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民主派暴動及其失敗

——熱月9日(1794年7月27日)到共和三年牧月1日(1795年5月20日)

從熱月9日到牧月1日,山嶽黨中七十六名代表被逮捕或處死,山嶽黨的結局和吉倫特派從6月2日到熱月9日的下場一樣。在各黨派野心勃勃的時期,彼此之間絕沒有遷就和容讓,山嶽黨和吉倫特派都是為了奪回失去的權力而發動暴動,也同樣遭受了失敗。

兩委員會派和熱月黨

熱月9日是一次進攻者一方失敗的革命戰役,這次戰役標誌著上升的革命運動已接近尾聲,而相反的運動即將開始。在羅伯斯庇爾的問題上兩委員會十分自制,十頭政治的政府不再以恐怖手段來作為本身的力量。國民公會從兩委員會手中解放出來,進而整個共和國得到了解放,但是,任何一種行動都是為了自己的目的,大多數支持兩委員會的人希望能夠結束獨裁統治,議會能夠獨立自主並且建立合法的秩序。因此在熱月9日後,勝利者就分裂為兩個對立的派別,即兩委員會派和被稱為熱月黨的山嶽黨人。

此時的兩委員會派,力量大不如從前,它不僅失去了自己的領袖,也失去了公社。公社中搞暴動的七十二名成員被送上了斷頭台,在埃貝爾和羅伯斯庇爾領導下經歷兩次失敗以後,公社失去了勢力,再也無法重新組織起來。但這一派還是通過兩委員會領導著國家的事務。兩委員會派的全體成員都擁護革命制度,但原因各不相同,俾約-瓦倫、科洛·德布瓦、巴雷爾、瓦迪埃、阿馬爾等人認為只有保持革命制度才能拯救他們,而卡爾托、康邦、馬恩郡的普裡厄和科多爾郡的普裡厄等人則因為害怕反革命勢力,擔心受到打擊而擁護革命制度。兩委員會派的成員,在國民公會之內有不久前被派出的所有特派員、羅伯斯庇爾的餘黨、熱月9日事件的幾個著名山嶽黨人,在國民公會之外則有重新來歸附的雅各賓派,此外,還得到了來自下層階級和郊區的支持。

熱月黨的成員大多數是國民公會成員,這時的山嶽黨人不像過去那樣偏激,國民公會中的整個中間派和右派殘餘開始與他們聯合起來。由布瓦錫·丹格拉斯、西哀耶斯、康巴塞雷斯、謝尼埃、蒂博多、丹東派的塔利安、弗雷隆、勒讓德爾、巴拉斯、布爾東、羅維爾、班達勃爾、迪蒙以及兩個梅蘭等人組成的溫和派聯盟,使議會的性質發生了改變。在熱月9日後,這個聯盟首先在國民公會中加強了自己的勢力,之後,又進入政府擠掉了當政的人。爭取到國民公會和兩委員會以及輿論界的支持後,溫和派聯盟開始追捕十頭政治中的主要人物及其代理人。

溫和派聯盟在巴黎有眾多擁護者,為了加強自身力量,它首先召回了反對5月31日事件的七十三名吉倫特派的代表,之後又召回那些被判死刑但尚未執行的吉倫特派人,讓他們重新回到國民公會來。他們利用青年來打擊雅各賓派,當雅各賓派發生騷動後,就直接封閉了雅各賓俱樂部;他們利用市區來對付郊區,在郊區舉行過一次暴動後,它就解除了郊區的武裝。在推翻了革命政府以後,這個聯盟企圖建立另一個政府,按照共和三年的憲法,建立一種自由、正常和穩定的政權制度,取代自從國民公會成立以來實行的非正常、臨時的制度。但所有的計劃都需要逐步地實施。

