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第二

道光皇帝晚年,以文宗(咸豐奕詝)長且賢,恭親王奕訢明而敏。一次會獵南苑,諸皇子皆從,恭親王奕訢獲禽最多,奕詝未發一矢,道光問之,奕詝以師傅教的話對說:「時方春,鳥獸孳育,不忍傷生以干天和。」道光皇帝聽了,以為「此真帝者之言」,遂密定儲於奕詝。論者以為可惜,因奕訢在清末有「賢王」之稱,才具開展,思想明敏,勤於國事。咸豐清極,不能振拔,短命而死,導致政事終歸慈禧獨攬。

順天科場案發,柏葰以宰輔主試,而容應試舉人「遞條子」舞弊。按例當斬,又按例皇帝有臨時恩典權。當時咸豐皇帝持硃筆頗遲疑,說是:「罪無可逭,情有可原。」肅順在旁對答說:「雖屬情有可原,究竟罪無可逭。」上意猶未決,肅順即奪硃筆代書之。柏葰於是被處斬。

安德海依仗慈禧的寵信,在宮內宮外作威作福,甚至欺負到同治的頭上。小同治在宮裡用泥巴塑了一個小人,早晚用劍砍泥人的腦袋,一邊砍一邊喊:「殺小安子。」朝野正直人士對安德海都極為反感,議政王奕訢對他恨之入骨。有一次,安德海在朝房裡誇耀自己的翎子精美,一些大臣不敢得罪他,只好連聲附和。奕訢看了,實在忍不住自己的厭惡,便冷笑著哼了一聲說:「你的翎子再好,怕也護不住後脖子。」從此對他動了殺機。

戊戌變法期間,譚嗣同、楊銳等人很為光緒權力受制約不平,光緒手詔答之,大略謂:「頑固守舊大臣,朕固無如之何。然卿曹宜調處其間,使國可富強,大臣不掣肘,而朕又不上失慈母之意。否則朕位且不保,何有於國?」流言傳至慈禧太后耳中。八月初四黎明,光緒給太后請安,太后已由間道入西直門,光緒倉皇返回。慈禧到光緒寢宮,把奏章都捲走,召光緒罵他:「我撫養汝二十餘年,乃聽小人之言謀我乎?」光緒戰慄不發一言,良久,囁嚅道:「我無此語。」慈禧唾罵:「癡兒,今日無我,明日安有汝乎?」於是傳太后懿旨說,皇上病得不能理事,太后臨朝訓政。凡皇上變法興革,盡反之。

清末殿試,有貢士名叫王國鈞,名字含義不錯,國鈞者,國家和重任也。王國鈞在殿試中也名列前茅,而慈禧念了王的姓名說:「好難聽。」因為這三個字與「亡國君」相諧,實在太不吉利,王國鈞因此被抑置三甲,蹉跎以終。

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十二月,辛丑條約簽訂後,清國下罪己詔,自責之後,提出:「近十年來,每有一次釁端,必申一番訓誡。臥薪嘗膽,徒托空言;理財自強,幾成習套。事過之後,徇情面如故,用私人如故,敷衍公事如故,欺瞞朝廷如故……」慈禧在詔書中對列強的「寬大」處理表示感激:「今茲議約,不侵我主權,不割我土地,念列邦之見諒,疾愚暴之無知,事後追思,慚憤交集。」又說:「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

張之洞任兩江總督時,想建煉鐵廠以為制鋼軌之用,委託駐英公使薛福成在英訂購機器,英方說要先將煤焦及鐵砂樣品寄英化驗,才可視其品質決定設計煉鐵用的機器。張之洞說:「中國之大,何處無佳煤佳鐵?但照英國所有者購辦一份可也。」於是英國梯特賽廠遂依其所用酸法煉鐵,設計色麻爐兩座運到中國,其時張之洞已改任湖廣總督,大冶發現鐵礦,有人建議在大冶設廠,張之洞說:「大冶路遠,照料不便,若建於漢陽,吾還能看得見鐵廠的煙囪也。」於是在龜山建廠,地址狹小而一帶水田,斥巨資經營,又於各處徵詢煤礦,最後得馬鞍山煤,灰黃並重,實不適於煉焦,所煉生鐵,實不合用,而鋼軌更無論矣。

