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哀公四年(前491年),在陳國待了不到一年的孔子再次動身了,目的地是蔡國。
在陳國,孔子沒有任何收穫。如果一定要說收穫的話,那麼只能說他收穫了一個弟子,這個弟子叫顓孫師,字子張。算起來,只有十二歲。顓孫師的情況和子夏子游差不多,家裡比較窮,孩子本身又比較有潛質,因此在父親的懇求下,孔子收了這個學生,與子夏子游一起一邊學習,一邊服侍老師。
一年前,蔡國被吳國遷到了州來,也就是今天的下蔡。就在孔子去的前兩個月,蔡國剛剛發生了一次政變,蔡昭公被殺。之後,蔡國再次投靠楚國。
蔡國這個國家比陳國還要糟糕,夾在吳楚兩個國家之間,內部又很亂。按照孔子的說法,這個國家不僅是亂邦,而且是危邦,孔子根本就不應該來。
在蔡國,孔子沒有任何記錄留下來。大致,孔子以魯國卸任司寇的身份在蔡國得到了一處封邑,之後和弟子們就在這裡學習了。歷史上,孔子也沒有蔡國的弟子,顯示他在蔡國也並不受歡迎。
那麼,孔子到蔡國的目的是什麼呢?應當是把這裡當成一個跳板,在這裡進行觀察,看看吳國和楚國哪個國家的機會好些,之後前往這兩個國家中的一個。
【孔子泡妞】
魯哀公五年(前490年),孔子顯然看好了楚國,於是,離開蔡國,前往楚國。
孔子沒有去楚國首都郢都,他的心裡沒有把握,他去的地方是葉,他要找的人是葉公,葉公是誰?沈諸梁。
為什麼找沈諸梁?因為沈諸梁是當今楚國的頂樑柱,在楚國說一不二的人物。如果得到沈諸梁的認可,孔子在楚國就算是得到了承認。
沈諸梁在上一年剛剛平定了楚國的北方,此時正在葉地休養。
孔子一行向東而去,這一天來到了阿谷這個地方,晴空萬里,微風輕吹,天氣十分愜意,大家的情緒都因此而輕鬆。
前面是一條小溪,一個美麗的村姑正在那裡洗衣服。一幫老爺們看到了美麗的村姑,會是什麼反應?
「哇塞。」大家都情不自禁地讚歎起來,有人還流下了口水。
孔子沒有「哇塞」,也沒有流口水,不過眼看著紅花青草,流水美人,也感覺非常養眼,久違的春心也禁不住蕩漾了一回。孔子本來想上去泡一泡這個村姑,可是弟子們在身邊,不敢造次。怎麼辦?一轉頭看見子貢,有了主意。
「賜啊,你不是總說自己是泡妞高手嗎?你去泡泡那個妞給我看看。」孔子說。大家聽見,都盯著子貢看,這可是個美差。
「這個——」子貢有點猶豫,泡妞他是內行,平時也總在師兄弟們面前炫耀,可是真當著這麼多兄弟們去泡,還是有點尷尬。
「怕什麼?來來來,這個給你,假裝去跟她討水喝,看她怎麼說。」孔子拿了一個觴(音商,古時盛酒的器具),遞給子貢。
子貢沒辦法,拿著觴,在萬眾期盼的目光中走向了美麗村姑。
「嗨。」子貢打個招呼,來到了美麗村姑的身邊。
村姑其實早已經注意到了這樣一群男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看這幫男人指指點點,就知道沒懷什麼好意。此時子貢前來打招呼,村姑抬頭看看,發現竟然是個帥哥。
「什麼事?」村姑問。
「美女,我們從北邊來,要去楚國。走在路上口渴難耐,恰好看見你在溪邊,跟你討口水喝。」子貢搭訕著,酷酷地笑一下。
「這水又不是我家的,全民所有的,想喝就喝啊,問我討什麼?」村姑笑著說,她喜歡子貢,所以一邊說,一邊從子貢的手裡接過了觴。國了一觴水,涮涮,倒掉,又舀了一觴,放在地上。
「拿走吧。」村姑說,臉色緋紅。
子貢拿起了觴,又看了村姑幾眼,提著水回去了。子貢把剛才的對話向老師說了,師兄弟們都豎著耳朵聽。
「嗯。」孔子聽完,點點頭,覺得意猶未盡,看看手邊恰好有一個琴,於是抽掉了琴上的軫(琴上的部件),遞給子貢。「來,用這個再去泡一泡。」
子貢拿著抽掉軫的琴,一邊走一邊想話題,走到村姑身邊的時候,想好了。
「啊,美女,你是我所見過的最美的姑娘,你的聲音那樣甜美,讓我如沐春風。我多麼想彈一首情歌給你啊,可是這個琴沒有軫,你,你能為我調『情』嗎?」子貢說,故意把調琴說成了調情。
村姑原本對子貢也是含情脈脈,可是如今子貢拿個沒有軫的琴來,這不是七存心調侃自己嗎?
