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國女性的角度來看,日本的女性不戴帽子。即使偶爾戴一戴,也是與貝雷帽或者高爾夫帽相似的大蓋帽,戴克羅休、契普林那樣有女性色調帽子的人很少看到,至於象與康康帽似的那樣有突出特色的帽子就更為罕見了。
帽子本身作為禮服、大衣的裝飾品,被認為是奢侈品。由於這個原因,一旦戴上帽子,就有一種刺目的感覺,使人們駐足而視。以穩健、保守的服裝為重的傳統,使人們對艷麗的帽子敬而遠之。
外國在主要的商店街,都有一家帽子專業店,而在日本就幾乎看不到,即使偶爾有賣的,也只是在服裝店的一部分、百貨商店的一角,勉強佔一點地方。
「依靠帽子這東西,能生活下去嗎?」離開商店的時候,貴志很替冬子擔心。確實,他的擔心不無道理,現在主要的大頭是服裝。
近年來,即使在歐洲戴帽子的女性似乎也減少了。說什麼帽子是十九世紀的遺物啦,捂著了頭髮的美啦等等,有許多的理由,反正將來的前景不會那麼光明。
儘管製造帽子不賺錢,但冬子仍喜歡在工作間搞自己的設計,製造鍛帶。把自己製造的帽子裝飾在陳列窗裡也是一種享受和快樂。裝飾性的帽子雖說沒有明顯的季節,但從秋天到冬天冷的時候,仍算最好銷的季節。也許由於今年不景氣,高級品的訂購略微減少,中檔品還不錯。實際上中檔品不太費精力,銷得也快,像冬子這樣的店更願意生產。
不過,生產出來的帽子,光靠原宿的小店來賣,銷路不免受到限制,還是希望百貨商店或者大商店直接批發。現在,大部分都批發給了銀座的S百貨商店。
本來S百貨商店,是關西系的百貨商店,東京只有銀座。正因為與服裝關係很強,所以往這裡批發帽子,經濟上的理由不用說,對於提高商店的聲譽也起很大的作用。不過,從冬子那裡給S百貨商店的帽子,僅是S百貨商店所賣帽子極少的一部分,而且冬子的產品又僅限於中檔、高檔產品。在S百貨商店的總額上微不足道。儘管這樣,對冬子來說卻是不尋常的數額。在這個問題上,冬子是得到了S百貨商店服裝部的採購員木田的支持。
一般新開的小商店並不能打進一流的百貨商店,但是好運的冬子卻受到木田的熱情邀請和鼓勵。冬子很高興,細緻的工作獲得了意外的好評,從那以後,不斷有新的戶頭來定期地採購。這都多虧了木田。在開店第一年資金周轉困難的時候,他救了冬子,有時候,因為其他的定購而耽誤了交貨,他也不加深究。
稍微誇張地說,冬子的商店能夠維持到現在的地步,多虧了木田。儘管冬子想把木田的好意理解成是承認自己工作的結果,可是坦率地說不限於此。確實,鍛帶、帽沿等這些精細的地方,冬子做得十分精緻,但剪裁、縫紉這些最基本的地方,冬子做得不見得就比其他店好多少。木田的熱情還不能排除對冬子個人的好意。實際上,木田已多次邀請冬子吃過飯。本來是冬子求他幫忙,冬子應當款待他,可是木田一定要自己付款,即便冬子說:「這次讓我付。」本田也決不答應。最初還無所謂,可是到了二次、三次,冬子的心情就感到沉重起來。
木田從外表上看,是一個柔和而英俊的男人。個子雖然不高,但細瘦有神,平常總是穿著十分整齊的衣服,從頭到腳一絲不苟。如果要成為服裝部的主任,講究穿戴打扮也許是理所應當的。鼻子架著銀絲眼鏡,頭髮微曲。他已三十五歲,有一個女兒,但乍一看好像仍是單身一樣。
半年前,冬子醉了後,吻過木田一下。
那是晚上,冬子為木田所邀,在銀座的林蔭大街飯店吃飯。吃完飯後,去六本木第二地下酒吧時,冬子感到有些醉了。酒吧中央有一架鋼琴,周圍很狹窄的地板上,有兩、三對跳舞的人。暗淡的燈光,使坐著的人相互之間幾乎看不清臉。對於跳舞,冬子很怕有些支持不住,但還是被木田邀請著站了起來。二人連續跳了幾支舞曲,漸漸地冬子的耳旁感到了男人發熱的呼吸。不知為什麼,冬子忽然想逗一下樂。就在木田要轉過臉來的時候,她好像等在旁邊樣,一下子和木田的嘴唇吻在一起。
接吻就是在那一剎那,接著冬子便馬上背過臉去,舞曲一完,就回到座席。其後離開飯店直接回到了公寓。
從那以後,雖然和木田見過幾次,關於那件事卻沒提起過。冬子想,那只是一時的幻覺,再也不會發生了。
然而,雖說只是一瞬間的事,冬子接受木田的吻卻是事實,儘管她馬上就背過臉去,但在那一瞬間冬子沉浸於一種甜密的感覺中也是確實的。
那是為什麼呢……並不是特別喜歡木田,如果不跳舞便不會發生這事了了。跳舞時,被木田抱著,心情自然而然地溫柔起來。
是由於醉了嗎……
這也許也是一個理由。酒店裡幽暗的情調,也是一方面因素,沒有人注意誰想作什麼,也許正是這種漠不關心的氣氛,使冬子變得大膽起來。
