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二章 被忽悠的勇士

伯郤宛是怎麼死的?費無極又使用了什麼辦法呢?

說起來,費無極是個人才,絕對的人才。

伯郤宛這人很正直,官也升得很快,這令費無極非常嫉妒。費無極還有一個朋友叫鄢將師,原本職位還在伯郤宛之上,可是現在伯郤宛成了他的上司,所以他也很氣憤。

就這樣,費無極和鄢將師要想辦法幹掉伯郤宛,出一口氣。

兩人很快想出了辦法,之後,費無極來執行。

【伯郤宛之死】

眼下楚國的令尹是囊瓦,此人很貪而且很蠢。

「令尹,左尹說要請你吃飯啊。」費無極來找到囊瓦,送了點禮,然後說伯郤宛邀請他吃飯。

「好啊好啊,我去我去。」囊瓦立即答應了,他以為一定是伯郤宛有事求他,這次又能發點小財,卻沒有去想伯郤宛請客為什麼要費無極來轉達。

從囊瓦家出來,費無極去了伯郤宛家。

「左尹啊,令尹想來你家做客啊。」忽悠了那邊,費無極又來忽悠這邊。

「歡迎啊,歡迎啊。」伯郤宛也說,領導要來,當然要歡迎。為什麼伯郤宛沒有懷疑?一來,他是個實在人;二來,費無極和囊瓦的關係一向不錯,經常給囊瓦索賄受賄充當托兒。

「那可要好好準備準備啊。」

「那是,可是,你看我家,確實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啊。」伯郤宛有點犯愁,他這人兩袖清風,一身正氣,家裡還真不富裕,也沒什麼值錢的收藏。

「咳,這你就不知道了,令尹最喜歡的就是兵器。這樣,把你家的兵器拿出來,我給挑挑。」費無極話說得挺熱情,弄得伯郤宛還有些感動,心說老費沒有傳說中那麼壞啊,這不挺樂於助人嗎?

伯郤宛把家裡的兵器都拿來給費無極看,費無極裝模作樣從中間挑出來五樣兵器和五副皮甲。

「就這樣了,到時候你就把這些兵器放在門後,先擋起來,等令尹要看的時候,就拿出來給他看,順便就送給他就行了。」費無極叮囑了一番,走了。

伯郤宛就按照費無極的指點,宴請那一天,就把這些皮甲和兵器放在門後,然後用帳幔遮擋起來,專等囊瓦到來。

囊瓦正準備出發的時候,費無極來了。

「令尹,慚愧啊慚愧啊,你,你打我吧。」費無極哭喪著臉說。

「怎,怎麼回事?」囊瓦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令尹啊,我差點害了您啊。伯郤宛這人看上去老實巴交,實際上包藏禍心,宴請是假,要殺害您是真啊。我剛才聽說,他在門後佈置了兵器甲士,您一去就衝出來殺了您。」費無極說得跟真的一樣,臉上還擠出慚愧和憤慨來。

囊瓦一聽,立即派人去打探,打探的結果就是:伯郤宛家的門後確實藏了兵器。

「伯郤宛,你膽兒肥了,敢害我?」囊瓦有些缺心眼,也不想想人家憑什麼要害你,也不說去抓人回來對質,直接下令:「調集軍隊,攻打伯郤宛。」

於是,鄢將師領著軍隊攻打伯郤宛,伯郤宛全家被滅。

隨後,鄢將師和費無極連帶著又滅了一向不順他們眼的陽令終和晉陳兩家,罪名是勾結伯郤宛謀殺令尹。

【伍子胥和伯嚭】

伯嚭哭訴完畢,泣不成聲。

「兄弟,咱們兩家同是被費無極所害,同是被楚國所害,如今流落吳國,此仇此恨,一定要報。兄弟,留下來,咱們輔佐吳王,一同報仇吧!」伍子胥的淚水也早已經忍不住,兩家的血海深仇,將他們的命運連在了一起。

「大哥,謝謝你。」伯嚭哭著說。

「大王,伯嚭兄弟一看就是個賢能的人,留下他吧。」

「伯郤宛家的人,肯定沒錯,留下來吧。你的仇就是子胥的仇,就是我的仇,我們一定幫你報仇。」吳王闔閭當即表態。

就這樣,伯嚭也投靠了吳國。

現在,伯嚭也成了吳國的大夫。

吳王闔閭、伍子胥和伯嚭經常在一起談論,很快吳王闔閭就發現伯嚭的才華並不遜色於伍子胥。不過,兩人的個性有很大區別。

伍子胥是個直率人,有什麼說什麼;相反,伯嚭比較謹慎沉穩,說話很講究時機和分寸。兩人談話的興趣點也不大一樣,伍子胥三句話不離報仇,對楚國的事情更感興趣;而伯嚭儘管也是要報仇的人,但是並沒有把報仇總掛在嘴上,相反,他願意多談些吳國的事情,並且很願意提出自己的看法。