「我不過是一個村姑,五音不全,哪裡懂得什麼調情阿。」村姑有些生氣,說完,自顧洗衣服,不再理子貢。
子貢又搭訕了幾句,見村姑不理睬他,覺得沒趣,提著琴回來了。
「別灰心啊,來,給你這個。」孔子拿出五匹好布來,遞給子貢。
有了好布,子貢覺得泡這個小村姑十拿九穩了。
「美女,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啊。這裡有五匹好布,我不敢說拿來當聘禮,就算略表心意吧,我放這裡了。」子貢油嘴滑舌,調戲村姑。
村姑這會是真的火了。
「你毛病啊?腦子被驢踢了?缺心眼啊?這麼值錢的東西就隨便扔啊?告訴你,我就算當剩女也不會跟你走,你趕快走吧。你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等會我們護村隊的來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村姑大聲嚷嚷起來。
子貢一看勢頭不對,趕緊拿了布就走。
孔子笑了,大家哄堂大笑。
笑歸笑,眾人也有些害怕,急忙忙上路了。
泡個村姑沒泡下來,子貢很鬱悶。
【葉公不好禮】
孔子終於來到了葉地,沈諸梁非常歡迎他,他聽說過孔子的學問,而他本身也是很有學問的人。
兩人的第一次會面沈諸梁就向孔子請教了治國之道,結果孔子大講禮樂,聽得沈諸梁腦袋疼。都什麼時代了,還在講周禮?
「孔丘先生,你說的這些很好,不過好像離我們太遠了些。我想問問,具體來做,我們楚國應該怎樣做?」沈諸梁找個機會,把話題引到了他關注的層面。
「那,這什麼——」孔子講理論講得帶勁,突然出來一個現實的問題,一時間腦子沒轉過來,愣了一愣,然後說:「提高國內老百姓的幸福指數,讓外國人紛紛移民到楚國。」
按《論語》。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說,遠者來。」
沈諸梁笑了笑,心說這不是該怎麼做的問題啊,這是做好了自然會得到的結果啊。他知道,到了操作層面,孔子的弱點就暴露了。
「那,還是說說禮吧。先生說了半天的禮,我聽得七七八八,還是有些不太明白,我舉個例子好不好。我們楚國曾經有一個人偷了別人家的羊,於是他兒子把他給舉報了,我們楚國認為這樣的人是守法良民,不知道在魯國是怎樣的?」沈諸梁舉了個例子,想看看是不是符合孔子所說的周禮。
「我們魯國不是這樣的啊,在我們那裡,父親犯了罪,兒子為父親隱瞞;兒子犯了罪,父親為兒子隱瞞。我們認為,這就是遵守禮法。」孔子說,他覺得楚國人的做法缺乏人性的一面。
「看來,魯國和楚國的區別還是很大啊。」沈諸梁感慨,同時看了孔子一眼。
按《論語》。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談話非常友好,沈諸梁始終很客氣,對孔子的知識也很佩服,不過,他覺得孔子的理論太過時了,而且絕對不適合於楚國。
不管怎樣,孔子師徒就住在了葉地。
一天,沈諸梁外出,路上恰好遇上了子路。
「子路先生,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沈諸梁說話很客氣,他是個很有修養的人。
「葉公,請。」
「我想問問,孔丘先生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這——」子路被問傻了,他從來就沒有想過類似的問題,怎麼回答呢?老師講的都是禮樂,好像挺迂腐,可是做起事來好像還挺靈活,好像也沒有什麼原則。子路很猶豫,生怕說錯了會給沈諸梁錯誤的指向。「這個,這個,我一時也說不清楚。」
沈諸梁有些失望,告辭先走了。