可是,儘管如此,冬子並不是那麼誠心地接受木田的吻。或許冬子在那個時候正要求一種什麼,在那一瞬間,忘記了抱她的是木田,只醉心於那種氣氛中。冬子的思想出現了空白,無意識的接受了木田的吻。所以那不是現在的冬子,而是另一個冬子,與她接吻的也不是木田,而是酒吧裡的氣氛、酒精和無力的身體,那與冬子的意志沒有關係。
不管理由是什麼,一次接吻確實把木田的愛情激發了出來。從那以後,木田增加了訂購,把訂購的帽子裝潢在顯眼的地方,還告訴冬子準備社時間舉行一次時裝表演。原宿的商店也經常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對商品陳列窗的位置、陳列的方法等也一一提出意見,儼然如店裡的老闆。
的確,在生意上冬子得到了木田細心的照料,對於冬子來說,木田現在是必不可少的人物。但作為男人,冬子卻不願意與他來往。即便對木田的好意表示感謝,也不能考慮作為愛的對象。
討厭歸討厭,可惜的是,貴志的影子還沒從冬子的腦子裡消失。既然還有對一個男人的思念,哪能那麼簡單地愛一另一個男人。
摘除子宮後,冬子象吃了一顆定心丸。今後不再作為女人,而是要作為一個設計家生活下去。不管外表上如何,其身體已經不是撒嬌的女人了,結婚、生孩子的可能性永遠地喪失了。從這個角度來說,也必須再次考慮、設計今後的生活方式。
對此,冬子自己也很打怵、猶柔寡斷。令人氣惱的是,有一次竟然想和已分手的貴志重新和好。實在是太怯懦了,為什麼就不能斬釘截鐵地拒絕呢?那個時候是處於去醫院之前的不安中,既想尋求貴志的支持,又很擔心手術會損傷自己的身體,加之以前希望讓貴志看一下自己完好無傷的身體。這使冬子只要一個人呆著,就會產生一種騷動的激情而衝動起來。如果硬要找理由的話,是有很多理由的,但這也並不能理解以身許給貴志的舉動,又把身體許給已經和自己分手的人,只能證明仍然對他戀戀不捨。
現在靜下心來想一想,當時和貴志分手也許有些勉強,不管自己是否還眷戀著他,只為一時的感情所驅,便草率地決定了分手,而且還連珠炮般地斥責說,再也不願見到同時支配著妻子和情人的男人。那個時候,就那樣怒氣沖沖地分了手。
可是,現在的冬子又被另外的思想所困撓。她在想,摘除了子宮會不會導致性格發生變化。過去那種畏首畏尾的女人天性喪失,會不會變得更像男性的豁達。
進入12月之後,走在人行道上的人,大都穿上大衣了。過去帶著紅、黃及各種各樣顏色的林蔭樹,也落葉殆盡,在光禿禿的樹梢上方,是天邊的灰冷的天空。早晚已有些初冬的涼意了。
但是,冬子偶然會有一種好像是夏末的錯覺。這是為什麼呢……冬子想了一下,發現那是因為代代木森林的緣故。在進商店時,所看到的代代木森林,似乎樅樹類的常青樹很多,即便在冬天的雪日裡,也仍然長著綠油的葉子。
步行的落葉遍地的林蔭道上,每當看到這片森林,冬子就彷彿從秋末蕭索回到夏天的繁華、熱鬧。確實這片森林有一種綠的寧靜。可是秋天就是有秋天的紅葉,而且,隨著秋意的加深,樹葉還在不斷地落下,這就是所謂自然。在自然界,季節的喜悅與悲哀是很鮮明的。
這姑且不說,其實只要在商店裡看一看路上行走的人群,就會自然地意識到季節的交替變遷。
前些日子,街上流行的還是皮運動上衣、長靴、及象孕婦服裝的肥大衣服,穿霹靂舞式衣服的年輕人也在街上闊步而行。現在流行的中心早已成了毛皮,帶著兜帽的風衣、毛衣和長統靴。
穿毛皮的,年輕人居多,所以毛皮的質量都比較差,頂多是兔皮、羊皮,像水貂皮那樣的高檔毛皮很少見。儘管這樣,年輕人會發揮他們自己的聰明才智,突出衣服的個性,使原宿的時裝紛呈多彩。
冬子對那些大膽地表達自己所好的年輕人的服裝,很是贊成。可是,真紀卻很不以為然。
「現在的原宿,這些人都是手拿時裝雜誌、蹣跚而行的鄉巴佬。」從高中的時候起,就一直住在原宿的真紀,似乎很討厭認為只有老子是最時髦的原宿族的華麗裝束,「原宿的優點在於,鱗次櫛比的商店,讓人隨心所欲,穿著日常的衣服就能隨隨便便信步出入。現在原宿出現了這麼多的樓房、大商店,盛裝濃抹的人出出進進,這和銀座一樣了呀。」
確實,最近豪華的商店、大樓大量地增加,原宿狹小而雅致、瀟灑的優點喪失了。
貴志第二次來電話,是十二月第一個星期一的下午。西邊代代木森林的落日,把冬子商店裡的櫥窗都染紅了。
「怎麼樣,好嗎?」
「托您的福。」冬子看著那染紅的玻璃格回答說。
「今晚請你吃飯。」
「這就去嗎?」
「不方便?」
今天晚上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如果打算見面,並不是不能見。可是畢竟太突然了。
