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執政府時期

——霧月18日(1799年11月9日)到1804年12月2日霧月18日

靠軍隊起家的拿破侖,只看到了革命物質和利害的一面,而不懂得革命的道義,並且不相信那些最終使他歸於失敗的各種信仰會重建。拿破侖遇到的,是一場接近尾聲的暴亂,是疲憊不堪、任他擺佈的人民,還有一頂放在地上、唾手可得的皇冠。

臨時政府的組成

霧月18日的政變甚得人心。從這個事件中,人們並沒有看出一個人超越兩院猛然興起,也沒有意識到7月14日的偉大革命運動就此終結,相反,這次政變令人們感到了復興的希望。此時的法國窮困不堪,人民早已失去保衛行使自己權利的力量,即便是這種由低層群眾行使的權利成為對國民的一種嘲諷,法國的人民依舊不信任專制制度。全體人民都需要一個精明強幹的人帶領他們來復興社會,功名卓著的波拿巴將軍是完成這一事業的不二人選。

因此,除了督政府派中的共和派以外,其他人都贊同最近所發生的事變。在革命時期,反對議會的違法政變早已司空見慣,人們關心的不再是事變的合法與否,而是關注事變的後果。無論是西哀耶斯派還是1788年的保王黨,大家都普遍認為霧月18日政變是好事,並且認為這次政變所產生的政治利益是本黨派的利益。溫和立憲派認為這是確立真正自由的前兆;心存幻想的保王黨則認為法國當下的革命時期和1660年的英國復辟革命一樣,波拿巴不久便會復辟波旁王朝;文化知識較差的群眾則希望能安居樂業,在強有力的統治下恢復秩序;那些被放逐的和懷有野心的人,則希望借此獲得赦免,並恢復官職。霧月18日政變後的三個月裡,人們普遍表示頌揚並抱有熱切期望。

臨時政府成立後,確定了三個執政:波拿巴、西哀耶斯和羅歇-迪科,並且組成了兩個立法委員會,負責起草憲法和建立新的確定的制度。霧月21日,執政和兩委員會就職,臨時政府在這一天宣佈:取消抵押法,停止發行強迫公債;准許果月18日以後被放逐的神父回國;釋放監獄和共和國管區內那些被革命風暴刮到加來海邊的人和被拘留的逃亡者。這些措施受到了普遍歡迎。但對極端共和派的放逐卻引起了輿論的激烈反對,執政者們根據警務部長富歇的報告作出決定,將三十七個極端共和派流放到圭亞那,二十一人在下夏朗特郡受到監視。人們的不滿不是維護這些受到政府打擊的人,而是針對政府的這種專斷行為。為此,執政者們選擇了妥協,他們先將流放改為監視,之後又取消了監視。

霧月18日政變的發動者之間也出現了分歧,但只是發生在立法委員會內部,在新憲法的問題上,西哀耶斯和波拿巴根本不可能達成一致,他們兩人,一個希望重建法國,另一個則希望如家長一般統治法國。

西哀耶斯的憲法

西哀耶斯曾經擬定了一個憲法草案,在這部憲法中,西哀耶斯將法國的行政區劃分為公社、省或郡、國家三個級別,每級又分別設立行政機構和司法機構,從而構建一個等級系統:第一級是市政府、治安法庭和初審法庭,第二級是省(郡)政府和上訴法院,第三級是中央政府和最高法院,擔任這三個等級各種職務的官員全部來自於人民提名的名流候選名單。由最高行政官掌握行政權,最高行政官對外代表國家、對內負責組織政府,自己不管理國事,但卻是不可罷免和沒有直接責任的最高官職。政府由國家參政院和責任內閣組成,從治安法庭到最高法院的各級法官、從市長至各部部長的各級行政官員,全部由最高行政官根據候選名單選任。國家參政院是國家權力機關,內閣則是執行機關。立法機關的形式也不同於之前,不再是討論和決議機關,而成為一個裁決法院,它的裁決就是法律。政府由國家參政院代表,人民由保民院代表,兩個機構分別向立法機關報告施政方針。

西哀耶斯憲法的主要目的是防止各派系用暴力來篡奪政權,並且在給予人民最高主權的同時又對他們進行限制。憑借在政權機構從事複雜活動的經驗,西哀耶斯提出了這種設想:初級議會的人數占總人口的十分之一,公社候選人名單由初級議會選出;省候選人名單則由初級議會選出的選舉人團在公社候選人名單中選;全國候選人的名單則從省候選人名單中選出,三級政府之間存在一種互相制約的關係。政府的各級官員由最高行政官從人民提出的候選人中選任,但不能干涉保民官和立法議員的選任,因為這兩類職權完全屬於人民。如果人民想罷免某位官員,只需要將他們從候選人名單撤除即可。這部憲法規定,第一級候選人名單每兩年選舉一次,第二級候選人名單每五年選舉一次,第三級候選人名單每十年選舉一次。同時,為了平衡政權的內部力量,西哀耶斯特意將屬於保民院創製和討論法律的權力和立法議會通過法律的權力分開。

