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滿文老檔》記載,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喜塔拉·額穆齊夢見天眼大開,一隻有雪白羽毛和金爪子的神鷹飛出來,直撲自己懷裡,於是懷孕了。額穆齊懷孕十三個月仍然不生,於是有人懷疑是惡鬼鑽入她的肚子裡作祟,便把她扔進深山。剛進深山,孩子就出生了,當時風雨大作,多虧五隻色彩斑斕的猛虎保護,母子倆才得以不死。
額穆齊的丈夫愛新覺羅·塔克世將這個孩子起名為愛新覺羅·努爾哈赤,滿語裡意為「金子·野豬皮」。努爾哈赤是女真貴族世家出身,童年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十歲那年,努爾哈赤的母親突然去世,努爾哈赤的美好生活從此結束。後母整天指桑罵槐地罵努爾哈赤,把他看作家庭包袱,一直欺負他。努爾哈赤默默忍受著,從不為自己辯解,也沒有反抗。秦始皇、朱元璋、希特勒、斯大林、努爾哈赤,他們小時候都有過長期的受虐經歷。痛苦使人深刻,但生活中會失去歡樂,深刻就容易走向冷酷。未經歡樂滋潤的心靈太硬,會缺乏愛和寬容。日後努爾哈赤在遼東的暴行,與他早年的經歷不無關係。
十五歲時,後母的長期虐待,最終使努爾哈赤徹底離家出走。據《清太祖武皇帝實錄》記載,努爾哈赤「鳳眼大耳,面如冠玉,身體高聳,骨骼雄偉,言詞明爽,聲音響亮,一聽不忘,一見即識,龍行虎步,舉止威嚴」,總之,一切能用的好詞都給他用上了,但當時離家出走的努爾哈赤絕不是這個樣子,他已無家可歸,單打獨鬥,無非是每天采蘑菇充飢。當然,在深山裡他是遇不到采蘑菇的小姑娘的,不過倒是總能見到人參,餓了啃兩口人參,難怪日後身體好。
遼東的夜晚寒氣逼人,吹打著蜷縮在窩棚裡的努爾哈赤。白天的勞作帶來的疲憊沖淡了寒冷,努爾哈赤在窩棚裡發出的鼾聲與遠處東北虎的咆哮組成了山林裡的二重奏。每天與東北虎和狗熊做鄰居,努爾哈赤日後征伐東北的膽略就是在這個時候練出來的。風餐露宿、雨暴風狂,這樣的艱苦生活,成為努爾哈赤獨自生活的主旋律。
如果長期如此生活,努爾哈赤怕是會變成野人,幾個月後,努爾哈赤帶著弟弟舒爾哈齊投奔到姥爺、建州右衛指揮使王杲那裡。
建州女真諸部中,王杲勢力最強,萬曆二年(1574年)他大舉犯擾遼陽、瀋陽。明朝遼東都督僉事李成梁率兵進剿王杲所在的古勒寨(今遼寧新賓上夾河鎮古樓村),李成梁的軍隊號稱有六萬人。在中國古代打仗,「號稱」是很有學問的,如赤壁之戰,曹操兵力二十多萬,但號稱八十萬,這個號稱就比較離譜。而淝水之戰,前秦苻堅兵力有八十七萬人,號稱百萬,這個號稱就比較靠譜。那麼李成梁這六萬人究竟是離譜還是不靠譜,由於歷史資料的缺乏,顯然,歷史學家們都沒譜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兵不在多而在精。
李成梁的六萬車騎攜帶炮石、火器分兵圍攻王杲營寨。李成梁一聲令下,明軍敢死隊手拿戰斧砍斷數重城柵,而後火炮齊發,轟擊營寨。王杲也不會束手待斃,他讓守軍用滾木礌石砸向明軍,明軍一個個被砸得鼻青臉腫。李成梁大怒,火炮的爆炸力是有限的,但如果來個火燒連營,那麼威力就是無限的了。李成梁令部下縱火,東北森林密集,一點火就是沖天大火,寨內房屋、糧秣焚燬,李成梁趁勢率軍殺進營寨,王杲慘敗。
努爾哈赤和弟弟舒爾哈齊就在古勒寨,他們二人跪在李成梁的馬前,痛哭流涕,乞求免死。殺人如麻的李成梁見努爾哈赤相貌不凡,便動心沒有殺他,把他和舒爾哈齊用作自己的親兵。從此努爾哈赤開始廣泛接觸漢人,學會了漢字,熟讀《三國演義》和《水滸傳》,日後他行軍打仗時的謀略可以說就得益於在李成梁身邊的熏陶。努爾哈赤的姥爺王杲跑了,此時如果王杲明智的話,應當趕緊裝孫子,積蓄力量以待時機,不斷慫恿對方放鬆警惕而自己一直保持高度警惕。不過王杲此時的表現顯然就有些缺心眼了,他在自己的部隊元氣大傷的情況下,於萬曆三年(1575年)再次對明朝發起攻擊。不作死就不會死,既然作死,就一定會死。李成梁將王杲殺得大敗,王杲隻身騎馬逃跑,起初穿一件紅色的衣服,此時的王杲可以說與《三國演義》裡的曹操和馬超作戰時犯了同樣的錯誤,打仗時穿得太顯眼很容易吸引敵軍狙擊手的注意力,從而被幹掉,不過歷史上曹操的割須棄袍是《三國演義》虛構的,而王杲這次則是真的。明軍對身穿紅袍的王杲窮追不捨,王杲趕緊與別人換了衣服,結果那個人成了明軍的俘虜,王杲自己則得以逃遁。
此時建州女真已然沒有王杲的立身之地,他投奔海西女真哈達部首領王台。王台一向忠於明朝,縛王杲,獻朝廷。王杲被綁到北京,萬曆皇帝親自登上午門城樓,命將王杲「磔屍剖腹」。
史書上沒有記載努爾哈赤得知姥爺被凌遲剖腹後的心情,主流說法都是努爾哈赤在自己的父親、爺爺被明軍誤殺後心中種下仇恨的種子,但我更認為,王杲的慘死才是努爾哈赤仇恨的起點,在努爾哈赤被後母虐待了五年之後,是王杲收留了他,而努爾哈赤在王杲這裡的兩年時間目睹的都是明朝對王杲的圍剿,剛有容身之處的努爾哈赤又無依無靠了,我們沒有理由不認為這是努爾哈赤種下對明朝仇恨的起點。
