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史記》。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於定公曰:「臣無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
按《左傳》。魯定公十二年(前498年),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
孔子按照子路的說法,向魯定公提出了拆毀三地城牆的建議,而魯定公早已經從季孫那裡得到暗示,知道這是三桓自己設計的,因此樂得做這個人情。
「司寇的建議很好,違法建築必須拆除。那麼,這件事情就請司寇監督執行。」魯定公把事情直接派給了孔子,讓孔子當這個得罪人的角色。
孔子很高興,他以為得到了名垂千古的機會。可是實際上,他不過是得到了充當替罪羊的機會。
【拆違引發的戰爭】
歷史上,這件事情叫做「墮三都」,因為郈、費和成分別是三家的都城。
孔子把命令傳達到了三家,三家紛紛表示完全擁護國君的英明決定,表示要不折不扣地執行,為魯國的國家完整和社會進步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
叔孫州仇第一個拆除了城牆,因為郈現在在他的管治之下。
郈被墮,在魯國引發強烈反響。
「看來,為了大家的利益,叔孫家犧牲了小家的利益。」整個魯國,對叔孫家一片讚揚聲。
季孫於是派人前往費,命令公山不狃立即墮掉費。
公山不狃萬萬沒有想到季孫竟然使出這樣的英雄斷臂的辦法來對付自己,看來,三桓這次又是集體行動。墮,還是不墮?墮掉之後,沒有了城牆的費隨時會受到攻擊;如果不墮,那麼就是公然對抗季孫、公然對抗國君,以及公然對抗全魯國人民。
「怎麼辦?」公山不狃真沒辦法,於是找來叔孫輒商量對策。
「怎麼辦?墮也不行,不墮也不行。所以啊,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如我們乾脆直接起兵打進曲阜,把三桓都給辦了,然後我入主叔孫,你就代替季孫,再把陽虎弄回來入主孟孫家,咱們來當三桓,豈不是很好?」叔孫輒的主意就是以攻為守,孤注一擲。
公山不狃接受了叔孫輒的建議,悄悄整頓兵馬,突襲曲阜。
沒有人想到公山不狃竟然會先下手為強,季孫想到了公山不狃會公開反叛,但是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來偷襲曲阜。
大家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在被公山不狃活捉之前,叔孫州仇、孟懿子和魯定公能夠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逃命,而且都逃到了季孫家。當年季武子曾經修建一個高台,十分堅固,就是為了緊急避難的時候使用。這座高台現在叫做武子之台,三桓、魯定公和孔子都逃到了武子之台上躲避。
公山不狃率領費地的軍隊開始攻台,不過武子之台實在是太高太堅固,堅固到不可能被攻克。
與此同時,三桓家的軍隊和公室的衛隊開始集結,曲阜的百姓們聽說公山不狃竟然敢於攻打國君,敢於攻打三桓,大家從家裡拿了武器,集結在一起,準備幫助三桓的軍隊迎擊公山不狃的隊伍。
很快,首都百姓們浩浩蕩蕩殺向武子之台,而孔子發現援軍來到,於是命令大夫申句須和樂頎率領台內的季孫家兵出擊。
公山不狃的隊伍在內外夾擊之下崩潰了,被首都人民一路追擊。公山不狃和叔孫輒見大勢已去,不敢再回費地,直接逃奔齊國去了。
季孫斯乘勢收復費地,墮費。
【史上最大釘子戶】
三都墮了兩都,看上去,一鼓作氣,就能完成墮三都的歷史重任了。
可是,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成地由公斂處父掌管,公斂處父當初在陽虎之亂中立下大功,救了三桓,不僅在孟孫家說一不二,就是另外兩家對他也敬畏三分。公斂處父當然知道這次墮三都的真實目的,他也當然不願意就此讓出自己的權力。不過,公斂處父知道,如果公然叛亂,像公山不狃一樣先動手,無異於自取滅亡。
那麼,公山不狃怎麼辦?他自有自己的辦法。
公山不狃派人來找孟懿子,這樣說:「成地是魯國北面的保障,同時也是孟孫家的根據地。如果墮成,就等於向齊國人敞開國門,也就等於是孟孫家自取滅亡。所以,你就假裝不知道,我不墮成。」
孟懿子對於墮成原本就有些猶豫,畢竟公斂處父不是公山不狃,並沒有背叛孟孫家。如今聽公斂處父這麼說,索性就按照公斂處父的說法,睜隻眼閉只眼,愛墮不墮。
季孫和叔孫對於孟孫家不墮成持無所謂的態度,反正自己的心腹大患已經除掉,管他孟孫家怎麼樣。
魯定公持什麼也不知道的態度,反正一切都是三桓安排的,愛怎麼整怎麼整,愛整成什麼樣整成什麼樣。
只有一個人很認真,認為一定要墮成,否則就是失敗。這個人,就是司寇孔子,他一門心思要做魯國的周公。
