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正月初七,獻帝下詔改年號為建安。自靈帝以來年號頻繁更換,有時一年換了三個年號,一般人很難記住,到了這時才算穩定下來,建安這個年號使用了20多年。
建安元年(196)春天,獻帝仍滯留在大陽。護駕的各位首領內訌繼續擴大,韓暹攻擊董承,董承不敵,逃到河內郡找張楊搬救兵去了。白波軍另外一個首領胡才聯合楊奉又來攻擊韓暹,被獻帝勸阻。
幾路人馬勢均力敵,誰也不服誰,但誰也無法一口把對手吃掉,未來怎麼辦?個個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獻帝能做的就是給各地有實力的人寫詔書,讓他們到大陽來迎駕。
獻帝現在能想到的有劉表、陶謙、劉虞、劉焉、袁術等人,獻帝不喜歡袁紹,但他的勢力最強,又離這邊最近,想必也給他寫了。還有一個人,獻帝一直懷有好感,很想讓他來,只是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這個人就是呂布,呂布奉獻帝的詔書親手殺了董卓,給獻帝留下了美好印象。獻帝也給呂布寫了詔書,詔書是獻帝親自寫在一塊木板上的,聽說呂布在兗州、徐州一帶,就派人前往那裡試試。
都想到了,唯一漏掉的人是曹操,這是為什麼呢?
不是獻帝對曹操的實力有懷疑,也不是他對曹操懷有敵意,朝廷已經任命曹操為兗州牧,承認了他的實力和合法身份,成見是不存在的。只是在當時很多人看來,曹操並不是一個獨立的勢力,他是袁紹集團的一部分。曹操這種身份上的尷尬存在了很多年,從起兵到現在,袁紹不僅表奏了曹操的職務,還給人給錢,曹操遭遇失敗時都是找袁紹避難,遇到困難時也是向袁紹求援,從這一點上看,大家可能會覺得曹操的地位跟臧洪等人差不了太多。
詔書派人送到了各地,最先來到大陽的是袁紹的特使郭圖。袁紹確實離這裡最近,按說不等獻帝的詔書他應該主動來,但他最近很忙,還有點鬧心。
袁紹現在不在鄴縣,還在東武陽,他目前處在南北兩線同時作戰的艱難局面。東武陽當時還在臧洪手中,袁紹不肯撤兵,非把臧洪抓起來不可,所以親自在那裡督陣。這段時間公孫瓚在北面也頻頻給袁紹製造麻煩,他大修易水防線,袁紹不敢等閒視之,命令麴義配合劉虞的兒子劉和以及劉虞的舊部鮮於輔等攻擊公孫瓚。
袁紹的主力全部壓在這兩條戰線上,沒有富餘人手。在對待獻帝的感情上袁紹也大有問題,他對當今天子多有不恭,不僅多次試圖另立他人,而且揚言天子的血統有問題,不是合法繼承人。對於這些,獻帝肯定早有耳聞,所以對郭圖一行態度也較為冷淡。
雙方沒有商談下一步如何行動,郭圖到大陽看了看就走了。但是,在郭圖看來獻帝此時已走投無路,如果得不到妥善安置,就有可能落於他人之手,比如袁術,或者劉表,甚至是呂布和劉備,到那時候將對袁紹集團更加不利。所以郭圖回到東武陽前線向袁紹報告此行情況時,建議把獻帝一行迎接到鄴縣來,然而這個建議被袁紹否決了。
這是一種說法,還有一種說法是提出迎接獻帝來鄴縣建議的是冀州本土派人士沮授,他對袁紹說:「將軍一家幾代人輔弼朝廷,累世倡導忠義。現在朝廷遇到困難,宗廟毀壞,各州郡嘴上說起兵為了行仁義,而內心裡真實的打算是如何滅了別人,沒有人考慮皇帝的安危和百姓的死活。現在冀州初定,可以迎請大駕,來鄴縣臨時安都。」
沮授還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到那個時候,就能以天子為旗幟號令各地的實力派,再積蓄兵馬,誰不服就收拾誰,誰還能打敗我們?」但這個想法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對,前面說是主張迎請獻帝的郭圖就是其中一位,支持他的還有老將淳於瓊,他們的理由是:「漢室陵遲,為日已久,現在要重新振興,那是多麼困難!現在各路英雄據有州郡,個個人多勢眾,正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為王。如果迎接天子到自己身邊來,以後幹什麼事都要先請示報告,如果聽天子的就削弱了自身的權力,不聽天子的就是違命,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主意。」
