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桓公、晉文公和楚莊王靠什麼稱霸?武力?
武力只是稱霸的條件之一,並不是有武力就能「稱霸」,稱霸最重要的是「信」,也就是取信於天下。
楚靈王召開聯合國大會,炫耀武力,其結果並沒有令諸侯信服。
同樣,晉國舉行軍事演習,出動三十萬兵力,其結果卻是諸侯們越來越不信任他們,越來越藐視他們。
「狗日的晉國,太不厚道了。」平丘盟會結束之後,諸侯們在回國的路上罵了一路。
【數典忘祖】
不僅諸侯們開始背離晉國,就連日漸沒落的周王室也瞧不起晉國了。
平丘盟會兩年後,周景王的母親穆後崩了,到了當年的十二月舉行葬禮,各路諸侯派人參加。按照周禮,太后去世,應該是各國上卿前往,而晉國只派了六卿中排名最後一位的智躒去,他是下卿。因為智躒年輕,怕他鬧笑話,韓起特地為他配備了主管史籍的籍談。
兩位到了王室,參加了葬禮,基本上按部就班,還算順利。
葬禮結束,哀悼規格降低,周景王設宴招待各國使者,就用魯國進獻的酒具。
酒過三巡,大家都微有醉意,周景王一眼看見了兩個晉國人,火就不打一處來,這兩位不僅級別低,而且傲慢無禮,接待的官員常常來投訴這兩位難伺候。
「智元帥,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周景王,說得很謙虛,以至於大家都有點兒吃驚。
通常就是這樣,當一個人的地位高卻顯得很謙卑的時候,通常都沒有好事。
「這,這,不敢不敢啊,大王請講。」智躒年輕並且剛接班不久,沒見過什麼世面,當時不禁有點兒慌張。
「你看,我們現在用的酒具非常精美,這是魯國進獻的,還有這裡的樂器,這是宋國進獻的。這麼說吧,這麼多年了,連楚國、吳國這樣的蠻夷國家都有進獻,可是晉國說起來還是很近的親戚,卻什麼也沒有進獻過,我想問問這是為什麼?」周景王的問題一出,四座嘩然,大家都憋著笑,看智躒怎麼回答。
「這,這,這個……」智躒本來就緊張,遇上這麼刁鑽不給面子的問題,張口結舌,說不上話來。
「哈哈哈哈……」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見晉國人出醜,大家是真高興。
智躒憋得滿臉通紅,旁邊籍談一看這小子衰了,心裡也挺高興,不過,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出來解答這個問題了。
「大王,這個問題我來回答吧。」籍談高聲說,以便壓住大家的笑聲,然後也不等周景王批准,就開始說了起來:「想當初王室分封諸侯的時候,各國都曾經從王室得到寶物,以鎮撫國家,所以他們也有能力向王室進獻寶物。可是我們晉國被封在荒山野嶺,跟戎狄為鄰,遠離王室,感受不到偉大祖國的恩情,只忙於跟戎狄肉搏,哪裡還有能力進獻寶物呢?」籍談一番話,等於就是反唇相譏。
這不是強詞奪理嗎?自己不進貢,反而要說當初封的地盤不好。
滿座再次嘩然,不過這一次,大家的目光都到了周景王的身上,看他怎麼說。
「叔啊,健忘了點兒吧?」周景王有點惱火,語氣更加諷刺:「當初唐叔虞是成王的同母弟弟,難道沒有從王室得到賞賜嗎?密須的鼓和大路車,是文王在檢閱軍隊時使用的東西,厥鞏的皮甲,是武王戰勝商朝之後得到的,唐叔接受了這三件東西後,便住在參虛的分野晉地,鎮撫戎狄。在此之後,晉文公又接受了襄王的大路車、戎路車、斧鉞、香酒、彤弓以及勇士等,還送給了他南陽的田地,這不是王室的賞賜是什麼?王室對待諸侯,有功勞就賞賜,有業績就記載到史冊上。所有的這些東西,難道你們都沒有記載下來?叔啊,太瀆職了吧。從前你的祖先孫伯黶開始掌管晉國的典籍,這才有了你們籍氏。你們家世代掌管晉國的典籍,你怎麼能不知道這些呢?」
周景王一番話,說得籍談啞口無言,一臉尷尬。
那天的晚宴,大家吃得十分開心,當然,除了晉國人。
晚宴結束之後,等到賓客們都走了,周景王歎了一口氣,說了一句名言:「籍父其無後乎,數典而忘其祖。」
數典忘祖,這個成語就來自這裡,意思就是忘本。
【抵制腐敗】
數典忘祖這件事很快在晉國傳開了,大家都覺得很搞笑,並沒有引為恥辱。