女人如果約會的話,要相應地有些準備,雖不是要特別著意地打扮,也還是希望能以自己喜歡的服裝和髮型去赴約。今天冬子只是隨便地穿了一件針織連衣裙,外套豎條法蘭絨大衣,對這身新穿上的開士半大衣,圍上水貂皮披肩。
「出院以後,還沒有好好地聚一聚。上次說去九州旅行,也沒能去成。」
旅行的事,冬子也一直放在心上,但對貴志的拖延卻沒有什麼不滿。以那樣的身體和貴志二人去旅行,她自己也覺得難為情。
「7點左右,我去你那兒接你吧。」
「不,在什麼地方等我。」
如果可能的話,冬子是不想和貴志在店裡見面的。雖然貴志來也沒有什麼不合適,可是冬子對他總會表現出一種柔順的態度,她不想讓真紀、友美看到自己那樣軟弱。
「那麼,就在你附近的『含羞草館』吧。」
「好吧……」冬子欲言又止。又要和貴志見面了。上次見面還有請他介紹醫院的理由,這次什麼理由也沒有,這不是又像破鏡重圓了嗎。
「那就在7點。」說到這裡,貴志象突然想起來似地,「是這樣,我想帶船津去。」
「為什麼?」
「那傢伙很喜歡你。我們三人來祝賀你病癒。」貴志做事,從來都只顧自己,一點也不考慮冬子的心情。
「真的一起嗎?」
「現在他不在這裡,下班帶他去。」貴志說完,就掛上了電話。
又要和貴志見面了……冬子感到吃驚。不過這次見面是祝賀病癒。她又找到了新的借口。
還不到7點,冬子正在做出門的準備,船津突然來到了商店。
「哎呀,在這裡工作嗎?」
確實是要和貴志三人在「含羞草館」見面了。冬子顯出驚訝的神色。
「我是代替所長來迎接的。」
「迎接?」
「所長說,因為是慶祝病癒,索性在客廳裡祝賀,他在築地定了房間。所長說他直接從公司去那裡。」
「……」
「還有,如果方便的話,店裡的幾位也一起去……」
「和大家?」冬子回頭看著站在旁邊的真紀和友美。
「『福源』是個河豚菜做得很好的地方,去吧。」
「大致是五個人一桌,桌席預定好了。」
「說起築地,我是第一次去呢。」真紀這麼一說,友美也點頭同意。
事到如此,不得不一起去了。
「那麼,去吧。」
「真高興,商店可以關門嗎?」
「是呀,雖說早了點,沒辦法呀。」
真紀、友美迅速去工作間換衣服。冬子聽著二人的喧鬧聲,有點不高興。這正是貴志隨心所欲的作法,給冬子造成的被動。
「有什麼不痛快嗎?」船津似乎注意到了冬子的情緒。
「喔,沒什麼。」
「身體好嗎?」
「很好。謝謝往院時你關照。」細想起來,和船津見面是出院後的第一次。
「陳列窗有些變了呢。」
「是啊,送給你的帽子,現正做著呢,趕在聖誕節之前來得及。」
「真的給我嗎?」
「一定會合適的。」冬子說完,真紀和友美已穿著大衣從工作間走了出來。
四人乘車到達築地時,貴志已經等候在那裡。
「啊,請進。」貴志迎過來,「今天你是主賓,請坐在這裡。」他讓冬子坐在壁龕的前面。
「不必,在這兒就行。」
「今天是我請客。」
讓來讓去,最後冬子被真紀、友美圍著坐在了壁龕前的上座。
在「史羅休」開張的時候,貴志曾去店裡一次,但對真紀、友美來說,如同初次見面。
「這位是裡村真紀小姐,小野友美小姐。」
冬子介紹憲後,貴志低下頭說:「貴志。」
「今天想祝賀本之內君康復,人數多一點好。大家都喝鰭酒,好嗎?」
三位女性互相看了一下,築地的飯館、鰭酒都是第一次,似乎稍微有砦緊張。
「吃河豚,還是酒好。」
不久搬來了鰭酒,大家一齊乾杯。「恭喜康復。」貴志說完,大家一齊地說:
「恭喜,恭喜。」
「謝謝。」冬子答謝著,心裡卻並不平靜。怎麼也沒也想到會以這種形式來祝賀自己病癒。貴志那麼滿不在乎,是不是惡意的玩笑……重要的是,真紀、友美會怎麼看待貴志和冬子的關係呢。偶而接到貴志的電話,和中山夫人聊天,她們也許知道貴志和冬子有來往,知道貴志是有名的建築家。儘管這樣,她們對貴志為什麼這樣招待,仍會感到奇怪吧。表面上老老實實,可是年輕姑娘的直覺卻很靈敏。她們一定在充滿著好奇心,注視著貴志和冬子的態度。
無論怎麼想,也不明白貴志的用意。等以後只剩倆人的時候,再問問他……
儘管冬子瞪眼看著貴志,可是貴志仍滿不在乎地高興地喝著。
「喂,吃。天氣一冷,還是河豚最好。」
老實的姑娘們馬上開始夾河豚魚片。橙子汁的味道飄香。
「你們很能喝嘛。」
「不,沒有老闆娘那麼能喝。」
「老闆娘沒那麼厲害吧?」
「是嗎?」
冬子苦笑了一下,心裡卻一點不想笑。
在河豚魚片之後,上來的是河豚火鍋。這裡的河豚火鍋,湯汁裡放了魚子,粘糊糊的味道很濃。
「真好吃呀。」
真紀等拚命地吃著。貴志一邊倒酒,一邊高興地看著她們的吃態。
不知為什麼,冬子的心情總平靜不下來,無意中她把手伸進酒中,皮膚刺痛,反而像喝了酒一樣。