漸漸地,吳王闔閭有了這樣一個印象:伍子胥更適合帶兵打仗,而伯嚭才是治理國家的材料。

伍子胥很喜歡談自己家族的榮耀史,但是每當這個時候,伯嚭就會沉默或者找話題岔開,而且,伯嚭從來不在伍子胥的面前談自己的家族。為什麼?

吳王闔閭想了很久,終於有一天明白了:伯嚭的爺爺伯州犁之死與伍子胥的爺爺伍舉有很大關係。那時候伍舉是楚靈王的頭號謀臣,在伯州犁之死中充當了費無極的角色。

兄弟的後代因為權力自相殘殺,而仇人的後代又因為共同的仇恨而成為盟友。

關於伯嚭來吳國,《吳越春秋》曾有這樣一段記載:

吳大夫被離承宴問子胥曰:「何見而信嚭?」子胥曰:「吾之怨與嚭同。子不聞河上歌乎?『同病相憐,同憂相救。驚翔之鳥,相隨而集;瀨下之水,因復俱流。』胡馬望北風而立,越燕向日而熙。誰不愛其所近,悲其所思者乎?」被離曰:「君之言外也,豈有內意以決疑乎?」子胥曰:「吾不見也。」被離曰:「吾觀嚭之為人,鷹視虎步,專功擅殺之性,不可親也。」子胥不然其言,與之俱事吳王。

簡單說來,就是大夫被離問伍子胥為什麼這麼信任伯嚭,伍子胥說兩人同病相憐,都有同樣的命運,都來自楚國,所以自然親近。被離就勸伍子胥說伯嚭這人看上去就很殘忍很貪,不可以親近。而伍子胥終究沒有相信他的話。

這一段記載,可信度極低,不必當真。之所以還要拿出來說,是因為這裡產生了一個成語:同病相憐。

【費無極也死了】

好消息和壞消息同時傳來。

先說好消息。

好消息是費無極被殺了,而且是滿門抄斬。誰殺的他?

自從伯郤宛無緣無故被殺,楚國的老百姓就對楚國政府失去了信心,編了很多罵囊瓦的段子。囊瓦也聽到一些,可是不太當回事,直到有一天遇上了沈尹戌,兩個人聊起國家大事來,沒說幾句,沈尹戌的火就上來了。

「人家伯郤宛和陽令終都是好人,可是都被你給滅了,你知道老百姓怎麼罵你嗎?我就覺得奇了怪了,人家正常人,誰不是想辦法少挨罵啊,你倒好,自己給自己找罵,而且一點也不在乎。費無極這人是什麼人?專門進讒言的人啊,全楚國都知道,怎麼就你不知道?從前他逼走了朝吳,害死了伍奢,搞得太子建命喪異邦。平王那麼個溫和仁慈、恭敬勤儉的人,就是比成王和莊王也不差,就是因為被費無極蒙蔽,所以把個國家弄得烏煙瘴氣。現在他又騙得你殺了三個好人,滅了三個家族,這三個家族可都是楚國最優秀的家族,從來沒有犯過什麼錯誤啊,現在老百姓民怨沸騰,吳國人虎視眈眈,一旦發生什麼意外,你的地位就很危險了。到現在你還護著費無極,真是愚蠢至極。」沈尹戌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把囊瓦一通臭罵,罵得囊瓦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我,我,我錯了,我會採取行動的。」囊瓦弱弱地說,因為他知道沈尹戌說得確實有道理。

三天之後,囊瓦出兵,將費無極和鄢將師兩家滅門。同時,為伯郤宛等三個家族平反昭雪。

伍子胥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又是先笑後哭:「我不能手刃費無極了。」

伯嚭沒有笑,也沒有哭,他只是仰天長歎:「唉,人都死了,平反有個屁用!」

壞消息是在好消息之後一個時辰來到的。

吳王僚的庶子公子慶忌當初逃出了吳國,去了衛國。如今,在衛國招納死士,發誓要回吳國刺殺吳王闔閭,為吳王僚報仇。

消息傳來,吳王闔閭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為什麼?

