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挖祖墳和縱火案

楚軍沒有進入晉軍的包圍圈就撤退了,這多少讓晉國人有些失望。不過,這更增強了晉國戰勝楚國的信心。儘管楚國人因此而逃脫,卻也暴露出楚國人從內心對晉國的畏懼。

「主公,我們怕楚軍。可是,楚軍也怕我們。兩軍交戰,勇者勝。雖然晉楚還沒有交手,已經算我們勝了一仗。」狐偃對晉文公說。他知道晉文公對楚軍的戰鬥力非常畏懼,如今正好給他打打氣。

「下一步怎麼辦?」晉文公問。

「按既定方針辦。」

按照既定方針,既然楚國不救衛,晉軍下一步就要拿下曹國,進一步刺激楚國人的神經。穿過衛國,晉軍挺進曹國,衛國則交給齊國軍隊駐守。

對待曹國和對待衛國,方法是不一樣的。對衛國,純粹是要誘使楚軍北上。對曹國,則是堅決拿下,加大對楚國人的刺激力度。

「讓他偷窺,這次我要讓他看個夠。」晉文公想起往事,恨恨地說。

「主公,小小陶丘,何勞大軍,給我三百人,我拿下陶丘等主公駕臨。」說話的是誰?天下武林第一高手勃鞮是也。

「好。」晉文公同意了。

於是,勃鞮率領三十乘戰車先行,要一舉拿下陶丘。

那麼,武林第一高手能行嗎?

【第一高手栽了】

勃鞮是一個急性子,總是急於立功的那種。從前這樣,現在還這樣。三百人小分隊早早出發了,說實話,狐偃和先軫對這個大內高手都不是太放心,單打獨鬥沒得說,可是帶兵打仗是另一回事啊,不過既然晉文公答應了他,也不好說什麼。好在只有三百人,即使出了差錯,也不會太嚴重。

趕到陶丘,恰好是中午。

「兄弟們,進城吃中午飯啊。」勃鞮說。他根本不擔心自己拿不下陶丘。他已經計劃好了,速戰速決,自己人少,正好出其不意。

可是到了城門外,勃鞮發現,連速戰速決都免了。

原來,陶丘城城門大開,不僅沒人看守城門,城頭上甚至沒有守城官兵。

「哈哈哈哈,曹國人一定是聽說晉軍來了,棄城逃命了,兄弟們,進城。」勃鞮高興壞了,他覺得自己最近的運氣好得驚人,上次出使衛國也是,自己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立了一功。現在呢,一座空城等著自己。

三百晉軍溜溜躂達就進了陶丘,哥幾個還在討論是不是先去搶點什麼呢。進城一看,果然城裡空無一人,大家心情都很放鬆。

突然,只聽得「光當」一聲,身後的城門關上了,三百晉軍都被關在了城裡。

「不妙。」勃鞮叫了一聲,這個時候才知道不妙,晚了。

大路兩旁,城牆之上,突然冒出數千名曹軍,更不打話,一個個手持弓箭,只聽得一聲喊——喊什麼?喊勃鞮這輩子最不願意聽到的那個字。

「射。」隨著這一聲喊,萬箭齊發誇張了點,但是兩三千箭沒有問題。隨後,又是一輪。

三百晉軍,沒有一個人逃生,包括武功天下第一的勃鞮。

武功再高,也躲不過亂箭。自古以來,天下第一高手往往都死得不明不白。

「士可殺不可辱,該死的曹國人,為什麼要污辱我?」勃鞮用最後一口氣說了這句話。

晉文公大軍抵達陶丘已經是第二天,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吃一驚。

陶丘城頭,三百名晉軍屍體懸掛著,其中一具屍體被剝得精光,不用看臉,就知道那是勃鞮。

別說晉文公吃驚,所有晉軍士兵都大吃一驚。

「氣死人了,給我拿下曹國。」晉文公大怒,就要下令攻城。

「主公,且慢。曹國人這種做法,對我們的軍心是個打擊。貿然攻城,只怕傷亡很大。先紮下大營,找更好的辦法。」元帥先軫急忙阻止。元帥發了話,晉文公只得忍一忍。

晉軍紮了大營,晉文公親自和先軫來看城,只見城上的曹軍一個個十分得意,對著晉軍屍體指指點點,似乎很有信心。

看完城,眾人回到大營,召開戰前會議。

「剛才我們看了城,這座城城高牆厚,比一般城池難攻,當初宋軍圍攻一個月拿不下來。我看,不要急著攻城。我軍主要敵人是楚軍,不可在這裡折了銳氣。」元帥先軫率先發言。

「先元帥說得有理,可是,曹國人將勃鞮等人懸屍城上,還故意扒了他的褲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不盡快拿下陶丘,對我軍士氣影響極大。」晉文公發言,他的意思是要盡快攻城。