「貴志先生都設計了哪些建築物?」姑娘們從這樣的話題開始,問到最近的歐洲建築、流行的建築等,貴志隨和地一一作了回答。
「我也想去一次。」友美說。
「如果你們寫封介紹信,讓他們作嚮導,又方便又省錢。」
「好啊,那就更想去了。」
「趁年輕的時候看看最好。」
「是呀,絕對正確。」姑娘們一個勁地點頭贊同。
與其說是祝賀冬子病癒,不如說像是貴志和姑娘們的聚會。
見到年輕的姑娘,他也很快活,難道會對這麼年輕的姑娘有興趣,真讓人費解。冬子想到這裡,忽然感到自己在嫉妒,她的心情變得鬱悶起來。
其實貴志對真紀、友美的關心並沒有什麼,那與自己也毫無關係。雖然這麼想,心情卻仍然無法平靜。
貴志似乎察覺到冬子的情緒,招呼她:「你,不喝嗎?」
「在喝。」儘管想不滿不乎地回答,無意中聲音卻是冷冰冰的。
河豚火鍋之後,上來了河豚雜燴,雜燴也有魚子味,很好吃。可是冬子可能是由於喝多了,一點食慾也沒有。
真紀、友美食慾旺盛,吃完雜燴以後,把清口的水裡和羊羹也一點不剩地一掃而光。
「太好吃了。我吃完了。」真紀、友美同時說道。
「那麼,現在去喝點什麼吧。」
「好啊,真高興。我們也可以去嗎?」
「當然。船津君,叫車。」貴志說完,點上香煙站了起來。離開築地,到了銀座一個叫著「化裝舞會」的地下酒吧。酒吧不太大,在距入口很近的地方,有一架鋼琴,坐席成圓形排列,圍住了鋼琴前面的空地。貴志似乎也經常來這裡,經理與他很熟地寒暄著,送來了酒瓶子。
以前貴志主要是去赤阪、六本木,最近好像連銀座也常來。
所有的杯子都倒滿了威士忌,然後一齊舉杯喊著:「恭喜,恭喜。」只是在這個時候,大家才都轉向冬子,但碰杯結束後又互相說話去了。
兩個姑娘依舊熱情地和貴志談著話,至於談的什麼,因為被鋼琴的聲音遮掩著,冬子聽不太清楚,貴志愉快的笑著。
冬子一人獨自喝酒。在她喝了鰭酒,現在又喝摻水的威士忌,不會醉吧。奇怪的是冬子剛想到這個問題,頭腦卻意外的清醒了,也許是由於不高興。
在這種情況下,也許一會便會醉。冬子放下杯子,想抽煙。當她從盒裡拿出香煙的時候,船津馬上給她打著了打火機。
「謝謝。」
「有什麼不舒服嗎?」
「噢,沒什麼。」
「總覺得你精神不太好。」
冬子把話叉開:「唉,跳舞嗎?」
「和我?」
「你不願意?」
「不是。不和所長?」
「他跳舞不行。來吧。」
船津為難地看著舞場。鋼琴前面狹窄的空間,一對男女在慢慢地跳著。
「會跳吧。」
「稍微……」
「來吧。」
船津被冬子催著站了起來。
「我跳會兒舞。」
儘管站了起來,船津還是向貴志打了招呼。
「唉,老闆娘會跳舞?」兩個姑娘一齊鼓掌。
冬子在鋼琴旁邊幽暗的角落和船津配對。
「跳舞都得向所長請示?」
「沒,可是……」
「酒席上是沒有上下的。」冬子邊說邊把臉靠近,船津的鬢角就在眼前。
跳了一曲,冬子突然感到酒勁上湧,一直克制的情緒就像要爆發似的。
姑娘們會怎麼看待冬子和貴志的關係暱?如果知道了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而在議論的話,那可就不好了。不管怎麼樣,姑娘們不會一點兒也不知道。「下次只我們倆人喝吧。」
「我們?」船津吃驚地望著冬子。因為出乎意料,吃驚有些羞怯。
「給我打電話。」
「嗯……」
「在家裡也行。」
船津一邊點頭,一邊向貴志看去。貴志仍然沉迷於和真紀、友美的談話中。
「今天待會兒,送我。」
「唉……」
「是同一個地方吧。」
看著船津為難的樣子,冬子漸漸地快樂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船津身上有一種能使得女人生起作弄他的可愛勁。
「可是,所長……」
冬子順了一下踏亂的舞步,輕輕地靠在船津的肩上。雖然想到惡作劇作得有些過分,但在船津的身旁也確實能感到心情柔和。
「走吧,」30分鐘後,貴志他們喊,「11點了。」
「唉,已經11點了?」真紀遺憾地叫道。
穿上大衣來到外面時,天正下著小雨。這是晚上下白天晴的雨。
「喂,你們上哪兒?」
「我去代代木上原。」
「我去中野。」
真紀和友美一個接一個地說。
「那麼,船津君送送她們吧。」
「我嗎?」
「我們要再去一家。」貴志說完,就和真紀友美握手。
「我……」
「啊,行吧。」
冬子站住沒有動身。貴志理也沒理,就向停在大樓前面的空車走去。
「謝謝你的招待。」
「晚安。」
真紀、友美揮手告別,唯獨船津帶著被支開的表情,站在那裡。
汽車很快在小雨裡發動起來。貴志從大衣裡拿出香煙,用打火機點上。
「去哪兒?」
「去六本木吧。」
「我打算回去。」
