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階段

    「這篇文章你讀過了嗎?」工籐警部把元月三日的晨報扔在宮地的面前。社會版頭條位置上,一個醒目的大字標題映入宮地的眼簾。
    搶劫犯是無法逮捕的嗎?目前,東京都內一連數次發生了搶劫案,警方似乎知道搶劫犯的姓氏,卻猶豫不定未加逮捕。被搶劫的四位受害者,異口同聲指摘罪犯就是F兄弟孿生子,警方也默認這一點。然而,為何對罪犯不能逮捕呢?因為每次作案只是兩兄弟中的一個,受害者無法辨認無比相似的孿生兄弟哪一個是搶劫者。原來是罪犯巧妙地利用了「法不責嫌疑者」的原則。可是,從市民的立場出發,警方明知罪犯,卻無計可施,在客觀上等於縱容犯罪,因此,警方的作法不能說不存在的問題。而且,他(或者他們)犯罪之後而未被逮,嘗到了甜頭,將會有恃無恐地重新作案,這一點大家可有目共睹……宮地讀完後苦笑了一聲,他仰望著工籐。「馬上就要連篇累牘地登載這方面的新聞啦。」
    「是埃如果他們下次再作案成功,警察必定成為眾矢之的。」
    「我也這麼想。」遭小柴兄弟戲弄的委屈又湧上宮地的心頭。「對他們略施加點壓力如何?」宮地說出自昨晚一直在思考的想法。
    「壓力?現在對他們監視盯梢,不都是相當大的心理壓力嗎?」
    「我想能否再緊逼一步,那樣的話,他們露出尾巴的機會就一定增多。」
    「不能太鹵莽。一旦失手,將被他們抓住把柄。總之,表面上只能以嫌疑犯對待他們。」
    「這一點我十分清楚。」
    「那麼,你打算如何施加壓力呢?」
    「不准他們穿相同的服裝,最好讓他們連髮型也改變。這樣,無論是誰一眼就能辨明哪是哥哪是弟。」
    「恐怕不行吧。」工籐擔心地說,「剛才我說過,對於他們只能當作嫌疑犯。我們勸他們穿不相同的服裝,他們不同意的話,我們無法強迫。再說,孿生兄弟採取同樣的裝扮,似乎是社會上認可了的一種習慣。所以,他們在服飾上的做法無可非難。」
    「雖然不能強制,可以假意相勸。我想這麼講:社會正在懷疑你們倆利用孿生子進行搶劫,如果想打消人們的懷疑,你們倆最好在衣著上采職措施,讓任何人都能區分你們,如果你們不願意,則變相地肯定了社會的懷疑,默認是你們二人同謀進行的搶劫。這麼講,您看如何?」
    「他們會鑽進你的圈套麼?」
    「即使不聽從,也等於在心理上又給他們施加了一點壓力。說不定下次作案時,心慌意亂而露出馬腳哩。」工籐想了片刻說:」你去試試看吧。」
    宮地立即前往小柴兄弟所住的公離。大街小巷仍是一派年節的熱鬧景象。處處是衣著漂亮的年輕人。天公也做美,沒有一絲兒風,和熙的陽光普照著大地。可惜,現在的宮地與這一切都無緣。
    宮地一進入公寓旁邊的胡同,只見正執行監視任務的玲木緊鎖著雙眉,他告訴宮地說,「這兩小子今天異常活躍。一大早就在酒店買了高級酒,又去司店買了上等壽司,忙碌了半天。這會兒正在快活哩!」
    宮地苦笑著。「有了錢嘛。」
    宮地進入公寓,按了按小柴兄弟的門鈴。
    門開了,一個小柴探出頭來,他滿口的酒氣直噴到宮地的臉上。「喲!刑警先生,您好!」小柴笑容滿面,非常親熱,「今日又有何貴幹?」
    「有話對你們講,我可以進去嗎?」
    「請!請!」小柴陪著笑朝裡面喊,「哥哥!刑事警察宮地先生駕到。」
    他這麼一吆喝,宮地才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弟弟小柴利男。
