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戰爭與和平

「倫琴?倫琴?倫琴是什麼地方?」

科西莫作為佛羅倫薩外交政策決策者的至高地位從未被質疑過。儘管官方通信都是由執政團完成,但是沒有哪個重要決定是未經美第奇首肯而做出的。人們時常可以見到各國大使穿過美第奇宮的拱門;而佛羅倫薩的大使們赴任前也必然要先去拜會科西莫。

多年來,米蘭一直是科西莫外交政策的重中之重。他耐心而堅定,盡其所能地說服佛羅倫薩人相信,他們對於米蘭公國一貫的敵對態度是錯誤的,如果佛羅倫薩能夠與米蘭結盟,對這個城市來講絕對是一件利大於弊的事,哪怕為此得罪傳統盟友威尼斯也是值得的。15世紀初期,威尼斯打敗了維羅納、維琴察(Vicenza)、帕多瓦、貝盧諾(Belluno)和費爾特雷(Feltre),後來又擊敗了土耳其艦隊,並把共和國的疆域擴大到達爾馬提亞(Dalmatian)海岸。而米蘭的公爵菲利波·瑪麗亞·維斯孔蒂在阿爾比奇家族的慫恿下,與佛羅倫薩的關係不斷惡化,那時的佛羅倫薩最該感謝的就是威尼斯這個強大而富有的同盟者。

很多人都相信維斯孔蒂是個精神錯亂的瘋子,他們聽說他會在夏天脫光衣服,赤裸著肥碩骯髒的身體在花園裡打滾。因為樣貌太醜陋,所以他從不允許別人為他製作肖像;他的腿因為畸形而癱軟無力,以至於沒有侍者的攙扶就無法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總是神經兮兮的,連看到出鞘的寶劍都會發出驚叫;他非常懼怕雷聲,為此在自己的宮殿裡設置了一間完全隔音的房間;他熱衷於惡作劇,和毫無防備的臣子說話時會突然從袖子裡拿出一條蛇。除此之外,他還是個狡猾、神秘、極端多疑的人。儘管如此,不可否認,他也是個足智多謀的政治家。在長達35年之久的統治中,他成功收復了倫巴第(Lombardy)地區——本來是他父親征服的領地,但在維斯孔蒂年幼時失守。他還一心想要把公國疆域向南擴展到托斯卡納地區,儘管阿爾比奇家族和其他被流放的佛羅倫薩人保證,他只需要派軍隊到那裡擺擺樣子,人民就會拿起武器反抗美第奇這個壓迫者,但事實上維斯孔蒂的願望並沒有那麼容易實現。1437年他的侵略軍在巴爾加(Barga)戰役中被擊敗,1438年又再一次被挫敗,直到1440年,在阿諾河上的安吉亞里(Anghiari)附近一場殘酷的戰鬥中,連維斯孔蒂手下最善戰的僱傭軍指揮官尼科洛·皮奇尼諾都被佛羅倫薩的僱傭軍擊潰。戰敗的皮奇尼諾帶著殘兵敗將迅速撤出了托斯卡納地區,跟在他們後面的阿爾比其家族也徹底打消了重歸佛羅倫薩的美夢。裡納爾多·德利·阿爾比奇心灰意冷地騎馬向著耶路撒冷的方向,開始了他的朝聖之旅,而佛羅倫薩人則趁機佔領了切塞納蒂諾山區(Cesentino)的大片領土,這裡本來是一位落後的封建君主的領地,無奈他錯誤地選擇了與米蘭人結盟。

安吉亞里之戰發生時,菲利波·瑪麗亞·維斯孔蒂已經48歲。他結過兩次婚,第一次是娶了他父親的僱傭軍指揮官的富有遺孀,這個指揮官因為犯通姦罪被處決了;第二次他娶了一位年輕的女士,但是因為有隻狗在新婚之夜狂吠不止,維斯孔蒂就把新婚妻子關進了牢籠。這兩任妻子都沒有生下孩子,只有他的一個情婦生了個女兒,取名比安卡(Bianca)。比安卡有無數的追求者,其中最執著的莫過於弗朗切斯科·斯福爾扎(Francesco Sforza)。