「才11點。」
「你這樣做,讓我為難。」
「什麼事?」
「只我們兩個人,她們會感到奇怪。
「沒關係。」貴志苦笑了一下。
「為什麼今天突然連姑娘們也叫著。我以為只我們兩人。」
「偶爾招待她們一次好吧。」
「可是,今天很怪呀。你沒有招待她們的理由吧。我不想讓我僱傭的姑娘們知道不該知道的事。」
「不是什麼也沒對她們說嗎?」
「雖然沒說,但她們的直覺是很敏感的。」
貴志沒有說話。冬子感到剛才的話有些過分,便進一步解釋說:「因為是僱傭的人,一旦讓她們看我意外地軟弱,她們會不好好聽用的。」
「……」
「你如果也把你和我的事告訴船津,不是也不好差遣嗎?」
「不,我不在乎。」
「不過,船津倒是個很有心計的年輕人。」
「是嘛。」
「不管怎麼說,我討厭。」
「明白了,」貴志就像說了「已經好了」一樣轉眼看著窗外。仍然是個很專斷的人。
「真是怪呀。」
「什麼?」
「沒什麼。」冬子一邊否認,一邊克制著不高興的心情。
她是明白自己為什麼又順從了貴志。
六本木可以說是貴志的老巢。自開設事務所以來,已近十年,他常去六本木、赤阪界限喝酒,所以很熟悉這裡的情況。
下了乃木坡,貴志登上左邊白樓的三層。這裡像是平常住的公寓,進口處掛著「鴻巢」門牌。一進去,就迎出一個年輕的姑娘。
「有座位嗎?」貴志問。
姑娘面呈笑容點點頭。
在進口大衣架的旁邊,有扇小窗,打開邊頭上的門,裡面是近20張榻榻米寬的房間,地上滿鋪著藍色的地毯。燈光幽暗,靠著牆避,擺著柔軟的座席,各個座位前都安八張桌子。裡面的客人已近十人,桌子上只有象蠟燭似的桔澄色的燈光,幾乎看不清客人臉。
貴志和冬子進來,在左邊的角落並排坐下了。
「要什麼飲料?」
「白蘭地吧。」
「知道了。」
剛才領他們進來的姑娘,點著頭走了出去。
房間裡飄蕩著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溫和而富有情調的音樂,一會兒又隱隱約約地傳來人的說話聲。這裡既沒有熱鬧的喧叫聲,也沒有忙碌的待者的身影,喊服務員添酒的時候,只要按一下桌子旁邊的開關就行了。
「這裡是酒店?」
「啊,如果叫酒店就是酒店,如果不叫就不是。」
「門口象普通的家嘛。」
「實行會員制。」貴志說完,用白蘭地酒杯碰著冬子的杯子,「恭喜康復。」
「謝謝……」冬子慢慢地低下頭想,貴志是準備從現在開始兩人的祝賀嗎,那真是走彎道。
「已經全好了嗎?」
「嗯。」
「不會復發了吧?」
「已全部割掉了。」
貴志點點頭。也許貴志認為肌瘤全部割掉了。而冬子的系列產品,是連子宮也一起割掉的意思。內容雖多少不同,但說不復發卻是一樣的。
「不管怎麼樣,早點做就好了。」
「托您的福。」
「動手術,是哪天?」
「快兩個月了。」
「這就放心了。」
貴志的手搭在冬子的肩上。只和貴志在一起,使冬子的心情變得柔和起來,再加上幽暗的燈光中輕柔的音樂、沉靜的氣氛,更使冬子感到輕鬆、溫柔。她已經忘記了和真紀、友美、船津在一起時的不悅。
「大孩子上幾年級了?」
「中學二年吧。」
「很可愛啦?」
「不……」也許在想冬子的事,貴志冷淡地回答。作為冬子也沒有必要操那樣的心。
大約過了30分鐘,貴志說:「我們走吧。」
「幾點了?」
「12點。」
像是要和新來的顧客交換座位一樣,貴志站了起來。
在出口處,剛才那個漂亮的少女,笑著送了他們出來。出門時,她只說了句「謝謝」,並沒有反來復去地說慢待了。淡泊的風格,也許正是這樣的俱樂部的優點。
外面,寒風中天空澄清。
冬子把大衣領子扶起來,兩人肩並肩地登上緩緩的坡道。
「還可以吧。」
「可是,已經很晚了。」
「又想去你那裡,可是不行了。」
「……」
兩人並行的腳步聲,迴盪在坡路上。
上了坡,走了通往六本木十字路口道路,在刺眼的霓虹燈下,路上擠滿了飛跑著的汽車。
貴志叫了一輛正拐過十字路口的出租汽車,先上去了。
接著,冬子一上去,汽車就馬上開動起來,馳向涉谷。
「去哪裡?」
「就在前面。」貴志說完,兩手插進大衣的口袋裡,注視著前方。
「在法國,我一直在考慮你的事。」
「……」
「無論怎麼想,也不明白。」
「什麼?」
「我們之間,是愛,是恨,還是……」
冬子一動不動地看著貴志。
「喜歡難道是被你的身體所誘惑嗎?」
「……」
在貴志自言自語的時候,車尾過霞町的十字路口,向左拐去。當車停下時,冬子已猜不出到了哪裡。既像住宅區,又有一些繁華的氣氛。仔細一看,在大門的入口,看得見一個寫著旅館的霓虹燈。貴志滿不在乎地向裡走去。
「去哪兒,我要回去。」
「啊,不行嗎?」
燈光下,貴志的臉帶著哀求的表情。