在取得共和勝利之後,這兩派便開始互相較量起來。由於革命法庭引起了深刻的憎恨,熱月11日,國民公會宣佈停止革命法庭的活動,這一決定受到了俾約-瓦倫的反對,他主張,有罪的人只是羅伯斯庇爾的同謀者,其餘的大部分審判官和陪審官都是無辜的,不應該撤銷他們的職位。根據他的意見,巴雷爾提出了一項法令,他說:「三頭聯盟唯一關心的是如何擴大自己在革命政府中的勢力,促使革命政府執行有利於他們陰謀的方針,他們非但沒有為革命政府作出貢獻,反而經常反對革命政府的措施,為此,一定要加強革命政府,執行懲治嫌疑犯條例,以便維持革命法庭及其成員,甚至要維護富基埃-坦維爾。」大家聽到富基埃的名字後立即爆發出一陣表示不滿的聲音。弗雷隆作為代表發言說:「我們要求從大地上徹底清除這個怪物,讓富基埃在地獄裡去痛飲他自己所流的血吧!」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對富基埃提出了控告。不甘失敗的巴雷爾依舊保持昔日的強硬論調,這也是他的習慣和謀算。但是,出身貴族、8月10日以前是福揚派保王分子的身份背景以及政治變遷,已經不容許他繼續使用這種強硬的命令口吻。梅蘭·德·提翁維爾只說了一句:「這位想對我們發號施令的福揚派議長是什麼人呀?」便將巴雷爾置於尷尬境地,使他窘迫地離開了講台。這是兩委員會的首次失敗,也標誌著它們在國民公會中開始失勢。

雖然革命法庭繼續存在,但卻更換了成員和組織。廢除牧月22日法令後,審判的程序從之前的急迫和殘忍變為現在的緩慢與溫和,並且提供了多種保護形式。法庭也不像從前那樣對待嫌疑犯了,通常是拘留一個時期,接著是減輕他們的罪嫌,最後按照大委員會提出的辦法分批釋放。熱月13日,人們開始處理政府本身的問題,救國委員會很多委員沒有出席,由於羅伯斯庇爾、庫東和聖茹斯特已經被處死,埃羅·德·塞捨爾的職位一直無人接替,讓·邦·聖安德烈和馬恩郡的普裡厄外出視察還沒有歸來,於是決定任命塔利安、佈雷阿爾、埃夏塞裡奧、特雷拉、杜裡奧和拉洛瓦等人接替他們。救國委員會增加了這些成員後,削弱了舊有委員的勢力。而經過改組後,兩委員會開始從屬於國民公會,它們之間變得相互獨立,分工明確:救國委員會負責軍事和外交,治安委員會則負責執行「大治安」任務。此外,人們為了限制革命權力、平息革命熱情,於是開始逐漸解散群眾,將各區每日一次的集會改為每旬一次,並且取消了與會貧苦公民每天四十個蘇的津貼。

兩委員會的衰替

果月11日,這些初步措施開始實施,在羅伯斯庇爾垮台一個月後,塔利安對恐怖政策進行了猛烈抨擊,受到塔利安發言的鼓舞,勒庫安特爾也開始興師問罪,對救國委員會的俾約-瓦倫、科洛和巴雷爾以及治安委員會的瓦迪埃、阿馬爾和服蘭提出了控告,他列舉了這些人的二十三條主要罪狀,控告他們是羅伯斯庇爾的繼承者,並且是三頭聯盟殘酷暴虐措施全部的實施者。這些指責激怒了那些支持兩委員會的人和不願共和國再度分裂的人,大會陷於混亂中。俾約-瓦倫對勒庫安特爾所提的主要罪狀進行了駁斥,他責罵勒庫安特爾是陰謀家,腐化墮落的敵人們企圖通過犧牲他們來紀念醜惡的謀叛者丹東,認為指控他是羅伯斯庇爾的繼承者目的是要在暴政者的墓地上扼殺自由。事實上,勒庫安特爾的指控確實為時過早,幾乎整個國民公會的人都認為他的指控是誣告。被控告的人是第一次遭到攻擊,因此顯示出了不可抑制的憤怒,由於沒有人支持他的檢舉,勒庫安特爾感到非常狼狽,在這次鬥爭中,俾約-瓦倫和他的同黨輕而易舉地獲勝了。

