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吾在梁國混得也不錯,他那兩把刷子在晉國沒人待見,可是在梁國就能把梁國國君忽悠得雲裡霧裡,直接忽悠成老丈人了。
獻公剛死的時候,夷吾高興壞了,跟郤芮一商量,兩人去找梁國國君去了,要借兵攻打晉國。
「爹,機會來了,借兵給我吧,拿下晉國,您老人家就是晉侯的老丈人了。」夷吾滿懷希望,還幽了一默,以為老丈人會很支持。
「什、什麼?打、打、打晉國?」梁國國君一聽,話都說不利索了,做夢也不敢想打晉國啊。當時,也不管什麼女婿老丈人之類了,梁國國君一口拒絕,說什麼也不幹。
為此,夷吾在暗地裡把老丈人罵到祖宗八代,可是沒用啊,還是乾瞪眼。
在得知裡克派人去請重耳的消息之後,夷吾很失望,甚至有些絕望,郤芮開解他也沒有用,幾天時間,夷吾感覺很糟糕。
【祖國來人了】
這一天,陽光明媚。
為什麼總是陽光明媚?
儘管陽光明媚,夷吾的心情還是不好。
就在這個時候,呂省和郤稱到了。說起來,郤稱還是郤芮的弟弟。看見他們,夷吾心中陡然又燃起了希望。
「公子,大利好,大利好啊。重耳不肯回國,現在,我們力推公子繼位,裡克也答應了,趕快收拾收拾,咱們上路吧。」呂省和郤稱帶著好消息就來了,當時把重耳為什麼不肯回國,他們又怎樣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說動了裡克等說了一遍,恨不能立即拉著夷吾就走。
夷吾一聽,喜出望外,真恨不得上車就走。可是激動之餘他鎮靜下來。「多謝幾位大夫,不過,你們等等,我先問問師父。」
夷吾讓人安排水果點心給呂省和郤稱,自己去找師父郤芮商量。
「師父,呂省和郤稱來了,說要接我回去繼位,老師你看怎麼樣?」夷吾問。他把剛才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郤芮一聽是這兩個兄弟,先放心了,都是自己人啊。
「公子,這事沒那麼簡單,我們要認真規劃一下。國家動亂民眾驚擾,大夫們沒有主心骨,這個機會不能失掉,這是原則。不是動亂你哪有機會回國繼位?不是民眾有危難,何必要立君以安民?幸好你是國君的兒子,所以找到你了。不過話說回來,晉國公子不止你一個,憑什麼就是你啊?就算你回去了,你又憑什麼坐得穩當啊?重耳不肯回去,一定有他的考慮。」到底不愧是師父,郤芮比夷吾冷靜多了。
「那、那,那我們也不回去?」夷吾問。這他可不甘心。
「當然要回去,不過,回去之前,要先做點鋪墊。」郤芮笑了,他成竹在胸。
「什麼鋪墊?」
「我們要爭取秦國和裡克的支持,有他們內外支持,我們就可以放心回去了。」郤芮的落腳點在這裡,思路清晰。
「可是,我們憑什麼讓他們支持我們?」
「賄賂,給他們好處。問天下英雄,誰不貪財?」郤芮的辦法也很鮮明,就是給田給地。
「可是,重耳他們不會也用這個辦法?」
「不會,重耳的師父趙衰是個書獃子,他這人太正直,不會想到這樣的辦法」
「可是,我舅舅也想不到?」
「能想到,但是狐偃心高氣傲,要他去巴結別人給人行賄,他不會幹。」別說,郤芮這人看人一絕,對趙衰和狐偃的分析令人信服。
「可是,師父,咱們哪有田地去賄賂他們啊?」
「承諾,公子你當上晉侯,晉國的田地不就是你的嗎?」
「可是,那是祖上留下來的,給別人我不甘心啊。」
「現在,那些田地都不是你的,你有什麼好心疼的?等到是你的,給不給還不是你決定?」郤芮笑了。原來,他要玩的是空手套白狼,空頭支票,現在承諾你,到時候一翻臉,誰還認識誰啊?
