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公若的計劃讓公為非常興奮,兩人進行了分工,外部力量由季公若來組織,魯昭公這邊,自己來動員。
公為悄悄地把弟弟公果、公賁給請到了自家中,把季公若的想法跟兩個弟弟說了一遍。
「好啊好啊,太好了。」兩個弟弟叫了一通好,換了誰,誰都會叫好。
可是,干叫好,誰也不敢去動員父親。因為父親早就告誡過他們:「誰也別到外面抱怨去,咱們還有口飯吃就不錯了。」
怎麼辦?三兄弟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想出一個辦法:讓魯昭公的侍衛僚苴去說。
【決心難下】
僚苴是個二愣子,沒什麼心眼的人,平時跟三個公子的關係還算不錯,這一次公為特地給他送了一件禮物,就是季公若送給他的那把弓。
「好說。」得了禮物,僚苴爽快地答應了,全然不去想這是件什麼樣的事情。
第二天該僚苴值班,接班的時候恰好魯昭公還在睡覺,僚苴就進了臥室了。
「主公,醒醒,醒醒。」僚苴不管那些,直接把魯昭公給叫醒了。
「什、什麼事啊?」魯昭公迷迷糊糊問,看見是僚苴,有些不高興。
「那什麼,是這樣的。」僚苴也不管魯昭公高不高興,反正把自己任務完成再說,當時將公為的計劃說了一遍,勸魯昭公當機立斷。
魯昭公原本還半夢半醒,尋思再睡一會,可是聽到僚苴說的是這個事,當時就清醒了。沒等僚苴說完,魯昭公已經光著腳跳到了地上,順手操起一把大戟,一邊罵一邊向僚苴刺來:「你個挑撥離間的王八蛋,我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僚苴一看大事不妙,轉身就跑,一口氣跑回家,這班也不敢上了。
其實,魯昭公倒也不是真想殺他,否則,哪裡能讓他跑掉?
兩三個月,僚苴不敢去上班。直到魯昭公派人來找他,說是既往不咎,可以回去上班,僚苴這才繼續上班。
僚苴恢復上班了,公為三兄弟又來找他幫忙,又給了禮物,僚苴於是又答應了。
「什麼,你又說這個?」魯昭公再次操起大戟了,不過這次沒真刺他,只是嚇唬他一下,警告說以後不許再說。
基本上,第二次的效果比第一次要好一些,僚苴也沒有不敢上班。
公為三兄弟又來找他幫忙,又給了禮物,僚苴又答應了。
這一次,魯昭公沒有再拿大戟了。
「傻孩子,這樣的事情不是你這樣的人應該管的,專門當侍衛吧,啊。」魯昭公語重心長地說。他知道僚苴只是缺心眼而已。
基本上,第三次的效果就已經很好了。公為三兄弟一商量,覺得父親的態度基本上就是想幹但是不敢幹,所以,現在可以直接去勸說父親了。
公果一向比較受寵,因此勸說父親的任務就交給了公果。
「孩子,這事情可是件大事啊,弄不好就得搬家,再弄不好,腦袋就得搬家,要小心啊。」魯昭公對公果說了實話,叮囑公果要保密,自己再探探其他幾個家族的口風。
到現在,魯昭公基本上是被說動了。不過,還沒有下定決心。
魯昭公先是悄悄地找來了臧昭伯,他知道臧家和季孫意如有仇。
「我覺得很難成功,季孫家的實力太強大。」臧昭伯還比較客觀,感覺這事情太冒險。
魯昭公又悄悄請來了郈昭伯,他知道郈家和季孫意如也有仇。
「我看行,季孫家雖然實力雄厚,可是仇家也多啊。俗話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啊。」郈昭伯報仇心切,大力支持。
魯昭公這個時候冷靜分析了一下,臧昭伯這人生性小心謹慎,他反對是正常的;郈昭伯跟季孫意如仇恨極大,因此他支持也是順理成章的。但是,正是因為這樣,這兩人的看法恐怕感性大於理性。要正確分析這件事情的前景,最好是找一個沒有什麼利害關係的人來討論。
於是,魯昭公找來了子家懿伯。