    小柴兄弟的房間不算寬綽,可是,屋裡擺著彩色電視機、電冰箱、立體音箱等各種豪華的家俱。兄弟二人一身和服打扮。桌上擺著酒壺和壽司等。
    「過的挺不錯哩!」宮地說著話,打量著哥倆。又一次暗歎他們長得太相似了。如果剛才右邊的弟弟不開口,自己是無法分清哥哥和弟弟的。
    「年節嘛,快活一下。」小柴利男遞過杯子勸酒。
    宮地謝絕了:「二位看過今天的晨報嗎?」說罷又瞥了他們一眼。
    「沒有。我們從來不看報。」小柴利男聳了聳肩膀。
    犯罪者對新聞版最敏感,怎能不看報呢?而且,他們的房角堆著一大疊報紙,他們很明顯是在撒謊。
    宮地故意佯裝沒看見:「那麼,請讀讀這個吧。」他從大衣口袋掏出報紙扔到兄弟倆面前,「這條新間中,所謂F兄弟就是指你們吧。」
    「真傷腦筋!」兄弟倆異口同聲,「我倆清白無辜,您們刑警應該最清楚。宮地先生,不營我們向報社提出抗議嗎?」
    宮地聞聽此言火冒三丈,但是他強壓著怒火:「那麼,只有靠你們自己採取措施來消除懷疑啦。」宮地接著講了事先予備好的那套話,然後,觀察著小柴兄弟的神色。不知為何,哥倆在互相擠眉弄眼,嘻笑不止。
    宮地又光火了。「我說了什麼可笑的話嗎?」
    「沒有。哪兒的話。」小柴勝男故意似地左右搖擺著手,「其實呀,我倆剛才正談論此事哩。被人家懷疑成搶劫犯,真是天大的遺憾。所以,我們決心互相改變服裝,以便讓人們能分辨我們哥倆。」
    「——」
    宮地覺得他們是在應付支吾自己。他又重新端詳著兄弟二人的表情。假如他們說的是真話,事情簡直順利過勁兒了。
    「我們說的是真話呀。」小柴利男開口了。他從衣櫃裡拿出一件黑皮夾克給宮地看,「從今天起,我外出時穿它。所以,穿皮夾克的是我,即弟弟。」
    「還有一件相同的夾克吧。」
    「哪兒的話呢。我哥哥歷來討厭穿皮夾克。」小柴利男打開衣櫃讓宮地看。裡邊的確沒有夾克了。
    小柴勝男哈哈大笑起來:「我們如此誠心誠意,刑警先生們也該中止對我們的監視和盯梢了吧。目前的做法,不是跟對待犯人一樣麼?」
    「你們的話,我可以向主任稟報。」
    宮地敷衍了這麼一句就告辭了小柴兄弟。宮地回到偵查總部,向工籐匯報經過。工籐也感到意外,根本未曾想到小柴兄弟竟然痛快地接受了警察的要求。
    「他們想洗手不幹了吧。」
    「不會的。」宮地否認說,「他們四度成功,嘗到了甜頭,怎能就此罷休。而且,不義之財,理無久事。他們很可能在近日內從事第五次犯罪。」
    「那麼,又為什麼輕易地接受了我們的要求呢?這不是作繭自縛嗎?」
    「我也猜不出他們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宮地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心想,他們如果真就此洗手不幹了,我們將永遠失去了逮捕他們的機會。
    然而,當天夜裡就又發生了搶劫柒。根據報告,強盜身穿黑皮夾克,手戴白手套,四方臉濃眉毛。從池袋西口的電影院搶走了當日營業款四十五萬元。
    強盜闖進經理室時是九點另五分。可是,偵查總部在一小時之後才收到報告。這一回罪犯用手槍威逼著經理和會計,搶了錢又將兩個人捆綁起來,並且用東西把他們的嘴堵得嚴嚴實實,爾後才逃離現常年輕的會計花了一小時,掙斷繩索,掛電話報警的。
