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1643年)八月九日,太陽緩緩落下,黑夜降臨了,忙碌了一整天的皇太極回到清寧宮東暖閣,坐在南炕上休息。今天,皇太極向土默特部的甲喇章京等人賜給銀兩,與皇后一起召見遠嫁察哈爾、科爾沁蒙古的女兒固倫公主等人,還從第五次南侵獲得的戰利品中選取最好的綢緞和財物,賞給固倫公主和各位福晉。當皇帝十八年來每天睡眠時間也不會超過六個小時,長期的超負荷工作讓皇太極的每一根寒毛都是戰慄的,他太累了,也該歇歇了,他在南炕上坐著,慢慢閉上了眼睛。突然間,頭上的青筋一陣抽搐,皇太極瞬間感到頭痛欲裂……
時間到了八月九日晚九點到十一點之間,皇太極「端坐而崩」。
此前皇太極的身體早已報警,身體過於肥胖的他穿上鎧甲騎在馬上,讓胯下的千里龍駒都只能每天行五十里,過於肥胖的身軀讓他的心臟負擔極大,現代醫學數據統計,肥胖者心臟病發病率為普通人2.4倍。1641年松錦大戰時皇太極每天都在流鼻血。1642年九月,皇太極最心愛的妻子博爾濟吉特氏(日後孝莊的姐姐)去世,皇太極大慟,不吃不喝,突然昏迷,說話語無倫次。十二月皇太極出去打獵時「聖躬違和」,還沒打獵就回來了。1643年正月初一,皇太極因「聖躬違和」而沒有參加新年朝賀典禮。三月,皇太極「聖躬違和」,大赦天下(實際只是東北)。四月,皇太極「聖躬違和」,患「風眩」。
長期的積勞成疾,加之過於肥胖,最終將皇太極送上了黃泉路。由於皇太極暴卒,壓根兒沒有指定接班人,於是大清皇位的交接問題頓時劍拔弩張。
此時最有實力問鼎龍椅的是皇太極的弟弟多爾袞和皇太極的長子豪格,多爾袞有同父同母的弟弟多鐸和阿濟格的支持,掌握著正白旗和鑲白旗,豪格掌握著皇太極此前親掌的正黃旗、鑲黃旗、正藍旗,此外,代善和他的兒子岳托統領正紅旗和鑲紅旗,濟爾哈朗統領鑲藍旗。
八月十四日,禮親王代善、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豫親王多鐸、英親王阿濟格、肅親王豪格等人齊聚崇政殿,共同商討繼承皇位的人選。
多爾袞、多鐸、阿濟格一進來就感覺不對,殿內外都是豪格的正黃旗、鑲黃旗的士兵,一個個虎視眈眈,手握劍柄,隨時準備動手。此時,如果多爾袞稍有不慎,兩黃旗士兵就會拔刀將自己亂劍砍死。於是多爾袞進入崇政殿後一言不發,處於沉默狀態。
此時多爾袞的弟弟多鐸坐不住了,他見多爾袞沒有膽量站出來說當皇帝的意圖,自己便起身大吼:「多爾袞,如果你不願意當皇帝,那就我來當,我的名字在太祖遺詔裡!」
多爾袞很巧妙地否決了多鐸:「太祖遺詔裡提到的除了你外還有豪格。」言外之意是太祖遺詔上的名字不能作為太宗死後繼承人的依據,一句話一石二鳥,同時否定了多鐸和豪格。