「主公,這事情不能幹啊,來勸您幹這事的,都是懷著私心的。您想想啊,季孫家掌握魯國政權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雖然他們的仇人不少,可是他們對自己的人還是不錯,可以說人心在他們手裡啊。這要是失敗了,主公您還能住在這裡嗎?」子家懿伯極力反對,子家家族也是魯國公族,與三桓家族相處得也都不錯,因此他的看法比較客觀。
「這個……」魯昭公有些猶豫了,他知道子家懿伯的話更有道理。「那,你走吧,不過千萬要保密啊。」
子家懿伯知道魯昭公這是信不過自己,既然這樣,不如自己識趣一點。
「主公,我知道您怕我洩漏了秘密。我要是把事情洩露出去,我不得好死。」子家懿伯先表了態,看魯昭公還是不放心的樣子,索性繼續表態:「這樣吧,主公給我騰間屋子,我就住在宮裡。」
子家懿伯就這麼住在宮裡了,有吃有喝還有美女陪聊天,倒也不錯。
【決定好做】
魯昭公遲遲下不了決心,直到秋季的時候,一件事情讓他不再猶豫,決定動手了。
九月,魯國祭祀魯襄公,同期,季孫家舉行家祭,祭祀季孫家的祖上季友。
因為三桓已經瓜分了魯國,公室的收入只能勉強維持後宮的費用,已經養不起原先的國家歌舞團。因此,國家歌舞團的演職員工們平時四處走穴,基本上成了社會演出團體,國家演員成了藝人。國家祭祀的時候,花錢雇他們來演出。
按照周禮,魯國可以使用天子規格的禮儀,因此祭祀魯襄公用祭祀天子的標準。於是,魯襄公的廟裡上演祭祀舞蹈,舞蹈名稱為《萬舞》,一共需要六十四名演員,組成八八演出方陣,稱為八佾(音義)。
與此同時,季孫家的祭祀竟然也採用天子規格,也上演《萬舞》。
可是,會跳《萬舞》的人只有六十六人。
怎麼辦?藝人們是見錢眼開的,誰出價高,就去誰家跳。
結果,季孫家上演正宗《萬舞》,而魯襄公的廟裡只有兩個上了年紀的藝人在跳《萬舞》。
魯昭公非常惱火,魯國公族都很惱火。
孔子是不會錯過這樣的學習機會的,他去了季孫家觀看《萬舞》,他也覺得季孫意如太過分了。
按《論語》。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個成語,出於這裡。原意是「這都能做出來,還有什麼做不出來」,後來轉化為「這樣的事情都能容忍的話,還有什麼不能容忍的」。
連一個民辦教師都覺得太過分了,何況堂堂一國國君的魯昭公?
是可忍,孰不可忍?魯昭公決定動手了。
魯昭公召集了臧昭伯和郈昭伯,商議出兵攻打季孫。到了這個時候,臧昭伯也是義憤填膺,贊成動手了。公為兄弟幾個又聯絡了季公若作為內應,伺機行動。
當時的形勢是這樣的,孟孫家族勢力最小,與季孫家族幾乎沒有往來;叔孫婼因為看不慣季孫家用天子之禮,因此前往家族地盤闞地巡視去了。其餘家族,對季孫家族都是既恨且怕。
九月十一日,根據季公若提供的情報,季孫家祭祀結束,該放假的都放假了,家裡最為空虛。
「動手。」魯昭公下令。
宮中衛隊、臧家家兵、郈家家兵,三路人馬合在一起,魯昭公親自帶隊,神不知鬼不覺殺奔季孫家。季孫意如萬萬沒有料到魯昭公會出兵討伐自己,防備不及,被魯昭公的部隊殺進家中。
季孫意如知道大事不妙的時候,已經無路可逃了。好在家中修了一個高台,原先就是為了預防不測的,現在用上了。季孫意如帶著親兵躲上了高台,據台堅守。
魯國已經多年不打仗,臧家和郈家的隊伍更是根本不知道怎麼打仗,因此雖然人多,卻攻不下季孫家的高台。
季孫意如在高台上也是戰戰兢兢,生怕下面的點火燒樓,那時候非烤熟了不可。
「主公,我犯了什麼罪啊?拜託調查清楚好不好?能不能讓我到沂上去,等待您調查清楚啊?」季孫意如對魯昭公高喊,想要魯昭公放自己去南面的封地。
「不行。」魯昭公拒絕。
「那,能不能先雙規啊,把我軟禁在費地好不好?」季孫意如繼續哀求。
「不行。」魯昭公再次拒絕。
「那,那讓我帶五輛車出國逃亡行不行?」季孫意如還在哀求。
「不行。」魯昭公仍然拒絕。
季孫意如絕望了,現在他只能拚命抵抗,然後期待奇跡的出現。
子家懿伯看三家聯軍拿不下高台,感覺事情有些麻煩。
「主公,還是讓季孫流亡算了。現在我們拿不下高台,而季孫家的人很可能就快趕來,到時候恐怕就麻煩了。」子家懿伯建議見好就收。