幾天以後,兩委員會委員面臨重選,有三分之一成員需要更換。在這次換屆中,救國委員會的巴雷爾、卡爾托和羅貝爾·蘭代任期屆滿,治安委員會的瓦迪埃、服蘭和穆瓦茲·貝勒任期屆滿,熱月黨人開始進入兩委員會,感到勢孤力弱的科洛·德布瓦和俾約-瓦倫不情願地辭職了。另外,救國委員會的兩個地方專員約瑟夫·勒邦和卡裡埃的罪行被公佈,激起了輿論的強烈反感,更加促使了兩委員會派的失敗。勒邦年輕體弱,本性溫和,因為在第一次出巡時沒有使用殘酷手段而受到救國委員會的斥責,在被派到阿臘斯後,他一改溫和態度,採取了駭人聽聞的過激行動,不甘在執行兩委員會的殘暴政策時落於人後。他濫用職權肆意殺戮,所到之處都有斷頭機,此外還成立了一個執行隊。卡裡埃的殘暴比勒邦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性格暴躁狂熱,他的暴行連馬拉當日都沒有想像到。他前往的地區是一個叛亂邊境,因此敵人更多。無論教士、婦女,還是兒童、老人,只要是敵人,他下令一律處死。斷頭台不夠用,他就成立了一個名為馬拉隊的殺人隊,並且用裝有活門的船代替斷頭機,用這種特製的船將敵人淹死在盧瓦爾河。

熱月9日後,人們開始要求懲罰這種滔天罪行,作為羅伯斯庇爾的代理人,勒邦首先受到攻擊,之後是救國委員會的代理人卡裡埃。在巴黎各個監獄裡,監禁著九十四名南特居民,他們衷心擁護革命,卻被卡裡埃冠以聯邦主義者的罪名解送到巴黎。熱月9日之前,人們不敢在革命法庭上審判他們,如今正好利用這些人來揭發卡裡埃的罪行。這次審訊歷時近一月之久,而且鄭重其事,輿論也從容地作出有力表示,當法庭宣佈這些人無罪時,人們將矛頭指向了南特的革命委員會和地方專員卡裡埃。這個時候,勒讓德爾再次把勒庫安特爾對俾約-瓦倫、巴雷爾、科洛和瓦迪埃四人的控告提了出來,他們的舊同僚卡爾托、普裡厄和康邦站出來表示將和他們四人共命運,並且為他們辯護。雖然法庭只是審判了南特革命委員會的委員,勒讓德爾的控告仍舊沒有結果,但這次已經體現出了熱月黨人的進展,會議沒有像對勒庫安特爾的控告那樣稱之為誣告,很快就開始討論勒讓德爾的控告問題。

即使這樣,革命民主派仍舊在巴黎擁有雄厚的勢力,失去了公社、法庭、國民公會和兩委員會,但他們還有雅各賓派和各郊區可以依靠。雅各賓俱樂部是革命民主派集中的地點,卡裡埃經常在這裡要求得到援助。在熱月10日以後,雅各賓俱樂部曾經清洗,在羅伯斯庇爾垮台和暴政告終之後,以新生團體的名義向國民公會致賀。此時,俱樂部的首腦遭到指控,眾多雅各賓派的人在各郡遭到監禁,雅各賓俱樂部便代表所有俱樂部支部呼籲:「人們應該聽到來自共和國各地的慘痛呼聲,聽一聽那些被壓迫的、陷身牢獄的愛國者的聲音。」但是國民公會不但不理會雅各賓派的呼籲,並且下令禁止他們集體請願、建立支部、切斷總部同支部的通訊聯絡,以此來消滅雅各賓派的勢力。在這種情況下,著名的雅各賓俱樂部解體了。