於是,帥佐們開始討論,有支持先軫的,有認為應該立即攻城的。

狐偃沒有發言,他始終沒有說話。

「舅舅,你怎麼看?」先軫問。越是有疑難的時候,狐偃就越是有辦法。

「我的上軍要移出大營,單獨屯紮。」狐偃冒出這麼一句來,見大家都不解其意,接著說:「曹國人不仁,我們自然不義。他們懸掛我軍士兵的屍體,我們就挖他們的祖墳地。我們把上軍直接屯紮到他們的祖墳地,揚言發掘祖墳,焚骨取暖。這樣,曹國人必然害怕,不得不交還屍體,那時,我們再想辦法破城。」

狐偃的主意非常陰損,可是沒辦法,曹國人的做法也很陰損啊。

主意一出,大家都說好。

打仗打仗,打成了挖人家祖墳。

【屍體換屍骨計劃】

狐偃的主意確實好使,這邊晉軍上軍屯紮到了曹國祖墳地,士兵們開始揮舞鐵鍬掘墓的時候,城裡就亂了營。

古人對祖先和鬼神都是很敬畏的,不像如今挖祖墳已經成了時尚。那時候祖墳被挖,驚動了祖上的神靈,那是後輩子孫的極大罪孽。如今挖祖墳,是祖上的神靈在歎氣:「唉,我造了什麼孽?生下這些不肖子孫。」

曹共公慌了神。羞辱晉軍士兵的屍體他可以不在乎,可是老祖宗的遺骨被弄出來當柴火燒,那可受不了。

「該死的晉國人,咱們還是兄弟啊,挖我的祖墳,不就等於挖你們自己的祖墳嗎?」曹共公破口大罵,也不想想晉國人為什麼要挖他的祖墳地。

罵歸罵,曹共公還是趕緊派人去晉軍大營,提出「以屍體換屍骨」的交換方案,也就是曹國把晉軍屍體還給晉軍,晉軍撤出曹國祖墳地。

「原本呢,我們非把你們祖墳給挖了,骨頭餵狗,頭蓋骨盛尿。看在祖上還是兄弟的分上,放過你們。不過,三百具晉軍屍體被你們晾了這麼多天,必須用上好的棺木給裝殮了,三天之內送出來。否則,我們還要挖墳。」先軫答應了「以屍體換屍骨」,但是,提出了必須用棺材把屍體運出來的條件。

到了這個時候,曹國也只好答應了。

問題是,三百具屍體要用三百副棺材,一時半會兒去哪裡弄這麼多棺材?當初射殺晉軍的時候嫌殺得太少,如今才發覺殺得太多了。

「能不能兩個人一副棺材?」曹共公派人去討價還價。

「去你媽的,你們曹國人才兩個人一副棺材呢。要是你們棺材不夠,我們就從你們祖墳裡挖出來給你們用。」先軫強硬地回答。

沒辦法了,就是拆門板也要拆了。曹共公發出「實幹苦幹加巧干,三天造出三百棺」的號召,整個陶丘連續奮戰三個晝夜,終於在第三天下午將三百副棺材做好了。

棺材做好了,將三百具晉軍屍首一一裝好。每副棺材用一輛車拉著,開了城門,浩浩蕩蕩拉了出去。

如果外面的敵人不是晉國人,而是魯國人或者宋國人,那麼,曹國人這樣的行動是沒有問題的,因為魯國人和宋國人決不會在兩軍進行交換的時候動手。

可惜的是,曹國人面對的是晉國人。

曹國人的車隊剛剛出城不遠,就被晉軍攔住了。

「卸車,驗屍。」晉國人提出要驗屍,沒辦法,曹國人只好把棺材抬下來,再把棺材打開給晉國人檢查。

前面的車停下來驗屍,可是城裡的車隊依然在向外走。很快,車隊擁堵起來,城門擠滿了拉棺材的車。

「咚咚咚,咚咚咚。」鼓聲響起,緊接著,晉軍從四面八方殺來。

「關城門,關城門。」守城的曹軍急忙要關城門,可是,城門裡都是棺材,哪裡關得上?