弗朗切斯科·斯福爾扎本人也是私生子,他的父親是個目不識丁的農民,來自羅馬涅地區,名叫賈科莫·阿騰多洛(Giacomo Attendolo)。阿騰多洛被迫加入一群冒險者,原來的首領去世以後,他卻成了這夥人的新頭目,並把姓氏改為斯福爾扎。他領導自己的隊伍為那不勒斯和教皇打過仗,後來因為救助一個落水的年輕侍者而不幸淹死在佩斯卡拉河(Pescara)。1424年,年僅22歲的弗朗切斯科繼承了父親的位置,開始領導這支當時意大利最訓練有素的僱傭軍隊伍之一。他很快就顯示出了卓越的軍事才能,替維斯孔蒂、威尼斯和教皇打過仗,任何願意滿足他開出的高價的人都可以獲得他的服務。弗朗切斯科身強體壯、和藹可親、腳踏實地、心直口快、待人真誠,習慣了風餐露宿的艱苦生活。教皇庇護二世後來這樣描述他:

他很高大,而且極具威嚴。他的表情總是很嚴肅,說話的聲音也不大,談吐和藹可親,總體來說他就像個王子一樣,是我們這個時代裡最受命運眷顧的人。他天資聰慧,健壯威武。他的妻子不僅容貌美麗、身份高貴、品行優良,還給他生了8個優秀的孩子(他還有11個私生子)。他甚至都不怎麼生病,生活中沒有什麼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

時常令斯福爾扎的僱主——米蘭公爵——感到擔憂的是,斯福爾紮在邊界的馬爾凱地區(Marches)已經建立了一個小王國,而且他的野心還遠不止於此。如果能夠娶到比安卡,那麼一旦她的父親去世,斯福爾扎就將繼承米蘭公國。

維斯孔蒂不怎麼想讓一個農民的私生子來當女婿,但此時的斯福爾扎不僅僅是意大利最好的軍人,更代表了一支具有重要影響力的政治力量。於是,1441年維斯孔蒂許可了女兒的婚事,並把蓬特雷莫利(Pontremoli)和克雷莫納(Cremona)作為嫁妝獻給新郎,至於米蘭爵位的繼承問題,則只是做了一些模糊的許諾。

維斯孔蒂言而無信是眾所周知的,所以六年後他去世時又指定那不勒斯的阿拉貢國王阿方索(Alfonso)為其繼承人也並沒讓人感到震驚。此時整個意大利都捲入了這場喧囂,奧爾良(Orleans)公爵宣稱自己作為瓦倫蒂娜·維斯孔蒂(Valentina Visconti)的兒子對米蘭公國可以提出利益訴求,德國皇帝也宣稱自己對米蘭自古就享有權利,連威尼斯也不容忍任何干涉其對倫巴第行使權利的行為。就在弗朗切斯科·斯福爾扎準備帶兵進入米蘭奪回他認為本就屬於他的合法繼承權時,米蘭人則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了他們最滿意的決定——重建米蘭共和國,讓人民成為自己國家的主人。

在佛羅倫薩,科西莫機警而焦慮地關注著危機的發展。他幾年前見過弗朗切斯科·斯福爾扎一面,對他的談吐舉止和人格魅力印象深刻。自那以後他們之間的友誼日益深厚,尤其是財力不濟的斯福爾扎總是能在捉襟見肘之時接到美第奇銀行慷慨的貸款,這更鞏固了他們的關係。除了為斯福爾扎提供貸款並保證他可以收到佛羅倫薩納稅人的額外補貼之外,科西莫還用上了自己所有的政治和外交影響力來幫助斯福爾扎。事實上,正是依靠科西莫的全力以赴,斯福爾扎才能在三年的戰爭和外交談判之後,最終以勝利者的姿態入主米蘭,並於1450年成為米蘭公爵。