熱月黨人就是在這時候來召集群眾,並且向各區尋求支持的。弗雷隆在《人民演說家報》上號召青年們拿起武器,成立了一支非正規的新民兵組織「金色青年」,並親自擔任他們的領導。它的成員大多是富裕階級和中等階級的子弟,統一的制服是叫作「受害人服裝」的奇特衣服——方領口露胸,大口鞋,髮式為「卡德奈特」,兩邊下垂在後面結成幾條辮子。這些青年和各區的人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保王派,這部分人在熱月黨人的影響下對原來的兩委員會進行攻擊,就像熱月黨人之前在原來兩委員會的領導下攻擊羅伯斯庇爾一樣;一部分追隨反革命運動,這部分人隨波逐流,沒有行動目標和企圖,只是擁護最有力量的黨。這兩派各懷戒心、互相仇視,經常在大街上鬥毆和謾罵,一邊高呼「國民公會萬歲!」另一邊則大喊「山嶽黨萬歲!」

雙方在巴黎的擁護者

巴黎成為雙方爭鬥的陣地,兩派都因過於憤激和仇恨而不能和解,要想結束這種混亂局面和戰爭狀態,必然要通過武力解決,以一派戰勝另一派為結果。熱月黨人正處在發展上升階段,勝利將屬於他們。在審判南特革命委員那一天,委員們為自己申辯,說自己只是執行卡裡埃殘酷鎮壓的命令,因此國民公會應該對卡裡埃進行審判,卡裡埃得到了為自己辯護的許可,他將自己的殘酷行為歸咎於旺代郡叛軍的暴行以及在幾次內戰中產生的亢奮情緒。他說:「在我採取行動的緊急關頭,已經忘記了人道,那些反對我的人若是站在我的位置,也會做出同樣的舉動。我在南特拯救了共和國,我為祖國而生,我也將為祖國而死。」五百個表決者中,有四百九十八人對卡裡埃的控訴投贊成票,其餘兩人則表示有條件地贊成。

當看到人們控訴的對象從附屬性質的代理人轉到代表本身,為了保護日益受到威脅的黨派,害怕失敗的雅各賓派試圖鼓動群眾。但他們卻遭到了「金色青年」和各區的人的包圍,這些企圖解散俱樂部的人闖入雅各賓派的會場,在那裡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戰鬥,包圍者用石塊砸開窗子,衝進大門,毫不費力就驅散了雅各賓派的抵抗。雅各賓派前往國民公會,控訴所遭受的暴力行動,要求懲罰鬧事的人。但負責這件事的盧貝爾卻不維護雅各賓派,他說:「是雅各賓建立了暴政,也是雅各賓擁護和追隨暴政;是雅各賓讓整個法國籠罩在悲哀中,讓每個家庭失望,也是雅各賓在共和國到處設置監獄,將共和制度弄得人人恐懼,甚至戴著枷鎖的奴隸都不願活下去。如今,你們還在惋惜我們曾經歷的那種可怕制度,如果你們沒有勇氣表明態度,那麼你們將永遠失去共和國。」國民公會暫停了雅各賓派的一切活動,因為不敢一下子就將其消滅,於是計劃首先對他們進行清洗和改組。

對這項法令,雅各賓派置之不理,他們拿著武器在開會地點集合,得到消息的熱月黨人再次前來進攻。雅各賓派佔據各個門口,準備自衛,戰鬥剛開始時,他們抓了對方幾個人,但由於寡不敵眾,很快便被解除了武裝敗下陣來。他們在退走的路上備受侮辱,遭到嘲罵和拳打腳踢。第二天,國民公會派人封閉了雅各賓俱樂部,封存了簿冊文件,從此,雅各賓派的社團徹底消失。當初,政府為了擊退反法聯軍,賦予共和國一切防衛力量時,它曾經為革命提供動力,在如今的形勢下,它則成為建立新秩序的阻礙。隨著局勢的變化,自由代替獨裁成為必然。像俱樂部聯合會那樣過於濫用的特殊權力,必然隨著支持這種權力的黨派的失敗而結束。