「來吧……」貴志再次把手搭在冬子的肩上。事到如今,冬子已不好再反對了。貴志與她早已不知道多少次了。
可是,冬子很不情願。如果分手,就該像分手的樣子,她討厭答應貴志,過後又藕斷絲連的作法。
「今天不打算那樣做了。」
「這我明白,可是我很想。」一瞬間,貴志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撒嬌的孩子一樣,雖然比冬子大十幾歲,現在卻像比冬子小一樣。
「行嗎?」
「……」
「求你了。」
看著貴志哀求的表情,冬子忽然感到一陣激動,他競這樣要求我,知道動了手術,更想來。我要好好地看看他的情意。「真想去你的房間,可是沒辦法。」貴志把手放在冬子的肩上向前走去。
表面上看是一個很大的旅館其實只是專為男女情人幽會用的小型飯店。
女傭人出來,領著他們走進院子裡面。
似乎是靠近涉谷西麻布的附近,但不知道在這樣的地方,會有這麼個旅館。在靠邊的房間,走進格子門,裡面脫衣服的地方、飯廳、臥室、浴室和廁所,應有盡有。
貴志打開冰箱,拿出啤酒,倒在兩個杯子裡。
「經常光顧這裡嗎?」
「不,有一次路過這裡看到的。」
冬子不信貴志的話。和其他的女人來這個旅館,貴志是幹得出來的。不過冬子現在並無心糾纏這事。
「我只喝點啤酒就回去。」
「還生氣嗎?」
「沒有。」
即使以前貴志來過這裡,冬子也沒有生氣的權利。
喝了一杯啤酒,貴志站起身來,打開了臥室的隔扇。漂亮的配有大紅圖案的褥子上,並排擺著兩個枕頭,一個是粉紅色的,另一個是藍色的,在枕邊上,點著紙罩座燈。
「不換衣服嗎?」
貴志先去了臥室,開始換浴衣。冬子坐在那裡,看著燈光搖曳的貴志的影子。
「喂,痛快一下。」貴志穿著浴衣喊。
冬子的心情並不是特別不好,和貴志在一起是快樂的,而且這麼靜靜地被他抱著也不錯。對以身相許的抗拒,從進入這個房間的時候就沒有了。她感到可怕的是擁抱以後的事。無論自己還是貴志,果真都像過去那樣感到滿足嗎?或許不會掃興而歸吧……
老實說,現在冬子對自己的身體也沒有數。失去子宮的女人,能像過去一樣感到快樂嗎?醫生曾明確地說,沒有子宮不影響性生活。那時候冬子並未在意,可是一旦成為現實就又不安起來。
現在,冬子一點也不奢望。她想能夠像過去那樣就行,自己無所謂,只是不要讓貴志失望。
「怎麼啦?」貴志象等得不耐煩似地叫著。
冬子一瞬間對貴志的態度有些生氣。我這樣為他考慮,可他什麼也不知道,只單純地考慮擁抱。女人不像男人那樣簡單地行事,對同床要有相應的心理準備。
「喂,來吧。」這次貴志的聲音稍微柔和一些。他來到冬子的身旁,拉一節她背上的拉鏈。「雖然強行把你帶來不好,可是,我需要你。」
「……」
「在外國期間,我都想,沒有比你再好的女人了。」
被貴志催著,冬子站起身來。貴志先上床等著,從後面注視著正脫衣服的冬子。
冬子已經下了決心,是否會像過去那滿足,現在不考慮。不考慮。不管怎麼樣,事到如今,是不能再逃掉了。
事態發事到這種地步,雖說主要是貴志強勸的,但冬子也有關係。內心裡,冬子也希望貴志試一下,證實自己即使失去子宮,也仍然是個女人。如果貴志知道了冬子的一切,冬子現在也就沒有必要這樣遮遮掩掩,而可以無拘無束地行動了。證實痊癒之後冬子的身體,貴志是最合適的人選。
換完浴衣,冬子慢慢地來到貴志身旁。從腳開始,最後把全身都蓋在被子裡面。貴志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
「請把燈關上。」
「太黑了。」
「可是………」
貴志未加理睬,把她拉到身旁。
「真想你。」
在貴志抱住的一剎那,冬子停止了呼吸,擁抱得胸口都要爆炸了。冬子感到就好像是和貴志初次相逢一樣。
冬子一邊閉著眼睛任其所為,一邊注意著自己身體的反應。
我的身體會有什麼反應,會像過去那樣感到愉悅嗎?還是會有些不同,傷口幾乎不感到痛了……
冬子一動不動地,全神貫注在那個敏感區。
貴志一點兒也不強迫,盡量充分地愛撫,估計著冬子情緒的變化,一時安靜下來……和過去一樣,他在等待著冬子情緒的興奮。
冬子緊緊地閉著眼睛,被貴志擁抱著。兩人之間,沒有一絲空間。儘管知道這是不用想的事,但冬子還是開動腦子,相信沒有空間。極欲使腦子什麼也不想,就是達不到。
冬子微微睜開眼睛,看到貴志在旁邊仰面躺著,枕邊只亮了一個罩燈。冬子又閉上了眼睛,悄悄地縮了一下身體。哪裡也沒痛,好像什麼異常也沒有。
「呼」地一聲喘了一口粗氣,一看旁邊,貴志仰面正愣愣地看著天花板,臉上透出不滿足的表情。
冬子馬上不安起來。果真像過去那樣嗎?萬一沒有意思呢?