除了擁有各自的特權以外,立法議會和保民院在選舉方式上也不同。立法議會由全國候選人名單中得票前一百名組成,保民院則由選舉人團直接選舉產生。擔任保民官的人應是有熱忱、有名望、得人心的公民,由於保民官是終身職位,因此選任方式很緩慢,以避免感情用事,或帶有顛覆和報復的性質。立法議會的權力屬於一個時期,因此它只需要大公無私地制定法律即可。此外,還有一個護法組織作為其他權力機構的補充,它不能發佈命令和採取行動,只負責保證國家的正常生活。這個護法組織就是憲法監察委員會,也可以稱作元老院,它的任務是評斷政治法。如果立法議會的裁決不符合憲法,保民院或國家參政院便可以到元老院上告。元老院還有一項特殊的職能,那就是利用「吸收權」將野心過大的政府要員或名望過高的保民官吸收過來,因為元老院的議員不能擔任任何其他職務。可以說,元老院為共和國提供了雙重保護:既維護基本法,又防止那些懷有野心的人破壞自由。

由於西哀耶斯憲法的規定過於縝密,因此很難真正付諸實施,但這部憲法的確表現出西哀耶斯非凡的智慧與強大的組織能力。但他太過於相信理智,把人們當作聽話的機器,而沒有充分認識人們的野心。他希望利用自己的巧妙發明,來避免人們踐踏憲法,並堵塞通向專制制度之門的道路。但在那樣的時代,統治思想壓倒自由思想、黨派用野心阻撓法治,他的憲法即使實施也不可能生效。

共和八年的憲法

在這十年裡,人們經歷的都是排他性的統治,1789年的立憲派、吉倫特派、山嶽黨、熱月反動派、督政府、兩院,最後到軍事獨裁,無論哪種統治,從來都是以暴制暴、以暴易暴,因此,十年後的法國人民,希望在西哀耶斯憲法中找到長治久安。西哀耶斯的憲法不容許排他性的存在,其嚴密的選舉制度杜絕了反革命和破壞分子的突然上台奪權。這部溫和派的憲法,將會是一部結束革命並且使人民安居樂業的憲法,各派在這部憲法面前,不再如過去那般狂熱地爭奪統治權。正因為如此,才會出現這個比衰落的溫和派以及立法議員更具力量的人,這個人就是波拿巴,他先是拒不接受這個憲法,之後又將這個憲法修改得面目全非。

波拿巴參加了立憲委員會的討論,為了滿足自己的權欲,他保留了西哀耶斯設想中能夠為自己的計劃服務的部分,其餘的則完全拋棄。西哀耶斯計劃給波拿巴最高行政官的職位,讓他對外代表整個共和國,居住在凡爾賽宮,並且有六百萬里弗的年俸和三千人的衛隊。實際的政府由兩位執政官主持,一個是戰時執政,一個是和平執政。但波拿巴對這個有名無實的官職十分不屑,甚至責問道:「你們怎麼敢設想,讓一個有才幹和榮譽的人,去當一個拿幾百萬里弗的造糞者?」之後,這件事便被擱置起來。

波拿巴得到了羅歇-迪科和大多數委員的支持,一向厭惡爭論的西哀耶斯沒有為自己的主張辯解,於是只能眼睜睜看著法律、人民甚至整個法國,都任由這個曾借助於他而扶搖直上的人的擺佈。共和八年雪月(1799年12月24日),在霧月18日政變後的第四十五天,共和八年憲法公佈。這部憲法只保留了西哀耶斯憲法的若干皮毛,其實質是奴役的憲法。憲法規定,政權由第一執政掌握,兩個副執政只負責提供咨詢,政府擁有法律創製權,元老院從全國候選人名單中選任保民院和立法院的成員。如此一來,選舉人團被取消,保民院成員也沒有了,到最後甚至沒有參與政治的國民。除了一個既掌軍權又掌政、既是將軍又是執政官的執政外,只剩下一個參政院,但它不過是執政日後篡奪政權的階梯;此外還有一個由八十人組成的元老院,但它是用來取消人民的權利、選任無權的保民院成員和不能發言的立法議員的。這時的法國,政治生活從國民轉移到政府手裡。西哀耶斯憲法被當作建立新政治制度的借口,如果說共和八年之前的一切憲法都源於《社會契約論》,那麼共和八年至1814年的一切憲法則源於西哀耶斯憲法。