當然,努爾哈赤表面上依舊對李成梁恭順如初,不過,他相貌堂堂的外表卻牽動著李成梁的小妾的心,最終還險些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一天晚上,正在洗腳的李成梁對自己的小妾說:「我之所以官至總兵,就因為腳上長了七顆黑痣。」
小妾不以為然地說:「努爾哈赤腳上也長了七顆痣,而且是紅痣!」
李成梁聽後大驚失色,因為他剛接到萬曆的聖旨,說欽天監夜觀天象,東北方向有天子氣,七顆紅痣正是所謂的「天子相」。李成梁當即下令,天明時將努爾哈赤押解京師問斬。
這位小妾深悔自己無意中為努爾哈赤帶來殺身之禍,於是她趁李成梁睡著後起身去找努爾哈赤,向他說明原委。努爾哈赤趕忙騎一匹大青馬逃走,與他一起逃走的還有努爾哈赤最喜愛的一條大黃狗,而這位小妾則在李府一棵柳樹上懸樑自縊。
第二天早上,找不到努爾哈赤的李成梁大為光火,他發現小妾吊在柳樹上的屍體後,立即明白了,他下令扒了小妾的衣服,在裸露的屍體上打四十大板,而後派兵追趕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騎大青馬狂奔,大青馬很給力,所以有一種傳說,說努爾哈赤髮誓今後自己如果稱帝的話,國號就叫大清。
大青馬最終因日夜兼程累倒,努爾哈赤只得帶著大黃狗步行,自然被李成梁的追兵漸漸趕上。步行者PK騎兵,勝負已定,就在此時努爾哈赤突然發現一棵空心的枯樹,他趕忙抱著大黃狗鑽進去。奇怪的是,許多烏鴉很快也落在這棵樹上,烏鴉聚集,使得追兵相信枯樹裡面無人,而大黃狗也很通人性,追兵靠近的時候始終一聲不吭,努爾哈赤就這樣死裡逃生。
追兵漸漸走遠了,努爾哈赤從枯樹裡爬出來,鑽進了蘆葦叢生的荒草地,此時極為疲憊的努爾哈赤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一無所獲的追兵原路返回,如果按之前那樣,追兵根本無法向李成梁交代,而如果一把火把這一片都燒了,然後上報說努爾哈赤已經被燒死,那麼事情就好辦多了。
追兵累了一天,放完火後就走了。熊熊烈火燃起,居然都沒能讓努爾哈赤醒來。也難怪,努爾哈赤小時候就是在山上與東北虎和狗熊做鄰居的,虎嘯熊吼都難以把他嚇醒,更何況是火焰燃燒的辟啪聲。看著努爾哈赤呼呼大睡,大黃狗著急了,它拚命叫喊,最終喊醒了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帶著大黃狗衝出火海,死裡逃生。
正是此次脫險,使得努爾哈赤稱帝后確立了許多滿族的民俗。滿族每年在黃米下來的時候都要插柳枝,為的就是紀念那位在柳樹上懸樑自縊的李成梁的小妾。滿族人的院落裡都立著一根一丈多高的木桿,桿上掛著食物以給烏鴉吃,就是為了感恩烏鴉。滿族忌諱殺狗,不吃狗肉,不穿狗皮做的衣服,不戴狗皮帽子,為的是感恩那條大黃狗。(滿族史料《罕王傳說》)
努爾哈赤重新走進山林,隱姓埋名,而李成梁也漸漸忘記了努爾哈赤的存在,直到萬曆十一年(1583年),王杲的兒子、努爾哈赤的舅舅阿台(阿台娶了努爾哈赤的堂姐,所以阿台也是努爾哈赤的堂姐夫)在古勒寨再次做大,李成梁認為阿台終究是個禍害,於是率軍攻打古勒寨。這次李成梁不像上次那樣先是戰斧砍斷城柵,然後火炮轟擊,最後火攻。由於前兩者不管用,此番李成梁直接火攻,但火攻兩晝夜未能攻克。此時建州女真蘇克蘇滸河部圖倫城的城主尼堪外蘭為討好李成梁,引導明軍到古勒寨,攻打阿台。阿台之妻是努爾哈赤的堂姐,也就是努爾哈赤的爺爺覺昌安的孫女。覺昌安見古勒寨被圍日久,想救出孫女,又想勸說阿台歸降,就同兒子塔克世(努爾哈赤他爸)到了古勒寨勸降。
不知是覺昌安的口才太差,還是阿台的態度太堅決,總之勸降失敗,而此時李成梁派來的使者來催促,希望盡快解決問題。於是尼堪外蘭在城下高聲喊話:「天朝大兵既來,你等如若抵抗,定被殺得片甲不留,汝等不如殺阿台歸順。太師(李成梁)有令,若能殺阿台者,即為此城之主!」
女真這樣的漁獵民族很實在,既然殺了阿台就是此城之主,於是所有人都奔著阿台的人頭去了,阿台很快被殺死,古勒寨被拿下。
這些漁獵民族降而復叛是常事,李成梁下令「誘城內人出,不分男婦老幼盡屠之」,這其中被殺的包括努爾哈赤的堂姐、爺爺覺昌安、父親塔克世,明軍共斬殺2222人,4個「2」的斬首結果預示著什麼?明朝二死了?不!從這一刻起,明朝徹底為自己埋下了掘墓人。
驚聞噩耗,努爾哈赤前去質問明朝官員:「我父親、爺爺為什麼被害?你們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明朝官員的回答是:「非有意也,誤耳!」
對於一個母親早已去世的人而言,自己的父親和爺爺同時被殺,原因只是誤會的回答,任何一個人都是無法接受的。努爾哈赤的爺爺、姥爺、舅舅(堂姐夫)、舅母(堂姐)、父親,一家五位親人被明朝殺害,此時努爾哈赤的心情想必與伍子胥得知父兄被楚平王車裂時心情一樣,恨不得有朝一日帶兵殺來,手刃仇人。但不一樣的是,伍子胥身上更多體現的是儒家從道不從君、為父報仇天經地義的理念,而努爾哈赤身上則是一種無可調和的民族仇恨。
掀起沖天大火的往往只是一絲火星,想見微知著、洞若觀火,真的太難了,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哪一絲火星會燃燒,哪一片雲彩會下雨。