冬子慢慢地躺下來問:「舒服嗎?」
「為什麼要急著問這事?」
「不為什麼,只想問一下。」
冬子在暗淡的燈光下,回想著剛才的回。貴志沒有說不好,也沒有說好,令人迷惑不解。過去愛撫冬子的時候,貴志總是燃燒著火勢般的熱情,激動過後,一定會說:太好了」,「太厲害了」。這既顯示出冬子的愛,也似乎表示出對冬子身體的驚奇和感歎。
冬子現在等待貴志那樣說,因為那會重新喚起冬子的信心。然而,貴志什麼也沒有說。
貴志默默地轉過身來,靜靜地撫弄著她的頭髮。
「我做了手術後,不一樣了吧。」
「沒有。和以前一樣。」
「不對……」冬子情不自禁地把額頭伏在貴志的胸口上,「你現在沒有滿足,覺得沒有意思吧?」
「那是你的事。」
「我?」
「儘是考慮沒用的事,所以沒有心思。是吧?」
「……」
「我不認為沒有意思。」
「可是……」
只考慮沒用的事,就會產生那樣冷冰冰的感覺嗎?果真不是肉體上發生變化嗎?
「無論什麼手術,都是割掉壞的地方。所以已經不要緊了,要有信心。」
冬子左右搖頭。連子宮也摘除了這事,還沒告訴貴志。雖然想在什麼時間告訴他,卻一天天地拖延下來。貴志一定認為我還有子宮。冬子忽然感到自己很討厭,沒有子宮卻作出有的表情,這種作法太卑劣了。
「我……」冬子屏住呼吸。還是告訴他為好,這樣既能放心,心情也舒服。
「其實,子宮也摘除了。」
「什麼……」
「打開肚子一看,肌瘤很多。醫生說最好連子宮也一起割掉。」
「真的嗎……」
「沒有說謊。」
貴志向後退了一步,審視著冬子。
「對不起。原想什麼時候告訴你,卻沒有機會。」
「……」
「是吧。」
「請不要說了。」
「喔,我要更坦率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貴志沉默著不語,不久起身向客廳走去。冬子也跟著起來了。雖然只穿著浴衣,但房間有暖氣並不冷。
冬子拿著脫下的衣服,進了在門口的浴室。
剛才領著進來的侍員在浴槽裡灌滿了水,現在已有些涼了,冬子又注入新的開水,馬上又熱了起來。冬子用毛巾把頭髮捲起來,進了浴盆。她那苗條的身材沉入了粗糙的鐵平石鋪的浴盆。
已經把一切告訴了貴志……
伴著輕鬆的心情,也有些稍微後悔。
也許他聽了會棄我而去。
冬子看著熱氣蒸發而變得朦朧的周圍,起伏不平的石子,看起來就像冬子的心一樣疙疙瘩瘩。
反正和貴志是一度分了手的朋友,現在即使因此而別也不後悔,勿寧更乾脆利落。從最初就決定了成為這樣的結局。
「這樣就好了……」冬子一邊把肩泡在水裡,一邊自言自語地說。似乎從摘除子宮的時候起,冬子的生活方式就變了,稍微誇張的說,也可以說是人生改變了。
當冬子洗完時,貴志已經換上西服,一個人在喝啤酒。房閭的一角有冰箱,似乎是從那裡拿出來的。
「不洗澡嗎?」
「嗯……」
「洗一下的好。」
「已經穿好衣服了。」
「可是……」
過去,當冬子洗澡時,貴志常常敲著門就進來了。今天晚上沒有進去。是為了避免看到冬子根本就不想看到她失去子宮的身體?