「哈哈哈哈……什麼年代了,還想向我們晉國要寶物?」韓起就覺得很好笑,笑過之後,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件寶物該去找鄭國人要過來。
第二年三月,韓起前往鄭國訪問,為什麼去的?史書沒有記載。不過,總是找了個堂而皇之的理由。
韓起前來,鄭國人也覺得有些奇怪,好像沒什麼事情值得他過來啊。不管怎樣,鄭國人還是非常重視,鄭定公親自設宴招待。
宴席上,韓起非常客氣,這讓鄭國人又有些擔憂,不知道韓起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因為韓起一向很傲慢。
酒足飯飽,閒話也扯得差不多了,終於,韓起說到了正事。
「主公,不好意思,有一件事情要拜託。事情是這樣的,我手頭呢有一隻玉環,大家看看,就是這樣的。」韓起說著,掏出那隻玉環給大家看,大家一看,好玉環,晶瑩透亮,還泛著淡淡的綠光。「這玉環呢,是一對,另外一隻聽說在一個鄭國商人的手裡,看看能不能替我找到,也配成一對。」
「噢。」所有鄭國人在一瞬間都明白了,這就是韓起來鄭國的目的了。
假公濟私,公費出差,就是為了要來索取一隻玉環。
「那,我們找找。」鄭定公答應,不過,他也不確定到底能不能找到這個商人。
「好,我就在鄭國等著。」韓起的意思,找不到就不走了。
鄭定公把任務派給了子產。
找到這個商人其實並不難,因為韓起早就找到了,之所以自己不去找這個商人買,而是動用鄭定公,就是為了不花錢。
商人是找到了,於是子產和游吉去見韓起。
「韓元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您說的那個東西,它不是我們的國有財產,我們是真不知道在誰手裡。」子產竟然撒了個謊,而且表情很自然。
「那,那多受累了,那就算了吧。」韓起的臉色很難看,他知道子產在騙自己。
雙方又虛假客套了幾句,子產和游吉告辭,出來了。
「咳,不就一個玉環嗎,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給他就給他啊。如果為了一個玉環,得罪了晉國和韓起,是不是太不合算了?」游吉抱怨子產。
「我聽說君子不擔心沒有人給自己送禮,而是擔心沒有好名聲;我還聽說小國對大國不用擔心不能討好他們,而是擔心失去禮法之後而使自己的名位無法保障。假如大國對小國提出的要求,小國都要滿足,小國哪有這樣的能力?有時滿足,有時不滿足,那更是要得罪他們。對大國的要求,如果不用禮法拒絕他們,他們就會貪得無厭,早晚有一天把我們變成他們的邊境城市,我們就將喪失國家的地位。如果韓起來訪就是為了一個玉環,那他不是腐敗得太過分了?如果我們給他玉環,就等於讓他成了貪婪之徒,而我們喪失了國家的地位,豈不是一舉兩失?」子產一通大道理,說得游吉沒話可說。
子產為什麼要這麼對游吉說?因為他知道游吉會把這話轉述給韓起,游吉和韓起的關係他是知道的,他甚至可以推斷出來,關於那隻玉環在鄭國商人手中的情報,也是游吉提供給韓起的。
子產沒有猜錯,游吉隨後把子產的話一句不差轉述給了韓起。
「啊,子產真這麼說?」韓起有些吃驚。
「是啊。」
「哎,那算了,他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吧,你幫我找那個商人來,我買他的還不行嗎?」韓起儘管腐敗,對子產還是非常尊重,所以他認為子產的話也對,自己的名聲還是要維持的。
游吉把商人找來了。
商人開了價,韓起連價也沒還,就滿口答應了,這倒不是韓起不會還價,而是商人開出的價格本身就很低,因為一路上游吉已經把工作做到了家,從姜太公釣魚到弦高販牛,從愛國主義到商業道德,一通忽悠,忽悠得商人熱血澎湃,再加上也不敢得罪游吉,於是乎開了個跳樓價。
價格上沒有爭議了,可是還沒等韓起高興起來,商人有些後悔了,他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太虧。
「元帥,按理說呢,談好了價就該成交了,可是這個玉環是國寶級的東西,私下賣給您,怕是屬於走私文物。所以,恐怕要子產批准,您別讓我為難,當官的和當官的好說話,您跟他說說吧。」商人的意思,成交價顯然有失公平,想要子產再給找回來點兒。
韓起一聽,我白要不行,現在我花錢買,子產還能反對嗎?