就因為這該死的一個人——王杲,不該死的兩個人——覺昌安、塔克世,明朝敲響了自己的第一聲喪鐘。
殺人如麻的李成梁沒有把努爾哈赤變成這次戰鬥的第2223顆人頭,他也沒有因為努爾哈赤的自投羅網而殺他,李成梁或許早已想通,單憑腳上有七顆紅痣就斷定眼前這個壯碩的蠻夷之徒今後能當天子,顯然是不太靠譜的。越是行軍打仗的人,越是唯物主義者,越只相信自己的判斷而不是什麼無厘頭的天子氣。於是李成梁給了努爾哈赤三十份敕書,三十匹馬,並任命努爾哈赤為建州左衛都指揮使。
敕書就是貿易許可證。此時,明朝跟蒙古人開放互市,有貿易,因為明朝可以從蒙古人那裡買到馬,而明朝跟女真人做生意能買到什麼?蘑菇?這個太常見了,狗熊?這個有用嗎?東北虎?——所以,明朝不願意跟女真人做定期貿易,只是對於特定的招撫對像才頒發敕書允許其貿易,三十份敕書就是允許努爾哈赤干三十筆買賣的憑證。
努爾哈赤收下了敕書、馬和建州左衛都指揮使委任狀,回到家中(森林中的小木屋,可能跟動畫片《熊出沒》中光頭強的住所差不多),召集族人,殺牛祭天,拿出祖上流傳下來的十三副鎧甲,宣佈起兵,這一年,努爾哈赤二十五歲。當然,努爾哈赤的起兵並不是要跟明朝撕破臉,畢竟王杲、阿台的前車之鑒不遠,他的起兵指的是從此自立門戶,有自己的獨立軍隊,槍桿子裡出政權。
就在努爾哈赤起兵的同時,李成梁卻在不斷為他掃清障礙,此時努爾哈赤的作為在歷史上可以忽略不計,但李成梁的行動則對於日後整個中國歷史有巨大影響。
李成梁認為,北方的少數民族邊患永遠不可能解決,人是殺不絕的,只要人在,就能反叛,就如魯迅在《花邊文學》所說:「一勞永逸的話有是有的,而一勞永逸的事卻是極少的。」李成梁唯一能做的就是哪個強大就幹掉哪個,始終維持動態均勢平衡。
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三大部中,建州女真最強者王杲已經被幹掉,野人女真還沒進化好,完全對人類不構成威脅,於是李成梁將打擊的目標對準了海西女真。海西女真主要分為四部——葉赫部、哈達部、烏拉部、輝發部。其中實力最強的是葉赫部。所以李成梁用兵的重點就指向了葉赫。
公元1583年12月,李成梁利用葉赫貝勒清佳努和楊佳努到開原進行一次馬市貿易的機會,事先在貿易地點埋下了伏兵。葉赫部來了兩千人,守軍攔住他們,「你們人太多了,不能全部入城。」清佳努是個實在人,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就只帶三百人入城,可是當他入城後,卻發現,這裡沒有商人,沒有小販,只有一片空地。
清佳努腦子裡猛然浮現出三個字——上當了。突然一聲炮響,明軍從四面殺出,三百葉赫部當場全軍覆沒,城外明軍也殺出,此戰明軍斬首一千二百五十二人,奪馬一千零七十三匹。葉赫部元氣大傷。萬曆十五年(1587年),李成梁進攻哈達部,也將其殺得大敗,至於烏拉部、輝發部,實力弱小,不在李成梁的兵鋒之列。
萬曆十六年(1588年),李成梁再度出兵葉赫,作戰最勇敢的是沈有容,他接連斬殺敵軍數人,所乘戰馬中箭而死,又換了兩次馬,皆被敵兵箭矢所傷,沈有容的右腿也中了一箭,一下子站不起來了。可是葉赫的士兵因為見他鎧甲鮮亮,沒有殺他,用撓鉤將他鉤住,想要拖他入城,把鎧甲從他身上扒下來後再殺他。女真人素缺鎧甲,像努爾哈赤的祖父和父親也算一部之長,卻也僅留下遺甲十三副。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寧遠副將祖成訓殺到,救了沈有容一命。收兵後第二天再戰,沈有容用紅夷大炮炮轟葉赫部的營寨,很快將敵營炸塌了,最終葉赫部乞降。這場戰鬥其實就是明史上很平常的一場戰鬥,我真正想說的是沈有容,正是他日後在台灣打退日本人,從荷蘭人手中兵不血刃收復澎湖列島,當然,這是後話。
在李成梁打擊女真出頭鳥的同時,努爾哈赤在李成梁面前拚命表現自己的忠誠,《山中聞見錄》記載努爾哈赤「隸成梁標下,每戰必先登,屢立功,成梁厚待之」。
不只是立功,據《明實錄》記載,努爾哈赤把弟弟舒爾哈齊的女兒嫁給了李成梁的兒子李如柏做妾,故而當時有百姓說「奴酋女婿做鎮守,未知遼東落誰手」。
努爾哈赤還經常給李成梁送禮,東西是一車車地拉,用孟森《清史講義》的話說,「太祖(努爾哈赤)之求媚於成梁,自亦無所不至」。
而李成梁本人此時也日漸腐化,據王一元《遼左見聞錄》記載,李成梁的家院「附郭十餘里,編戶鱗次,樹色障天,不見城郭;妓者至二千人,以香囊數十綴於系襪帶,而貫以珠寶,一帶之費,至三四十金,數十步外,即香氣襲人,窮奢極麗」。
《明經世文編》卷四二八中,侯先春《安邊二十四議疏》記載了李成梁家丁的胡作非為:「每丁軍所至,城堡騷然,酒食盡出於民家,婦女多遭其淫辱。馬蹄經過,雞犬一空。民謠有云:若遭建虜(努爾哈赤)還有命,若遭家丁沒得剩。」
此時努爾哈赤的所作所為與李成梁截然相反,他在不斷打著李成梁的旗號去吞併建州女真其他各部,萬曆十三年(1585年)在渾河南岸努爾哈赤率步騎五百,征討哲陳部。時洪水氾濫,行軍困難,努爾哈赤遂令眾兵回寨,只帶八十人繼續北進。努爾哈赤所派偵察兵未能及時報告敵情,八十騎兵行至渾河附近時,他才突然發現,自己面前的是哲陳部八百敵軍。