「主公,公處斂父不墮成,我們集合公室的兵力和季孫叔孫兩家的兵力,強行拿下成地。」孔子向魯定公提出建議。
「這,你去問問季孫和叔孫先吧。」魯定公興趣不大,不過如果孔子願意做這件事情,去試探一下季孫和叔孫的態度也行。
於是,孔子去找季孫斯。
「啊,這個,司寇的想法很好,我非常支持。不過,我們剛收復了費地,人心還沒有安撫,不敢輕舉妄動啊。」季孫斯拒絕了,建議孔子去找叔孫看看。
於是,孔子去找叔孫州仇。
「啊,那什麼,這是個很大膽的想法啊,去找過季孫了嗎?」叔孫州仇問,他要首先弄清楚季孫家的態度。
「他們剛收復了費地,人心未定,不敢輕易出兵。」孔子實話實說了。
「啊,那什麼,你看,我們的情況還不如季孫家。那什麼,天冷了,多添件衣服啊。」叔孫州仇同樣拒絕出兵。
孔子現在明白了,三桓一體,季孫和叔孫一定是和孟孫站在一邊的。
「好,狗日的們,看我拿下成地,再一個個收拾你們。」孔子一定要拿下成地,在他看來,只要拿下成地,就等於公室戰勝了三桓,下一步就可以把土地和軍隊歸還公室,周禮將在魯國發揚光大。
孔子再次來找魯定公,把季孫和叔孫的態度介紹了一遍。
「唉,那就算了吧。」魯定公並沒有驚訝,他想到了會是這樣的結局。
「不,三都已經墮了兩都,拿下成地就大功告成了,公室的復興指日可待。主公,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我建議,公室出兵攻打成地,得道多助,正義必勝,我們一定能夠拿下成地。」孔子熱情高漲,堅持要攻打成地。
「這個——」魯定公被孔子說得有點激動起來,不過他馬上就想到了自己是怎樣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三桓能讓自己坐上來,也能讓自己滾下去。現在要想的恐怕不應該是復興公室,而是怎樣避免成為第二個魯昭公。想到這裡,魯定公的激情又回到了冰點。「恐怕不妥啊。」
孔子從魯定公的表情變化察覺到了魯定公內心的恐懼和猶豫。
「主公,我知道這件事情主公不方便出面,這樣,我來組織攻打成地。」
「這個,那就試試吧。反正墮三都就是你負責的,以後也不用請示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魯定公先把自己撇乾淨,準備看看熱鬧再說。
現在,主角們都在看熱鬧,跑龍套的孔子熱情高漲。
孔子非常興奮,立即派大夫申句須和樂頎率領公室軍隊攻打成地。公室的軍隊遠遠少於成地的部隊,根本不是公斂處父的對手。而申句須和樂頎是一百分的不願意,硬著頭皮率領部隊出發了。
公室軍隊來到成地駐紮,公斂處父命令關閉城門,拒不出戰。申句須和樂頎在城外裝模作樣挑戰了幾天,一邊挑戰一邊祈禱成地軍隊千萬不要出來。公斂處父很給面子,他知道自己的軍隊一個衝鋒就能把公室軍隊打回曲阜,不過他不願意那樣,把事情鬧大了,誰都沒有好處。
幾天之後,申句須和樂頎收兵回曲阜。
墮三都行動至此宣告半途而廢,而成地成為中國歷史上最大的拆遷釘子戶。
【子路挨訓】
屁股決定腦袋。
同一件事情,站在不同的立場,目的就不同。
在墮三都的問題上,三桓是為了削弱家臣的力量,而孔子是為了削弱三桓的力量。所以,事情開始的時候大家的方向是一致的,但是隨著事態的進展,大家的分歧日漸加大,也就從盟友成為敵人。
這,就是三桓和孔子之間的微妙關係。
儘管墮三都中途而廢,孔子還是在想盡辦法要削弱三桓。因為,三桓對孔子的意見越來越大,孔子對三桓的不滿也越來越大。
子路為季孫打工,屁股自然而然就坐在了季孫家的立場上。因此,孔子對他也越來越不滿。只是,子路對孔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敬重和崇拜。
公山不狃被趕走,費地重新回到季孫家族的手中,季孫斯決定聘請一個新的費邑宰。
「子路,有沒有好的人選啊,給我推薦一個費邑宰。」季孫斯信任子路,讓他推薦一個人選。
子路非常高興,這下可以拉兄弟們一把了。閃念之間,子路想好了人選。
「那,我覺得我的師弟高柴不錯,這人很公正,而且很本分,是齊國人,所以思路比較開放。」子路推薦了最好的朋友高柴,這下可以共事了。
「好,你帶他來談談吧。」季孫斯決定面試一下。
子路興沖沖來到了孔子的家,找高柴的同時,去看望一下老師,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來看望老師了。
為了表示對老師的敬重,也為了證明自己混得不錯,子路穿了一套新衣服,看上去十分華麗。
「子路,你來做什麼?」孔子看見子路,既不滿又高興。不滿是因為子路很長時間沒來。高興是子路終於還是來了。
「來看望老師,還有件事情要請教老師。」子路說,他總是這麼直率,直接把目的說出來。
孔子突然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子路,看得子路都有些茫然,老師要幹什麼?