卡裡埃在革命法庭不斷受到審訊,最後和他的大部分共謀者一起被判刑。在審判他的同時,杜埃的梅蘭以救國委員會的名義提出,召回因反對5月31日革命而被逐出議會的七十三名代表。梅蘭的提議得到大家的贊同,國民公會恢復了七十三人的職位,這七十三人要求召回以前被宣佈為不受法律保護的代表,他們的要求遭到了強烈反對。新的兩委員會委員和熱月黨人都擔心,假如同意他們的請求,將會使革命行動受到非難。此外,他們也害怕在已經分裂的國民公會中又產生一個新的黨派,遭到新的敵人的反對。

共和派反革命的目的是回到1793年10月3日逮捕七十三名代表的日子,而不是1793年6月2日逮捕二十二人的日子。在打倒羅伯斯庇爾和救國委員會以後,共和派的反革命又開始進攻馬拉和山嶽黨。人們繼續革除十頭政治時期的各種制度,撤銷了恐怖時期頒布的驅逐教士和貴族的法令,廢除最高限價法,結束了對商業的苛政。人們最大限度地用自由來代替救國委員會的專制壓迫,在這一時期,報紙開始獨立、恢復了天主教儀式、發還了兩委員會時期沒收的聯邦主義者的財產。這種對革命政府徹頭徹尾的反對,很快就延伸到馬拉和山嶽黨身上。

熱月9日以後,人們為了建立一種較高的革命威望來與羅伯斯庇爾對抗,就選擇了馬拉,並且授予馬拉進入先賢祠的榮譽。而今,這個可怕的蠱惑家也受到了攻擊。馬拉的半身像曾樹立在國民公會、劇院、公共場所和群眾會堂,「金色青年」首先打碎了他在斐多劇院的半身像,山嶽黨對此表示抗議,國民公會卻宣佈,任何公民只有在死後十年方能獲得進入先賢祠的榮譽,半身像才可以安置在國民公會裡,並且撤除了在會議廳裡的馬拉半身像。這一舉動引起了郊區的騷動,於是支持議會的各市區就前往郊區遊行,並且推倒了巴黎榮譽軍人院對面山上的雕像,這座大力士扼殺九頭蛇的巨大雕像曾是山嶽黨勝利和統治的紀念物。

曾經被放逐的國民公會代表在這時也被召回,並且撤銷了之前宣佈他們不受法律保護的法令。伊斯納爾和盧韋寫信給國民公會要求恢復本人的權力,但人們卻因為5月31日事件的後果和各郡的暴動對這兩個人十分不滿。西哀耶斯說:「我們不要混淆了暴民肆虐和依法行事,那些得到我們敵對勢力支持的人,在5月31日和6月2日犯下了滔天罪行,他們的行為絕不是愛國主義事業,而是暴政的一種陰謀。大家已經看到,到目前為止,大會一共經歷了三個階段:5月31日以前,國民公會受到群眾的壓力;熱月9日前,國民公會在暴政的支配下壓迫群眾;熱月9日以後,國民公會重新掌握了權力,正義得到伸張。」

為了使大會重新團結一致,為拯救共和國提供保證,西哀耶斯提議召回被放逐的代表,在梅蘭的建議下,被放逐的二十二名國民公會代表在十八個月之後重新回到自己的席位,其中伊斯納爾、盧韋、郎熱內、克爾維勒岡、亨利·拉·裡維埃、拉雷韋耶爾·勒波、勒薩日等人都是吉倫特派的殘存人物。他們與溫和派聯合起來,出於共同的利益和目標,昔日的敵人忘卻了曾經為了爭奪統治權而進行的鬥爭,開始團結起來。