如果是一萬人面對十萬人的話,打起仗來只要用兵得當,將略過人,其實還是有希望取勝的,而八十人面對八百人就不一樣了,重量級的差別使得兵法在此時用不上了,加一起不足一千人,這更像是打群架而不是打仗,打架講究人多,打仗才講究兵略。打架時有本葵花寶典即可,而打仗時才用得上《武穆遺書》。
努爾哈赤親執大旗率先進戰,率領八十人衝殺八百敵軍,結果顯而易見,敵陣巋然不動。
怎麼辦?跑?豈能跑得掉!努爾哈赤橫下心來率弟弟舒爾哈齊和兩名勇士,共四人殺出包圍,掉頭拈弓搭箭,連續射死二十多人。
與此同時,他派人去報知那回軍的五百人,讓他們快速趕來。敵軍因努爾哈赤連續射死二十多人,無一人敢靠近,陣營大亂,紛紛渡河逃命。
努爾哈赤稍作休息,待自己的五百名部下趕到,繼續追敵,全殲八百敵軍。
努爾哈赤以四人擊敗敵軍八百人,創造戰爭史上奇跡。
萬曆十四年(1586年)努爾哈赤攻打鄂爾渾部,昔日殺父仇人尼堪外蘭就在這個部落,當初就因為尼堪外蘭在城下的喊話最終導致努爾哈赤的父祖被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努爾哈赤單槍匹馬就衝進了鄂爾渾部,他身上受傷已三十多處,前胸也被箭鏃射中,箭鏃在肩胛骨的位置上穿透而從後肩露出,一身是膽的努爾哈赤卻渾然不覺,接連射殺八人,最終攻克鄂爾渾部。
尼堪外蘭卻在混戰中得以倖免,逃到了撫順,為明軍收留。努爾哈赤大怒,一連殺死十幾個漢人以洩憤,而後又抓住六名中箭的漢人,把尚未拔下的箭鏃更深地插入他們的傷口,讓肉體帶著箭鏃的他們去撫順作為信使來索要尼堪外蘭。
此時的尼堪外蘭對明朝而言已毫無價值,明朝撫順官吏回話說:「尼堪外蘭既入我城,豈有送出之理?你可自來殺之!」努爾哈赤怕明朝藉機設伏,於是派四十人前往,自己沒有親自前去,事實證明努爾哈赤多慮了,明朝把尼堪外蘭送到城下,然後四十人一擁而上把尼堪外蘭剁成肉泥。努爾哈赤把名義上的殺父仇人幹掉了,但他絕不會就此罷休,因為在他心中,真正的殺父殺祖敵人是明朝。
努爾哈赤不只是懂兵略,而且有心胸,他在打翁克羅城時被敵軍鄂爾果尼一箭射中,鮮血流到腳面,努爾哈赤拔下箭,並用拔下的箭回射敵人。這時有一個人叫羅科,一箭射中努爾哈赤的脖子,這支箭鏃捲曲如鉤,努爾哈赤拔箭時把肉都帶下來了,他一手捂著創傷,一手拄著弓,一步步走,不久昏迷。醒來後努爾哈赤的部下已攻下該城,生擒射中努爾哈赤的二人,部下打算用亂箭將其射死,努爾哈赤說:「兩敵交鋒,志在取勝,他為了他的主人來射我,現在為我用,不就會為了我而射敵人嗎?如此勇敢之人如果死在陣前尚且可惜,怎能因為給我報仇而殺死?」於是為二人鬆綁。
幾乎完全相同的事在成吉思汗身上早已發生過。公元1201年,成吉思汗(那時還應該叫鐵木真)征討泰赤烏部,鐵木真被泰赤烏部的只兒豁阿歹一箭射中脖子,後來泰赤烏部被全殲,只兒豁阿歹被生擒,鐵木真親自為其鬆綁,並因其箭術高,賜名者別(蒙古語,意為箭),日後者別率軍一直打到烏克蘭。鄂爾果尼和羅科比起者別,當然是差得遠,但後來二人的確為努爾哈赤拚命立功,成為他的生死勇士。
由此可見努爾哈赤的用人之術。據《滿洲秘檔》記載,努爾哈赤說:「用人之道宜因人而異,人有所能就有所不能,有所善就有所不善,勇於戰陣的人用於戰陣,長於辭令的人用於出使,本領因人而異,豈能求全責備?」所以努爾哈赤麾下人盡其才,為努爾哈赤統一女真的戰爭勝利奠定了基礎。
努爾哈赤主張直言,他曾說:「為國之道,存心貴公,謀事貴誠,頒布法令,則以嚴為貴。如果不採納大臣明智的謀劃,輕慢法令,這種人就是國家的蠹蟲。朕所言豈能都恰到好處?只要有不當之處,你等不要隨聲附和。朕一人才智有限,難道諸位貝勒大臣言論皆無足取嗎?你等的見解一定要直言不諱。」(《清太祖聖訓》)
努爾哈赤日漸壯大,成了建州女真其他各部的眼中釘,據《清帝外記》記載,努爾哈赤有天夜裡睡覺,突然聽見窗外有聲音,他抄起刀來就準備砍,但又意識到,如果把刺客砍死,那麼他究竟是誰派來的,就無從得知了,於是努爾哈赤瞬間調轉刀鋒,用刀背將刺客打倒,然後把他綁起來。
此時侍衛方才趕來,見到努爾哈赤把刺客綁起來,便問:「他是要害您,當場就該殺了他,何必綁他?」
努爾哈赤:「如果殺了他,他的主子還會派別人來的,倘因此釀成戰爭,我們寡不敵眾呀。」
隨後努爾哈赤假裝問這個刺客,「你是來偷牛羊的吧?」
刺客一看,趕緊就坡下驢,便回答「是」。於是努爾哈赤把他放了,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努爾哈赤即將就寢,突然感覺心跳加速,他覺得要出事兒,趕忙跑進廁所,昏黑中看見一個人影,而後努爾哈赤拉弓以待,見此人逼近自己所在的地方,努爾哈赤一箭射中他的腳,他倒下了,此時侍衛們方才趕到。
看來努爾哈赤的侍衛們實在太不靠譜,若不是努爾哈赤身手敏捷,怕是早就去見阿骨打了。
侍衛們過來舉火把一看,刺客還是上次那個人,大家都請求殺了他。努爾哈赤說:「這不是你們所知道的,殺他容易生事,我怎能因殺一個人而給敵人借口來打我呢?」於是又把他放了,此後再沒人行刺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的實力在漸漸壯大,逐漸被麻痺的李成梁則剪除了女真各部的強者,事實上是幫努爾哈赤掃清了敵人,此消彼長中,遼東局勢在發生變化。
