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和子貢的談話讓孔子的心情沉重了好幾天,不過在幾天之後,孔子回過味來。
「這個狡猾的子貢,他肯定是想離開這裡出去做事了。」孔子明白了子貢的意圖,子貢說話一向是有意圖的。
儘管捨不得子貢離開,孔子還決定盡快為子貢找到出路。還好,以孔子的人脈加上子貢能幹的名聲,很快,孔子為子貢爭取到了一份官職一一信陽宰。
【胡言亂語隨便說】
儘管不想去當官,可是對於老師的美意,子貢不忍心拒絕。既然不忍心拒絕,子貢就只能去上任,照例,上任之前,要向老師請教怎樣做官。去的時候,叫上了胡亂同去。
「多謝老師,我怕自己做不好,特地向老師請教。」子貢的口才很好,說出話來恭敬而且謙虛,讓孔子聽著舒服。
「說吧。」
「在一個地方執政,最重要的是什麼?」
「糧食儲備要足,保持軍備,在老百姓中有公信力。」孔子說,高屋建瓴。
「那,如果迫不得已要去掉一項,去掉哪項?」子貢問,這是他提問的習慣方式,總是讓孔子撓頭。
孔子撓了撓頭,學生當中有三個人愛提這類問題,一個是子貢,一個是宰我,另一個是胡亂。不同的是,子貢提問題是真心請教,宰我提問題是純屬刁難,胡亂提問題則是胡言亂語。所以,雖然三人的問題都很刁鑽,孔子卻不討厭子貢,而討厭宰我,漠視胡亂。
「我看,那就把糧食去掉吧。人生自古誰無死?可是,沒有公信力,國家就維持不下去了。」孔子艱難地作出了選擇。
按《論語》。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老師,我覺得不對。俗話說:民以食為天。要是人都餓死了,國家不是都不存在了?」胡亂插了一句話。
「那你覺得什麼對?」孔子瞥了胡亂一眼,反問。
「我覺得,應該去兵。世界和平嘛,和諧社會嘛,要什麼兵?」胡亂說。
「真是胡言亂語,當今世界沒有軍備的話,到時候想死都死不成,都被抓去當奴隸了,不是比死更慘?」孔子反駁。
「可是,這不是顏回師兄的夢想嗎?」胡亂不服,還說。
「唉,那就是個夢想啊。」孔子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心說還好宰我沒在旁邊,否則自己真就頂不住了。
胡亂還要說,看見子貢對自己使眼色,於是不再說話。
等到孔子歎完了氣,子貢笑笑,繼續發問。
「老師,如果有人能夠廣施恩惠,讓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這算不算是仁?」子貢提出這個問題非常聰明,因為孔子最愛聽的就是這個仁字。
「算不算仁?」果然,孔子來了精神,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這豈止是仁,簡直就是聖啊,堯舜要做到這點都十分困難啊。什麼是仁?就是為了自己生存而幫助別人生存,為了自己成功而幫助別人成功。能在現實中推己及人,那就是實現仁的方法了。」
按《論語》。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警,可謂仁之方也已。」
子貢點頭,他覺得老師說的很正確。
「嘿嘿嘿嘿。」胡亂在一旁笑了起來,子貢瞪了他一眼,心說:「這孫子,真沒禮貌。」
「亂,你笑什麼?」孔子皺皺眉頭,問。
「我在笑,所謂的捨己為人、先人後己、大公無私等等,實際上都不是老師提倡的了,可是大家還以為是老師的說法呢。」胡亂說,依然在笑。
「捨己為人?憑什麼捨己為人?為什麼捨己為人?毛病吧,真是胡言亂語。」孔子不解地看著胡亂,訓斥道。
沒辦法,幾千年以後的事情,不是孔子可以想像的。
胡亂沒有說話,還在偷偷地笑。
氣氛有點尷尬,這個時候子貢很後悔把胡亂給帶來了。
「那什麼,」為了改變尷尬的氣氛,子貢在尋找新的話題,「如果百姓都稱讚某個人,能不能用他?」
「不能。」孔子回答得很乾脆,子貢吃了一驚。
「那難道,百姓都說他壞話的人,這樣的人反而可以用?」
「不能。」孔子回答得同樣乾脆,看著子貢一臉的疑惑,接著說:「如果好人都說他好,壞人都說他壞,這樣的人就可以用。」
子貢點頭,雖然問題都是勉強提出來的,可是答案還是讓子貢感覺受益匪淺。