    宮地和鈴木火速赴到現場,他們一聽經理和會計的介紹,就斷定這次做案的又是小柴兄弟中的一個。
    「穿黑皮夾克的不是小柴利男麼?」宮地對鈴木耳語道,「綁住這兩個人是為了爭取時間。估計他已回到公寓,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吧。」
    「真把人弄糊塗了。」鈴木皺起了眉宇,「為什麼他們講妥穿用不同服裝的當天,就進行了第五次搶劫呢?」
    「見到他們就會明白了。」宮地煩惱地說。
    宮地和鈴木來到旭日公寓時,小柴兄弟已經鑽進被窩睡覺了。起碼也是裝成睡覺的樣子。哥倆穿著睡衣睡褲迎接宮地和鈴木,他們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齊聲發牢騷說:「天這麼晚了,到底怎麼回事?」
    「誰是弟弟?」宮地對小柴兄弟怒吼道。
    站住右邊的一個說。「我是弟弟,小柴利男。幹嘛。」他說完真像沒睡醒一般揉著眼睛。
    「黑皮夾克呢?」宮地厲聲問道。
    小柴利男心不在焉地努了努嘴。「掛在衣櫃裡呀。」
    鈴木迅速地打開衣櫃,一把拽出那件黑皮夾克,「還有點潮濕哩。」他朝宮地說了一句,把皮夾克拋向小柴利男:「穿上它跟我們走!」
    「為什麼非要我去警察署不可?」
    「你去了就知道啦。」
    「請告訴我理由。沒有理由怎麼能隨意抓人呢!」
    「你是搶劫嫌疑犯。你穿著這件夾克,戴著白手套,一小時前闖進西口的電影院,搶了四十五萬元,有兩名人證。」宮地以激烈的口吻說。
    小柴利男聳起肩攤開雙手。「豈有此理!我一直睡在這個屋裡呀。」他的話音剛落,又忽然叫了聲,「哥哥!」並且怒瞪著小柴勝男,「是你幹的吧?」
    「你胡說!」
    「刑譬先生!聽我說。」小柴利男哀求似地望著宮地和鈴木,「是哥哥干的呀。這件皮夾克是我買的,他想嫁禍於我,趁我睡了覺,穿著它出去作案的。所以,讓哥哥穿上它去見證人吧。那樣的話,就知道我不是強盜了。」
    「別扯淡!」小柴勝男發火了,「我一直在屋裡睡覺,你自己做了壞事,反而想栽贓陷害我嗎?」
    「刑警先生!請逮捕哥哥吧。肯定是他幹的。穿著這件皮夾克。」
    「刑警先生!請逮捕弟弟吧。無疑是他幹的。穿著這件皮夾克。」
    兄弟二人口吐白沫,互罵不休,這個場面令人昨舌。
    「他倆是在給我們演戲。」鈴木湊到宮地耳邊悄悄地說。
    「知道。」宮地點了點頭。
    然而,明知是一場鬧劇,又不能不感到面前聳立著一堵高牆;因為如果讓兄弟倆輪流穿皮夾克,那兩名證人同樣不能辨明哪一個是搶劫犯。哥倆的爭吵在逐步升級,愈來愈凶了。
    弟弟揚言要馬上離開公寓分居:「跟這樣的哥哥在一起真夠嗆,我連一分鐘也不想多呆下去了。」小柴利男叫嚷著,當著宮地和鈴木的面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出走。
    「慢著!」宮地扳著臉制止小柴利男,「你們是嫌疑犯,不能隨便亂竄。」
    「反正我再也不願意跟他住在一起了。眼下先住旅館,以後再說,如果不放心,刑警先生可以跟我一同去,怎麼樣?」
    「我們當然要親眼看看你住何處啦。」鈴木也扳著面孔說。
    小柴利男拿出旅行箱,開始住裡面塞衣物。宮地看著這一情景,覺得弟弟要分居不像是預謀的行動。可是,總不相信這是真的,而是又在要什麼花招。