一連串的「可是」之後,現在夷吾終於理解了師父的意圖。
「師父,我真的好崇拜好崇拜你啊。」夷吾動情地說,他又一次服了。
師徒定好了調,郤芮又佈置了具體操作方案,兩人出來見呂省和郤稱。
大家都是親戚朋友,都是跟著或者準備跟著夷吾的人,所以也就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寒暄之後,大家坐地,討論下一步的行動。
基本上,郤芮的看法得到了一致贊同。
「既然這樣,咱們也別表現得太急太沒有品位,該裝的還是要裝,該演的還是要演。各位,我有一個迂迴之計,如此這般,既能回國,還很有面子。」郤芮當下把自己的計策講出來,大家都說好,於是按著計劃,分頭行事。
【第一計 故作清高】
呂省和郤稱從梁國回去,立即召開卿大夫大會,當然第一個把裡克給請去了。
大家到齊,呂省開始匯報前往梁國的經過,說夷吾跟重耳一樣,不願意藉著國家的災難回來,對父親的去世,夷吾傷心欲絕、終日以淚洗面,等等。
呂省一番話出來,大家都很吃驚,大家都覺得夷吾這個人比想像中要賢很多啊,這麼孝順,這麼仗義,這麼知情達理,比重耳也不差啊。
總之,人們對夷吾的印象一下子好了很多。
「都不回來,那怎麼辦?」裡克有點傻眼,原先還不情願讓夷吾回來,現在人家自己不回來了,倒弄得裡克還挺懷念他。
一時間,大家都在想主意,出什麼主意的都有,但是都不太靠譜。最後,還是呂省出了個主意,大家都覺得不錯。什麼主意?
「君死自立則不敢,久則恐諸侯之謀,逕召君於外也,則民各有心,恐厚亂,盍請君於秦乎?」(《國語》)這就是呂省的主意,什麼意思呢?就是說國君已死,我們不敢擅自立一個新君。時間拖得太久又怕被諸侯算計,直接從國外迎來公子,又怕民眾意見不一,加重國家的動亂,何不請求秦國幫助我們立國君呢?
大夥一聽,這個主意好,秦穆公是獻公的女婿,夠資格。再說,秦穆公跟誰也不熟,不會偏袒誰。
裡克也覺得這個主意還可行,反正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誰去趟秦國?」裡克問。
「我去。」梁由靡搶先發言。
「那就你了。」裡克想都沒想,把這活派給了梁由靡。
【第二計 借胎下蛋】
梁由靡高高興興出了一趟公差,他知道干革命要跟對人,他很高興,看來自己是跟對了人。
來到秦國,秦穆公親切接見。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問候語之後,梁由靡開始說自己的來意。
「上天降災禍於晉國,到處是流言蜚語,波及先君的幾位公子。他們為此憂傷害怕,被迫流亡國外,無所依托。如今我們國君鞠躬盡瘁了,我們也不知道誰回去繼位比較好,請您幫助我們選定一個,並且幫助他繼承君位。啊,您對晉國的恩德,那真是如江水滔滔,綿延不絕。」梁由靡這一套說法早就準備好了,非常的外交語言。
秦穆公聽完,明白了,現在就是你們自己定不了國君,請我幫你們決定。想想,這事於公於私似乎都沒什麼壞處。你們的公子們現在是運動員,請我來當裁判,我把誰吹贏了誰都要感激我,我還能吹黑哨,多好啊。
「那行,沒問題,你先回去,我這邊就開始操作。」秦穆公答應得挺爽快,招待了一頓飯,打發梁由靡先回去。
梁由靡臨走之前,秦穆公問他:「哎,你們自己覺得誰好一些?」
「夷吾啊,又善良又賢明,大家都喜歡他啊。」梁由靡說。秦穆公不問他還想說呢,現在正好說出來。
秦穆公點點頭,心裡有了個基本的印象。
秦穆公挺重視這件事情,一來這是中原諸侯第一次求自己幫忙,有面子啊;二來也想以此來討夫人的歡心。別說,秦穆公自從娶了晉獻公的女兒做夫人之後,對夫人那是言聽計從,愛得死去活來。
梁由靡走後,秦穆公立即召見大夫孟明視和公孫枝,具體討論這個問題。
「晉國動亂,君主人選無法確定,因此請我來幫他們確定,我也答應了。現在,我準備派人去重耳和夷吾那裡,觀察哪一個適宜立為新君。你們看,派誰去比較合適?」