1904年,清政府不得不適應潮流,允諾在國內實行改革。這一年又是慈禧七十大壽,前一年的科舉考試主持官員,十分留意「吉慶之兆」。朝廷經考核,派出各省鄉試的主考,副主考。頭兩批放的是雲貴兩廣,八人的名字是:李哲明、劉彭年、張星吉、吳慶坻、達壽、景方昶、錢能訓、駱成驤,將其名字連綴起來,就成了「明年吉慶,壽景能成」,大吉大利。慈禧也以七旬萬壽的名義,下詔赦免戊戌獲罪人員,詔曰:「從前獲罪人員,除謀逆立會之康有為、梁啟超、孫文三犯,實屬罪大惡極,無可赦免外,其餘戊戌案內各員,均著免其既往,予以自新。曾經革職者俱著開復原銜,其通飭緝拿,並現在監禁,及交地方管束者,一體開釋。」

1904年,孫中山在《中國問題的真解決》一文中說:「中國正處在一場偉大的民族運動的前夕,清王朝的統治正在迅速地走向死亡……只要星星之火,就能在政治上造成燎原之勢。」

清政府派出的考察團剛出京城,在天津站就被積極排滿的吳樾扔了炸彈,當場炸死三人。載澤、徐世昌略受輕傷,紹英傷勢較重。吳樾也當場身亡。當時報刊輿論紛紛譴責這種暗殺恐怖活動,認為五大臣出洋考察是為立憲作預備,關係到中國的前途,凡稍具愛國心者應鄭重其事祝其行,希望政府不畏艱難,奮勇前行。但清廷主張緩行。載澤又接到日本來電,說日本國內將有暴動,也請他緩行。考察大臣中,紹英受傷較重,仍在養傷。有人譏諷紹英,說他借口養傷,其實是不準備去了。紹英聽到這些話,憤然說:「如果我死了,而憲法確立,則死而榮生;死我何惜,各國立憲,莫不流血,然後才有和平。」

1912年1月14日,孫中山答覆袁世凱說:「如清帝實行退位,宣佈共和,則臨時政府決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佈離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袁由此向清廷孤兒寡母逼宮。

1912年2月12日,大清國皇室發佈遜位詔書:前因民軍起義,各省響應,九夏沸騰,生靈塗炭,特命袁世凱遣員與民軍代表討論大局,議開國會,公決政體。兩月以來,尚無確當辦法,南北睽隔,彼此相持,商輟於塗,士露於野。徒以國體一日不決,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國人民心理,多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議於前,北方諸將,亦主張於後,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榮,拂兆民之好惡。是用外觀大勢,內審輿情,特率皇帝將統治權公諸全國,定為立憲共和國體,近慰海內厭亂望治之心,遠協古聖天下為公之義。袁世凱前經資政院選舉為總理大臣,當茲新陳代謝之際,宜有南北統一之方,即由袁世凱以全權組織臨時共和政府,與民軍協商統一辦法。總期人民安堵,海宇乂安,仍合滿漢蒙回藏五族完全領土為一大中華民國,予與皇帝得以退處寬閒,優遊歲月,長受國民之優禮,親見郅治之告成,豈不懿歟。

徐樹錚做了國務院秘書長,處處秉承段祺瑞的旨意,不把黎元洪總統放在眼裡。一次,因公佈福建三個廳長的任命書,徐樹錚到總統面前蓋印,當黎元洪問及三人情況時,徐不耐煩地瞪起眼睛:「總統不必多問,請快點蓋章,我的事情很忙。」黎備感難堪,連連歎息:「昔受項城侮辱,今又見侮於段。」

段祺瑞在北京召開善後會議,對張紹曾不能不買賬,故派遣親信張超赴津敦聘張紹曾為「善後會議」代表。張超謁見張紹曾,正值張紹曾與友人對奕,張超略陳來意,呈上段祺瑞的聘書,張紹曾沒拆看就放在一邊,只顧下棋,沒有說話。張超木坐一旁,感覺很窘,見張紹曾始終沒加理會,忍不住說:「請總理給我一封回信,我好交代執政。」張紹曾奕完一局,寫下四句偈語:「跳下蓮台上舞台,舞台是否及蓮台?法輪常轉原無我,一唸唸嗔浩劫開。」