    「出門之前,我們要搜查你一下。」鈴木嚴肅地說。
    小柴利男爽快地回答:「請!不過,您會失望的,因為我不是強盜。」
    「搜一下再說。」鈴木煩躁地說著,開始粗暴地在小柴利男的身上摸來摸去。
    那種粗暴的動作,露骨地顯示出了鈴木內心的焦急和惱怒。鈴木又查看了旅行箱裡的東西,沒有四十五萬元現金。
    「他身上只裝有四萬元錢,」鈴木疲憊地低聲向宮地說,「也許是四十五萬元的一部分,但無法證明。」
    「知道了。你跟小柴利男去一趟吧。」宮地吩咐鈴木道。
    宮地心想,說不定今天搶的四十五萬元,還沒有拿回來吧。
    鈴木和小柴利男走出了房間,哥哥小柴勝男嘴角上掛著譏笑,看著宮地問。「怎麼不逮捕弟弟?」
    「哼,會逮捕的。時候一到,連你也一起逮捕。」
    「您別開玩笑;我可是什麼也沒有幹哪。」
    「剛才這幕鬧劇演得滴水不漏埃以為我們是三歲的娃娃?」宮地鄙視地說。
    小柴勝男的表情有些變了,他再沒有吭聲。
    宮地返回偵查總部。「我們又遭戲弄了。」他頹喪地向工籐匯抿,「雖然看出他們的爭吵是騙人把戲,卻又無懈可擊,真窩火呀。」
    「就算是一出鬧劇,小柴利男離開公寓,似乎有點兒出乎尋常。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工籐思索著。
    「我在回來的路上,曾想過這個問題,可能是為了錢吧。」
    「錢?分贓不勻,哥倆決裂?」
    「不是。為了今晚搶到手的四十五萬元錢。這筆錢恐怕又和上次一樣,搶來之後馬上裝入信封,投進郵箱了。」
    「沒有隨身攜帶?」
    「是的。那座公寓已被我們嚴密監視起來了,使用同樣的手法,第二次就不靈了。所以,他們又要出新花招,演出兄弟吵架的鬧劇,小柴利男藉機出走。」
    「你是說四十五萬元不是郵去旭日公寓,而是小柴利男住的地方嗎?」
    「我想是這樣。」宮地話音剛落,鈴木打來了電話。
    「小柴利男住進了新宿二丁目S旅館。他在服務台預付了三天的住宿費。」
    ——舞台上,從天棚懸垂下一條絞索,一個被蒙著雙眼的男人,脖子被人掐著正往鉸索裡套。仔細一看,那個男人是森口。京子剛想呼救,不知不覺自己也被人綁住雙手蒙上了眼睛。早川,五十嵐,太地亞矢子也都姿式相同,正等候著和森口一樣的命運。已經有人被吊起來了,屍體在令人恐懼地晃蕩著,簡直象肉鋪裡掛著的肉塊。那是矢部和田島。三個劊子手,從頭到腳蒙著黑色的斗蓮,他們正在淮備拉絞索。森口悲淒地哀嚎著,劊子手們置若罔聞,狠狠地把絞索一拽,森口離開了地面。京子驚叫起來。
    ——她被自己的聲音嚇醒了。濕乎乎地出了一身盜汗,兩手手指麻木,大概是被惡夢魔住,雙手緊握的緣故。京子眼望天花板,輕輕地甩動著手。
    陽光已經充滿了房間。看樣子,快晌午了。曾睡在一起的森口,可能已到樓下去了,他睡過的地方凹成了一個坑。京子手指的麻木消除之後,仍不想立即下樓,她回憶起昨天發生的事情。
    田島到底隱藏到何處了呢?不在旅館裡,必定是到旅館外面去了。然而,沒有滑雪板,走在這麼深的雪中,真的和閹殺一樣呀,那麼,他為什麼又走了呢?
    「至此,對第二個人的復仇結束」的卡片,它是被淮釘在牆上的?從卡片上的語氣看,像是斷定田島已經死了。真田島信夫已經在東京遇害了,旅館裡這個田島是冒名頂替,所以,「第二個人」是指田島?還是指假田島?「復仇」又是怎麼回事?