按《論語》。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子貢來到信陽,擔任信陽宰。
僅僅幹了一個月,子貢就幹不下去了。
「奶奶個球,太沒勁了。」子貢對自己說。他不是管理不好,而是根本不想去管。他很討厭管人的感覺,也很討厭向老闆匯報工作的感覺。更令他討厭的,就是官場裡的奉迎做戲,爾虞我詐。
子貢的性格,想不干就不幹了。於是,遞交了辭職信,拍拍屁股走人了。
不管怎麼說,子貢覺得自己努力過了,雖然沒有達到老師的期望,至少按照老師的期望去做了。所以,去見老師也不用太慚愧。
就這樣,子貢去見孔子了。
「賜啊,你是不是不幹了?」看見子貢,孔子迎頭就問。
「啊,老師,你怎麼知道?」子貢吃了一驚,自己辭完職就來了,不可能有人就把這事情告訴老師了。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對做官沒有興趣,去的時候看你步伐沉重,十分勉強。而你回來的時候,步伐輕快,似乎是甩掉了包袱。所以,我知道一定是不幹了。」孔子說,說得和顏悅色,絲毫沒有要批評子貢的意思,這讓子貢也徹底放了心。
子貢坐了下來,恰好胡亂來到,孔子就讓胡亂溫了酒,也坐在一旁。
子貢先問候了老師的身體,之後開始介紹自己一個月來的情況,孔子仔細地聽著,有時點頭有時搖頭。
「老師,我這人就這樣,不想把自己的強加給別人,也不想被別人強加什麼。所以,我真不是一個混官場的料。」最後,子貢這樣總結自己,也算是說出一個辭職不幹的理由。
「賜啊,我知道,這確實不是你能做到的。」孔子說,他知道要改變一個人的性格確實很難,尤其是子貢這種聰明人。
按《論語》。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踢也,非爾所及也。」
「師兄,你不想管人,也不想被人管,世界上哪裡有這樣的職業啊?」胡亂一邊斟酒,一邊問。
「我想去經商,自己當老闆,跟商品打交道,跟人之間只是平等的交易,談得來就成交,談不攏就不談,豈不是就能做到這一點?」子貢說,他辭職就是為了經商,實際上,他一直的目標就是經商。
孔子沒有說話,只管喝酒。孔子的心情很矛盾,經商是他不主張的,可是他又知道,子貢的才能就在經商上。所以,反對也不好,支持也不好,就乾脆沉默。
「老師,我想要離開這裡了,不過我會經常回來看您。離開之前,老師能不能贈送我一句可以終身奉行的話?」子貢問,十分恭敬真誠。
胡亂豎起了耳朵,他也想知道。
「大致,就是寬恕吧。」孔子沉吟了一下,眼前一亮,提高了聲音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子貢牢記在心,謝謝老師。」子貢向孔子跪拜,他知道,這句話夠自己受用終身了。
胡亂也向孔子跪拜。他也知道,老師的話夠自己祖祖輩輩受用了。
按《論語》。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聽起來簡單,理解起來容易,執行起來也並不難,可是世世代代及至今天,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呢?如今講精神文明講和諧社會,講來講去,不如講一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詩經》】
子貢離開了,孔子的心情非常不好。自己這麼多弟子中,有兩個人對自己最為關心,一個是子路,那是真心關心自己,隨時想著自己;另一個是子貢,與子路相比,子貢更有心計,更瞭解老師的心思,更能投其所好,讓老師開心。所以,與子路在一起,孔子有安全感;與子貢在一起,孔子有幸福感。如今,子路去了蒲,雖然時時派人來看望老師,可是本人來的機會並不多;而子貢去經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來看自己,沒有子貢,孔子突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孔子知道,自己應該尋找新的寄托了,什麼寄托?