「他最親近的弟子都說不清楚的話,說明什麼?說明孔丘就是個大忽悠。」沈諸梁自言自語。
子路回來見到孔子,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嗨,你怎麼說自己說不清楚呢?你就說『這個人啊,學習起來就忘記了吃飯,快樂起來就忘記了憂愁,忘記了自己已經一把年紀了』。」孔子說,他對子路有些失望。
按《論語》。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汝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其實,不管子路怎樣回答,沈諸梁對孔子的態度都已經是確定了的。
終於,沈諸梁還是攤牌了。
這一天,孔子被請到了沈諸梁家中,不過接待他的不是沈諸梁,而是沈諸梁的管家沈四。
「孔丘先生,吳國又出兵攻打陳國了,楚國不得不出兵相救,楚王已經率領楚國大軍出發了,而葉公也已經在昨晚出發,會合楚國大軍。出發之前,葉公托我給先生帶幾句話。」沈四的話說得很客氣,像他的主人一樣,看上去就讓人喜歡。
不過,孔子的感覺不是太好。
「啊,請說。」孔子說。
「先生的淵博知識讓葉公非常敬佩,先生所說的治國方略都是百年大計,不過——」世上無難事,只怕說不過,沈四說到不過,孔子心裡咯登一下。「當今世界亂象紛紛,楚國內憂外患不斷,東邊有吳國,北邊有晉國,兩大勁敵隨時侵入我國。因此我國當前是生死存亡之際,確實顧不上百年大計。如果今後我國國內安定下來,吳國和晉國不再侵擾,那時候,葉公會親自上門相邀,請先生來將楚國治理成大同世界。」
這番話說得客氣無比,外加上奉承,但是,核心的內容只有一個:您還是回家吧。
鬱悶,絕對的鬱悶。
孔子知道,自己又該走了。帶著滿腹的惆悵和沮喪,孔子一行上路了。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整支隊伍無力地向北走去。
「老師,怎麼走?」子路問。
「走老路。」孔子說,頭也沒抬。
子路知道,所謂的老路,就是走陳國。
隊伍在緩慢地行進,就像送葬的隊伍一樣令人絕望。
【狂人接輿】
沉悶,空氣似乎已經不再流動,令人窒息的沉悶。
突然,前面傳來一陣歌聲,或者說,一陣嘶吼聲,或者說,原生態唱法。
什麼人在唱?唱的什麼?沉悶的隊伍為此一陣騷動。
終於,唱歌的人出現了。一個破衣爛衫的流浪漢迎面走來,一直到了孔子的車頭前,依然在高唱。現在,大家能夠聽清楚了。
「鳳凰啊鳳凰啊,你已經沒有什麼鳥用了。過去的就那麼回事了,未來的還能掙扎。完蛋了完蛋了,當官的沒什麼好東西。」流浪漢唱著,從孔子師律身邊走了過去。
「鳳凰?沒什麼鳥用?」孔子極度低落的情緒一下子竟然高亢起來,這難道不是在說我嗎?這人是我的知音啊。
孔子從車上跳了下來,因為車走得很慢。
「先生,先生,請留步。」孔子對流浪漢的背影高聲喊著,想要跟他談談,談談周禮,談談音樂,談談人生理想。
流浪漢沒有回頭,因為他不是什麼先生,他就是個流浪漢。
弟子們見老師的喊聲沒有用,大家一起幫著喊起來:「先生,先生,請留步。」
大家一起喊的時候,流浪漢禁不住停下來回頭看。可是當他看著那麼多雙眼睛用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的時候,他怕得要死。
「哇。」流浪漢怪叫一聲,像兔子一樣逃命而去了。
按《論語》。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避之,不得與之言。
所謂楚狂接輿,意思是一個楚國的流浪漢來到了馬車旁。但是歷史上的解釋是楚國狂人名叫接輿,而且是姓陸名通字接輿。試問,孔子根本沒有跟人家說上話,怎麼知道人家叫接輿?