其實,之所以要找他們兩個人來,是因為這兩個人都在晉國生活過,所以希望他們中間的一個人或者乾脆一塊去。孟明視明白這個意思,剛要請纓,公孫枝搶先開口了:「派公子縶去吧,公子縶聰敏知禮,待人恭敬,善於洞察。聰敏能夠熟諳謀略,知禮適合派做使者,恭敬不會有誤君命,洞察就能判斷立誰為君。我覺得,我們都不如他合適。」
秦穆公一聽,對啊,公孫枝說得有道理,從前出使國外都是公子縶,每次都能出色完成任務,這次派他去挺合適啊。
就這樣,秦穆公決定派公子縶去做考察工作。
從秦穆公那裡出來,孟明視對公孫枝說:「主公原本的意思是讓我們去啊,你怎麼推掉了?」
「孟明視啊,這種事情費力不討好,萬一我們去了,推薦的人當了晉君,今後晉君再跟秦國幹起來,我們豈不是成了罪人?所以,這樣的事情只能公子縶去幹啊。」公孫枝說道。原來他想得更深。
「就是就是。」孟明視恍然大悟。
【第三計 行賄受賄】
公子縶安排的行程是先遠後近,先去考察重耳。
來到北翟,公子縶找到重耳,自我介紹了一遍,然後也不說廢話,直接進入主題。
「我的國君派我來慰問你的逃亡之憂,以及喪親之痛。我聽說:得到國家常常在國喪的時候,失掉國家也常常在國喪的關頭。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請公子好生考慮。」這話說得夠直接了,公子縶幾乎就等於對他說「回國吧」。
重耳首先表示感謝,但是他不敢立即回答,於是找個撒尿的借口,偷偷溜出來找狐偃,把公子縶的話轉達了一遍。
「不可以。你爹死了,你怎麼能因此而受益呢?不好,說出去,人家會笑話我們的。走我們的路,讓別人去爭吧。」狐偃說,又是一通大道理。這一次,重耳索性也不再深問了,他知道狐偃的話肯定有道理。
於是,重耳再來見公子縶,對他說:「實在感謝,感謝萬分。可是,我重耳是流亡在外的人,父親死了,我不能因此而得利啊,嗚嗚嗚嗚……」
說完對著晉國的方向跪拜,然後站起來哭泣。
公子縶一看,重耳這人不錯啊,因為只是考察,所以也沒勸他。
公子縶就在重耳這裡住了一個晚上。晚上,重耳除了派人來伺候之外,並沒有來回訪他。第二天,公子縶上路,去考察夷吾了。
到了梁國,公子縶感覺輕鬆很多,因為梁國國君跟秦國同宗,這裡的生活習慣、語言等都與秦國一樣。不過,更讓他感到輕鬆的是夷吾的熱情接待。
夷吾早已經探聽到是公子縶來,早早準備了各種好吃的好喝的候著,禮品也準備好了。
公子縶來到的時候,夷吾已經在門外等候,家裡的奴僕們則穿上盛裝,揮舞花環,站在道路兩邊,口中不斷地歡呼:「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公子縶一看,忍不住笑了。
兩人寒暄過了,夷吾請公子縶進門,落座,親自倒酒,熱情得一塌糊塗。
公子縶開門見山,把跟重耳說的話對夷吾也說了一遍。
夷吾聽了,也覺得不能貿然回答,也找個撒尿的借口溜出來,找師父郤芮給出主意。郤芮聽了夷吾轉達的公子縶的話,對夷吾說:「機會,一定要抓住。流亡流亡,跟流氓差不多,再流亡下去,就真成流氓了。也別裝什麼清高了,該爭的就得爭。去吧,一直朝前走,不要向兩邊看,就按既定方針辦吧。」
按既定方針辦,夷吾心裡有底了。
夷吾再回來見公子縶,對公子縶跪拜磕頭。
「公子啊,我為什麼總是淚流滿面?因為我對祖國充滿感情。要是我有幸回去,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給我一個機會,我會還您一個奇跡。」夷吾擠出幾滴眼淚來,把台詞背了一遍。
公子縶聽得發愣,沒聽過這麼肉麻的話啊。
「這個,你的話,我一定轉告我家主公。」公子縶說,沒有表態。
到了晚上,夷吾偷偷去找公子縶。為什麼偷偷去?因為要行賄。自古以來,行賄都是私下的。