「子路,來看望我就來看望我,穿得這麼花哨幹什麼?」孔子瞇著眼問,問得子路有點發愣,老師平時穿衣都很講究啊,自己穿得時髦點難道不對嗎?
「老師,這,有什麼不合適嗎?」
「長江源於岷山,它的源頭,水的極大處也就是浮起酒杯;到了江津,不並列船隻,不避開風勢,簡直就渡不過去,不都是下游許多水流注入的原因嗎?你看你現在穿得這麼花哨,顏色這樣鮮艷,天下誰還能超過你呢?」孔子的意思,你別這麼招搖,你能混到今天,還不是大家幫助你的結果?
子路一聽,知道老師對自己有看法了,算了,不跟老師爭了,順著他算了。
子路急忙退了出去,自己還有些衣服在這裡,於是換上從前的舊衣服,再來見孔子。
訓斥了子路一頓,孔子心情好了很多,再看見子路進來,態度也就溫和了許多。
「子路啊,你記住,我告訴你:愛忽悠的人,不可靠;愛出風頭的人,不靠譜。把自己的才智表現在外面的人,是小人。所以,君子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是說話的要領。能就說能,不能就說不能,這是行為的準則。說話合乎要領就是智;行為合乎準則就是仁。又智又仁,還有誰能超過你呢?」孔子又是一通大道理,聽得子路直點頭。
「老師教訓得對。」子路說,倒是出於真心。
「說吧,什麼事情?」孔子心情好了很多,和氣地問。
子路把季孫讓他推薦費邑宰,而自己推薦了高柴的事情說了一遍,請求老師同意高柴擔任費邑宰。
費邑是季孫家的大本營,費邑宰的權勢甚至不低於季孫家的大管家,而季孫家族實際上掌管了魯國的國政。所以,費邑宰絕對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位置。子路覺得,能夠讓自己的弟子得到這個位置,孔子應該非常高興才對。
可是,子路想錯了。
「這怎麼行?高柴要能力沒能力,要學問沒學問,要風度沒風度,要高度沒高度,讓他去當費邑宰,這不是害人家嗎?」孔子激烈反對,劈頭蓋臉斥責子路。
「這,我覺得高柴性格穩重但是有原則,沒有問題啊。」子路爭辯,他覺得高柴不錯。
「啊呸。」孔子更加生氣了,嚥了一口吐沫,大聲說:「他那點學問,能幹什麼?不再學習五年以上,他甭想去當官。」
「老師,那裡有百姓,有土地,不一定非要讀書才能學到東西啊。」子路還在爭辯,他覺得自己在季孫家當管家也能學到很多知識。
「哼,你就狡辯吧,我就討厭這種狡辯的人。」孔子很生氣,話說出來也有些火藥味了。
按《論語》。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
子路沒有再說話,他實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
孔子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畢竟子路不僅是自己最信任的學生,還是季孫家的管家,於公於私,不應該這麼不給面子。所以,孔子喝了一口水,平復自己的火氣之後,決定改用商量的語氣來和子路說話。
「子路啊,我不是對高柴有成見,其實他是個很努力的孩子,人品也好。但是,每個人的能力適合不同的工作。費這個地方是季孫家的心臟,季孫家的每個人都盯著費邑宰這個位置。可以說,費邑宰既要承受季孫家臣們覬覦,又要承受季孫的猜忌,不是一般人能夠去做的。這個人必須要八面玲瓏,隨機應變,要能讓下屬服氣,要能讓季孫放心。你說,高柴能坐這個位置嗎?」孔子把利害分析了一遍,然後看子路的反應。
子路一時沒有說話,不過臉色已經不像剛才那樣抗拒。過了一陣,子路才開口。
「老師,高柴確實不適合。」子路服氣了。
子路服氣了,孔子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可是,我已經跟季孫說了,怎麼辦?」子路問。
「你可以推薦另一個人。」孔子心情好了,說話也輕鬆了很多。
「誰?」
「冉有啊。」孔子說,不過說完,他又有些後悔。
自從當初子路隨孔子去了中都,孔家的管家就由冉有代理;自從子路去了季孫家,冉有就正式接任了孔家的管家。冉有的能力明顯在子路之上,這一點每個人都承認。在孔子的弟子當中,最具有管理才能的就是冉有。
冉有的性格也很好,善於與人溝通。此外,冉有家世代是季孫家的家臣,在季孫家頗有人脈,這一點也是他的優勢。
所以,沒有人比冉有更合適了。可是,孔子又有些捨不得,這是他有點後悔的原因。
「對啊,冉有最合適啊,我怎麼沒有想到他呢?」子路非常高興,可以說是喜出望外。
話已經說出去了,孔子不能再說冉有也不行了。再說了,如果自己阻止冉有去,弟子們會怎麼想?還有誰願意跟這個老師混?
就這樣,子路向季孫斯重新舉薦了冉有,冉有面試一次過關,季孫斯對他非常欣賞,立即任命他為費邑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