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員(撲燈蛾牌):老丈喪江河、喪江河,不由人珠淚落!得展凌雲志,一定報恩德、報恩德!
伍員(西皮搖板):娘行身投河,兩眼淚如梭。你死皆因我,可憐女嬌娥。日後若得仇報過,建碑立旌報恩德。
——京劇《伍子胥》
一輪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實指望到吳國借兵回轉,誰知昭關有阻攔。幸遇那東皋公行方便,他將我隱藏在後花園,一連幾天我的眉不展,夜夜何曾得安眠。俺伍員好似喪家犬,滿腹的冤恨我向誰言。我好比哀哀長空雁,我好比龍游在淺灘我好比魚兒吞了鉤線,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思來想去我的肝腸斷,今夜晚怎能夠盼到明天。
——京劇《文昭關》
伍子胥的故事曲折複雜,頗有戲劇性,因此,古今以來都是戲劇鍾愛的題材,以上是京劇中的兩種。
過昭關這一段,《左傳》沒有記載,《史記》與《吳越春秋》則有記載,因此應該是信史。京劇中所提到的東皋公是扁鵲的弟子,幫助伍子胥過昭關,事實上他應該是藝術加工的人物,因為那時候連扁鵲都還不知道在哪裡,徒弟怎麼能出來活動?
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愁白頭,這成為一個典故,儘管其中有傳奇的成分。
【剩女投江】
離開江邊,伍子胥帶著公孫勝藉著月色一路疾行,看看走得遠了,這才離了大道,找了一個僻靜隱蔽的樹叢歇息。
第二天,天濛濛亮,伍子胥背著公孫勝,繼續趕路。
看看又到了中午,伍子胥和公孫勝餓得肚子咕咕叫,卻又不敢走街串巷,正在發愁的時候,遠遠看見一條小河。
「先喝點水也好。」伍子胥對公孫勝說,背著公孫勝向河邊走去。
來到河邊,伍子胥看見一個女子在河邊洗衣服,女子的身邊有一個籃子,筐裡有碗有壺,不僅有飯,而且有盎漿。
「哇塞!」真是意外之喜,伍子胥幾乎驚叫出來。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伍子胥的第一反應是搶過來,可是想想,搶一個女人,似乎很不仗義;再想想,如果搶飯,很可能招惹麻煩。所以,這個時候,小心為上。
「夫人,我二人遠行到此,餓到半死,可不可以發發愛心,給點飯吃?」伍子胥厚著臉皮,面帶微笑,前去討要。
以伍子胥的想法,自己身材魁梧,儀表堂堂,渾身散發著貴族男人的優雅氣質,不開口則已,只要開口,哪個女人能夠拒絕?
可是,伍子胥錯了。他忘了自己現在的形象,他已經是滿頭白髮,一臉膿包,一雙猩紅的眼睛,上有眼皮三層下有眼袋兩寸,不是流浪漢,就是爛淫鬼。
女人沒有看到身邊來了人,聽伍子胥說話,嚇了一跳,急忙抬頭來看,結果,又把伍子胥嚇了一跳。
只見這個女人,看上去看不出多大年齡,臉上疙疙瘩瘩,不知道是青春痘還是膿包,頭髮蓬亂,臉色骯髒。總算,長得挺白。
要是往日見到這樣一個女人,伍子胥都不會再看第二眼。
「不行,我三十出頭了還沒有出嫁,如今跟著我老娘混日子,好不容易今天生日弄點好吃的到河邊來享受,怎麼能給你?」女子拒絕了,臉上的每一個暗瘡都在附和著。
好嘛,一大齡剩女,還是個啃老族。
「小姐,得罪了。看你慈眉善目,就知道心地善良。說實話,我走南闖北幾十年了,就沒見過你這麼漂亮的女人,沒得說,你一定是人美心更美。給點吃的吧,我餓著沒關係,可是,孩子不能餓著啊。俗話說: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啊。」伍子胥是什麼人?費無極說了,那是被窩裡放屁——能文能武的人,自然知道怎樣對付眼前這個大齡剩女。
果然,剩女的表情不像剛才那麼抗拒和生硬了。
「真的?我美嗎?」剩女問,似乎不相信。
「當然,誰說你不美我找誰拚命去。你說你三十歲,可是我看你最多十八歲,孩子,來,叫姐姐。」伍子胥一看剩女上鉤了,心中暗喜。
「姐姐,姐姐,我好餓啊。」公孫勝夠機靈,也是餓的,伍子胥話音剛落,姐姐就叫上了。
「哎喲,好孩子,來,快吃點,別餓壞了。」剩女笑開了花,連臉上的暗瘡也都綻放了。
剩女把籃子裡的飯菜拿了出來,熱騰騰地散發著香氣。
「來,吃吧,大哥,還有你,一塊兒吃吧。對了,還有盎漿呢。」受了誇獎的剩女心情愉快極了,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是美女,如今竟然有人誇她美,她心裡真是美死了。
心情好,就看什麼都好。剩女剛才還覺得伍子胥是個淫賊,可是現在卻發現這個男人儘管氣色不是很好,可是氣質頗有些昂藏,氣宇則有些軒昂,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犀利哥嗎?