公子慶忌號稱吳國第一勇士,勇到什麼地步?

《吳越春秋》如此記載:「慶忌之勇,世所聞也。筋骨果勁,萬人莫當。走追奔獸,手接飛鳥,骨騰肉飛,拊膝數百里。吳王闔閭嘗追之於江,駟馬馳不及,射之暗接,矢不可中。」

不用說了,基本上,此人就是李逵加戴宗加花榮。

就這麼一個人,身懷絕技力大無窮,還帶著滿腔的仇恨,而且對後宮的地形十分熟悉。這個人要來行刺暗殺,其能量是專諸的十三倍都不止。

吳王闔閭能不害怕嗎?

【勇士要離】

「兩位,想報仇嗎?」吳王闔閭問伍子胥和伯嚭。

「想。」兩人都說。

「有你們在,囊瓦一定睡不好。」

「大王怎麼知道?」

「因為有慶忌在,我就睡不好。」

伍子胥和伯嚭對視一眼,他們知道今天談話的主題了。

「如果我被慶忌報了仇,你們估計也就報不了仇了。所以,兩位想想辦法,怎樣才能除掉慶忌,之後我們才能全力為你倆報仇。」吳王闔閭說得很明白了,先除掉慶忌,再說你們報仇的事情。

要除掉慶忌,通過外交手段顯然是不現實的,以吳國現在和衛國的關係,要求衛國幫忙除掉慶忌是完全沒有可能的。而要求衛國驅逐慶忌則是很蠢的想法,如果慶忌去了楚國,只會更糟糕。

所以,通過外交手段的提議沒有人提出,大家都是聰明人。

「只能派人刺殺他。」伍子胥說。

「刺殺慶忌?世上有人能刺殺慶忌嗎?」吳王闔閭覺得這不可能,沒有人是慶忌的對手。

「我有一個人,能夠刺殺慶忌。」伍子胥說。他似乎早有準備。

「誰?」

「此人名叫要離。」

「要離?比慶忌還強壯?」

「不,矮小乾瘦。」

「那他憑什麼刺殺慶忌?」

「大王,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就知道了。」

「快講。」

兩年前,齊國派了一個使者出使吳國,這個人叫做椒丘欣。

椒丘欣是齊國著名的勇士,過淮津的時候,要在淮河飲馬。當地人告訴他說:「水中有神,看見馬就出來,吃你的馬。」

「嘿,我是齊國第一勇士,什麼神敢吃我的馬?」椒丘欣不信。

椒丘欣的隨從在淮河飲馬,結果真的就有水神出來,把馬給吃了。椒丘欣大怒,脫了褲子就下水了,結果與水神大戰數日而出,被水神刺瞎了一隻眼睛。

大戰水神這一段見於《吳越春秋》,明顯誇張,不知道是椒丘欣在吹牛,還是伍子胥在忽悠,或者趙曄在編故事。

到了吳國,辦完正事,吳國當地的民間勇士設宴招待,算是兩國同行之間的友好交流。三杯下肚,椒丘欣就開始吹上了,滿口「我」怎樣,「你們吳國」怎樣。

大家都有些不忿,不過掂量一下,能跟椒丘欣對抗的還真沒有。這個時候,要離說話了,他就坐在椒丘欣的對面。

「我聽說啊,真正的勇士,那是勇往直前,寧死不受屈辱。你跟水神惡鬥,馬被人家吃了,御者也被人家咬死了,自己的眼睛還給弄瞎了,算三級殘廢吧。你這樣還不去死,反而要苟且偷生,你有什麼好吹的?」要離沒鼻子沒臉,羞辱了椒丘欣一通。

「嘿,你個小赤佬,小樣兒,我兩根小指頭也能捏死你,敢這樣跟我說話?」椒丘欣大怒,就要起身來打要離。

大家一看,紛紛來勸,椒丘欣也不好當著大家的面動手,忿忿然坐下,吹牛的勁頭被打消,酒喝得很不爽。

酒席散後,各自回家。

椒丘欣回到國賓館,怎麼想怎麼憋氣,於是溜了出來,要到要離家裡找他算賬。

來到要離的家,只見要離家大門開著,小門也開著,要離脫得個赤條條,一個人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椒丘欣上去就把要離給揪了起來,啥也沒穿,揪哪裡?頭髮。這下,要離醒了,一看是椒丘欣,笑了。