吳佩孚公開提出武力統一中國後,各地方軍閥為自保,乃大倡省自治和聯省自治。1920年7月,湘軍總司令譚延闓號召「湘人治湘」,後又通電主張「聯省自治」。1922年12月,趙恆惕甚至公佈省憲法,稱「湖南為中華民國自治省」。1921年,四川宣告「四川完全自治」,並趕走在川滇軍;同年四月,貴州盧濤亦主張「由省自治進而為聯省自治」;同年六月,浙江盧永祥則通電主張「省制憲」,以行自治,再組織聯省自治政府。陝西更成立「籌制省憲自治處」。江西省議會遂召開省憲會議。河南省議會乃通過「制定省憲案」。湖南公佈「省憲法」後,浙江、廣西、四川皆公佈。張作霖打敗仗退回東北之後也宣佈自治。短短三四年內,各地方及其軍閥的自治和立憲活動,喧鬧一時。

1926年,段祺瑞執政府的衛隊旅製造「三一八慘案」後,北京警衛司令部代警衛司令李鳴鐘驚慌失措,跑去對衛隊旅上校參謀長楚溪春說:「晴波,打死這些學生,叫我怎麼辦?叫我怎麼辦?」楚說:「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只好報告段執政吧!」於是兩人趕到吉兆胡同段宅見段祺瑞。當時段祺瑞正同吳清源下圍棋,見兩人進屋,馬上聲色俱厲,大聲說:「李鳴鐘,你能維持北京的治安不能?你如不能,我能撤你,我能換你,我能槍斃你!」李在門口立正鞠躬向後退,連聲說:「執政,不要生氣,不要生氣,我能維持治安,我能維持治安!」段接著對楚說:「楚參謀長,你去告訴衛隊旅官兵,我不但不懲罰他們,我還要賞他們呢!這一群土匪學生……」兩人趕緊退出。

北伐勝利後,中國各地又有擁兵自重的地方大員成為新軍閥。李宗仁為始作亂者,其後大小軍閥俱聞硝煙而動心,蔣介石痛感「軍閥習慣成性,除不勝除,余乃為內外夾攻之人」,但他仍說:「如此投機反動軍隊不滅,國家何能統一?」

韓復矩在山東被稱為「韓青天」,因其常坐省府大堂審案。一次,省參議員沙月波僱用了一個名叫小道的聽差,年僅十五歲,沙參議讓他去省府送信,正值「韓青天」坐堂審問一批盜犯,他一時好奇,站到大堂一邊看,執法隊竟把他也推上了車。小孩大喊:「我是送信的!」韓聽見了問什麼事?執法兵說:「報告主席,他說他是送信的。」韓回答說:「送信的也該槍斃!」這個孩子當時嚇昏了,如此被糊里糊塗拉出去槍斃。事後,沙參議帶著小道的母親哭到省政府找韓,說執法隊誤將小道推上汽車槍斃了。韓青天笑笑說:「現在他是小道,如不殺掉他,將來就是大盜!我也不叫沙參議為難,給他娘五百塊錢過日子吧。」

1935年,桂系久蟄思起,企圖聯合廣東等方面組成反蔣的統一戰線。劉斐和國民黨居留廣州的元老派就共同勸說推動陳濟棠反蔣,劉每次去陳濟棠那裡談話,陳手裡常端著一支水煙袋,談著談著,陳總是說:「為章兄!我一定反蔣!」但陳患得患失,使各方策動他反蔣的人非常不滿。白崇禧挖苦說:「我們跪在豬欄門口餵豬,唯一目的是要豬肥嘛!只要豬肥就好了,急也是急不來的呀!」