「難道,我的桃花運到了?」剩女有些憧憬未來了。
伍子胥沒有想那麼多,他和公孫勝開始吃起來。吃到一半,伍子胥覺得不能再吃了,把剩女的飯都吃完了,那豈不是太沒有風度了?於是,伍子胥停了下來。
「嗯,飯很軟啊。」「犀利哥」說,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
「軟飯好吃嗎?」剩女問。
「好吃!軟飯好吃!」「犀利哥」忙說。
據說,後來,靠女人過日子被稱為吃軟飯,就是從伍子胥這裡來的。
「好吃,就多吃點,你們還要趕遠路呢,吃飽啊。」剩女說,很真誠、很心甘情願地。
「那,那我就盛情難卻了。」「犀利哥」沒客氣,再次拿起筷子,風捲殘雲,和公孫勝吃光光、喝光光。
剩女在旁邊嚥口水,不過卻心滿意足。
擦完嘴,伍子胥拍拍公孫勝的屁股,又拍拍自己的屁股,總共拍了兩個屁股。剩女期待著伍子胥能拍第三個屁股,可是,她沒有等到。
「多謝,多謝了,那什麼。我們告辭了,希望小姐把盎漿藏起來,千萬別給別人看見。」犀利哥沒有注意到剩女眼中的期待,他現在想的就是趕緊走並且不要被人發現。
「什麼?這就走了?」剩女失望地叫了起來,臉上的暗瘡也再次暗淡,「我三十歲了,從來沒有過男人,到現在還是處女。我,我曾經發誓,要是哪個男人喝了我的盎漿,我就嫁給誰。你看咱們是多麼的般配,你,你就不能不走嗎?」
「不,我要走。」「犀利哥」說得堅決,毫無商量的餘地。
「你,你這個騙子,騙了我的飯,還騙了我的心,為什麼不再騙下去呢?我,我,我不想活了,嗚嗚嗚嗚……」剩女大聲哭喊起來,突然一轉身,縱身跳進了湍急的河水中,瞬間被淹沒在波浪之中。
剩女,就這樣成了烈女。
按《吳越春秋》,剩女投河之前說的是「越虧禮儀,妾不忍也」。並且評論:「於乎!貞明執操,其丈夫女哉!」意思是說剩女投河是因為自己覺得給男人吃飯違背了禮儀,因此沒臉活下去,評論說「這個女子保守貞操禮節,真是個烈女貞婦」。
這樣的說法簡直是嚼白蛆(吳語,意為胡說八道),當時別說吳國,就是魯國、宋國這樣的國家的女子也不至於如此迂腐、愚蠢,更何況根本不知周禮為何物、男女之間交往沒有什麼限制的吳國女子呢?