萬曆十五年(1587年),努爾哈赤在呼蘭哈達山下的費阿拉城稱王。其實費阿拉城只不過是一座三面崖壁,以木柵、山石築成的山城,與女真各部首領的寨子相差無幾。然而努爾哈赤在費阿拉城定國政、創法制、練軍隊,打算一步步實現自己的野心。
萬曆二十年(1592年),豐臣秀吉進攻朝鮮,而朝鮮「人不知兵二百餘年」,故而一觸即潰。
努爾哈赤聽說朝鮮敗績後,在李成梁(從1591年起,由於身體原因,李成梁同志不再擔任遼東都督僉事,賦閒在家)的指示下,派人聯繫朝鮮,說:「我建州有馬軍三四萬,步軍四五萬(實為努爾哈赤吹噓,此時努爾哈赤總兵力大約萬餘),皆精勇慣戰,聽說倭寇入侵朝鮮。我與貴國唇齒相依,願出兵援助貴國。」朝鮮婉言謝絕。
李成梁祖上是朝鮮人,據孟森《滿洲開國史》的說法,李成梁有借助努爾哈赤的部隊趁亂佔領朝鮮以自立的想法,但我覺得,李成梁佔領朝鮮以自立其實只是停留在想法階段,家中養著兩千妓女,妓女的襪子上都綴著香囊的李成梁,怕是沒有太多精力去想割據一方的事了。
萬曆二十一年(1593年),就在朝鮮拒絕努爾哈赤出兵的次年,努爾哈赤統一建州女真各部,他的強大引起了各部警惕,從明朝初年開始海西女真的葉赫部就是女真最強大的部落,此時努爾哈赤的崛起成了葉赫部的威脅,於是海西女真葉赫部向努爾哈赤提出領土要求,讓他把建州女真的一部分土地割讓給自己。努爾哈赤拒絕,並說:「我乃建州,你乃海西,你國雖大,我豈肯去取?我國雖廣,你豈得來分?」
葉赫部於是派使者再來找努爾哈赤,說:「我主人要分你的地,你不給,要令你歸附,你又不從,假如兩國興兵,我國之兵將踏入你的地盤,而你的兵安能進入我們的領土?」
努爾哈赤大怒,說:「你葉赫部各貝勒何曾親臨陣前,與敵人馬頸相交經歷大戰?過去我因為我的父祖被殺而向明朝問罪,明朝歸還我父祖的遺骸,給我敕書馬匹,此外還封我為建州左衛都指揮使、龍虎將軍,你們的主人清佳努和楊佳努也被明朝殺了,至今屍骨未收,更遑論明朝給你們補償,你們有何資格在我面前口出狂言?你的部落四周都設有關隘邊牆嗎?我軍蹈你之地如入無人之境,即使白天不去,夜裡也能去,你們能奈我何?」
於是雙方徹底撕破臉,葉赫部和哈達、烏拉、輝發這海西女真四部,聯合蒙古科爾沁、錫伯、卦勒察三部,以及長白山珠捨裡、訥殷二部共九個部落共三萬多人進攻努爾哈赤。
面對強敵,努爾哈赤做了有條不紊的部署:在敵軍的來路兩旁埋伏精兵,在高山峻嶺安放滾木礌石,在沿河狹窄道路設置橫木障礙。佈置完後他就睡了,他老婆富察氏把他推醒:「你嚇傻了嗎?人家大軍壓境,你還有心思睡覺?」努爾哈赤說:「我要是害怕,還能睡得著嗎?以前不知道他們來的準確時間還有點惦記,這下他們來了,我也就放心了。」
《清帝外紀》和陳康祺《郎潛紀聞二筆》卷十五記載了此事,每當讀歷史讀到這種事時,我都會有很大疑問:努爾哈赤在床上和自己的女人說的話,這種事究竟是如何被歷史記錄在案的?再比如《史記》中公叔痤臨死前屏退左右和商鞅說的那番話,項羽烏江自刎前與虞姬的最後一夜說的那番話,《左傳》裡刺殺趙盾前鉏麑的心理活動,等等,這些要麼是死無對證,要麼是在場者在一個與外界隔絕的不可能為外界知道的地方。而這些歷史事件的記載看起來都彷彿歷史記錄者親臨現場一樣,這些歷史事件或出自司馬遷,或出自左丘明,都是中華史學奠基人,而他們筆下的這些歷史,如今的我們細想來,都可以打個大問號,遑論他哉?
歷史可以被證偽,很難被證實,同一段史實,人們卻可以寫出千百種過程,不同的史家寫法也不一樣:有的忠於事實秉筆直書,但最終被政客殺害;有的膽小怕事,不敢直書,最終寫出的東西叫穢史;有的單純敘述,所寫東西索然無味;有的以自己的喜好進行取捨,並加入自己的價值觀。即便是寫史者再理性客觀,也會加入自己的主觀情感,只是或多或少而已。因此,最真實的歷史已經不可能被還原了。
真實的歷史從何而來?歷史是過去發生的客觀存在,它自己是不會說話的。歷史是靠著記錄歷史的史學家呈現在人面前的。能記敘真實歷史的史學家,他要有對歷史特別濃厚的興趣和喜愛,有德配天地道冠古今的寫作動機和高尚的品德,有忠於歷史的使命感和秉筆直書的責任感,有面對各種紛繁複雜史料的極強的分析判斷能力,有搜集到方方面面史料的能力,有較高的文字表達天賦,有對歷史的自己獨到的理解和感悟,有對於逝去事情過去的人的敬畏,有一種真正對生命的尊重和悲天憫人的情懷。
筆者才疏學淺,生性愚魯,庶竭駑鈍,但懷著一顆真誠的心、敬畏的心去解讀歷史,還原歷史。
說回努爾哈赤。那麼努爾哈赤和自己的妃子在床上的這段話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呢?其實我也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因為只有涉及對重大歷史人物定性的事件,我們才有必要考證出究竟,如宋教仁究竟是不是被袁世凱殺害的,吳三桂究竟是不是因為陳圓圓才衝冠一怒的,等等。捨此之外,許多細枝末節,我們觀其大略即可,因為哪怕真考證出來努爾哈赤和自己的妃子在床上的這段話的真相,那對我們的國家又有何用呢?