「不行,斬草要除根,知道不?」魯昭公是下定決心一定要殺掉季孫意如了。
「對,非殺了他不可。」郈昭伯說得咬牙切齒,恨不能親手殺掉季孫意如。
問題是,攻不下高台,空有決心是不行的。而時間,對魯昭公們更為不利。
「郈昭伯,你去一趟孟孫家,說服他們幫助我們攻打季孫。」魯昭公的主意很好,一旦孟孫加入攻打季孫的行列,無論在士氣上還是在實力上就都有保障了。
郈昭伯去了孟孫家。
就在魯昭公攻打季孫家的同時,叔孫家和孟孫家在做什麼?他們都沒有閒著,兩家都在討論應對的方法。
叔孫家因為叔孫婼不在家,有些群龍無首,拿不定主意。這個時候,管家管不了這事,這事要由管兵的來管。於是,叔孫家的司馬名叫鬷(音宗,古時烹調的用具)戾挺身而出了。
「各位,主人不在家,我呢,雖然是管兵的,可是這麼大的事情,我也不敢做主。我問問大家,如果季孫家被滅,對我們叔孫家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鬷戾搞了個民主決策大會,把家臣們都給找來了。
大家議論紛紛,不過最後達成一致意見:季孫家如果被滅,下一個就是我們家了。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出兵,救季孫。」鬷戾當機立斷,是啊,還有什麼好說的?
叔孫家的隊伍殺奔季孫家,從季孫家西北角殺入,掩殺三家的隊伍。三家聯軍原本就實力不強信心不足,如今看見叔孫家的隊伍殺到,知道沒戲了,於是蜂擁而逃。魯昭公見形勢不妙,也只好逃回宮裡。
那麼,孟孫家呢?
孟懿子拿不定主意,正在猶豫,郈昭伯來了,請求孟孫家出兵討伐季孫。孟懿子還是猶疑不決,於是登上自己家的高台遠眺叔孫家,看見叔孫家出兵,知道那是去救季孫了。
「既然叔孫救季孫,孟孫也只能救季孫了。」孟懿子終於下了決心。
孟懿子下了決心,郈昭伯就成了送死,被孟懿子當場處死。
隨後,孟孫家族出兵,幫助叔孫解救季孫。
三桓一體,平時看不出來,一旦遇上大事,三桓一定團結一心。為什麼這樣?說白了,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做人就是虛偽好】
魯昭公倉皇逃回了後宮,好在,不管是叔孫、季孫,還是孟孫,都沒有追擊魯昭公的意思,甚至在魯昭公逃回之後,三家也並沒有派兵前來討伐。
可是,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主公,您可以派人告訴季孫家,就說是被我們這夥人劫持了才攻打他。之後,我們都逃亡到國外。那樣,您還可以待下去。不過,今後季孫家恐怕對您的態度不會像從前那麼客氣了。」子家懿伯為魯昭公出了個主意,犧牲大家,保全魯昭公。
「唉。」魯昭公歎了一口氣,他知道子家懿伯的好意,也知道這是個可行的方案,事實上這樣的做法歷史上有過很多次,而在魯國尤其可行,畢竟魯國人是講親情的,也是講面子的,給個台階讓季孫下來,今後自己這個國君還有得做。可是,魯昭公不想再這樣窩囊地待下去了。「子家,當初聽你的就好了,兩次勸我我都沒有聽,是我的不對。我知道你的主意很好,但是,好漢做事好漢當,我忍不下這口氣,我也不會把責任推給大家。」
「唉。」子家懿伯也歎口氣,他知道魯昭公是個有擔當的人,既然做了,他一定也做好了最壞的思想準備。
第二天一大早,魯昭公到祖廟祭祀了祖先之後,帶著臧昭伯、子家懿伯、季公若等人倉皇出逃,逃到了齊國。
季孫意如轉危為安,在對叔孫和孟孫兩家表示感謝之後,他要考慮怎麼收拾眼前的爛攤子了。
臧家、郈家、季公若以及子家懿伯都不是問題,沒收他們的封邑是至少的事情,可是,魯昭公該怎麼對付?季孫意如很是撓頭。儘管實際上魯昭公只是個名義上的國君,可是魯國是周禮國家,動國君這樣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如果自己把魯昭公廢掉或者趕走,今後怎麼向祖宗交代?