這成為主張共和、反對保王派的人與主張制定可行憲法、反對革命派的人和解的開始,撤銷了對聯邦主義者採取的一切措施,吉倫特派人成為共和派反革命力量的首腦。由於國民公會在反動力量的控制下企圖彌補一切和懲罰一切,於是在司法方面實行了過激行動。因為人們對過去的罪行深惡痛絕,對過去的痛苦記憶猶新,因此在採取方針上又陷入了以暴制暴的誤區。從前以犧牲資產階級來保全群眾,以犧牲商人來維護消費者,如今則恰恰相反,最高限價法被投機牟利取代,群眾的檢舉人由中產階級的告密者接替。那些參加過獨裁政府的人遭到了激烈的控訴,到處響起要求懲罰「恐怖分子」的呼籲聲。

被控訴的「恐怖分子」的範圍逐漸擴大,各郡也開始檢舉過去的地方專員。這個人數眾多的黨,由於廣泛和持續的復仇威脅,已瀕於絕望,失去了權力的它也不足為懼。出於害怕放逐和其他原因,吉倫特派產生了反叛的意圖。在革命時期,勞動力和生產品大為減少,富人入獄,窮人掌權,在取消最高限價法之後,為了補償之前強加於自己的損失,商人和農場主開始抬高糧價。另一個困難則是指券失掉信用,實際價值跌到票面價值的十五分之一,因此,人們開始普遍追求硬幣。這就造成了惡性循環,硬幣因被追求而被藏匿,紙幣的跌價便更加厲害。因為糧食緊缺,人民使用指券甚至買不到吃的,極度窮困的部門將原因歸咎於政府,甚至開始懷念不久前有麵包、有權力的救國委員會時期。國民公會委派糧食委員會來解決巴黎的糧食問題,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付出昂貴代價,每天也只能運來一千五百袋麵粉,一天運一次來解決城市的最低需要。

芽月運動

在最後一批吉倫特派人歸來後不久,國民公會在風月12日下令逮捕了俾約-瓦倫、科洛·德布瓦、巴雷爾和瓦迪埃,對他們的審訊定在芽月3日。為了阻止審訊,在來復日和各區集會的日子,即芽月1日(1795年3月20日),這幾個人的擁護者發動了暴動。他們以半請願半暴動的方式從聖安東和聖馬索兩個郊區出發,要求國民公會發放麵包、實施1793年憲法並且釋放愛國者。沒過多久,國民公會遭受威脅、雅各賓派將要援救他們首領的消息便四散傳開。城區的五千公民和「金色青年」的隊伍一起擔任大會守衛,驅散了郊區的群眾。

受到教訓的大會接受了西哀耶斯的建議,下令恢復從前的戒嚴令,被稱為「大治安法」。這次援救行動沒有成功,芽月3日,俾約-瓦倫等人在國民公會受審,只有瓦迪埃缺席。大會對他們進行了嚴格的審查,上訴書中列舉了他們對人民施行暴政、對國民公會施加壓力的很多證據,但被告們巧妙地為自己進行了辯護,他們把責任都推到了羅伯斯庇爾身上,並且堅持說他們執行的都是國民公會通過、救國委員會同意採取的措施。他們原來的同僚也證明他們是為了保衛共和國和拯救人民才這樣做的,並表示願意分擔他們的責任。被稱為「山頂上的人」的山嶽黨殘餘也極力支持他們。

這樣的控訴和答辯進行了九天,各郊區都發生了很大騷動,群眾集會從芽月1日一直持續到12日,終於又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暴動,希望這次能實現阻止審訊的目的。這次暴動的群眾人數更多,個個情緒高昂,他們衝破守衛闖進大會會堂,舊山嶽黨的代表表示了支持,其他各黨派的代表則驚慌失措,會議被迫中斷,救國委員會敲響了警鐘。沒多久,臨近城區的公民便集合起來,攜帶武器前來給國民公會解圍。國民公會作出了流放被告的判處決定,逮捕了支持暴動的康邦、呂昂、萊奧納爾·布爾東、杜裡奧、夏斯勒、阿馬爾和勒庫安特爾等十七名舊山嶽黨代表。這些人在第二天全部被押解到哈姆堡。