先秦的歷史由於年代久遠,許多內容已然不可考,而清史因為資料汗牛充棟,卷帙浩繁,浩如煙海,故而許多事我們都能搞清楚,本書作者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把整個清史中涉及對重大歷史人物定性的事件逐一考究出真相和最原始出處,盡全力接近歷史本來面目。
關於努爾哈赤與自己的妃子在床上這段話,咱們翻過去。現在,時間已到了第二天拂曉,此時敵人聯軍已經快進至古勒山,就是當初努爾哈赤的姥爺、舅舅覆滅的地方。努爾哈赤對部下說:「敵軍雖多,但缺乏統一指揮,戰鬥力不強,只要打死對方幾個頭目,就不難取勝。」說罷他派額亦都到古勒山迎敵。
額亦都先示弱誘敵。葉赫聯軍首領、貝勒納林布祿見額亦都所部是老弱病殘,在馬上大笑:「這樣小妮子,也想跟我打,建州女真的氣數盡了。」言未畢,葉赫部貝勒布塞說:「都說建州強盛,看這等老弱病殘,我們派一隊人馬就可殺他個片甲不留,您可回帳休息,根本不用親自出馬。」納林布祿大喜,說:「你去迎戰。」布塞率軍迎戰,額亦都佯敗。布塞一馬當先,乘勢追趕,追至山口,此時一陣殺聲傳來,建州一部兵馬殺出,布塞正後悔自己的冒進時,科爾沁部明安來增援,額亦都見布塞得了援軍,就率軍撤退。
布塞見額亦都撤退,便全然忘記自己剛才的冒失,又繼續率軍追趕,科爾沁部緊隨,越走山路越險,突然又一股建州軍殺出,將布塞和科爾沁部分割包圍,剛才撤退的建州軍也掉頭殺回來。布塞頓時大亂,戰馬也被橫木絆倒,此時有一將持刀突入,一刀砍死布塞,明安急忙退走。
努爾哈赤在高處俯瞰戰局,見三萬敵軍狀如長蛇,但這些敵軍卻無端感到風聲鶴唳的恐懼,長蛇陣很快混亂不堪。努爾哈赤始終注意著戰局,聯軍的混亂自然逃不過他那雙顧及全局的眼睛,他見時機成熟,就下令吹響螺號,剎那間伏兵四起,建州軍漫山遍野殺來,截斷聯軍退路。在一片掩殺聲中,成百上千人倒地,滿山黃土、遍地枯草都染上了鮮紅的血,人哀號,馬嘶鳴,響徹山谷。
激戰中,明安拚命狂奔,忽然「撲通」一聲,馬掉進了泥裡,明安急忙下馬,連滾帶爬地跑了。努爾哈赤令全線追擊,山上山下,叢林河谷伏兵四起,騎兵呼嘯,矢石如雨,殺得葉赫部人仰馬翻,山谷殷紅,但葉赫部也不是白給,他們也頑強地抵抗,於是雙方刀槍相碰,沒有尖叫,沒有呻吟,一刀必死,一槍致命,雙方都不會給對方留下任何生機,絕不會讓對手在死前還殘存哪怕一分力氣。
這場戰役中,努爾哈赤的第八子皇太極,在母親的懷抱中,在馬背上,目睹了古勒山之戰,皇太極不會懂得,也不會記得,那刀槍箭鏃鐵蹄下的血肉之軀,那勝者的狂笑與敗者的呼號。他不過把顛簸的馬背當作了舒適的搖籃,把激烈的廝殺當作了熱鬧的玩耍。
納林布祿在帳中正等著捷報,卻聽到外面喊聲震天,急忙上馬出去看,正遇一員大將,滿臉殺氣,手持大刀,旋風般殺來,來者正是努爾哈赤。納林布祿忙拔刀迎戰,打了四個回合,根本不是努爾哈赤的對手,眼看就要被砍死,烏拉部首領布占泰前來救援,納林布祿剛抽出刀來,布占泰就被努爾哈赤生擒。納林布祿嚇得魂不附體,慌忙逃走。此戰葉赫聯軍共四千人被殺。戰後,努爾哈赤說:「生人之名,勝於殺人。」將布占泰釋放,至於戰死的葉赫貝勒布塞,努爾哈赤將他的屍體砍成兩段,一段自己留下,另一段還給葉赫部,納林布祿見到布塞的半截屍首,嚇得半死,不久就真死了。從此,努爾哈赤與葉赫部之仇恨不共戴天。
布塞和納林布祿相繼死後,葉赫部布塞的兒子布揚古、納林布祿的弟弟金台石繼為貝勒。此時努爾哈赤乘勝向葉赫部發起進攻,布揚古和金台石只得求和,布揚古提出將妹妹東哥嫁給努爾哈赤為妻,金台石也表示願意將女兒嫁給努爾哈赤的兒子代善為妻。
努爾哈赤一聽東哥要成為自己的女人,大喜過望,東哥雖然名字叫哥,但與東北的彪悍女截然不同,她是葉赫部的公主、布塞的女兒,是個軟妹子,有「滿蒙第一美女」之稱。東哥出生時,葉赫部的薩滿(巫師)曾評論說:「此女可興天下,可亡天下。」這個小女孩,長大後果然成為一代絕色美女,因為她,有四個部落滅亡了,整個海西女真的天下都間接因為她一人而滅亡。
努爾哈赤久聞東哥艷名,馬上退兵,並向上天滴血盟誓,如果與葉赫部再戰,則天誅地滅。
但東哥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她發誓死也不嫁殺父仇人努爾哈赤,並說誰殺了努爾哈赤,就嫁給誰為妻。於是,布揚古當眾毀約,並向海西各部徵婚,只要殺死努爾哈赤,就把東哥嫁給他。
努爾哈赤大怒,本想再征討葉赫部,但明朝此時接替李成梁的遼東都督僉事令努爾哈赤不可再擅自討伐,此時努爾哈赤還沒有與明朝翻臉的資本,於是便罷兵,一場戰役被扼殺在萌芽。