「老師,這段詩是什麼意思?」就在孔子感到茫然的時候,子夏來向老師請教學問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
前面兩句出於《詩經·衛風·碩人》,全句的意思是:美女的笑容明媚動人,美麗的眼睛顧盼生情,不加裝飾卻更加動人。
「這就像畫畫啊,彩色都是在素色的底上作畫啊。」孔子回答。
「就像仁義為底,禮法出於其上一樣嗎?」子夏說。
「哇塞,你聯想得對啊。商啊,你啟發了我,我願意跟你談論詩。」孔子非常高興,高興得笑了。
按《論語》。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以言詩已矣。」
事實上,子夏對孔子的啟發不僅僅是這兩句詩,而是一個大的計劃。
「商啊,我想要做一件事情,你來幫我吧。」孔子說。他要做一件事情,為了自己,也為了子夏,還為了子子孫孫。
孔子的學生中,雖然學習刻苦的不少,但是真正能夠做學問的並不多,顏回是一個,顏回之外,就只有子夏、子游和子張了。在這幾個能夠做學問的人中,顏回、子游、子張都是循規蹈矩的人,創見性不足,唯有子夏特別有自己的見解,倒有可能成為一代宗師。
所以,孔子漸漸地特別喜歡子夏,他感覺要發揚自己的學問,子夏是最有希望的。
魯哀公七年(前488年),孔子六十四歲,晚秋的時候,孔子決定修編《詩》,首席助手就是子夏。
詩,夏商就有,到了周朝則更加繁榮。最早,王室專門有官員負責收集各地的詩。所以,周朝的詩不僅多,而且分類清晰。到了孔子這個時代,有記載的詩已經有三千多篇。但是,這三千多篇詩魚龍混雜,質量不一,並且對於一般人來說太過龐雜。
事實上,在孔子之前,就已經有人刪編過詩。而孔子也準備對這三千多篇詩進行刪編,當然,按照自己的標準。怎樣刪編呢?《史記》中有記載。
按《史記》。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於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絃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
大致的意思是這樣的;古詩三千多篇,孔子按照合不合於禮義的標準,再去掉那些重複的作品,最終精選出三百零五篇,這就是後來的《詩經》。基本上,這些詩從周朝的老祖宗開始一直到春秋,還包含了一些商代的詩。風雅頌三個部分的第一首都很有講究,風的第一首是《關雎》,小雅的第一首是《鹿鳴》,大雅的第一首是《文王》,頌的第一首是《清廟》。
為什麼這幾首詩要排在首位呢?《關雎》講的是婚姻之禮,《鹿鳴》講的是君臣之禮,《文王》講的是事天之禮,《清廟》講的是祭祖之禮。所以說,孔子選定的每一首詩,各有各的理由。
在編選的時候,子夏就問過老師這樣的問題。
「老師常說男女授受不親,為什麼要收錄『國風』這種靡靡之音?」子夏問,他覺得這不符合老師所宣講的仁德的主旨。
「孩子,一首詩淫不淫不在於詩中寫到什麼,而在於你心中想到什麼。在我看來,國風這些詩不過是在寫百姓的生活,男歡女愛有什麼錯嗎?所以,我這三百多首詩怎麼看呢?告訴你一句話:不要用邪念去看。」孔子很嚴肅地給子夏上了一堂課,子夏點點頭。
「嗯,我可以去看女孩子洗澡了,只要我沒有邪念就好。」子夏心想,他早就想去看隔壁姑娘洗澡,怕被老師罵,如今看來,可以去看了。
按《論語》。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那,為什麼要《關雎》這樣講男女幽會的作為整部《詩經》的第一首呢?」子夏還要問,因為他還想去跟隔壁的女孩子幽會。
「孩子,《關雎》這首詩講的可是至高無上的道理啊。你想像一下,詩裡面的兩個男女在曠野之中,山水之旁,一切出於自然,難道不是天作之合?《關雎》所講述的道理,難道不是人類最基本的生存之道?如果沒有男歡女愛,人類怎麼繁衍?我們還講什麼仁義?所以,《關雎》所講的,就是人世間最美好最崇高最仁義的事情,這樣的詩不放在第一位,什麼能夠放在第一位?」孔子說,眼中放射出春天般的光芒。
「哇塞,《關雎》實在是太偉大了,真是人類生長於天地之間的根本啊。」子夏慨歎,心中已經下定決心要去和隔壁的姑娘行一行這最偉大最崇高的仁義。
胡亂恰好在旁邊,他不懂詩,但是說到君子好逑,他還是有興趣。
「老師,這麼說來,泡妞也是合乎仁義的?」胡亂提出了一個問題。
「泡妞可以,但是不能亂泡,要泡之以道。」孔子想了想,笑了笑,然後歎了一口氣。「唉,老了,可惜我已經老了。」
現在,孔子已經完全沉浸在《關雎》的意境中了。
按《論語》。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孔子認為,《詩經》簡直就是一部百科全書。
孔子常常對學生們說:「同學們啊,怎麼不學詩呢?詩可以激發情趣,可以瞭解社會,可以懂得交往朋友,還可以抒發自己的不忿。近了說,可以教給你們怎樣孝敬父母;遠了說,可以告訴大家怎樣侍奉君王;另外呢,還可以知道不少鳥獸草木的名稱。」
基本上,一部《詩經》,就能讓大家家庭和睦,事業發達,在朋友圈子中八面玲瓏,在官場如魚得水。
按《論語》。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於是,孔子的學生們拚命背誦《詩經》,一個個背得頭昏腦漲。
「老師,《詩經》真有您說的那麼靈嗎?」胡亂悄悄地來問。
「靈不靈,看悟性。」孔子說了,心說你這樣的背再多也沒用。「就算把整部《詩經》背下來,讓你去執政,你做不好;或者讓你去出使,你什麼都說不清楚。那就算你背得多,有個球用啊?」
按《論語》。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關於《詩經》,論述已經太多,此處省略十萬字,只用兩句話來概括:《詩經》是中國和世界歷史上一部超級偉大的作品,影響了整個中華文化數千年。而如果沒有孔子編修,也許我們今天已經見不到或者至少不能如此完整系統地見到祖先們的精彩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