科西莫對斯福爾扎不懈的支持為他在佛羅倫薩城內招來了不少指責,有兩位地位顯赫的市民——內裡·卡波尼和詹諾佐·馬內蒂——尤其不滿。前者曾經在安吉亞里大敗皮奇尼諾一戰中做出過重要貢獻,後者則是一位傑出的外交家。令那不勒斯和威尼斯極為不滿的是,科西莫在其他國家都沒有表態之時,率先承認斯福爾扎為米蘭的合法領主,這讓當時科西莫面對的反對之聲更加響亮。反對美第奇統治的人說:科西莫的所作所為令人震驚。為了支持一個以前的僱傭兵頭子、一個自封的公爵,不僅佛羅倫薩的市民要被徵稅,連傳統的盟友都變成了敵人。而科西莫之所以支持斯福爾扎,難道不是因為害怕已經借給他的巨額貸款打了水漂?而且與一個專制統治下的米蘭打交道不是顯然比與一個共和國打交道更有利可圖嗎?

科西莫一直認定威尼斯已經不能再被視為一個可靠的盟友。一方面,在黎凡特(Levant),威尼斯的利益與佛羅倫薩的利益存在衝突;威尼斯在東地中海地區的領土擴張使它成了土耳其的敵人,但是佛羅倫薩與土耳其卻有著互利的貿易關係;此外,威尼斯的商船隊對於佛羅倫薩正在發展的艦隊來說,也是個難纏的競爭對手。另一方面,讓對佛羅倫薩感激涕零的斯福爾扎入主米蘭,不僅有利於對抗不斷入侵的威尼斯,也可以幫助佛羅倫薩實現圖謀已久的佔領盧卡的野心。最重要的是,只有佛羅倫薩與斯福爾紮結盟才能真正給意大利帶來和平;沒有和平,經貿就不可能繁榮發展。科西莫的理論得到了米蘭駐佛羅倫薩大使尼科代莫·特蘭凱迪尼·達·蓬特雷莫利(Nicodemo Tranchedini da Pontremoli)強有力的支持;他受斯福爾扎派遣而來,非常聰明、善於說服別人,在佛羅倫薩一直待了17年。

然而,科西莫的爭辯在很長時間裡依然沒有得到支持,直到威尼斯人為了反對科西莫的政策決定與那不勒斯國王結盟並威脅入侵托斯卡納地區時,科西莫才看到了徹底打破佛羅倫薩人偏見的機會。科西莫極其少見地親自來到市政廳,威尼斯的大使正在那裡抗議與米蘭結盟的提議並發出威脅,科西莫直接打斷了威尼斯大使的發言並指責威尼斯政府才是侵略者。雖然科西莫不是天生的演說家,但是他的發言吐字清晰、擲地有聲。到了八月,佛羅倫薩和米蘭就正式簽署了盟約。

盟約簽署所帶來的影響是廣泛而迅速的。威尼斯敦促德國皇帝來破壞這對新的盟友,東羅馬帝國皇帝被說服取消了佛羅倫薩商人的一切特權,他們隨即被驅逐出那不勒斯和威尼斯。威尼斯人甚至花錢僱人在佛羅倫薩城內煽動反對美第奇家族的情緒。作為回應,科西莫關閉了他在威尼斯的分行,轉而在米蘭開了一家新分行。同時,他還通過那些負責東方貿易的經理人爭取到了與土耳其的貿易特權,以彌補希臘人廢除佛羅倫薩商人特權而帶來的損失。科西莫還不忘主動拜訪佛羅倫薩的老朋友法國,希望借此來抵消威尼斯和那不勒斯通過拉攏德國皇帝而獲得的優勢。

在法國宮廷談判非常需要技巧,因為無論是科西莫還是斯福爾扎都不希望挑起法國干涉意大利事務的心思,他們認為一旦法國和英國的爭端平息,法國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要轉向意大利,所以他們寧願到巴黎去迎合法國國王查理七世(Charles Ⅶ),模稜兩可地承諾:一旦法國決定捍衛安茹家族對那不勒斯的權利主張,佛羅倫薩和米蘭都會提供幫助。這次重要的微妙交涉最終是由科西莫的朋友——迷人又有才華的阿尼奧洛·阿恰尤奧利——完成的。憑借滿口的甜言蜜語、阿諛奉承,以及誇大修辭卻沒有任何實質性承諾這一文藝復興時期最為內行推崇的外交手腕,阿尼奧洛·阿恰尤奧利把這個自視甚高、野心勃勃、有點古怪的法國國王哄得喜笑顏開。1452年4月,各方簽訂了條約,內容包括:法國保證在佛羅倫薩和米蘭受到攻擊時出兵相助;法國承認斯福爾扎為米蘭公爵;作為回報,佛羅倫薩和米蘭向查理七世承諾,如果法國向那不勒斯宣戰,佛羅倫薩和米蘭均不會做出干涉。