明萬曆二十七年(1599年),哈達部發生內訌,葉赫貝勒金台石趁機率兵將哈達部劫掠一空。哈達部貝勒猛骨孛羅只好向努爾哈赤求援,表示願意將三個兒子送到建州女真作為人質,請求努爾哈赤出兵。努爾哈赤當即同意出兵。
葉赫部布揚谷得知消息後,給猛骨孛羅寫了一封信,說願意將東哥嫁給他,只要他抓住努爾哈赤。咱也不知東哥到底有多漂亮,猛骨孛羅也不掂量一下,別說抓住努爾哈赤,就是惹努爾哈赤一下他都惹不起,為了東哥,讓自己的小腦袋痛快,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大腦袋搬家。猛骨孛羅很快同意布揚谷的提議,努爾哈赤得知後大怒,當即發兵討伐哈達部。最終哈達城破,猛骨孛羅被俘,哈達部滅亡。這是因為東哥而滅亡的第一個部落。
哈達部世代居住的柴河、三岔、撫安三地被努爾哈赤佔領,葉赫部鑒於此三地的戰略地位,便向明朝報告,說不應讓努爾哈赤佔據這些戰略要地。於是明朝遼東都督僉事令努爾哈赤撤出柴河、三岔、撫安三地,努爾哈赤只得遵命。
長期征戰,沒在任何軍事學院培訓過的努爾哈赤也總結出自己的一點軍事理論。《清太祖實錄》記載他曾說:
若敵眾我寡,我軍須伏於隱僻處,少遣兵誘之,誘而來是中吾計,其誘而不來,詳觀其城邑之遠近,相距若遠,即盡力追襲,近則直抵城門,使自擁塞,而掩殺之。倘我兵止一二固山(滿洲軍隊編制,一個固山7500人),遇敵兵之眾,勿令近我,即回覓大兵,然後尋敵所在,若止二三處兵,須酌量之,此乃逼敵野戰之法。至於攻城,當觀其勢,若可下,則令兵攻之,否則勿攻,倘攻之不拔而回,反損名矣。
從1583年到1626年,努爾哈赤四十多年軍事生涯其實就是這套打法,加一起不超過兩百字。最簡單的東西往往最實用,寫出幾十萬字長篇大論軍事著作的人興許上戰場第一仗就尿褲子。
精明的努爾哈赤雖然屢戰屢勝,但面對明朝他卻一直在裝孫子,他先後於公元1590年、1592年、1593年、1597年、1598年、1601年、1608年、1609年八次親自來到北京覲見萬曆皇帝,滿載人參、貂皮、東珠(產自東北的珍珠)向明朝朝貢,這不僅是在證明自己對明朝的忠順,也是借明朝的聲威抬高自己,此外他還沿途留心地形,繪製地圖,以便有朝一日實現自己的野心。
在努爾哈赤不斷進行女真統一戰爭的同時,李成梁在幹什麼呢?萬曆二十三年(1595年),李成梁保舉努爾哈赤為「正二品龍虎將軍」,從此努爾哈赤成了明朝的二品武官。當然這一點只能在明末史料中見到,清廷日後修史時盡一切可能抹去努爾哈赤臣服明朝的所有痕跡。
除了給努爾哈赤陞官外,李成梁廢除了與建州女真接壤的寬甸六堡。寬甸六堡是遏制女真的重要堡壘,也是遼東重鎮撫順、清河的唯一屏障,只要丟了寬甸六堡,遼東就完全暴露在女真鐵騎的兵鋒之下。古語云:「女真人不滿萬,滿萬則天下無敵。」在古勒山之戰時,女真士兵已經滿萬,此時,就等待著證明自己天下無敵的時刻了。
萬曆三十四年(1606年),李成梁廢除了已經有六萬住戶的寬甸六堡,寬甸六堡當初本身就是李成樑上奏朝廷請求修建的,被熊廷弼稱作「八百里新疆」。一堡經管一段遼東長城,迫近女真根據地,扼守了女真拓展的出口。此時寬甸六堡沒有大軍壓境,沒有糧食饑荒,真不知李成梁在想什麼,難不成他真跟努爾哈赤串通好了,自己廢掉寬甸六堡,讓努爾哈赤進取遼東嗎?
顯然不會,那李成梁究竟想的是什麼?唯一的答案是,此時李成梁已經八十歲了,老邁昏庸,加之日日有兩千美女陪伴,腦子總在想褲腰帶上的事,自然糊塗。
寬甸六堡被撤,六萬多戶人家從那裡撤進遼東。有人只因為不願意離開就被李成梁像殺豬一樣地殺掉。李成梁的實際作用就像是努爾哈赤肚子裡的蛔蟲,努爾哈赤崛起期間,他修了寬甸六堡擋住明帝國的視線,不讓明帝國看到努爾哈赤統一女真的進程;努爾哈赤快統一女真了,快進取遼東了,他就立即把牆拆除,實質上給努爾哈赤提供了方便。
萬曆三十五年(1607年),就在寬甸六堡被廢除的次年,輝發部貝勒王機努死,他的孫子拜音達禮殺死了自己的七個叔叔,自立為貝勒,他的殘暴使得自己眾叛親離,許多部眾都逃到葉赫部去了。拜音達禮因為輝發部實力遠遠弱於葉赫部,便不敢對葉赫提出要求要回部眾,只好向努爾哈赤尋求幫助。
努爾哈赤因為東哥這個要到手的美女飛了,現在只要是打葉赫他就出兵,於是他二話沒說就率軍幫拜音達禮收復了叛離他的輝發村寨。
葉赫部布揚谷故伎重演,提出將東哥嫁給輝發部拜音達禮。拜音達禮也早就知道東哥的如玉美貌,便立即與努爾哈赤斷交。真不知道那個年代人們都怎麼想的,東哥一直是養在深閨人未識,人們就憑著傳言中她的美貌,連照片或畫像都沒見過,就能為她做出涉及自身部落前途命運的決定,這到底是為什麼?抑或是此時的女真部族真的還處在很單純的時代,像古希臘城邦那樣,為了海倫這一個美女可以征戰十年?