    還有一件事京子總放心不下。前天晚上,京子半夜醒來時,睡在一起的森口不見了。他那時去哪兒了呢?總想問一問,又難開口,害怕聽到可怕的答覆,怕森口和田島的失蹤有什麼關係,另外又怕發現末婚夫是一個自己並不瞭解的人。所以心裡火饒火燎的。
    京子爬起來站在床上,心想,要想去掉心上這塊病,只有找機會問一問森口。京子穿好衣服來到樓下,大廳裡空無一人。聽見乾燥室有人說話,她就朝乾燥室走去。男人們正在那裡用木板製作木屐。用釘子把滑雪板上的小五金釘到木板中央,以便卡住鞋子。
    太地亞矢子正排列著已作好的那些不倫不類的木屐,她告訴京子說。「說是穿這個東西,就能在雪地裡行走。」
    「和走雪鞋差不多。」森口放下手中的或計,手握鋸子補充遵。
    京子心想,穿上這種木屐,即使不會陷到雪裡;也一定步履艱難。
    「按人數做,一個人一雙。」早川手裡擺弄著做成的一支木屐對京子說,「如果K鎮實在無人來援救,我們只得穿它走到那兒去了。
    「穿它真能走到K鎮?」
    「可能很辛苦吧。不過,現在除了依靠它,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五個人的木屐都做成之後,咱們抓緊時間練習。」森口對京子說,「你快去吃早餐吧。」
    京子點點頭,一個人往餐廳走去。餐桌上給她留著麵包、牛奶。她勉強地吃了幾口。靠那種東西當真能走到K鎮?會不會埋在途中的積雪裡凍死?如果死的話,何必選擇這種方式。
    午後,五雙既不像滑雪板,又不像木屐的代用品做完了。底面塗上滑雪板用的蠟,京子他們走出旅館,開始了首次步行練習。
    蒼天有眼,沒有下雪。大家按照早川的號令,先沿著房後的平坡練習攀登。穿著這種木屢,雖然不往雪裡陷,但每邁一步都十分吃力。而且栽了筋頭,很難爬起來。看這種情況,無論如何也走不到K鎮。練習了不到三十分鐘,京子和亞矢子已經精疲力盡,她們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只有滑雪技能比鉸好的五十嵐,靈巧而有節奏地走上了坡頂,他站在坡頂,忽然回頭朝下面大叫。
    「喂!快來呀!」
    「怎麼啦?」
    森口和早川邊問邊猛力朝上走去,正在休息的京子和亞矢子也互相攙扶著登上了坡頂。
    山坡的另一面,陡峭地伸向谷底。潔白的雪地上,一條滑雪板的痕跡,長蛇般地通向下面。
    「是誰用滑雪板滑下去了?」亞矢子滿腹疑竇地問。
    「準是那個傢伙!原來他藏了一副滑雪板,趁機逃跑了。」森口咬著牙說。
    「順著這兒一直滑下去,可以到什麼地方?」五十嵐順著遠去的滑雪扳痕跡眺望著,然後問早川。
    「前面是山形縣。可是,奇怪呀!」早川在想著什麼,歪著頭說,「從此下去,就掉進山澗裡了。下面儘是突起的怪石呀。」
    「真的嗎?」五十嵐的臉上出現了少見的嚴肅表情。
    男人們決定下去查看一下田島的下落,他們慢慢地沿著陡坡下去了。京子和亞矢子留在原地等候。
    亞矢子剛來「觀雪莊」時的那種歡快情緒,早已經消失到九霄雲外了。現在沉默寡言,簡直象霜打過的茄子。京子也悶不作聲,惆悵地眺望著茫茫雪海。為了欣賞這大自然的美才來這兒的,而今望著雪就叫人恐怖不安。
    森口等人過了一個小時左右才返回來。
    「真的掉進山澗了。」森口疲憊地告訴京子。
    「死了嗎?」
    「嗯。他摔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了。連滑雪板都摔得盼碎。」
    「那具屍體怎麼辦?」早川問大家,「是拖上來埋在矢部的旁邊?還是棄之不顧?」
    「一個殺人犯,丟在那兒算了。況且,他破環了走雪車和滑雪板,害得我們都寸步難行,根本沒有必要埋葬他的屍體。」亞矢子強烈反對掩埋假田島的屍體。