「子產啊,上一次我要那個玉環呢,您說不合道義,我就不敢再提那個要求了,現在我直接從那個商人手上買了,商人說一定要向您報告才行,希望您能批准。」韓起找來了子產,很客氣地說,心說你可別給臉不要臉了。
子產就知道韓起會直接從商人手上買,也想到了會被請來說這件事情。
「元帥,給你說說歷史吧。早年我們的祖先桓公原本在周朝王室,後來封了這塊地方,那時候我們家族和商人們一起來到這裡,共同開闢這塊土地,和睦相處。當時我們訂了盟約:爾無我叛,我無強賈。商人忠實於鄭國,鄭國也絕不對商人強買強賣,不提過分要求,不掠奪,不干涉他們擁有寶物。按照這個誓詞,我們互相支持,共同富裕。如今您為了兩國友好來到了鄭國,卻讓我們強行從商人手中奪取玉環給你,等於讓我們違背當初的誓言,恐怕不行啊。如果您得到這隻玉環,卻失去了諸侯,我想您恐怕也不會這麼幹。所以,我實在看不出來您得到玉環有什麼好處。」子產還是這一套,又加上了盟誓這個概念。
韓起一看,這玉環看來無論如何都沒戲了。
「我,我太糊塗了,竟然為了一隻玉環換來兩種罪過,我,我不要還不行嗎?」韓起服了。
像韓起這樣的腐敗分子,可以說還是良知尚存的腐敗分子。
臨回國之前,韓起向鄭國六卿每人贈送了一匹好馬,並且私下會見子產,又贈送了他玉璧兩對和好馬四匹。
這一趟腐敗之旅,韓起算是折了本。不過,也算是接受了一次再教育。
「腐敗,也是要有節制的啊。」韓起一路上在感慨。
【倒霉的陸渾戎】
從鄭國回到晉國,韓起作了一個反思。
俗話說:大國一反思,小國就倒霉。
韓起反思的結果就是這些年晉國除了腐敗,確實沒幹過什麼正經事了,如果就這樣下去,自己恐怕不會有什麼好名聲留下來了。
怎麼辦?韓起找來了中行吳商量,六卿當中,也就是中行吳還有點兒實幹精神。
「簡單,找個蠻夷國家出口氣。」中行吳說。
「也好,找誰?」
「陸渾戎啊,他們跟楚國人混在一起,就打他們。楚國人這些年讓我們吃了不少蒼蠅,我們也讓他們吃一個。」
「那好,全權委託給你了。」
為什麼韓起對中行吳這麼信任?因為中行吳對付戎狄有很多實戰經驗的。
第二年,韓起派屠蒯去了周王室,請求讓晉國祭祀王室境內的洛水和三塗山(在今河南省嵩山縣境內)。
晉國人無緣無故來祭祀洛水和三塗山?王室的人也不是傻瓜,當即猜到晉國人的目標根本不是洛水和三塗山,而是瞄準了洛水南面的陸渾戎。
到九月,中行吳率領晉國軍隊渡過洛水,裝模作樣要祭祀洛水,陸渾戎早就聽到了消息,紛紛要來看熱鬧。他們不知道,這個中行吳最擅長的就是偷襲。
表面上裝模作樣要祭祀洛水,暗地裡中行吳迅速率軍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襲擊了陸渾戎。
陸渾戎全國被滅,國君倉皇逃到了楚國,一部分人逃到了周朝的地盤上,被早有準備的周朝王室的軍隊活捉,成了王室的戰利品。
這一回,輪到楚國沒脾氣了,楚平王也只能乾瞪眼。沒辦法,只好找塊地方安置了陸渾戎的國君。在前往安置地之前,楚平王設宴歡送了陸渾戎的國君。當然,現在他已經不是國君,而是一個楚國小地主。