【專家樓】
吃飽喝足,伍子胥和公孫勝繼續向東走。此時已經抵達吳國腹地,漸漸有了城邑。到這個時候,伍子胥才放心一些。
從那之後,伍子胥不用躲躲閃閃,身上倒有盤纏,因此不擔驚受怕之餘,也能吃飽睡足。
一日,兩人來到了堂邑(今江蘇南京境內一座城邑)。
「鴨屎臭(吳語,意為不光彩),不想活了,怎麼把髒水潑到我家門前?」一個大漢跳到街心,大聲喝罵。
伍子胥一看這個大漢,身材中等,赤裸著上身,一身的橫肉又黑又硬,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所謂行家看門道,伍子胥知道此人力氣一定不小。
正在這個時候,街對面的一戶人家也跳出來一個大漢,此人身材高大,比伍子胥還要壯實。兩相對照,原先那條大漢就被比下去了。
「潑你又怎樣?先前你不是也把髒水潑到了我家門口?」長漢氣勢洶洶,也是一聲大吼。
「既然如此,敢不敢跟我拚命?」短漢毫不畏懼,大聲挑戰。
「誰怕誰?打死不償命。」長漢應戰。
此時,許多街坊都圍了過來,卻沒有人勸架,只是忙著招呼親朋來看這兩人拚命。
伍子胥知道吳國人對於生死不太看重,為一點小事就能拚命,所以打仗十分勇猛。這一路上看來,果然都是這樣。為了潑水這一點小事,兩位大漢竟然就要拚命。
說時遲那時快,兩條大漢就已經開始交手。長漢身高臂長,利於遠戰,可是短漢步伐靈活,貼身近攻,一時間,長漢竟然施展不開,被短漢連續擊打,已經有些發暈。也就是十多個回合,長漢一拳打出,短漢閃過,就從長漢的胳膊下鑽過,繞到長漢身後,不待長漢轉身,將一隻手從長漢的胯下探過,竟然一把抓住了長漢的睪丸。
長漢受制於人,立馬不能動彈。
「哇,太強了,捏碎他。」街坊們大聲叫好,就等著看短漢握殺長漢。
眼看,長漢命在旦夕。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見一聲尖厲的斷喝:「住手!在外面胡鬧什麼?回家端盤子去。」
是一個女人,她在叫誰?
短漢鬆開了手,面帶討好的笑容,來到女人面前。
「是,老婆,我回去,我回去。」短漢的聲音變得很輕很柔順,完全看不出剛才還在與人搏命。
街坊們發出惋惜的聲音,漸漸散去。長漢撿了一條命,灰溜溜回去了。
伍子胥來到短漢的家門前,才發現原來這是一個路邊店,裡面有兩三張桌子,賣些酒菜給過路人,小店的門前豎著一個牌子:專家樓。
「左右餓了,在這裡吃一頓吧。」伍子胥帶著公孫勝進了小店,叫了酒菜,短漢端了上來,還真是端盤子的。
「我看你有勇、有謀、有脾氣,為什麼這麼怕你的老婆呢?」伍子胥問他。
「嘿,你不知道嗎?你不知道吧。我告訴你。你沒有聽說過這樣的說法嗎?下等男人打老婆,中等男人敬老婆,上等男人怕老婆。俗話說:不挨罵,長不大。我這人天不怕地不怕,沒人能管我。可是,一個男人沒人管不是很悲劇?所以我找了個老婆來管我。周武王知道嗎?他就是怕老婆,要是不怕老婆,他能奪了商朝的江山嗎?」短漢說得頭頭是道,並沒有一點羞愧的意思。
伍子胥一聽,這人有些意思,而且很有個性,是個人物。
「有道理,那麼,你叫什麼?」伍子胥問。
「專諸。」短漢說。
伍子胥還要跟專諸聊幾句,專諸的老婆在廚房裡喊了起來:「死哪裡去了?快過來洗碗。」
「來了!來了!」專諸不敢再跟伍子胥搭訕,一溜煙跑去了廚房。
【吳王僚】
伍子胥終於來到了吳國都城梅裡,這裡與郢都相比雖說小了許多,也算是別有風味。滿大街的吳儂軟語令人心醉,可是伍子胥只能心碎,他沒有心思看美女,他現在所想的就是怎樣覲見吳王,說服他攻打楚國,為自己報仇。
吳王是誰?誰是吳王?伍子胥知道自己必須要做點功課了。
到達梅裡的前三天,伍子胥都在從側面打探當今吳王的情報。
三天之後,對如今吳國的大致情況有了一個簡單的瞭解。
那麼,現在誰是吳王?
讓伍子胥歇歇,我們來看看吳國的情況先。
吳王餘祭在做了十七年王之後鞠躬盡瘁了,之後老三餘昧學習兩個哥哥,又要讓位給老四季札。
「三哥,輪到你了,你就安心做王吧,我不會當的。」季札再次拒絕了。
於是,餘昧為吳王。
餘昧稱王四年(前527年),餘昧也鞠躬盡瘁了。
現在,輪也該輪到季札了。
季札還會推辭嗎?
季札這一次沒有推辭,因為他根本不用推辭,他跑了,跑到自己的封邑延陵(現江蘇省常州市南淹城),幹什麼去了?種地去了,當了農民伯伯。
吳國人,特有性格。
後來,季札被稱為延陵季子,後世以吳為姓,並且成了吳姓最大的一支。因此,後世的吳姓公推季札為得姓始祖。
該接班的跑了,怎麼辦?