就因為這些顧慮,季孫意如並沒有動手,他甚至也在想辦法給魯昭公一個台階,讓雙方能夠和平共處下去。可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發現問題解決了,魯昭公自己跑了。
「是他自己要跑,這不能怪我了。」季孫意如這樣對自己說。
既然魯昭公已經跑了,既然他的幫手們也都畏罪潛逃,那麼,沒收他們的封邑就是順理成章了。
季孫意如首先沒收了郈家的地盤和季公若的封邑,之後準備沒收臧家的地盤,不過他再三考慮之後感覺如果讓臧文仲的後代淪落到士的水平,是不是有點於心不忍。
「這樣吧,臧家封地保留,臧會接任族長。」季孫意如保留了臧家的封地,給了臧會。
「哎呀媽呀,僂句太靈了,做人就是虛偽好。」臧會興奮得無地自容,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臧家竟然歸了自己,而他把這一切歸功於那個龜殼。
既然放過了臧家,季孫意如決定也放過子家懿伯,不僅保留封地,甚至根本不去管他們家的事情。也就是說,子家懿伯隨時可以回來。
【魯昭公在齊國】
魯昭公到了齊國,按照國際政治避難的規矩,齊景公熱情招待。
「這樣吧,我暫時把莒國以西的兩萬五千戶給您,我們隨時聽候您的命令,我會親自率領齊國軍隊幫您打回魯國。您放心,您的憂患,就是我的憂患。」齊景公送了一塊地給魯昭公,挺夠意思。
魯昭公非常高興,千恩萬謝,以為復國在望。
可是,子家懿伯勸魯昭公不要接受齊景公的土地。
「主公,那塊土地最好別要,一旦接受了土地,魯國人就會以為您願意留在齊國做齊國的臣子了,原先想幫您的人就會失望。再者說了,齊國人說話一向不算數的,靠他們是靠不住的。我看,咱們還是去晉國,請晉國人幫忙靠譜一些。」子家懿伯每次的主意都很正,這一次也不例外。
「不,晉國人更不靠譜,那幫腐敗分子肯幫忙?」魯昭公再一次拒絕了子家懿伯的建議,他很討厭晉國人,也在晉國人那裡吃過苦頭,因此很不願意跟晉國人打交道。
說起來,魯昭公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所以,子家懿伯沒有堅持。
這一邊,魯昭公準備借助齊國的力量殺回魯國,那麼,魯國國內怎樣了呢?
叔孫婼在闞地聽說首都發生戰亂,魯昭公被迫流亡,於是星夜趕回曲阜。在瞭解了事情始末之後,去見季孫意如。
季孫意如原本就有些怕叔孫婼,再加上這一次叔孫家救了自己,因此看見叔孫婼來到,十分的恭敬。
「季孫,你竟然把國君給趕走了,大逆不道啊,連累我們兩家也跟你挨罵啊。」叔孫婼沒客氣,指著鼻子斥責季孫意如。
在這件事情上,季孫意如本來就很心虛,被叔孫婼一罵,當時就慌了神。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認打認罰行嗎?隨便你怎麼處置我吧。」季孫意如給叔孫婼跪下,請求處置。
「哼,你了不起,你連國君都敢趕走,你連遺臭萬年都不怕,我能把你怎麼樣?」叔孫婼白了他一眼,依然沒好氣。
「那什麼,咱們把國君請回來怎麼樣?那我算不算改正錯誤了?」
「嗯,這是唯一的辦法了,那就這麼說了,我去齊國迎請主公回來。」叔孫婼想了想,事到如今,如果能把魯昭公請回來,倒也算是個補償的辦法。
就這樣,叔孫婼馬不停蹄,立即北上齊國,請魯昭公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