「你們怎麼這麼不小心?中行吳可是著名的不講信用的人啊,明知道他領軍,怎麼不加戒備?」楚平王說,他覺得陸渾戎的國君很傻很天真。
「可是,我聽說中行吳這個人很誠實、很厚道啊。」
「怎麼會?他很狡猾,很喜歡偷襲啊。」
「不對啊,兩年前他攻打鮮虞的故事大王不知道嗎?」
「咳,你不知道他四年前攻打鮮虞的故事嗎?」
「啊,四年前他還攻打過鮮虞?」
「唉,看來你們死得不冤。」
中行吳攻打鮮虞的故事看來很重要,而四年前和兩年前的兩次攻打看來又絕對不一樣,那麼,讓我們來看看中行吳是怎樣攻打鮮虞的。
【中行吳】
中行吳,前中軍主帥荀偃的兒子,晉國上軍元帥。
荀偃是著名的腐敗分子,中行吳則有些瞧不起父親,覺得父親太肉,除了腐敗什麼都不會。所以,中行吳一直以來就下定了決心要立下戰功,為中行家挽回一點形象。
中行吳的性格比較孤傲,想法有時候很怪異。他話不多,三天不說一句話是很常見的事情,所以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中行吳第一次領軍打仗是在晉平公十七年(前541年),就是王子圍篡位的那一年。
那時候還是趙武為中軍帥,在南面不敢與楚國爭雄,於是決定在北面做些文章。在太原一帶有一個山戎國家叫做無終,聯合周圍的狄人國家對抗晉國,趙武決定討伐他們,不過,趙武本人不想去,於是把任務派給了上軍帥。
上軍帥是中行吳,上軍佐是魏舒,兩人率軍北上,攻打戎狄聯盟。
「敵人是步兵,我們是車兵,可是戰鬥的地方狹小而且地勢不平,如果對方用十個步兵圍攻我們一乘戰車,就一定可以取勝。所以,我建議我們放棄戰車,全部改為步兵。」在戰鬥之前,魏舒提了一個建議。
「好啊,當初文公的時候不是就設了三個步兵軍專門對付狄人嗎?」中行吳覺得很合理。
於是,晉軍放棄戰車,全數改為步兵。
要知道,在戰車上打仗的都是貴族,而步兵地位要低很多。所以,放棄戰車,也就等於貴族要等同於一般士兵了。軍令之下,儘管大家不願意,還是不得不下了車。可是,中行吳的一個家臣說什麼也不肯下車,還說了「當步兵還不如去死」的話。
「你奶奶個頭,老子這個姓就是步兵的意思,你竟然這樣羞辱步兵,膽兒肥了你?」中行吳大怒,他一向最恨的就是別人瞧不起步兵。中行吳說得沒錯,當初就是因為祖爺爺荀林父擔任步兵軍中行的元帥,才有了中行這個姓氏。
中行吳也沒客氣,把這個家臣砍了示眾。
大家一看,好嘛,敢情中行吳是又一個韓厥加魏絳啊。其實不是,中行吳只是恨別人說步兵的壞話。
不管怎樣,晉軍士氣大振。
緊接著,晉軍按照地形排布了陣勢,前面兩陣用來誘敵,後面五陣則以包抄的方式攻擊敵人的側翼。結果,戎狄那點戰術素養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們沒有回過味兒來,就被晉軍打得狼狽逃竄。
中行吳第一次出戰,就取得壓倒性勝利。
「哇塞!當今晉國第一名將啊。」整個晉國在感慨,似乎中行吳是當今的先軫。
沒辦法,誰都不想領軍打仗,難得中行吳還願意出這個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