西安事變中,周恩來去見蔣介石,開口說:「蔣先生,我們有十年沒有見面了,你顯得比從前蒼老些。」蔣介石歎氣:「恩來,你是我的部下,你應該聽我的話。」

1938年1月,蔣介石將韓復矩槍斃於武昌,臨刑前,韓大呼冤枉:「我丟掉山東該槍斃,劉峙稱『長腿將軍』,統率十幾萬大軍,一夜之間失地千里,為何逍遙法外?丟掉上海、南京、武漢,又該槍斃哪個?」蔣聽見此話,咬牙切齒:「娘希匹,他是什麼東西,也配同劉峙比!」

1938年11月3日,日本政府發表第二次對華聲明,修改了先前不把國民政府作為交涉對手的方針,提出在蔣介石下台、承認「滿洲國」的條件下,日本即與國民政府談判停戰。汪精衛因此要求蔣介石辭職,以爭取停戰:「我們應迅速聯袂辭職,以謝天下。」蔣介石則說:「我們如果辭職,到底由誰負起政治的責任?」兩人爭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在說服不了蔣介石的情況下,汪精衛決定與蔣分道揚鑣,單獨搞「和平救國」。12月18日,汪乘蔣介石不在重慶的時機,以外出演講為由先到昆明,然後飛往當時作為法國殖民地的越南河內。汪精衛離開時給蔣留下了訣別信,表示他和蔣介石雖然所走的道路不同,但目的都是為了救國。汪精衛在長文的最後寫道:「君為其易,我任其難。」

汪精衛死後,南京政府推舉陳公博為國府主席,繼任行政院長及軍事委員會委員長。陳公博堅持在最高職務上加個「代」字,他說:「現在汪先生走了,人亡政息,這台戲也該結束了。我來繼承汪先生的職位,是來辦理收場的,而不是來繼續演出的。」此時日本的敗局已定,南京政府也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1945年8月14日深夜,日本終於宣佈無條件投降。翌日中午,蔣介石即代表中華民國政府向全世界作了「以德報怨」的廣播講話,蔣介石說:「不念舊惡和與人為善是我們民族傳統的至高至貴的德行,中國將對日本帝國的八年侵略戰爭以德報怨。」

1946年10月,曾琦當面對蔣介石說:「行政院必須改組,吾輩無所謂,吾輩部下就希望分得幾部做官吃飯。」

孔祥熙做國民政府的財政部長,為政府斂財,手段無奇不有,但他最欣賞的是濫發紙幣。孔對人說:「發行公債真是麻煩,付息、抽籤還本,又弄不到幾個錢,不如印發鈔票,簡單得多。」在他的努力下,抗戰八年內政府發行紙幣103190億元,為抗戰前7300倍。1937年,100元法幣可買兩頭牛,六年後能買一隻雞,十年後的1947年只能買三分之一盒火柴。

20世紀40年代末,國民政府啟用翁文灝、何廉等學者專家,一時行政院人才濟濟,時人有「人才內閣」之稱。但這些人才辦公就是聊天,無一事可辦。一個親歷其境的學者給朋友寫信說:「這是中國兩個最有腦力的人才,幹嗎不到一個學校或研究室去?幹嗎要把他們困在一個完全自私自利的宋子文手下吃閒飯,聊悶天?」經濟學家何廉後來回憶時仍難抑悲憤:「翁文灝和我雖都在政府中位居高職,但比起『圈內集團』來,畢竟還是外人。我們並非政府的裡層人物,也非黨的成員,我們不過是政府的『裝飾品』!我們從未能夠搞清楚幕後究竟在搞些什麼。」他說:「我在政府中的那幾年完全是白白浪費!」

1949年國共和談失敗,劉斐受托勸說李宗仁、白崇禧等人,李自稱要犧牲到底,白則以為可以回廣西打游擊,劉斐認為,他們除了向共產黨投誠已別無出路。白崇禧說:「失敗就失敗,算了!投降起義我不來!」劉斐說:「好吧,士各有志,你既寧願失敗,我也不能勉強。不過我最後要向老朋友進一忠告,你們如果失敗了,千萬不能再到台灣去呀!」李宗仁總統在桌上一捶說:「哪個王八蛋還到台灣!」白崇禧默不做聲。談話也就在沉默中結束了。

國民黨一到台灣即開展「土地改革」,用以解決退台後生機問題。有人說:「因為地主全部都是台灣人,所以國民黨可以大慷他人之慨。」

《非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