多鐸於是提出讓代善來繼位。代善論年紀最年長,論實力他和兒子岳托擁有正紅旗和鑲紅旗,然而代善已經六十歲了,他的雄心壯志已經在漫長的政治鬥爭中消磨殆盡,再也沒有騰空而起的勇氣了。而且代善性格本身更多的是明哲保身而不是積極進取,他知道自己不該有非分之想,在大清國的凶險萬端的政治棋盤裡,他是難以坐到帥位的,把一個不適宜的人放在高位上,最終只能禍及自身。代善沉默了半晌,最終表態:「睿親王若當皇帝,是我國之福,否則,當立皇子,我老矣,難當大任。」代善一下子把最有實力的豪格和多爾袞都照顧到了,不可謂不老奸巨猾。
此時豪格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濟爾哈朗身上,他知道,多爾袞、多鐸、阿濟格肯定在一條戰線,代善老油條,只有濟爾哈朗能幫助自己。兩天前豪格就派人聯繫濟爾哈朗,說:「兩黃旗已定立我為君,但還需要跟您商量。」這話說得很有學問:第一,表明我豪格已經有兩個旗的支持;第二,我很尊敬您鄭親王;第三,希望您投我一票。豪格已經有皇太極遺留下來的三個旗的支持,只要加上濟爾哈朗的鑲藍旗,有八旗的一半在,豪格穩操勝券。
然而畢竟事關重大,濟爾哈朗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豪格的確有軍事才能,己巳之變時在廣渠門曾與袁崇煥交手,皇太極第二次南侵時他在宣府、大同一帶把明軍打得落花流水,在打林丹汗的時候他也立下大功。1634年皇太極在詢問群臣大明、朝鮮、察哈爾蒙古,這三個應該先打誰時,豪格說:「打明朝如果只是打下錦州,其餘城池打不下來,會使我軍師老兵疲。我軍應該兵分兩路,一路帶著紅夷大炮去打寧遠,另一路繞開關寧錦防線,從蒙古之地逼近北京,與此同時聯合中原流賊,如此北京唾手可得,至於朝鮮和察哈爾蒙古可以緩圖之。」能意識到聯合李自成、張獻忠來一起掀翻大明,豪格是大清這邊的第一人。然而豪格也有諸多缺點,他雖然軍事上有謀略,但在政治上很不穩重成熟,與老成持重這四個字相距甚遠,這是最致命的,當一把手的軍事才能可以稍遜,但政治謀略一定要極強。此外豪格的生母也非顯赫之人,想到此,濟爾哈朗猶豫了。而多爾袞的雄才大略遠在豪格之上,政治軍事才能都是一流。最終濟爾哈朗對豪格如此回復:「我支持你繼承帝位,但睿親王尚未知曉,待我與眾人商議。」
八月十四日這天,在決定清國前途命運的會議上,始終盼著濟爾哈朗表態支持自己的豪格最終什麼都沒等來。濟爾哈朗面色鐵青,始終一言不發,於是豪格坐不住了,說:「我德薄能鮮,難以當此重任。」說罷,離席而去,大清國的皇位就這樣與豪格徹底無緣。見豪格離席而去,濟爾哈朗慶幸自己的選擇,豪格這樣的人是沒有資格問鼎寶座的,一個男人最關鍵的成大事品格是沉得住氣,連氣都沉不住,還能做成什麼?
兩黃旗的將領見豪格離席而去,便紛紛緊按佩劍,說:「如果不立先帝之子,我等必以死相拼!」
代善見狀,謊稱自己身體不適,起身離開。對他而言,誰當皇帝都不重要,他就想安度晚年,享盡榮華富貴。到目前為止始終一言不發的阿濟格也起身離開,他知道,如果表態支持多爾袞的話,他就走不出這間屋子了。
此時,兩黃旗的將領劍拔弩張,多爾袞和多鐸不甘心退讓,濟爾哈朗一言不發,究竟該怎麼辦?