「白天有話不好說,晚上來拜會您。您看,您對我這麼好,我的想法也就不敢瞞您。這麼說吧,我承諾把汾陽一帶的百萬畝田地賜給裡克,他已支持我做國君了。丕鄭也已支持我做國君了,因為我承諾把負蔡一帶的七十萬畝田地賜給他。秦侯如能幫助我,那就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了。我如果能回國坐上寶座,一定奉上黃河以西的五座城邑給秦侯。另外,您看,我帶來了黃金八百兩、白玉製作的裝飾品六對,禮太輕,不敢用來報答公子,請賞給左右的隨從吧。」夷吾來的時候扛了個大箱子,說完話,打開箱子,禮物都在裡面。
公子縶一看,這不是行賄受賄嗎?我一國家公務員,特高級公務員,我至於嗎?當時想退掉,可是看看黃金白玉,色彩真好,純度高工藝好,怎麼看怎麼喜歡。
「那,我盡力吧。」公子縶說,收下了禮物。
在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中,夷吾向公子縶行賄,大概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行賄受賄了。所以,行賄的祖師爺為公子夷吾,受賄的祖師爺則是公子縶。
【第四計 假裝親民】
公子縶回到秦國,第一件事是把那個箱子給放回家裡。之後,來向秦穆公覆命。
公子縶把這趟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不過那一箱禮品的事情就略過去了。
「我支持公子重耳,重耳仁德。不貪圖繼承君位,愛自己的父親。還光明磊落,不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秦穆公的判斷很準確,基本上,他喜歡重耳更多一些。
公子縶撇了撇嘴,他要發表自己的意見了。
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下面,看看公子縶的表現就明白這俗話是多麼有道理了。
「主公啊,我不同意你的話。如果輔立晉君是為了成全晉國,那麼立重耳未嘗不可。可是,依我看,晉國強大對我們沒什麼好處,不如咱就吹一回黑哨,立夷吾。這小子肯定治理不好晉國,到時候還不是要聽咱們擺佈?而且,人家還送五座城池給我們。咱們名利雙收,為什麼不幹?」拿了人家的禮物,公子縶可不就要幫著人家說話?
秦穆公哪裡知道公子縶受賄了,還以為他是真心為了秦國考慮呢。想想,公子縶說得還真有道理。
不過,秦穆公還是比較謹慎,想了想,對公子縶說:「這樣,基本就內定公子夷吾了。不過,我還要親自瞭解一下夷吾的情況,你讓他們派一個人過來,我要問些問題。」
基本上,秦穆公這人不壞,即便被公子縶躥唆著吹黑哨,也覺得不能黑得太過分,頂多吹個四六哨。所以,他決定還是要看看,夷吾要是太差了,那也不行。
第二天,公子縶派人去梁國向夷吾轉達了情況,同時要求夷吾派人來秦國接受面試。誰來?肯定是郤芮。
果然是郤芮,郤芮一到,公子縶立馬帶他去見穆公,一路上介紹穆公的性格愛好和可能的面試題目等等。
基本上,面試題目都被公子縶猜中了,郤芮在路上早就準備好了標準答案,因此每個問題的回答都讓穆公滿意。
最後一個問題,穆公問:「如果你們回去,有誰是可以依靠的?」
「我們流亡在外,說實話,國內沒什麼朋友。夷吾這孩子,從小不欺軟怕硬,也不喜歡報復人,豁達大方啊。據說,我們流亡在外這段時間,國人都很懷念他,老百姓都很願意他回去。唉,除了這些,夷吾也就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了。」郤芮的回答很巧妙,夷吾在上層確實沒什麼人緣,瞎編容易露餡,所以乾脆強調「我們依靠人民」。
穆公聽得直點頭,這下放心了。此前,他還擔心自己辛辛苦苦弄回去一個暴君,沒過幾天給推翻了,自己就太沒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