這一條約的簽署引發了威尼斯和那不勒斯的擔憂,為了破壞這個新聯盟,趁法國忙於和英格蘭的戰爭,威尼斯和那不勒斯雙雙向佛羅倫薩與米蘭宣戰,並由阿方索國王的私生子堂·費蘭特(Don Ferrant)帶兵向托斯卡納地區進軍。佛羅倫薩市民聽到軍隊逼近的消息,驚恐萬分;大批市民衝到科西莫的宮殿要求他說明如何防止佛羅倫薩城遭受攻擊;甚至有一個瘋狂的商人衝進科西莫的房間大喊:「倫琴陷落了!倫琴陷落了!」科西莫裝作根本沒聽說過這個位於托斯卡納地區邊界小鎮的樣子,冷淡地回答說:「倫琴?倫琴?倫琴是什麼地方?」

科西莫盡力表現得冷靜自信,但他心中難免充滿擔憂。城市中反對他的情緒越來越高漲,事實證明與米蘭結盟是一個充滿危險且代價高昂的實驗。佛羅倫薩不但要為斯福爾扎提供資助,更要為自己本身的防禦做準備,所以正如斯福爾扎駐佛羅倫薩的代表匯報的那樣,沉重的賦稅使得科西莫的敵人每天都在增加。阿尼奧洛·阿恰尤奧利被十萬火急地派往法國向查理七世尋求幫助,但是因為忙於應付英國人在波爾多(Bordeux)的暴亂,法國此刻根本無暇分神開闢另一個戰場。

科西莫最終也病倒了,只能臥床休息。和平的呼聲持續不斷,連他的一些主要支持者也不得不採取一些預防措施,避免出入他的宮殿了。就在此時,從法國傳來了讓美第奇一派如釋重負的好消息,阿尼奧洛·阿恰尤奧利成功說服了安茹家族的勒內(Rene of Anjou)派兵來解救盟友,以換取盟友支持他將阿方索的阿拉貢家族趕出那不勒斯。法國軍隊粗暴、劫掠式的干涉讓他的盟友比敵人還心驚膽戰。隨後在1453年5月,土耳其人攻佔了君士坦丁堡,為意大利最終實現和平帶來了希望。1454年4月在洛迪(Lodi),和平終於變成了現實。四個月後,鑒於土耳其的威脅愈發嚴重,佛羅倫薩、米蘭、教皇和威尼斯聯合在一起組成了「最神聖聯盟」(a Most Holy League):對內保證意大利維持現狀,對外共同抵禦侵略者。

和平對科西莫而言來得有點晚。「市民對新稅收意見非常大,」威尼斯大使匯報道:

而且現在還可以聽到以前從沒出現過的辱罵科西莫的各種言辭……兩百來個受尊敬的大家族本來可以靠他們擁有的財產所帶來的收入生活,現在卻因為難以承擔財產稅而不得不將其變賣。徵收這項新財產稅時,科西莫不得不宣佈將由他先墊付這筆稅款,在所有相關的人找到解決之道以前,也不會再要求任何人補繳。為了重獲民心,他不得不每天分發很多蒲式耳[1]的穀物給窮人,因為他們都在抱怨糧食漲價買不起。

然而,科西莫這一沉著、有遠見的政策最終獲得了成功。威尼斯因為受困於土耳其而憂心忡忡,根本無暇再對托斯卡納地區施加任何威脅;斯福爾扎這個佛羅倫薩堅定的盟友已經被各國承認為米蘭公爵。包括簽約國那不勒斯在內的這份合約為意大利在此後五十年裡實現大體上的和平,第一次真正帶來了希望。