「為什麼?」
「喔。」
冬子坐在貴志面前,把倒給她的啤酒一飲而盡。
「吃驚?」
「什麼?」
「我說失去了子宮。」
「又要說……」貴志勉強一笑。
「因為已經不是女人了。」
「又要說那無聊的話。你還年輕,不會因那樣的事而怎麼樣。」
「可是,已經不能生孩子了。」
「不能生孩子就不好嗎?」
「對於你來說也許很方便。」
「不要費話。」
「再也不用擔心懷孕了。」說著,冬子的眼睛裡溢出淚水。
「我,完了。」
「不要說了。」
貴志喝完啤酒,站起身來,「走吧。」
「噯,還來看我?」
「當然。」貴志打開通話器,告訴帳房要回去。
「車,馬上就來。」
「回家嗎?」
「送你回去。」
就在這一剎那間,冬子想到貴志的妻子有子宮。她雖然比我大13歲,可她既有子宮,又有孩子。冬子幾乎有些蠻不講理地想。
正在作回去的準備時,外面響起了木屐的聲音,然後格子門被拉開:「車來了。」女傭人說完,倆人便站了起來。
外面,在飄忽的雲中,月亮通明。雖然已過了兩點,還有客人往裡走。冬子目視著他們的背影上了車。
「代代木醫院從開始就要割掉子宮嗎?」
「沒有。最初說是只割肌瘤。」
「那麼,是手術中有變。」
「他們說,打開肚子一看,肌瘤不止一個,只割肌瘤不能完全治癒。」
「那麼,你是手術結束後才知道連子宮也被割掉了?」
「嗯……」
「那太殘酷了。」
「可是,這是打開後才知道的。」
「最初的時候不知道嗎?」
「作為醫生是該知道的。」
「從外表來診斷是很困難的。」冬子不知不覺在替醫生辯護。
貴志沉默不語。奇怪的是,貴志一沉默,冬子馬上感到孤寂。
「沒有子宮的女人,真的討厭嗎?」
「沒有那種事。」貴志像要堵住冬子的嘴一樣,一下子抱住冬子的肩膀,「店裡的姑娘們知道嗎?」
「我對誰都沒說。」
「這樣好。」
「只在母親和你啦。」
貴志溫柔地撫摸著冬子的頭髮。
「船津怎麼樣,是個好青年吧。」貴志改變了話題。
「天真幼稚,從外表上看是個好人。」
「下次,一起聚一次怎麼樣?」
「那,算什麼事。」
「沒什麼,我只是想湊湊熱鬧。」黑暗中貴志微微一笑。
冬子到達參宮橋的公寓,已過一兩點半。
「再見。」
貴志在車座上點點頭:「這事最好不要告訴別人。」
「當然我不會說啦。」
「不管怎麼樣,應該忘記這一切。」貴志說完就關上了車門。汽車上了山坡,消失在右邊的石牆中。
冬子經過石板道走向公寓的大門。到底是過了兩點,已有不少的窗戶燈亮了。公寓為了管理的需要,過了十點就關上大門,各人自帶鑰匙出入。冬子從手提包拿出鑰匙,打開了玻璃門,穿過大廳向電梯上,憂思重重。貴志最後沒有洗澡就回去了,那不會引起他妻子的注意嗎?以前,貴子的妻子知道丈夫和冬子的關係,但沒有怎麼加以干涉。漠不關心,還是有很強的忍耐力?是因為一鬧反而會起風波才沉默嗎?如果她知道了貴志和冬子之間的關係又復了,她仍然會沉默嗎?
冬子驅趕著貴志妻子,下了電梯。深夜的走廊異常安靜。
306號即是冬子的房間。在開門的時候,冬子總是單人住的房間,誰也不會在裡面,但冬子總要按一下。房間裡傳出鈴聲,確實了房間沒人在之後,冬子插進鑰匙,開了房門的時候,只亮著臥室的小燈,晚上回來的時候,感到陰森黑暗。一打開門,頓時一股涼的空氣衝了過來,鴉雀無聲的早晨,留著絲絲女人的氣味,房間冰冷,就像失去子宮的身體一樣空洞洞的。
打開房間的燈,坐在沙發上,冬子長呼了一口氣。然後從提包裡拿出香煙點上。煙在寂靜的房間慢慢擴展開來。不知為什麼,冬子感到很疲勞。
身體還是老樣子嗎?好像不是因為喝酒,步行一直到深夜才感到疲勞的。一周前,如有急事還能工作到12點,歸根到底,憂心瑣碎的事情遠比制帽要累。今天雖到深夜,但只是喝酒、遊玩,現在的疲勞更像是精神上的疲勞。
最初和友美、真紀在一起,冬子掛這掛那的,後來船津注意到她的情緒,安慰她,反而使她更加難受。儘管是慶祝自己病癒,冬子卻一點兒也不快樂,只有和貴志兩人在一起時,心情才漸漸平靜下來。不過,最讓冬子感到不快的還是那以後的事。
無論怎麼疲勞,只要被貴志抱著獲得滿足,身體就會感到輕鬆,在疲勞中,心情也可以感到愉快舒暢。這回不但沒有出現那種滿足感,而且還有一種一切都結束了的空虛感。
果真不行了……
冬子凝視著柔柔飄搖的煙霧想著。萬一是沒有性快感了,那不是讓自己、貴志都感到失望嗎?以前提心中吊膽的事情變成了現實。儘管貴志安慰她說「沒事」,可是,與過去的感覺不同,冬子自己是最清楚的。
「愚蠢啊。」冬子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沒有把握,從開始不讓他抱就好了。這是我的過錯。
冬子從餐櫃裡拿出白蘭地。
白蘭地是半年前中山夫人給的。從那以後,每當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就喝點。冬子慢慢地把白蘭地倒進杯子裡。看著酒液在杯子裡滴溜滴溜地轉著,自然而然就就有了醉意,琥珀色的芳香,不用喝不會使人陶醉。
冬子兩手捧住杯子,然後慢慢地開始喝酒。
在冬子喝完一杯的時候,變得自暴自棄起來。如果都知道了我是一個象草木一樣沒有性感覺的女人,無論什麼樣的男人都會離我而去。
冬子又咕嘟地喝一了口。發熱的酒液沿著喉嚨流進肚裡。
可能有些醉意,冬子感到睏倦。有時候似乎馬上就能睡著,但果真上了床又睡不著了,就這樣似睡非睡地到了天明。那樣起來是很難受的。
冬子換上睡衣。和貴志在一起生活的時候,是穿木棉睡衣,分手以後就穿了這種寬大的睡衣。貴志說這樣的睡衣沒有情趣不喜歡。可是,現在已經沒有必要操那份心了。「我和男人沒有關係。」冬子安慰著自己,又猛喝了一口白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