一般都認為郭圖、淳於瓊這番談論屬於目光短淺,只看到眼前的一點,沒有著眼於長遠,結果讓袁紹錯失了一次「挾天子而令諸侯」的好機會。但是,如果真從更長遠的眼光看,他們的觀點也並非全無道理,「挾天子而令諸侯」固然風光,也會帶來嚴重的副作用。
大家都看到了天子是一個「奇貨」,掌握天子就擁有了發號施令的權力,誰反對自己形同於反對朝廷。但問題在於,當今天子不是三歲孩童,已經舉行過加冠禮,按道理應該親政而不是當擺設。
當今天子聰明睿智,經歷了很多坎坷曲折,得到了歷練,面對凶殘的董卓和強悍的涼州軍他都能無所畏懼,有勇有謀,這樣的天子不是能輕易玩弄於股掌之上的。郭圖、淳於瓊的話沒錯,有事你向天子匯報不匯報?不匯報,說你專權。匯報了,天子一高興,來個指示什麼的,執行不執行?不執行,就會跟天子發生衝突,那奸臣的罪名就背定了。如果敢加以謀害,那就更慘了,不管你以前多麼英名蓋世,也不管你確實做了多少好事,你都將登上歷史的惡人榜,子子孫孫都不能翻身。
所以,看著是妙手,卻很容易下成臭棋。
把天子接來之前,必須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要麼真心實意地擁戴天子,當一名漢室的忠臣;要麼橫下心去,甘背歷史的罵名,否則天子這個燙手的山芋還是不碰為好。袁紹大概也想到了這些,他沒有做好思想準備,也沒有跟天子每天周旋的耐心,加上他對劉協在潛意識裡不大接受,又有當前南北兩線戰事的困擾,所以放棄了迎接天子的打算。
還有劉表、劉焉、袁術等人,想法大致也差不多,接到獻帝的詔書,要麼找個借口拖著,要麼乾脆裝聾作啞。呂布對獻帝相對真誠,但他現在自顧不暇,要是有實力他倒是會去,但他打了敗仗,自身難保,長途遠行需要後勤保障,他也沒有,所以遣使上書,向獻帝做出解釋。
獻帝理解呂布,雖然沒有來,仍然晉陞他為平東將軍,爵位晉封為平陶侯。但呂布運氣不好,獻帝的使臣路過山陽國境內時,把任命書弄丟了。
獻帝一行在河東郡一直待到了6月份。
各路人馬誰也說服不了誰,誰也都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利益,沒人關心獻帝是怎麼想的。天慢慢熱了,大家仍莫衷一是。
不過到最後大家還是妥協了,張楊重新來到大陽進行調停,楊奉與韓暹和好,董承也回到了獻帝的身邊,四個人坐在一塊開了個會,最後商定還是先離開大陽,護送獻帝回洛陽再說。不是這些人突然覺悟提高了,而是他們都面臨著同一個問題,那就是缺吃缺穿,物資越來越匱乏,不僅獻帝及百官的供應不好辦,他們自己也耗不下去了,本著「人挪活、樹挪死」的精神,大家決定往前走一步看看吧。
建安元年(196)7月1日獻帝一行終於回到了洛陽,此時距上一次離開共五年四個月零十五天,五年多來朝廷一直被涼州軍人控制著,至此才算真正擺脫了他們。李傕、郭汜、張濟等涼州軍閥退出了政治舞台,獻帝東歸後盤踞在關中的各派勢力繼續陷入內鬥,百姓大量外逃避難,獻帝當年來的時候三輔一帶還有數十萬人口,到這時長安城竟然出現了40多天空無一人的奇景。
在生存危機面前李傕、郭汜等實力派四散而去,到處打起了游擊,哪裡能弄到吃的就去哪裡待一陣。三年後曹操經營關中,派裴茂到長安,聯絡當地將領把李傕殺了,夷滅三族。郭汜後來退守在郿塢,實現著老領導董卓當年制定的「踞守郿塢以觀天下」的夙願,但他的部將五習背叛了他,把他殺死。