「夥計,你有三大該死之處,知道嗎?」椒丘欣一手揪著要離,另一隻手握著一把利劍。

「說說看。」要離一點也不害怕,他故意盯著椒丘欣的那只瞎眼看。

「在公眾場合羞辱我,這是第一;回到家裡還不關大門,這是第二;不關大門,還不關小門,這是第三。知道不?」

「你這三條都不成立,你倒是有三條很不男人的,你知道不?」要離學著椒丘欣的口氣,反問他。

「你說。」

「我當眾羞辱你,你不敢當眾跟我拚命,這是其一;非法進入民宅,像小偷一樣不敢出聲,這是其二;一手拿劍,一手揪住我的頭髮,這時候才敢跟我說話,這是其三。有這三條,你還是個男人嗎?」

椒丘欣被問得愣了,半天才算想明白,然後鬆開要離的頭髮,扔掉手中的劍,歎了一口氣:「唉,我如此勇猛,以至於沒人敢跟我瞪眼,而你竟然三番五次羞辱我,還說得這麼有道理。唉,我服了,我服了還不行嗎?」

【忽悠】

地點:王宮。

人物:吳王闔閭、伍子胥、要離。

「啊,你竟然這麼瘦小,看上去弱不禁風啊,你能讓齊國第一勇士椒丘欣服氣?我有點不信。」吳王闔閭說,語氣有些藐視。

「大王,俗話說:瘦是瘦,有肌肉。我確實弱不禁風,連肌肉也沒有。可是,我有勇有謀啊。」要離見闔閭藐視他,急忙說。

「我知道椒丘欣在吳國只服一個人。」闔閭看都沒看他一下,接著說。

「大王,那就是要離先生啊。」伍子胥在旁邊說了。

「服不服要離先生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知道他服另外一個人,說這個人才是天下第一勇士,他只能算第二。」闔閭看了要離一眼,卻還是沒有說出來這個人是誰。

「是誰?」要離忍不住問。

「別問了,他不在吳國了。」

「大王,告訴我是誰。」要離更想知道了。

「這——」闔閭又看要離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告訴你有什麼用呢?這個人你肯定對付不了。」

要離沒有說話了,看上去很失望。

「大王,說說也無妨啊。」伍子胥再次插話進來。

「好吧,」闔閭再看要離一眼,似乎很勉強地說:「這個人,就是公子慶忌。目前正在衛國養精蓄銳,要來刺殺我。我想找人去先刺殺他。可是,無人能用啊。」

說完,闔閭搖搖頭,滿臉的失望。

「大王,讓我去殺了公子慶忌。」要離挺身而出,主動請纓。

「你?你知道公子慶忌嗎?那是萬夫不當之勇啊,就你這樣的小體格,上一百個也是白給啊。算了,你還是回家帶孩子去吧。」闔閭好像有些意外,語氣還是很輕視。

「大王,你羞辱我。你羞辱我就等於殺了我,你殺我不如讓慶忌殺我,慶忌殺我,不如我殺慶忌。大王,刺殺慶忌這活我做定了。」要離堅決請戰。

「這一」闔閭似乎還有些猶豫。

「大王,我看,要離既然能讓椒丘欣折服,也就一定有辦法對付慶忌。」伍子胥又適時地插了進來,對闔閭說完,又對要離說:「壯士,我相信你才是吳國的第一勇士。不過,慶忌可確實比椒丘欣難對付得多,你有什麼辦法對付他?」

「我想想。」要離開始思考。

吳王闔閭和伍子胥也開始思考。

片刻,要離想到了辦法。

「大王,大丈夫做大事就不能兒女情長,為了國家就要犧牲小家。這樣,我就假裝得罪了大王,負罪出逃,然後大王殺了我的老婆孩子,我就投奔慶忌,他一定會信任我的,那時候,伺機下手。」要離的主意——殺老婆孩子。

「這,這不太好吧。」伍子胥說。

「不,我已經下定了決心。」

「這就騙得了慶忌嗎?」闔閭好像有點懷疑。

「對了,把我的右手也砍掉,慶忌就一定會相信了。」要離來了勁頭。

「太殘忍了吧。」伍子胥說。

「要做大事,就要受大苦。」要離說。

「不,這樣你會怨恨我的。」闔閭說。

「這是我自願的,我不會怨大王,我還要感謝大王給了我這樣揚名立萬的機會。」要離說。

「你不會後悔?」

「我要離什麼時候後悔過,現在就砍吧。」

「那好。」闔閭終於接受了要離的請求,然後對侍衛喊道:「來人,拿刀來。」

《賈志剛說春秋之五·吳越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