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第十八

肅順對滿人暴戾,對漢人謙恭。他曾對人說:「咱們旗人渾蛋多,懂得什麼?漢人是得罪不得的,他那枝筆厲害得很。」故其受賄,亦只受旗人,不受漢人也。漢人中有才學者,必羅致之,曾國藩、胡林翼之握兵柄,亦皆肅順主之。辛酉政變,肅順被捕,亦與其得罪滿人戚貴為關。

天津教案發生後,清政府立刻命令曾國藩火速查辦。曾知道洋人難纏,臨行前給兒子寫好遺書,準備以死赴任。到任後,曾國藩屈從洋人意思,先後逮捕80多人,一時輿論大嘩,不少人指責他「畏葸辱國」,還有人說他媚洋害民。曾自己也感歎:「內疚神明,外慚清議。」

民初,逐僧毀寺漸成風潮。滇軍師長李根源親自督軍上山,指名捉拿虛雲。虛雲隻身往見。李根源責問:「佛教何用?」虛雲答說:「自古立國皆以政教並化,政能治身而不能治心,唯教能治心;心為萬物之本,本得其正,何身之不治?」李為之折服。

梁漱溟年輕時曾想做和尚。當少年中國學會請他作宗教問題演講時,他準備講稿不如意,不得不放下筆,隨手翻閱《明儒學案》。在東崖語錄中忽然見到「百慮交錮,血氣靡寧」八個字,不覺心涼,頓時頭皮冒汗,默然有省,遂由此決定放棄出家之念。

張作霖在孔子誕辰的時候,會脫下軍裝,換上長袍馬褂,跑到各個學校去,向老師們打躬作揖。張作霖說,我們是大老粗,什麼都不懂,教育下一代,全虧諸位老師偏勞,特地跑來感謝。

章太炎被袁世凱軟禁在龍泉寺,陸建章負責執行。陸說袁曾手示八條保護太炎,如飲食起居,用款多少不計;說經講學文字,不禁傳抄;毀物罵人聽之,物毀再購;早晚派人巡視,恐生意外,等等。陸建章對人說:「太炎先生是今之鄭康成。黃巾過鄭公鄉,尚且避之。我奉極峰命,無論先生性情如何乖僻,必敬護之;否則並黃巾之不如了。」

馮玉祥逼宮後,接管清室寶物。張作霖聞訊大怒,急想染指故宮寶物。1928年5月,北伐軍兵臨城下,張調動數百輛軍車,準備把故宮博物院的寶物擇其貴重者全部運往瀋陽。交通銀行經理葉恭綽往見張說:「大帥差矣!人家一向造馮玉祥的謠,說他逼宮盜寶,但無確實證據,說說而已。如今大帥調用數百輛大車公然入故宮搬取寶物,則將來人們就會說盜寶的是張大帥而非馮玉祥了。」張聞言恍然大悟,連聲說:「我幾乎上了大當,快把車子撤去。」

韓復渠曾視察青島大學,由青島市長沈鴻烈陪同。沈市長介紹時說:「主席,這是我們自己的學校,你不必客氣,有什麼指示,儘管吩咐。」出人意料的是韓主席沒有什麼指示,他只嘿嘿了兩聲之後慢條斯理地說:「我沒有什麼話說,各位老師都教得很好,很好,很好。」

韓復矩的山東省政府成立不久,就開各廳處預算審查委員會。為使收支相符,有人提議削減教育經費,全體贊成,教育廳長何思源堅決反對,兩下爭執甚為激烈。話到激昂處,何思源說:「這不是我個人的事,事關後代青年。主席要我干,就得這樣;不叫我干,我就走路。」結果韓復矩表示決不減少教育費,以後每年還得增加,韓說:「決不欠你的教育費,你放心吧!」

1941年,張大千跋涉八千里,到達敦煌。到千佛洞那天,天還沒亮,他迫不及待地提燈入洞探視。原訂計劃是到那裡觀摩三個月的,第一天過後,他對人說:「恐怕留下來半年都還不夠。」張觀察千佛洞時發現,千佛洞在坐西面東的山崖上,早晨有陽光射入,再加上氣候乾燥,毫不潮濕,所以洞內的內藏能長達數百年而不損壞。不過,三百多個洞窟之間,路徑卻崩壞了,他一面探洞觀畫,一面修路開道:「老實說,我到敦煌之初,是抱著莫大雄心去的,可是巡視了千佛洞之後,眼見每洞由頂到底,都是鮮明的壁畫,瞠目驚歎之餘,真是自覺渺小。」

在西南聯大讀書時,殷海光曾問金岳霖:「什麼才是比較持久而可靠的思想呢?」金說:「經過自己長久努力思考出來的東西,比如說,休謨、康德、羅素等人的思想。」

段錫朋父女游明孝陵,天藍雲白,段錫朋卻讓女兒看樹下泥築的土屋和半死的老牛。「看著他們穿什麼,住什麼,」段說,「大多數人就這麼活著的。這是我們這輩的過錯,也就是你們的責任了。」

1995年,作家鄧賢在他的長篇巨製《日落》中說:「如果我們這一代人曲解了歷史,現在糾正還來得及。」他在另一部歷史反思著作《大國之魂》裡說:「歷史可以忘卻,但不應篡改。」

《非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