    京子想起了前半夜田島在乾燥室和誰說的話,「破壞滑雪板的就是你。」如果他這句話是真的,破壞滑雪板者則是另外一個人。
    「我想用繩子把屍體拉上來。」五十嵐沉著地說,「我並不是可憐他,主要是想調查一下他是否真死於事故。」
    「從這條痕跡分析,他是因為迷了路而誤入山澗的吧?」森口說出自己的看法。
    五十嵐點點頭,「也許是那樣。」
    他雖然這樣說,可回到旅館後卻找出登山繩索,說一個人去拖回假田島的屍體。森口和早川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也隨著五十嵐走出了旅館。
    這次京子和亞矢子在旅館裡等候,兩個人來到酒巴間,亞矢子擺弄了一會兒電視機,接著喝起酒來。
    「您不害怕嗎?」亞矢子突然扭過頭問京子。
    京子沒有立刻回答,她望著亞矢子。當然,她也害怕。但她不願意在亞矢子面前流露出儒弱,她有些做作地反問亞矢子,「您呢?」
    亞矢子雙眉緊鎖,把摻了水的淡酒一飲而盡,她低聲說道:「怕呀,我不想死在這鬼地方。」
    「不要緊,一定會和K鎮取得聯繫。」京子雖然這麼說,但她自己的聲音中缺乏信心。
    日近黃昏,三個男人才終於把田島的屍體拖了回來,他們個個累得情疲力竭了。京子和亞矢子幫助他們在矢部臨時的墓旁挖了個坑,把屍體埋到雪裡。
    「這個傢伙真名叫什麼?」森口自言自語地說,「我們都叫他田島;會不會和被害的司機同名同姓呢?」
    「準是個奇怪而難聽的名字。」亞矢子說。
    大家埋完了那具屍體回到大廳,一個個累得東倒西歪,隨便地倚在沙發上。唯獨五十嵐把田島那個旅行背包裡的東西傾倒在地上,仔細地檢查著。
    紅燒肉罐頭,三明治,這些食品一定是從旅館餐廳裡偷走的。此外還有一份地圖和羅盤。
    五十嵐把地圖攤開在地上,又把羅盤擺在上面,凝視了一陣子,然後大聲叫起來,「明白了。」
    早川從沙發上站起來,竊視著地圖問。「明白什麼了?」
    「明白了他墜入山澗的原因埃我想他本來企圖按這個地圖,朝劃紅線的方向滑去。可是,他並未能沿紅線前進,因為這個羅盤失靈了。」
    「是不是羅盤在掉進山澗時,因為衝擊而失靈的呢?」
    「不會。從他摔岩石上的部位來看,背上的旅行包不會受到如此強烈的衝擊和振動,而且這只羅盤放在這個四周有海綿體的盒子裡,假設受到了那麼強烈的振動,玻璃應該破裂,而這個玻璃面卻完好無損呀。」
    「哼!罪有應得。」亞矢子躺在沙發上朝五十嵐說,「誰叫他企圖把我們困死在這兒呢,惡有惡報嘛。帶來一個失靈了的羅盤,活該!」
    「可能是他自己帶來的,也可能是明知這個羅盤壞了,為謀害他而特意交給他的啦。」
    「不愧為是犯罪學的研究生埃」早川苦笑一聲,笑容只一瞬間就消失了。他之所以付之一笑,大概是認為五十嵐的話太離奇了。
    京子和森口離開了沙發,一齊看著這個失了靈的直徑約五公分的圓羅盤。京子盯著那個圓盤和斜指的針,不由聯想到那兩張卡片上的奇怪符號。那個符號也是圓圈中一條斜線。
    「五十嵐先生,您有些過慮了吧?」早川溫和地說,「矢部先生上吊自縊,您說是他殺。那件事,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都是自殺嘛。而這一回,那個羅盤無疑是假田島的,您卻說有人為了謀害他而特意交給他的,這不是有點牽強了麼?」
    「假如矢部先生是自殺,所謂復仇的卡片做何解釋?再說這個羅盤,請仔細看一看,並不是新的。」
    「那又意味什麼呢?」
    「假如是他本人的,則一定用了許久。怎麼可能把一個失靈的羅盤長期視若珍寶保存著,而且又帶來滑雪呢?所以,是有人明知羅盤失靈,特意交給他的。」
    「誰?」
    「所謂復仇者呀,印寫那張卡片的人。當然,就是我們其中的一個。」