芽月12日事件沒有起到決定性作用,各郊區暫時被擊退,因為要徹底消滅一個黨派,必須給予毀滅性的打擊,完全肅清其殘餘勢力和影響。在民主派的許多問題解決後,接下來面對的就是憲法問題。是群眾佔優勢還是資產階級佔優勢,完全取決於憲法如何制定。為了能恢復失去的權力,維護革命政府的人堅持1793年的民主憲法;他們的對手則主張建立一個新憲法,來保證自己的統治,將政權集中在中產階級手中。

兩派將要在這個問題上進行一次決戰,由於1793年的憲法是人民批准的,因此在反對起來很費心思。他們首先答應實施這個憲法,然後成立十一人委員會擬定「憲法實施綱要」,之後在實施過程中,以憲法分散政權進行反對,最後,一個城區代表團將1793年憲法稱為「用恐怖政策強行制定的十頭政治的憲法」。這樣一來,那些擁護1793年憲法的人因為憤慨而準備舉行暴動來維護這個憲法。但這次革命沒有公社的強力支持,沒有總司令負責指揮,對象也不是之前的國民公會和馴順的城區,因此不能獲得和上次5月31日革命一樣的結果。

牧月1日暴動

由於芽月1日和12日兩次暴動的失敗教訓,叛亂者想要彌補他們在組織方面和行動目的上的缺陷。於是他們在牧月1日(5月20日)以「要求麵包和恢復自身權力的起義人民」的名義發動暴動,宣佈了以下決定:取消革命政府,實施1793年民主憲法,釋放愛國者,撤除政府現任官員職務並逮捕,於牧月25日召開初級議會,於獲月25日召開立法議會代替國民公會。佔領關卡、電報局,奪取警炮、警鐘、大鼓,並成立一個新的市政機關作為活動中心,除非全法國人民的糧食、安寧、幸福和自由得到保證,否則不會罷休。他們以人民的旗幟號召炮兵、憲兵、步兵和騎兵,並向國民公會進軍。

這時的國民公會,正忙於討論如何制止人民因飢餓而引起的暴動,根本沒有發覺這次大規模暴動的任何跡象,因此並未採取措施來防止或反擊這次暴動。得到消息後,國民公會即刻宣佈長期開會,下令緊閉城門,命令巴黎政府負責代表們的安全,宣佈聚眾滋事的首領將不受法律保護,並且號召各區的公民拿起武器,任命勒讓德爾、亨利·拉·裡維埃爾、克爾維勒岡等八個專員領導各區。

他們剛出發,最外面的門就被衝開了,許多喊著「麵包和1793年憲法」的婦女衝上旁聽席,國民公會以堅定的態度接見了她們,議長韋尼埃試圖安撫她們,但被一陣可怕的喧嚷壓住了聲音。郊區的暴動者很快便衝到裡面,用斧頭和鐵錘砸開大門,暴動群眾湧到國民公會中心,一時間,會場成為了戰場。代表奧基手執軍刀率領著擔任大會警衛的老兵和憲兵,剛開始他們俘虜了幾個人擊退了進攻者,但更多的暴動者不斷衝進國民公會,暴動者在會議廳中連發數槍,瞄準了正在主持會議的布瓦錫·丹格拉斯,代表費羅想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他,卻被刺刀砍成重傷,暴動者誤認為他是弗雷隆,將他拖到走廊裡砍下了頭顱,並挑在長矛上。

戰鬥結束後暴動者佔據了會議廳,大部分代表逃跑,支持這次暴動的舊山嶽黨人佔據講壇,奪回辦公場所,重新宣佈了起義宣言中的所有條款。羅默擔任他們的代言人,成立了一個由布爾勃特、迪羅瓦、迪凱努瓦、馬恩郡的普裡厄和蘇布拉尼(他擔任武裝部隊總司令)的執行委員會,宣佈召回被囚禁的同僚、實施民主憲法、撤銷敵對者的職務、恢復雅各賓派的活動,希望以此來恢復統治。