多爾袞後悔不已,要是自己跟豪格一樣把自己的親兵帶來,現在的局勢絕不是這樣。崇政殿上的龍椅空蕩蕩的,與自己相隔不過十米左右,然而自己此時如果敢坐上去,就必然被兩黃旗的人剁成肉醬。多爾袞畢竟有雄才大略,此時如果他進一步,則粉身碎骨,退一步,支持豪格,那麼日後豪格也必然拿自己開刀,他與豪格無論誰勝利,最後一定是兵戎相見,使得立國不久的清政權陷於內戰與分裂,而問鼎中原則徹底在內耗中成為夢幻。多爾袞有雄心壯志,問鼎中原,坐在北京才是他的夢想。想到此,他抓住了兩黃旗人的一個點,兩黃旗人說必須立先帝之子,豪格已經離席,換句話說,只要立一個不是豪格的好操控的先帝之子,那麼一切都迎刃而解。
想到這,多爾袞不緊不慢地說:「兩黃旗各位言之有理,但既然肅親王不願做皇帝,那就立先帝之子福臨吧。可是福臨年紀小,應該讓我和鄭親王濟爾哈朗輔政,等福臨長大,再讓他親政。」
多爾袞一席話,劍拔弩張的各方鬆弛了下來,這個結果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也是所有人都只得接受的,在權力爭奪的平行四邊形中,兩條邊的兩個不同方向的分力的結果,既不是這條邊的力,也不是另一條邊的力,而是對角線的力,這條力才是兩個分力所產生的合力。多爾袞和豪格是兩條邊,而福臨才是對角線。
在多爾袞與豪格等人劍拔弩張之際,最後的贏家,此時才五歲半的福臨還在光屁股玩呢。此前福臨在中國歷史上只出現過兩次:一次是福臨的出生,《清世祖實錄》記載順治他媽孝莊懷孕時,身上有紅光,裙子上有龍盤旋的形狀,周圍的侍女以為著火了,但是走到近處又看不見了。等到孝莊臨生福臨前夜,她夢見一個神仙把孩子給她,神仙說:「這是一統天下的主人。」說完孝莊就醒了,第二天生下了福臨。第二次是1642年皇太極出去打獵「聖躬違和」,皇太極因身體不適而無法拈弓搭箭,此時還不到五歲的福臨卻從父親手裡拿來弓箭,有模有樣的射出一箭,一箭正中一隻狍子。此事記載在《清太宗實錄》,當然,如果跟有的「偉大國家」三歲就會開槍的偉人相比,福臨還是差一些的。
隨著福臨被立為皇帝,一場宮廷危機就這樣化解,一心盼著清廷內部發生大戰的明朝只能眼巴巴看著清朝重新凝聚為合力。
一世梟雄皇太極也由此徹底退出歷史舞台,皇太極死後的謚號為「應天興國弘德彰武寬溫仁聖睿孝敬敏昭定隆道顯功文皇帝」。
《清太宗實錄》評價皇太極「以神武之姿,恢弘之度,智勇由於天授,而雄略非常,仁愛周乎萬物,而恩施弗倦」。他「任賢才以樹綱紀,務耕織以崇民業,優賞賜以恤軍功,重衡校以興文治,而經邦立政規模遠矣。尤孜孜以善養人為要務,招攜懷遠,籌及身家,降將俘民,均加鞠育,由是歸附者日眾而國勢滋大。乃若討伐喀爾喀、朝鮮、察哈爾,天戈所向,攻必克,戰必勝,電掃風馳,莫之能御。至於明朝背棄盟誓,為我仇讎,構兵積釁,上嘗親行撻伐,直抵燕京,斬其將帥,破其城堡,取中原易如反掌,而重惜民命,不忍使之罹於鋒鏑,旋師而返。」皇太極死後一年,「順治入關,戡平寇亂,統一區宇,誠由於積累者深而謀遠也。」
《清史稿》曰:「皇太極內修政事,外勤討伐,用兵如神,每戰必勝,儘管沒有一統天下,但順治剛即位就一統中外,都是皇太極的謀略。明朝盜賊蜂起,皇太極知道可以拿下明朝,但不欲急戰以剿民命,七次寫信給明朝將帥,屈意求和,然而明朝自不量力,自亡其國,無足論也。」
金庸《袁崇煥評傳》中說:「皇太極的智謀武略,實是中國歷代帝皇中不可多見的人物,本身的才幹見識,不在劉邦、劉秀、李世民、朱元璋之下。中國歷史家大概因他是滿清皇帝,由於種族偏見,向來沒有給他以應得的極高評價。其實以他的知人善任、豁達大度、高瞻遠矚、明斷果決,自唐太宗以後,中國歷朝帝皇沒有幾個能及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