科西莫這樣絕對的現實主義者當然不會天真地相信,依靠這樣一個鬆散的合約,意大利邦國聯盟就能夠長久地維持下去。但是至少對佛羅倫薩來說,在科西莫的有生之年,再也沒有發生任何損失慘重、無利可圖的戰爭。

君士坦丁堡被攻佔以後,佛羅倫薩人當然也聽到了教皇狂熱的鼓吹,要求他們參與討伐土耳其的聖戰。既是廣受認可的意大利外交事務決策者,又是教廷銀行家的科西莫自然是最先收到教皇呼籲的人之一。教皇要求佛羅倫薩為他提供兩艘配有裝備和人員的大船,用來向土耳其發起攻擊。作為回報,佛羅倫薩人會擁有永恆的靈魂。科西莫巧妙而謹慎地回復了教皇的要求,他找的借口對他自己及其後代都極為有用:

當您莊嚴地談及我們即將來臨的永生之時,哪個人能不因為您的話語而獲得提升?哪個人不是彷彿瞥見了自己獲得永生時的光輝榮耀?……至於您提出的要求,我最可稱頌的神父啊,……您給我寫信的時候並沒有把我看作一個滿足於普通市民身份的普通人,而是把我看成統治佛羅倫薩的王子……您明明知道在一個政府廣受擁護的共和國裡,我作為一個普通市民的權力是多麼有限。

其他意大利邦國給教皇的回復也同樣含糊其詞。只有威尼斯人挺身而出,相信聖戰的勝利會給他們此生甚至死後帶來福音。沒有被困難阻撓的教皇毅然決然地扛起十字軍的大旗出發了,可是戰船還沒下海,教皇自己就染上瘧疾去世了。美第奇銀行正式表達了哀悼,然後就把注意力轉向了下一位繼任者。

作為一個銀行家,科西莫和他的父親一樣足智多謀。在他的領導之下,家族生意不斷壯大。他以過人的組織才能和驚人的記憶力而聞名,為了這個讓人費神的行業,他有時甚至工作到深夜。科西莫更為人所知的一個特質是他與分行經理們之間相互的絕對忠誠。每個分行經理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他們的工作都受到嚴格的監督,必須定期向佛羅倫薩提交長篇報告說明做了什麼工作、見了什麼人;而他們的報酬自然也是極為豐厚的。在發現父親的助理巴爾迪工作方法古板、跟不上新變化之後,科西莫提拔了兩名年輕的合夥人,分別是羅馬分行的經理安東尼奧·迪·梅塞爾·弗朗切斯科(Antonio di Messer Francesco)和日內瓦分行的經理喬瓦尼·德·阿梅裡戈·本奇(Giovanni d』Amerigo Benci)。在他們的幫助下,銀行業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增長,美第奇銀行的標誌「」、美第奇銀行的座右銘「以上帝和好運的名義」(Col Nome di Dio e di Bona Ventura)以及美第奇銀行的代表,遍佈歐洲所有重要的首都和商業中心,包括倫敦、那不勒斯、科隆(Cologne)、日內瓦、里昂、巴塞爾、阿維尼翁、布呂赫、安特衛普、盧貝克(Lubeck)、安科納、博洛尼亞、羅馬、比薩和威尼斯。這些分行規模都很小,其他一些則更是臨時性的機構,專為短時間的集市或會議上的交易提供服務。分行也都不會僱用很多人手。在1470年,平均一個分行的僱員人數也就是九名到十名。出納員一年的工資大概是40弗羅林幣,學徒則只有20弗羅林幣。即便如此,很多分行在其所在的城市裡也算得上最大的企業之一了。而這些分行的經理不僅是精明的生意人,更是佛羅倫薩共和國的政治代理人。比如說,美第奇米蘭分行就類似於一個金融管理部門,他們的辦公地點在一座由米蘭公爵弗朗切斯科·斯福爾扎提供的宮殿裡。後來這裡由米開羅佐設計、科西莫出資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建。再比如羅馬分行,因為要經常跟隨教廷一起出行,所以他們不但能享受相當的特權,而且獲得的盈利也更多。就像他的父親扶植巴爾達薩雷·科薩,也就是教皇約翰二十三世一樣,科西莫選擇扶植托馬索·巴倫圖切利(Tommaso Parentucelli)。巴倫圖切利是一個托斯卡納醫生的兒子,後來當上了博洛尼亞的主教,最終成了教皇尼古拉五世(Nicholas V)。巴倫圖切利年輕時因為貧窮被迫輟學,他離開大學後在佛羅倫薩給裡納爾多·德利·阿爾比奇和帕拉·斯特羅齊的孩子做家庭教師。他在佛羅倫薩委員會中表現突出,後來又在擴充美第奇藏書室上給科西莫提出了寶貴的建議。他是一個友善、風趣、學識淵博的人。他的朋友,同樣是人文主義者的埃涅阿斯·西爾維烏斯·德·皮科洛米尼曾經說:「連巴倫圖切利都不知道的事情一定是人力可知範圍之外的事情。」科西莫看出巴倫圖切利是一個值得支持之人,看重他條理清晰的頭腦,謹慎而有目的性的處事方式;每次巴倫圖切利找科西莫貸款,科西莫都會毫不猶豫地滿足主教的一切要求。主教繼任教皇之後,他與美第奇銀行的緊密聯繫便成為對雙方都更加有利的互惠關係。尼古拉五世的朋友比科洛米尼在1458年當選教皇並選擇了庇護二世的稱號,他也延續了教廷與美第奇家族的傳統友誼,繼續將教廷的財務事宜委託給美第奇銀行。1469年庇護二世來到佛羅倫薩的時候,甚至理所當然地住進了美第奇宮,在這裡他和科西莫變得非常親近。當教皇離開時,科西莫

