見人影,肯定都鑽進汽車裡了,這輛汽車似乎減低了一點速度,看來不打算停車,就那樣開過來了。但這輛開過來的車突然向停下的那輛車開了兩槍,飛快地從眼前開了過去,同時,發出刺耳的剎車聲停了下來,是輛吉普車。停下的汽車裡響起話音:
「快上車!別慢吞吞的!」
不知道是誰,聲音倒很熟悉。仁科朝吉普車跑去,他豁出去了。仁科剛一鑽進汽車,引擎就吼叫起來,吉普車象野獸一般蹦了出去。
「沒受傷吧?」問話的是中臣克明。
「沒有。不過,你為什麼要救我?」
仁科看了看後面,沒有追蹤的汽車。
「別擔心,不會追來了。他們的車輪已被打穿了!」中臣若無其事地說道。
「就是剛才的槍聲嗎?」
「嗯。」
「技術果然不錯啊!」
駕駛著飛馳的汽車,打穿了停住的汽車輪胎的技巧是高超的,並且,還是夜間。
「不敢當,過獎了!」中臣似乎在苦笑。
「不過,你知道是我嗎?」
中臣克明突然露出不可理解的神態:「知道。我昨天也來到了帶廣市。」
「我聽說了。」仁科說。
「昨天午後,辦完了事,在去旅館的途中,看見了你,雖然我們的事已辦完,但我決定監視你的動靜。我也知道今天晚上,0NI的來人了。不久,只見你一人出了旅館,隨即ONI的人也出來了。我總覺得情況有點異常,就跟蹤了你的車。在途中,有一次雖然追上了你,但我就在那裡停下車,等待著。我想,會有車跟蹤嗎?」
「真機靈啊!」
「麻木不仁是不能生存的!不說不上等待,就出現了飛速駛來的汽車。一看這種情況,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你已經和ONI破裂了。」
「於是,就想救我了嗎?」
「隨你怎麼想。雖然我不認為你就會這樣輕易地被殺,但還是擔心。」中臣點上香煙,打火機的火焰照出了他嚴肅的面孔。
「我不想說你多管閒事,但即使你救出了我,我也不愉快。就是放著不管,靠我自己的能力也能脫險!」仁科聲音強硬地說。
「也許如此。所以,我也並非硬要你領我的情,只是……」
「只是什麼?」
「你是我的兄弟。」
「住口!又是這句話。」仁科厭煩地說,「我不認為你是我的哥哥,要是有你這樣的哥哥,母親會感到悲傷!」
「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還不能忘掉嗎?」
「我與你不同,我度過的歲月是難以忘懷的。」
「除了你的母親以外,不幸的人們多的是,因為戰敗了嘛!」
「我是頑固的人!」
「是嗎?……」
「對!」
隨後,一陣沉默。
行駛了一會兒,中臣開口了:「真是件滑稽的事……」
「什麼滑稽的事?」
「雖說是異母兄弟,可兄弟之間卻必須互相殘殺……」
「告訴你,我與你是外人!」
「我有一個建議。」中臣克明把煙扔在足下踩滅了。
「不想聽!」
「ONI不會就這樣罷休的,自衛隊特殊部隊也同樣如此。金塊百分之九十是在富春牛河的某個地方,我掌握著一個有力的證據。在這次行動中,你是孤立的。認為會得到什麼,那是你的錯誤估計。因此,我的建議是想和你一起戰鬥,正如在雪江千沙屋裡所說,並非只為金塊而戰,我將自己的理想寄於被埋藏的金塊上。我與父親的差別就在於此。因此,並不貪戀自己手中的金塊。我再說一遍,要給你一半。所以,也想請你忘掉父親的罪過。如果你同意這個建議,我們從現在起就能共同幹事。」
中臣克明的聲音很鎮靜、老練,話也使人感到很誠懇。很明顯,這是他的真心話。
「我拒絕!」仁科頑固地拒絕了建議。
「……」
「理由有兩點:第一,即使孤軍作戰,我也不會輕易失敗,認為我會束手無策地被殺死,那是你的估計錯誤。當然,我也是有這種思想準備的;第二,我是不打算原諒中臣晴義的,如果寬恕了他,那我就會連自己為什麼生存也不知道了,就會不認識自己。
「因此,我不想妥協。這就是我的回答!」
「真是個剛愎自用的人……」
中臣低聲說道。
「只要發生戰鬥,我就會毫不客氣地打死你,你也如此干吧!」仁科下結論似地說。
「好吧!」中臣答道,談話中斷了。
仁科咬著嘴唇,風似乎將苦悶、寂寞刮到一起,充滿了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