晉軍越過棺材,殺進城中。

戰鬥很快結束,守城曹軍大部投降,其餘被殲。自曹共公以下,曹國卿大夫全部被活捉。

三月八日,晉軍攻陷陶丘。

【三八縱火案】

現在,開始報仇。

曹國國庫被搬空,全數運往晉國,後宮美女勞軍。

曹國官員秩序冊交到了晉文公手中,一一過目,看看哪些人該殺。看了一遍,發現全部該殺,理由很簡單:曹國賢人僖負羈竟然不在這個名單中。一問,原來是僖負羈性格太直,不被曹共公喜歡,因此已經被開除出公務員隊伍。

晉文公把曹共公叫來,痛罵一頓。《左傳》記載:「數之,以其不用僖負羈而乘軒者三百也,且日:『獻狀。』」什麼意思?

就是斥責曹共公手下有三百個高級公務員,卻解雇了僖負羈。乘軒者也就是使用公車者,意思是你曹國狗屁大個國家,竟然有三百輛公車,而其中卻沒有僖負羈一輛。「獻狀」是什麼意思?就是你不是喜歡看我的排骨嗎?這次讓你看個夠。

小小曹國三百輛公車啊,可見自古以來,公車數量直接反映政府腐敗程度。

好人被開除,那麼當官的一定都不是好人。好人沒有公車坐,坐公車的一定不是好人。

這是晉文公的結論,基於這個結論,晉文公下令:凡是坐公車的,殺,抄家。

三百換三百,公車換棺材。

你殺我三百人,我殺你三百家。

仇要報,恩更要報。這是晉文公的做人原則。

「僖負羈全族受晉軍保護,任何人膽敢動僖負羈家一草一木,斬首示眾。」晉文公下令,他還記得當初僖負羈送熟食,千里送鴻毛,禮輕情義重啊。報仇,沒人反對;報恩,有人不滿了。

魏犨和顛頡是跟隨晉文公流亡的,兩個人都自我感覺不錯,覺得自己功勞不小。可是,論功行賞的時候,哥倆都落在第三檔次,兩人心中就有些不服。如今看晉文公對僖負羈這麼好,不僅下令保護,而且還準備重賞,兩人不禁憤憤不平。

「魏哥,你說咱們出生入死跟著主公,大好青春都耽誤了,也不過混個三等功臣。這僖負羈無非就送了兩盤羊雜碎,主公就這樣優待他,太便宜他了。」顛頡來找魏犨喝酒,喝得半醉,開始發洩心中不滿。

「他奶奶的,你說得對啊。你說咱們兄弟,真刀真槍那麼幹,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最後不受待見,僖負羈這種人動動嘴皮子,送幾盤羊雜碎,就好像成了大功臣,我想不通。」魏犨聽了顛頡的話,也有點不平。

哥倆你一言我一語,互相拱火,最後一拍大腿:「我們也不動他家什麼,我們要燒了他家。」

俗話說,一個人缺心眼不可怕,可怕的是兩個缺心眼碰在一塊。

哥倆商量好了,也不去想後果,趁著酒勁,各帶了貼身隨從,直奔僖負羈家而去。

當時已經是半夜,巡街晉軍見是魏犨和顛頡,也不敢盤問。兩人帶著人來到僖負羈家,一人前門一人後門,開始放火。當晚有微風,風助火力,眼看著火勢大起。魏犨燒得高興,忘了危險,結果被一棵橫樑掉下來,躲閃不及,砸在胸口。也就是魏犨,換了別人,直接砸死,魏犨只是胸部受傷,倒給砸清醒了,急忙離開火場。

