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數千年的歷史長河中,三國這段時期無疑是最特殊的:它存續的時間不算太長,但留下的歷史積存卻最豐富,活躍在人們集體意識中的人物和故事也最多;它是亂世而非治世、盛世,但在思想和文化上卻大放異彩,使它成為一個充滿魅力的時期,以至令人神往。
魯迅先生說中國社會有“三國氣”,先不論這句話為何而說,只說這“三國氣”確實已深入所有中國人的內心,三國已不是一個純粹的歷史概念,它成為中華文化的內核之一,千百年來人們說三國、評三國、演三國、看三國,三國的話題總有很高的“點擊率”,擁有最廣泛的群眾基礎,是文學、戲劇、曲藝、影視等藝術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太遙遠的不說,只說近代以來,從黎東方在劇場“細說三國”,到新時期新舊兩種版本的《三國演義》電視劇熱播,再到易中天“品三國”,三國題材經常能在不經意間引發新的轟動,成為永不過時、久盛不衰的文化話題。
三國的魅力究竟來自哪裡?有人說三國很熱鬧、故事很精彩,既鬥勇又鬥智,看他們的故事可以讓人增長智慧,也可以讓人加重心機、學會權謀,無論做人還是做事都不吃虧;還有人說三國是個“草根逆襲”的時代,有夢不怕千里遠、有志者事竟成,在三國故事中不僅有陰謀論更有成功學,這都是我們最渴望得到的東西。
然而用這些眼光看三國卻失於狹隘和偏頗,正如戰爭可以視為藝術而殺戮卻不能那樣,心機、權謀和所謂的成功學其實游離在智慧的大門之外,不能把謀略簡單地理解為計謀,更不能理解為算計與鉤心鬥角,它們的區別既在於手段也在於目的,為一己之私、一人之欲或小集團小團伙的榮辱得失而不擇手段,是庸俗的也是卑劣的,即使成功了也不足道。
看三國,表面上看是一個個連橫、合縱、反目、背叛、廝殺或鬥智的故事,有些故事在色調上是黑暗的,在溫度上是冰冷的,但當你將思維的觸角探進這些故事的內部,用一顆平常的心細細地去體味,你就能品出這些故事的溫度來,絕大多數的三國英雄都不是亡命之徒,也不是劊子手,他們有奮鬥的目標,也有做事的準則和做人的底線,從他們的身上不僅能看到智慧和勇敢,也能看到忠誠、正義和追求。
這大概才是三國真正的魅力所在,有鍥而不捨、百折不撓,有捨生取義、忠貞不屈,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一謀動千危、一騎當千。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下人們都為自己的理想而奮鬥,將勇力與智力發揮到極致,這些東西遠遠超越了陰謀與權謀,也超越了庸俗的成功學。它直通每一個人的心靈,即使我們沒有生活在那個時代,也會被它深深觸動。
所以讀三國要讀那些真正的三國,而不是“偽三國”“俗三國”。一方面要傳達正確的歷史知識,還原歷史的本來面貌,不將真正的歷史與傳說、附會雜糅在一起;另一方面對歷史要有自己的觀點,是褒揚還是批判、是肯定還是否定,要有明確的說法,不能似是而非,不能在歷史面前圓滑和世故。除此之外,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特質,品讀三國既需要用時代的語言,又要切合當下的物質成果和精神追求,讀出時代的風尚。
但要做到這些是有難度的。首先,就三國歷史而言,留下來的史料從量上說並不多,可供挖掘的空間非常有限,前人已反覆陳說,難以品讀出其中的新意;其次,關於三國的演義和民間故事、傳說很多,且都已深入人心,真正的歷史反而被淡化、弱化;最後,現存的史料有些支離破碎,早期的史家多以紀傳體寫史,從人物個體的角度讀來沒有問題,但要按時間的順序理出歷史大事件的完整頭緒卻很困難,裴松之注《三國誌》所引的一大批散佚雜史只保留下一些片段,其相互之間還存在大量矛盾之說,讀來更難辨真偽、撲朔迷離。
顧頡剛先生說按照正史的方法寫一部《三國演義》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但又幾乎是不可能的。雖然如此,對於熱愛三國歷史的人來說,用正史的方法和時代的語言講述三國時期所發生的那些有溫度的故事仍然是一種追求,這也正是寫作本書的初衷。
人們心目中的“三國”是個廣泛的概念,不能把它理解為曹魏建國(220)到孫吳滅亡(280)的這60年,還應該算上漢末的一段,至少從董卓亂政算起,這樣才能交代清楚三國的來龍去脈,《三國誌》《三國演義》等都採取了這樣的方法,本書也予以參照。
本書講述的內容均來自於《後漢書》、《三國誌》及裴松之注、《晉書》、《華陽國志》等史籍以及三國時期的各種文集、詩集等,為保持閱讀的流暢性,書中沒有一一註明所引述上述典籍的出處,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找來原文對照閱讀。
史書中的地名歷來是讀史的一大障礙,關於地名,本書參照譚其驤先生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等加以古今對照,並在行文中予以說明。有不準確的地方敬請批評指正。
南門太守
寫於古都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