但是,只暫時侵佔議會遠遠不夠,還必須征服各市區。大會派到各區的專員迅速地集合兵力,布特·德·木蘭、勒佩爾蒂埃、皮克、豐丹·格雷內勒等幾個鄰近營隊佔據卡魯塞爾廣場和主要街道後,局面發生了變化,在勒讓德爾、克爾維勒岡、奧基的率領下,各區軍隊包圍了暴動者,開始時暴動者還進行了抵抗,但看到不斷湧入的各營隊,暴動者開始害怕,當聽到勒讓德爾「我依法命令武裝的公民們退出會議廳」的聲音時,暴動者便在慌亂中退出大廳。大會的代表重新回到會場,討論重新開始,宣佈了會議中斷時通過的措施無效,並且逮捕了二十四名組織暴動或發言支持暴動的代表。

暴動雖然失敗,但郊區的人民並不甘心,他們在第二天又攜帶著大炮再次進攻國民公會,各市區的營隊趕來防衛。在戰鬥開始前,雙方先進行了談判,大會接見了一名郊區代表,他重申了之前提出的各項要求,然後說:「我們早就下定決心,寧願死在我們所堅守的崗位上,也不會放棄我們的要求!」大會表達了對郊區的友好,但並沒有正面答覆他們的要求。由於再沒有一個公社來支持他們的決心,也不會有昂裡奧那樣的指揮官來指揮他們,郊區代表沒有提出更多要求,在得到國民公會盡心處理糧食、公佈1793年憲法實施綱要的保證以後,便撤退了。

這次暴動讓人們認識到,想要成功,只有物質力量和明確的目標遠遠不夠,領導者和支持者、指導暴力行動的權力機構更為重要。現在,只剩下國民公會這一個合法的權力機構,得到國民公會擁護的黨派取得了勝利。六個民主派山嶽黨人古戎、布爾勃特、羅默、迪羅瓦、迪凱努瓦、蘇布拉尼被解送到軍事法庭,他們沉著冷靜、態度堅定,指控他們的罪名中,唯一不利的是參加了牧月運動,但在黨派鬥爭時期,這個罪名足夠判處死刑。他們喊著「共和國萬歲」的口號,傳遞同一把刀子自殺,羅默、古戎和迪凱努瓦自殺成功,其餘三人則在瀕死狀態中被送上了斷頭台。

雖然經歷了牧月1日被擊退,在2日被趕走,郊區方面仍保持著起事的力量,但在這兩次暴動中發生的一件並不重要的事情,卻導致了他們最後的失敗。殺害費羅的兇手被抓捕後判處死刑,在4日行刑的那天卻被救走了。這件事激起了人民憤怒,國民公會下令解除各郊區的武裝,面對各市區部隊的包圍,郊區放棄了抵抗,丟下他們的首領和武器,選擇了退卻。

失去了領導人、俱樂部、權力機構的民主派,現在只剩下了一支武裝部隊和曾經使他們征服一切的組織制度。在民主派這次失敗後,下層階級被國家政權徹底排除在外,作為他們自己議會的各革命委員會被摧毀,他們被解除武裝,他們堅持的1793年憲法被廢除,從此,群眾政權宣告結束。

從熱月9日到牧月1日,山嶽黨中七十六名代表被逮捕或處死,山嶽黨的結局和吉倫特派從6月2日到熱月9日的下場一樣。在各黨派野心勃勃的時期,彼此之間絕沒有遷就和容讓,山嶽黨和吉倫特派都是為了奪回失去的權力而發動暴動,也同樣遭受了失敗。革命法庭審判了韋尼奧、布裡索、加代等人,軍事法庭則審判了布爾勃特、迪羅瓦、蘇布拉尼、羅默、古戎、迪凱努瓦,前後如出一轍。從此以後,中等階級重新獲得了革命的領導地位,在吉倫特派的控制下國民公會再次團結一致,就像6月2日以後在山嶽黨的控制下團結一模一樣。

《人民的主張:1789~1814法國革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