張濟率所部離開了關中,輾轉來到了南陽郡,在轉戰途中被殺,所部由他的侄子張繡率領,張繡在賈詡的建議下南投劉表,劉表讓張繡駐防在南陽郡一帶,成為自己的北部屏障。白波軍出身的李樂和胡才留在了河東郡,胡才以後被仇家殺死,李樂病死。
雖然回到了洛陽,但呈現在劉協眼中的是滿目瘡痍。
洛陽,這個當年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都市此時到處是廢墟,南、北二宮多成瓦礫堆,罕有人跡。城裡只有已故宦官頭目趙忠的住宅可住,獻帝一行把這個地方作為臨時行宮。趙忠這個人好像特別熱衷於投資房地產項目,投資對像房產、地產、墓地都有,當初韓馥讓位給袁紹後搬離位於鄴縣的州政府,住的也是趙忠的宅子,還有少帝劉辯被董卓殺害,也是臨時借用趙忠生前為自己準備的墓地。
為慶祝重返舊都,7月14日獻帝下詔大赦天下。張楊等人在南、北二宮裡尋找相對完整的宮殿,最後在南宮找到了一處,經過一番整修,獻帝搬了進去,張楊認為自己在迎接獻帝重返洛陽一事上功勞最大,將這座宮殿命名為楊安殿。
朝廷有制度,除了北軍、中央禁衛軍、守護皇城的衛尉、執金吾等部隊外其餘武裝力量不得常駐京師,張楊比較自覺,主動撤退到他的大本營河內郡。楊奉無奈,只好跟著撤了出去,駐紮在洛陽以南的梁縣,今河南省臨汝縣一帶,不是他高風亮節,而是沒辦法了,他的人馬最多,所以吃飯的問題最嚴峻,手下沒有吃的,快散伙了。
韓暹賴在洛陽不走,洛陽除他的人馬外就是手裡有些兵權的董承。獻帝下詔擢升張楊為大司馬,前面說過這是一個很崇高的職務,地位超過三公,擢升韓暹為大將軍,同時兼任司隸校尉,擢升楊奉為車騎將軍。他們三個人都享受持節的殊榮,可以代表天子視察工作,任命一定級別的官職,代表天子發佈某些命令。
此時在洛陽除了天子、百官及守衛部隊之外已經沒有什麼百姓了,也找不到吃的東西,為了解決吃飯問題,獻帝不得不下令尚書檯的尚書郎以下的官員都到洛陽郊外挖野菜充飢。人太多,野菜都沒地方挖,有些人就在殘垣斷壁間餓死了,有的死於亂兵之手。
如果再沒人伸一把手的話,獻帝和百官都得困死在這裡了。但是有實力的人仍然都沒有動靜,袁紹不來,劉表不來,劉焉也在裝聾作啞,再這樣下去,獻帝只得考慮帶著百官們離開洛陽去當乞丐了。
這時,終於有人主動伸出了援手。
這個人就是曹操,他一直敏銳地注意著獻帝東歸事件。
對於要不要迎請獻帝,曹操的智囊團也有分歧,史書沒有記載哪些人反對,但想必他們的理由跟郭圖、淳於瓊差不多,認為把天子接來得不到什麼實質性好處,還會帶來許多麻煩。朝廷現在成了一個包袱,單就後勤保障就是個大問題,現在糧食比什麼都緊缺,已經有價無市。
同時大家認為兗州周邊還有呂布、袁術這些敵人,而洛陽及周圍的韓暹、楊奉、董承、張楊等人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插手洛陽的事務,沒有特別的把握。
但是,也有人主張應該迎請天子,持這種意見的以毛玠為代表,他認為:「現今國家分裂,君主流離,民眾飢餓流亡,朝廷缺乏儲備,百姓沒有安定的生活,這種狀況難以持久。袁紹、劉表雖然人多兵強,但都沒有長遠的考慮。用兵之事合乎正義才能取勝,所以應當擁戴天子以命令那些不肯臣服的人,大力發展農業,積蓄軍資,如此霸業就可以成功了!」
同樣是把獻帝接來,沮授的說法是「挾天子而令諸侯」,毛玠的說法是「奉天子以令不臣」,同樣的意思,不同的表達,立場、感情鮮明立見,也看出了水平的高低。
荀彧支持毛玠的看法,他認為:「現在天子蒙難,百姓憂愁,如果奉主上以從民望,這是大順;秉至公以服天下英雄,這是大略;扶持大義以招引天下俊傑,這是大德。天下雖然也會有不服的人,但必然成不了大氣候,區區韓暹、楊奉又能怎樣?我們如果不能早做決斷,一旦其他人搶先一步,我們後悔都來不及了!」
他們的意見也符合曹操的心意,曹操決定去迎接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