    京子他們聽五十嵐這麼一說,自然而然地開始左顧右盼,互相查看對方的表情。當然,不可能有人承認是自已干的。在沉寂猜疑的氣氛中,五十嵐一個人蹲在地上,還在看著地圖。
    「這份地圖最好認真保存起來,將來我們從此脫身時會有用處。」五十嵐自言自語道。
    「我把它和卡片一起鎖進保險櫃裡吧。」早川說。
    被雪弄濕了的自製走雪鞋,被送到乾燥室烘烤。京子一邊用抹布擦去上面的水珠,心想真的穿這玩藝兒去K鎮嗎?真沒有信心。僅登上後山坡就已經累得不行了。
    晚飯後大家在一起看電視。電視中依然在播放年節那特有的歡快節目。世界上沒有人知道在「觀雪莊」裡已經死了兩個男人,剩下的五名男女正束手無策呢。
    夜間,暴風雪又來臨了。即使關上木板套窗,風雪敲擊窗戶的聲音,還是嚇人地傳到了屋裡。
    京子緊偎著森口睡在床上,「我們到底怎麼辦?」她不知第幾遍重複著同樣的問話。
    森口俯臥著叼起一支香煙點著火。「我也不知道埃如果兩三天內,跟外邊再取不上聯繫,只好穿著今天做的走雪鞋步行去K鎮了。」
    「能走到嗎?」
    「多花些時間慢慢走的話,會走到。不過——」「不過什麼?」
    「途中萬一遇上這樣的暴風雪就倒大霉啦。」
    窗外的暴風雪似乎因為森口的話愈發猛烈了。京子把自已的身子緊縮成一團。森口默不作聲了。
    京子無法在沉忍耐下去了,終於開口問森口道。「前天晚上,您到兒去了。」
    「前天晚上?」森口重複了一句,他仍然俯臥著,隔了一會兒才回答,「我去調查了一遍死去的矢部先生的房間。」
    「為什麼?」
    「總是放心不下呀。我一開口,你也許又要埋怨。我一直擺脫不掉《孤島奇案》那本小說籠罩在心中的陰影。我們目前的處境,和那本小說裡的情形一樣埃假如矢郎先生確是自殺,我們就可以不必擔心受害了。所以,我又去查看了一遍那個房間。」
    「結果怎麼樣?」
    「那間房子和這一間相同,門一旦反鎖,外面的人只要不把門和窗子玻璃砸破,絕對進不去。看來像是自殺。」
    「那麼,卡片是怎麼回事?」
    「估計是大家擁進那間屋子時,有人用圖釘釘在牆上的。那個人一定知道矢部要自殺。並且知道他自殺的原因,那張卡片是預先准蚤好了的。」
    「那奇怪的符號表示什麼意思?」
    「關於那個符號,我進行了種種猜測。注意到了這樣一點,兩張卡片上的圖釘都釘在一個位置。」
    「我也發現了。位於符號的正中心。我想並非偶然,圖釘和⊙符號構成一個整體,表示某種意思。可是——」「我也有同感。而且那個符號和餐廳的——」森口剛要說下去,樓下忽然傳來什麼東西滾動和翻倒的聲音。京子嚇得渾身直哆嗦。只一瞬間,那個聲音就消失了,一切恢復了平靜,唯有屋外的風雪仍然在呼嘯。
    「是滾地球的聲音吧?」森口低聲問。
    京子也覺得像滾地球所發出的聲響。「可是,這種時候,誰——」京子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現在已快凌晨兩點鐘了。
    「大概是誰睡不著覺,在那裡玩吧。可是,只響了一次呀。」森口側著耳朵聽著,嘴裡叨咕了一句:「去看看。」說完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京子好像被帶起來的一樣,也起來了。「我也去。」
    兩個人出了房間,樓下燈火通明。五十嵐和太地亞矢子也被剛才的響聲驚醒,一個個從自己的房間走了出來。大伙不約而同地集中到遊藝室的地球滾道前面。
    遊藝室內一個人也沒有。球穩穩地放在所定位置上,靶棒也整齊排列著。
    早川這時也睡眼惺忪地穿著睡衣走來。
    亞矢子忽然尖叫起來:「呵!靶棒少三支!」
    「不對,少兩支。最初只有九支。」五十嵐修正著她的話。
    京子條件反射似地瞧著森口的臉。森口輕輕地搖著頭,「不是我。上一次也不是我偷的。是誰把靶棒別有用心地藏到我房間裡的。」森口把嘴貼在京子的耳朵上解釋。