現在有兩種選擇,或者說有兩個候選人。一個是諸樊的嫡長子公子光,論資排輩應該排到他,另一位是餘昧的嫡長子公子僚,如果以嫡長子的原則,那麼就應該是他。那麼,誰來繼位呢?他們會學習四叔季札,互相推讓嗎?
沒有人想學習季札,公子光想當,公子僚也想當。
誰能當上?
那要看誰先下手。
結果是公子僚先下手,這很容易理解,因為他的信息比公子光靈通,他看著父親嚥氣,然後立即向大臣們宣佈自己登基,大臣們自然紛紛祝賀。
木已成舟,公子光也就只能接受現實。
「鴨屎臭!臭狗屎!真不要臉!」罵歸罵,公子光也只好忍了。
公子僚,現在就是王僚了。
也不知道是心存慚愧,還是確實看好公子光的軍事才能,總之,王僚讓公子光統領吳軍。
王僚二年,公子光率領吳軍進攻楚國,楚國不敢怠慢,令尹陽丐和司馬子魚親自領軍,在長岸(今安徽當塗縣西南)交戰。
楚軍這一次採取的策略是水陸並進,兩面夾攻。陸地,子魚身先士卒,英勇戰死,楚軍士氣大振,而水軍順江而下,從上流攻擊吳軍水軍。結果,一場大戰,吳軍戰敗,乘舟余皇被楚軍俘獲。乘舟是什麼?乘舟就是豪華戰船,專供吳王或者指揮官使用的戰船,換言之,吳軍旗艦。
公子光險些被俘,換小船逃命。
吳軍的特點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所以儘管戰敗,傷亡不大,退守下游紮寨。
公子光非常惱火,因為余皇是餘昧的座艦,這次被楚軍奪走,不僅僅使吳國國威大損,這甚至可能成為王僚除掉自己的借口。
所以,無論如何,要奪回余皇。
「各位,余皇被奪,我有罪,大家也都有罪。奪不回余皇,我要被處死,但是在我死之前,都會把你們處死。大家要想活命,就要奪回余皇。」公子光招來眾將,以這樣的方式進行動員。
誰想被處死?於是,大家齊心合力,要奪回余皇。
密探很快回來,報告了余皇目前的情況,說是楚國人特地挖了一個大坑把余皇開進去了,然後在周圍挖溝,溝裡填上木炭,楚軍埋伏在暗處,準備等吳軍來搶船的時候火燒吳軍。
「檯子底下打拳,楚國人出手不高啊。」公子光對楚國人的計策不屑一顧,他自有辦法。
到了晚上,公子光派了三個大漢悄悄地由水路潛到了余皇船邊,吳軍則在三里外停駐。之後,公子光派一隊人馬摸近了溝邊。
天上半個月亮,時隱時現。
「余皇,余皇。」小分隊齊聲高喊。
「余皇,余皇。」潛入船邊的三條大漢高聲呼應。
外面連喊三遍,裡面也連應三遍。
埋伏的楚軍殺出來了,他們以為吳軍已經進了包圍圈,於是,一部人馬來攻擊小分隊,另一部人馬則殺奔余皇,要剿滅裡面的吳軍。
小分隊緊急回撤,楚軍追來;三條大漢則在余皇周圍來回躲藏,楚軍四處找尋,亂成一團。
追趕小分隊的楚軍墮入了吳軍的包圍圈,一陣砍殺,大敗而逃,吳軍乘勝追擊,直到溝邊,之後吳軍開始放火燒溝,楚軍被大火隔離,裡外不能相救,當時大亂。溝外的楚軍要麼被殺,要麼四散奔逃;溝內的楚軍來回亂竄,不得要領。之後,吳軍滅火填溝,殺入溝內,楚軍逃無可逃,紛紛跳水逃命,結果淹死大半。
這一仗,楚軍損折大半,大敗虧輸。原本設了包圍圈要殲滅吳軍,誰知被吳軍反包圍,幾乎反被殲滅。
這一仗直打到天亮,吳軍收拾戰場,敲鑼打鼓將余皇開回了吳國。
楚國人為什麼對吳國人充滿畏懼?因為吳國人就像泥鰍,滑得你很難將他們抓住;吳國人就像鼻涕,只要沾上他們,你就甩不掉,不擊敗你就不會放你走;吳國人就像毒蛇,即便你打它一棒子,它也要回頭一口讓你一命嗚呼。
吳國人,曾經是中國最強悍、最勇猛、最堅韌、最善戰的人。
而公子光一戰成名,他的膽量和智謀顯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