僖負羈家裡人在睡夢中被火燒醒,哭爹喊娘,四處奔逃。

附近的晉軍看見火起,急忙來救。

僖負羈被困在房內,逃不出來。晉軍急忙找工具砸門砸窗,紛紛喊:「有沒有錘錘?」「有沒有鏟鏟?」

等到找到錘和鏟的時候,已經晚了三秋。

僖負羈被煙熏死了,而家裡也被燒成一片灰燼。

事後統計,一共二十五人被燒死,七十六人受傷。

趙衰當晚展開緊急調查,很快確認這是一起人為縱火案。繼續調查,發現是那兩個二百五干的。

由於這一起縱火案發生在三月八日晚上,因此我們稱之為「三八縱火案」。

【殺一留一】

第二天一早,最高機密會議。

現在這個會議增加了中軍元帥先軫。

趙衰首先把昨晚發生的事情的經過作了一個簡短介紹,並且確認昨晚大火是魏犨和顛頡放的。

「這項罪名,怎樣處置?」聽完了匯報,晉文公問趙衰。

「殺。」

晉文公一時沒有說話,這兩個兄弟跟隨自己流亡十九年,要殺他們,真有些下不了手。

「主公,魏犨為天下第一勇士,楚國人歷來怕他,是否可以讓他戴罪立功?」於公於私,先軫為魏犨求情。

「老師,你看呢?」晉文公問趙衰。趙衰是行軍司馬,賞罰都出於他,所以,晉文公要跟他商量。

「先軫說的也有道理,還沒有跟楚國人開戰,先斬兩員大將,確乎有損軍心。不如我去看看魏犨,據說他昨晚受了傷,如果傷勢嚴重,留著也沒有什麼用,那就殺他。如果傷勢沒問題,那就留下他,殺顛頡。」趙衰建議。

「就這麼辦。」晉文公同意。

趙衰是個有原則的人,但也是個靈活的人。

有原則很可貴,但是有原則而且靈活,就更加可貴了。

趙衰回去洗了一把臉,撒了一泡尿,又換了一身衣服,然後去看魏犨。

來到魏犨軍帳,守門士兵通報了,魏犨親自出帳迎接。

「司馬前來,不知有何見教?」魏犨給趙衰看了座,假裝不知道趙衰來幹什麼。想想看,法院院長到你家了,還能有什麼事兒?

「昨晚的大火,據說是你放的,你有什麼話說?」趙衰單刀直入。

「司馬,不瞞您說,我也是剛才醒來才知道。昨晚跟顛頡喝酒喝得爛醉,我都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司馬,究竟,燒了誰家?」魏犨現在裝糊塗了,這時候,除了裝瘋賣傻,沒別的法子。

趙衰沒好意思揭穿他,一起混了這麼多年了,魏犨的酒量誰不知道?

「聽說你受傷了,傷勢怎樣?主公讓我來問候你。」趙衰問。其實,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嗨,司馬,你還不知道我?那點傷,搔癢一樣。你坐好了,看我給你比劃兩下子。」魏犨說。是死是活就靠這兩下子了。

《左傳》記載:「距躍三百,曲踴三百。」什麼意思?就是魏犨摸爬滾打來了一套魏家拳,打得虎虎生風,威風八面。

趙衰一看,看來老魏還行。

趙衰走了,魏犨咕咚倒在床上,干喘氣起不來,胸口陣陣劇痛。

「娘的,多虧了先軫來通風報信,夠意思,現在把老趙給忽悠了。」魏犨自言自語。原來,最高機密會議一結束,先軫就派人來給魏犨通風報信,告訴他就是痛死也要打一套魏家拳給趙衰看。性命攸關,魏犨讓手下把自己的胸用白布纏好,然後忍著劇痛,若無其事在趙衰面前表演。

只有一樣,魏犨以為自己忽悠了趙衰,其實,趙衰根本沒有被忽悠,他之所以磨蹭了一陣才來,就是給先軫通風報信的時間。

又堅持了原則,又不給別人留下把柄,趙衰也算是個老油條了。

中軍大帳,元帥先軫主持宣判大會。

「查,顛頡違抗軍令,夥同魏犨燒燬僖負羈家,該當何罪?」先元帥大聲喝問。

「報元帥,死罪。」司馬趙衰答道。

「推出,斬首示眾。」先軫發令,顛頡還要辯解,刀斧手根本不給機會,直接推出轅門,「卡嚓」一聲,腦袋落地,就掛在轅門示眾。

大將違令,照殺不誤,這叫做「做法」,也就是殺一個人來明正法令。後來打仗,經常有主帥出師之前故意找人「做法」,就是源於此處。

「魏犨,飲酒大醉,在不知情情況下協同犯法,該當何罪?」先軫問,算是直接給開脫了。

記大過?錯。

內部警告?錯。

通報批評?錯。

雙規?錯。

「報元帥,革職。」趙衰答道。那年頭,還沒內部警告、記大過之類的說法。

「魏犨,革去軍中一切職務,戴罪立功之後另行考慮。此外,為嚴肅法令,禁閉十五天。」先軫下令。禁閉十五天實際上是給他養傷時間。

魏犨被帶走關禁閉去了,晉文公戎右的位置由舟之僑出任。

此外,僖負羈已死,晉文公下令僖負羈倖存的家人移民晉國,任命僖負羈的兒子為晉國大夫。殺了顛頡,晉文公讓顛頡的兒子做了大夫,也算對顛頡有個交代。

《賈志剛說春秋之三·晉楚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