    「什麼用心?」
    「不清楚。準是為了引起你對我的懷疑吧。」
    「真是個奇怪的罪犯!」五十嵐望著七支擺列整齊的靶棒,聳了聳肩膀說,「深更半夜故意製造聲響,就是要通知我們靶棒少了兩支。您們不這麼認為嗎?」
    「幹嘛做這種事呢?」亞矢子膽怯地問。
    五十嵐再次聳了聳肩,「企圖恐嚇我們吧。究竟是誰幹的,問也白搭,我相信不會有人回答。」他說完不由苦笑起來。
    京子觀察著每一個人的表情,卻看不出是誰幹的。但是,這幾個人之中,必有一個人知其緣由,就是半夜弄響地球的罪犯。大家在地球滾道周圍呆了一陣子,後來就紛紛速回各自的房間了。亞矢子說睡不著,從酒巴間帶走一瓶威士忌。
    京子和森口也回到房間鑽進了被窩。他倆神經異常興奮,眼睛閃閃發亮,輾側難眠。
    「不管怎樣,那本小說的情節總紫繞在我的腦際。」森口焦躁地說,「死了兩個人,靶捧也少了兩支。」
    「那本小說裡確實是死一個人丟失一個小偶像?」
    「是的。只是靶棒的數字和我們的人數不符,不好解釋——」「《孤島奇案》裡,人到最後全死光了。」
    「哦。旅客全部被巧妙地殺害了。罪犯自己也偽裝成他殺而病死了。」
    「埋在雪裡的那兩個人是不是真死了?」
    「確實是死了。」森口神情木然地說。
    將近黎明,風雪止了。京子昏昏沉沉地在假寐,也不知昏了多久。身體突然被誰激烈地搖撼著,京子睜開眼睛,太地亞矢子那副蒼白失措的面孔正俯視著自己。
    「不得了粒?」亞矢子還一個勁兒搖著京子猛叫,「森口先生死了!」
    京子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還沒有反映過來,她在蹤朧之中迷迷潮糊地「呵?」了一聲。但是,她瞬間從床上跳起來,「什麼?森口死了?」她雙腿一欽,癱倒在床上。
    「堅強些。」亞矢子支撐起京子的身體。
    「在哪兒?」京子泣不成聲地問。「在乾燥室裡。」
    亞矢子攙扶京子走下樓梯。暴風雪過後,陽光從窗戶透進屋來。五十嵐和早川站在乾燥室裡,呆若木雞。森口趴在乾燥室的一個角落裡。頭部附近翻倒著工具箱,錘子,鑿子,銼刀等散落了一地。
    「工具箱從架頂倒下來,不幸砸中森口先生的頭部。」早川用悲仿的語調做了說明。
    但是,京子仍不相信趴在那兒的森口已經死去。京子蹲下身,住前蹭了幾步。她看見森口右手握著一把劈柴刀。森口的後腦勺滲著血,一股血腥氣撲鼻而來。京子感到眼前一片漆黑。
    京子清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正躺在大廳的沙發上。早川和亞矢子正擔心地守護莊兩旁。
    京子心如刀絞,喉嚨裡勉強吐出幾個字來。「為什麼,出這種事?——」「搞不清,我們正為此發愁哩。」
    亞矢子打斷早川的話:「我知道。雖然說出來對您不好,但我還是要說。森口先生到乾燥室裡去破壞我們製作的走雪鞋,結果出了事故。」
    「不,不會——」
    「我們並沒有肯定是這樣。」早川急忙解釋,「只是死去的森口先生手裡握著一把劈柴刀。」
    「但是,走雪鞋全被劈碎了呀?」亞矢子固執地說。
    京子心如亂麻,森口真會幹那種事?不,決不相信。她剛想開口反駁,五十嵐來到大廳。
    「請看這個吧!」五十嵐把一張白色的卡片舉著給三個人看,「還有那種卡片呀。」
    「在哪兒來著?」早川問。
    五十嵐把卡片舉在空中。「我想為什麼工具箱會倒下來呢?於是在檢查架子的時候,在架頂上發現圖釘釘著這張卡片。符號和圖釘的位置與前兩張一模一樣。真是無奇不有啊!」早川接過那張卡片高聲念道:至此,對第三個人的復仇結束。

《雙曲線殺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