史上多以為此人是個高人,其實不過是個流浪漢。至於流浪漢罵當官的,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流浪漢的出現沒有讓孔丘師徒的情緒變得更好,但是至少讓這支隊伍的沉悶改變了很多,大家有了話題,開始有了議論聲,於是,步伐更快了一些。
幾天之後,來到了一條江邊,江的那一邊,就是陳國了。可是,渡口在哪裡呢?
不遠處,兩個楚國農民正在耕地,於是孔子派子路去問路。子路下了車,孔子就接過了韁繩,在車上等待。
「喂,老鄉,渡口在哪裡啊?」子路大聲問道。
兩個農民早已經注意到了這樣一隊人馬,不過他們並沒有在意,自顧自地耕著地。直到子路來問路,才停下來。
「喂,那個拿韁繩的是誰啊?」農夫甲反問。
「孔丘。」
「孔丘?魯國的那個百事通孔丘?」農夫甲有些吃驚,似乎是看到了明星。
「對。」
「那不用問了,他什麼都知道,自然也知道渡口在哪裡啊。」農夫甲用諷刺的口氣說,似乎很是蔑視孔子。
子路這時候的情緒不高,所以不願意跟他計較。不過從根本上說,經過這段時間的失敗,子路對老師的信心大打折扣,農夫甲的諷刺,某種程度上讓他覺得挺解氣。
「那,這位老鄉,你能不能告訴我啊?」子路去問另一個農夫,農夫乙。
「你是誰?」農夫乙問。
「我,我是仲由。」子路心說,你們這些老農民怎麼這麼多問題?
「孔丘的學生?」
「是。」
「天下到處是滔滔洪水,誰能改變?我看你啊,與其跟著一個要輔佐別人的人,不如跟我們躲避亂世吧。」農夫乙一邊說,一邊還在耕地。
問路沒問到,反而被教訓了兩番,按著往日的脾氣,子路就要動手打人了。可是奇怪的是這一次子路竟然沒有生氣,竟然隱隱然覺得這兩人說的都是對的。
子路回到孔子身邊,把兩人的話對孔子學了一遍。
孔子一臉的悵然。
「唉,人當然不能和鳥獸同群了,其實我和他們的看法也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如果天下有道的話,我難道還想去改變什麼嗎?」孔子說,然後陷入沉思。
按《論語》。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避人之士也,豈若從避世之士哉?」猶而不極。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孔子師徒終於還是找到了渡口,順利過了江,進入陳國地界。
走不多遠,路過一座城邑,只見許多民工在修城門。城門外駐紮了一支軍隊,看旗號是楚軍。孔子師徒的隊伍從城邊過去,孔子端坐車上不動,子路就覺得有些奇怪。
「老師,您說過啊,按照禮法,如果遇上三個人,就應該下車;如果遇上兩個人,就應該站起來扶著軾。修城的人這麼多,怎麼您竟然坐得這麼安穩?」子路發問。
孔子其實正在思考問題,因而忽視了眼前的一切。可是子路這麼問起來,還真不好說是自己的不注意。
「啊,這個,是這樣的。」孔子即興想起一個理由來,想一個理由對他來說很容易。「我聽說啊,國家要滅亡了卻不知道,這是不智;知道國家要滅亡卻不去反抗,這是不忠;反抗了卻不能為國捐軀,這是不廉。這些修城門的陳國人都是這類貨色,我為什麼要為他們起立?」
子路無語。
按《說苑》。楚伐陳,陳西門燔,因使其降民修之。孔子過之,不軾。子路曰:「禮過三人則下車,過二人則軾;今陳修門者人數眾矣,夫子何為不軾?」孔子曰:「丘聞之,國亡而不知,不智;知而不爭,不忠;忠而不死,不廉;今陳修門者不行一於此,丘故不為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