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之世,知道嚴修的人不多,但提起南開,大概無人不知。而南開的起點,就是嚴修家的一個家塾,後來的南開中學和大學,多少都跟嚴修有點關係。讓南開很得意的校友周恩來,當年也深受嚴修的賞識。
嚴修跟袁世凱的關係很深,如果說袁世凱這一生有什麼知交的話,嚴修絕對要算一個。1908年,光緒皇帝和西太后死了,當家的攝政王載灃立即罷免了袁世凱,讓他回老家養莫須有的足疾。袁世凱離開北京,只有兩個朝臣前來送他,一個是楊度,一個就是嚴修。而且,嚴修還上了一道奏折,嚴詞抗議朝廷無理罷免大臣,攝政王留中不發,隨後嚴修掛冠而去。放下是非勿論,就朋友道義而言,在一個王朝時代,敢於冒朝廷震怒之威,公開吊撫朝廷的棄臣,嚴修的為人沒得可說。
嚴修和袁世凱訂交之時,正好是在戊戌維新進行時期,兩人嚴格地說都是維新派,主張變法,也多少都跟康梁打過些許的交道。袁世凱小站練兵,開深化軍事變革的先河。而嚴修則在貴州學政任上,上了一道請開經濟特科的奏折,名震天下。但是,隨後戊戌政變,嚴修從此被打入冷宮,差點丟了官帽子,而袁世凱則原封不動,官運看好。只是,嘖有煩言的袁世凱戊戌告密,卻沒有影響兩人的交情。顯然,在朋友交往中似有潔癖的嚴修,並沒有認為袁世凱做錯了什麼。袁世凱不是康黨中人,跟譚嗣同也沒有深交,譚嗣同冷不丁要袁世凱用他那七千新建陸軍,兵圍頤和園,抓了西太后。漫說這就是一個殺頭造反的事,就事件本身而論,也超級不靠譜,就算袁世凱樂意,也沒有成功的可能。袁世凱要想活命,唯一的選擇,就是把事情向自己的頂頭上司榮祿匯報。這件事,對於兩個沒有深交的人而言,譚嗣同莽撞在先,無理在先,既然兩個並非同黨,也談不上什麼告密。嚴格地講,袁世凱此事,做得於君臣大義無虧,於朋友道義也無虧。虧理的,其實是孤注一擲的譚嗣同。當然,此事一出,西太后抓住大做文章,發動政變,毀了變法大業,的確是可惜。但在當時,你讓袁世凱怎麼選擇呢?他雖然同情變法,但畢竟還是一個半新不舊的官僚。
朝廷的政變,以及朝政的急劇倒退,並沒有讓袁世凱和嚴修從此轉向保守。在庚子拳亂中,兩人都力所能及地做了一些補救工作。接下來的清廷新政,兩人合作愉快。袁世凱總攬全局,而嚴修則在教育改革,尤其是廢科舉的過程中,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但是,當袁世凱再度出山,大權在握之際,掛冠而去的嚴修,卻不肯出來幫忙了。鼎革前的度支大臣不肯做,鼎革後的財政部長、教育部長都不做。無論袁世凱怎麼勸,他就是不出來。嚴修是鹽商家庭出身,錢不愁,一旦厭倦了官場,就馮婦不再,在民間辦教育了。在袁世凱做總統期間,他幫袁世凱辦的事,就是部分地承擔了袁家子弟的教育,包括帶袁世凱幾個年幼的兒子出國留學。
但是,在袁世凱稱帝期間,他卻是少數幾個唱反調的人之一。在這個問題上,他看得很清楚。雖然他不贊成共和,但已經共和的中國退回去,將有大麻煩。而且,袁世凱本人如果不稱帝,還不失為一個英雄,稱帝之後,很可能遺臭萬年。一度,有傳說袁世凱曾經被他說服了,害得熱衷帝制的袁大公子袁克定很緊張,千方百計不讓嚴修跟他父親見面。但是,從嚴修的日記和另外一個袁家的朋友的日記來看,其實是袁世凱沒有聽進去嚴修的忠言,而且也不大想聽。
後來,果不出嚴修所料,帝制一出台,蔡鍔義旗一舉,不旋踵,袁氏帝國即呈現土崩瓦解之勢。在眾叛親離中,袁世凱一病不起。臨死前,他對曾經擔任過他的機要局局長的張一麟說,帝制一事,他的周圍人人讚成,只有嚴修和張一麔反對。而這兩個人,從來不要官、不要權,屬於真正的國士。有國士在前,他卻沒有聽他們的話,深感羞愧。
袁世凱死後,嚴修趕到北京,見了尚未殮葬的袁世凱,看到環跪於屍體前的袁家子弟,感到萬分的淒涼。隨後嚴修留在了北京為袁世凱送葬,並一直把袁的靈柩送到河南的彰德,是袁世凱靈位的題主者之一。此後,嚴修對袁世凱無半字的褒貶。
嚴修和袁世凱之交,有始有終,別的不講,就朋友之道而言,他們的確堪稱一對真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