拜音達禮跟努爾哈赤斷交了,就在家等媳婦呢,可是事實證明拜音達禮只能是做夢娶媳婦,因為葉赫部壓根兒沒履行諾言,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豈能嫁給輝發這種弱小的部落?
拜音達禮沒招了,只能派人厚著臉皮再次求助於努爾哈赤。努爾哈赤畢竟是個成熟的政治家,他對拜音達禮既往不咎,因為他的既定戰略就是盡一切可能削弱自己在女真最大的威脅——葉赫。
努爾哈赤很爽快地答應出兵葉赫,這次為了拴住拜音達禮,努爾哈赤提出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
葉赫部首領布揚谷論打仗是一塌糊塗,他的唯一必殺技就是自己的妹妹東哥,他又把東哥推出來了,允諾將東哥許配給拜音達禮,來換取他與努爾哈赤斷交。其實努爾哈赤的女兒長得應該還不錯,但拜音達禮的夢中情人,也是整個女真男人的心中女神祇有東哥,於是拜音達禮毫不猶豫地毀了跟努爾哈赤女兒的婚約,答應葉赫部,跟努爾哈赤斷交。
對努爾哈赤這樣的純爺們而言,你可以玩我,但如果看不起我女兒,那你就是作死了。本著不作死就不會死的原則,死亡果然就來到了拜音達禮這裡,努爾哈赤率軍攻滅輝發,拜音達禮戰死。這是因為東哥而滅亡的第二個部落。
此時海西女真的輝發部和哈達部已經滅亡,除了葉赫部外,碩果僅存的烏拉部與努爾哈赤有聯姻關係,引起了葉赫的不安。於是,布揚谷許諾將東哥嫁給烏拉部首領布占泰,此時布占泰的老婆是努爾哈赤的弟弟舒爾哈齊的女兒,但他仍不滿足,還是希望拜倒在此時已經三十三歲的東哥的石榴裙下,他答應迎娶東哥。
努爾哈赤大怒,於萬曆四十二年(1614年)親率大軍征烏拉。布占泰向葉赫部求救,將自己的女兒、兒子都送到葉赫作人質,但是葉赫部布揚谷卻並沒有派兵相救。努爾哈赤攻滅烏拉部,布占泰死裡逃生投奔葉赫。
已經是光桿司令的布占泰當然沒有資格娶東哥了,不久布占泰便鬱悶而死。這是因為東哥而滅亡的第三個部落。至此,除了東哥所在的葉赫部外,整個海西女真都因為東哥的婚配問題而被滅了,而努爾哈赤則已基本統一東北。
烏拉部完了,布揚谷對於自己妹妹的婚事也真開始著急了,他決定將東哥許配給蒙古首領暖兔部(喀爾喀蒙古部落之一)首領的兒子吉賽,但東哥看不上吉賽,堅決不同意。吉賽很不高興,你都三十三歲了,十三歲的女孩是櫻桃,好看不好吃,二十三歲的女孩是蘋果,好看又好吃,三十三歲的女孩是西紅柿,你還當自己是水果呢?
於是吉賽威脅說要進攻葉赫部。布揚古這次虛了,蒙古人可不是好惹的,而且自己的妹妹已經三十三歲了,再不出嫁就真的嫁不出去了,於是布揚谷最終將東哥許配給了喀爾喀蒙古最強者達爾汗的兒子——莽古爾岱。這一次,東哥終於同意了。
努爾哈赤聽到東哥出嫁的消息後,想出兵攻打葉赫,但明朝擔心努爾哈赤勢力太大,於是明朝出兵保護東哥,援助給葉赫部兵馬、火炮。此時的努爾哈赤還沒有準備好與明朝翻臉,於是沒有出兵,但他詛咒東哥:「無論此女聘與何人,壽命不會長久,因為她已經亡了三個部落,她死期將至矣。」一年後,果如努爾哈赤的詛咒,東哥病死他鄉。女真版夏姬結束了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故事。
畢竟東哥已經三十三歲了,女神形象在努爾哈赤心中其實早已破滅,努爾哈赤出兵就是為了徹底滅掉葉赫部,他心裡怕是早已忘記昔日娶東哥的強烈願望了,但他一刻也沒忘記的是建州女真的制度建設與文化建設,努爾哈赤渴望把自己的功業萬代傳承,而女真人此時卻還沒有文字,文書都用蒙古文來寫,許多滿語詞彙用蒙古文無法表達,於是1599年,努爾哈赤令人創製滿文。滿文是在蒙古文字基礎上創製的,其字母基本是在仿照蒙古文字母,沒有圈點,稱為「無圈點滿文」。
萬曆三十年(1602年),努爾哈赤建立八旗制度:每三百壯丁為一牛錄,一個牛錄的「一把手」叫牛錄額真(漢語意為佐領),每五個牛錄編為一甲喇,「一把手」為甲喇額真(漢語意為參領),每五個甲喇為一固山,「一把手」為固山額真(都統),一個固山就是一個旗。努爾哈赤設四個旗,分別為紅旗、藍旗、黃旗、白旗(中國古代白旗不代表投降)。1615年努爾哈赤增建為八旗,以原先的四個旗為正紅旗、正白旗、正黃旗、正藍旗,新增鑲紅旗、鑲白旗、鑲黃旗、鑲藍旗。八旗每個旗是七千五百人人,共六萬人。正黃旗、鑲黃旗、正白旗為上三旗,歸努爾哈赤直接統率,剩下五個旗由親王率領。皇太極時將蒙古人和歸附自己的漢奸部隊編為蒙古八旗和漢八旗(1949年劃分民族成分時,漢八旗也被劃分在滿族人裡了)。
此時健在的李成梁是努爾哈赤稱帝的唯一顧忌,萬曆四十三年(1615年),90歲的李成梁去世,萬曆四十四年(1616年)正月初一,八旗貝勒尊奉努爾哈赤為「奉天覆育列國英明汗」,建國大金,史稱後金,年號天命,定都赫圖阿拉(遼寧撫順市新賓)。
這一年,努爾哈赤五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