想要親吻教皇的腳,但是由於痛風,他已經無法彎腰。於是他大笑起來並講了個笑話:「兩個從鄉下返城的佛羅倫薩人,一個叫帕帕,一個叫盧波,在廣場上相遇,他們伸出手臂想跟對方握手,但是因為兩個人都胖得出奇,以至於太多的肉體(恕我使用這個詞)阻隔在二人中間,只能用自己的肚子碰到對方的肚子。肥胖讓他們失去了握手的能力,就像我的痛風剝奪了我致敬的能力一樣。」

除了各種傳統的銀行業務之外,美第奇銀行還接受客戶的各種代購委託,無論是織錦掛毯,還是神聖遺骸;無論是馬匹和奴隸,還是安特衛普修道士畫的版畫;甚至幫助拉特蘭的聖約翰教堂尋找來自杜埃(Douai)和康佈雷(Cambrai)的唱詩班男孩兒;還有一次竟然是一隻長頸鹿。美第奇銀行還是各種香料、絲綢、羊毛和布料的進出口商。他們買賣辣椒和糖、橄欖油、柑橘類水果、杏仁、皮草、刺繡、染料、珠寶,然而最重要的商品其實是一種透明的礦物鹽——礬。它是生產上色快、顏色艷麗的染料必不可少的原料,在玻璃和皮革的製造過程中也十分常見。到1460年,幾乎整個歐洲使用的礬都是從小亞細亞(Asia Minor)進口的,士麥那(Smyrna)附近產量豐富的礦藏一直被熱那亞人控制,1455年以後又被土耳其人接管。但是到了1460年,在奇維塔韋基亞(Civitavecchia)附近的托爾法(Tolfa)的教廷國境內發現了新的儲量豐富的礦藏,成千上萬噸的礬隨著死火山中的蒸汽噴了出來。美第奇抓住了這個價值連城的發現,這是一個再正確不過的商業決策。到了1466年,銀行與教皇簽訂了合約,許可美第奇和鋁業協會的合作夥伴們一起開採這個利益豐厚的礦藏並把產品銷往海外。

幾年後,法國歷史學家菲利普·德·康米尼(Philippe de Commines)稱,美第奇銀行不但是歐洲最能賺錢的組織,更是歷史上絕無僅有的最偉大的商號。「光是美第奇的名字就可以讓他們的僕人和代理人們享受無盡的優厚待遇,」康米尼如是寫道,「我在佛蘭德斯和英格蘭見到的景象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1] 在英國1蒲式耳約等於8加侖,約36升。——譯者注

《美第奇家族的興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