執政府的和平計劃

新政府隨即就任,波拿巴擔任第一執政,他任命平原派代表康巴塞雷斯為第二執政,任命大法官莫普的老部下勒布倫為第三執政。波拿巴的目的是利用這兩個人來影響革命派和溫和的保王黨,同樣,他任命從前的大封建貴族塔列朗擔任外交部長,任命前山嶽黨人富歇擔任警務部長。對於啟用富歇,西哀耶斯表示極力反對,但波拿巴堅持說:「我們目前正在建立一個新時代,對於過去的事情,我們應該忘記壞的方面,保留好的方面。」他認為只要現在站在他這一邊,並不在乎之前屬於哪一派,能將保王黨或革命派召集在自己的麾下,就是好的。

沒有等待產生候選名單,兩個新執政和卸任的臨時執政就任命了六十名元老,元老隨即宣佈了一百名保民院成員和三百名立法院成員的名單,霧月18日政變的發動者像對待戰利品一樣,瓜分了國家的職權。在這個分權的過程中,自由溫和派佔據上風,因為波拿巴在保有勢力期間,為了恢復元氣,實行的是溫和的、共和的政策。在公民對憲法進行投票時,1793年憲法獲得一百八十萬一千九百一十八張贊成票,共和三年憲法獲得一百零五萬七千三百九十張贊成票,而共和八年憲法則獲得三百零一萬一千零七張贊成票。普通民眾關心的是他們的生活是否能得到安定,而非自己享有什麼權力,1793年憲法只得到了下層階級的擁護,共和三年憲法更差,甚至遭到了民主派和保王黨的反對,而1791年憲法也是因為滿足了人民的安定願望,才獲得普遍贊成,幾乎是得到全國一致擁護。

為了滿足共和國的願望,體現表面上的溫和,第一執政向英國提出了和解,但遭到拒絕。為了能在談判之前為自己的政府增加籌碼和勝利的光彩,波拿巴決定繼續作戰。為了激發全國人民新的熱情,三執政聯合發表佈告,號召人民拿起武器為了法國的榮譽而戰。佈告中寫道:「全體法蘭西公民,政府明白你們希望和平,政府甚至比你們更迫切地渴望和平。政府的初衷和所有行動的目的都是為了實現和平。但英國政府拒絕與我們和談,它以邪惡的政策來分裂法國,摧毀了我們的海軍和港口,甚至試圖從歐洲地圖上將法國抹掉。如果歐洲大陸各國永遠處在分崩離析的狀態,英國便能壟斷各國貿易,掠奪各國坐收漁利。為了達到這些罪惡目的,英國耗費金錢,施展各種陰謀詭計。為此我們必須掌握和平,但實現和平需要金錢、槍支彈藥和士兵。政府希望公民們都能踴躍捐獻,為保衛國家出錢出力!希望青年公民能奮勇參軍,為了法國的榮譽,為了人類的神聖利益而拿起武器!」

意大利戰爭後的普遍和平

在上次戰爭中,波拿巴並未入侵荷蘭和瑞士,這次戰爭他則把共和國的全部兵力集中到萊茵河和阿爾卑斯山方面。莫羅擔任萊茵河方面軍指揮,第一執政則親赴意大利指揮作戰。這次輝煌的戰役在共和八年花月16日(1800年5月6日)發動,僅用了四十天就宣告結束。波拿巴之所以這麼快結束戰爭,是因為擔心自己初掌政權不願長時間遠離巴黎。奧軍的梅拉斯元帥率領十三萬作戰部隊佔據著整個意大利,而共和軍僅僅四萬人。梅拉斯命他的副帥奧特率三萬人留在熱那亞,自己則帶領其餘部隊進攻絮歇將軍的兵團,進入尼斯後,梅拉斯準備渡過瓦爾河進佔普羅旺斯。這時波拿巴率領部隊越過聖伯納德山口,直接插到了梅拉斯的背後,並於牧月16日(6月5日)進入米蘭,將奧軍夾在自己部隊和絮歇將軍之間。被切斷戰線的梅拉斯急忙折回尼斯,轉向都靈,將司令部設在亞歷山大裡亞,希望通過戰鬥來恢復己方的聯繫。6月9日,拉納將軍在芒泰貝洛獲得了一次光輝的前衛戰的勝利;6月14日,馬倫哥平原上進行了決定意大利命運的戰爭,奧軍在這一天被徹底擊潰。奧軍強渡博爾米達河失敗,被絮歇軍和波拿巴軍鉗制得失去退路,在退出皮埃蒙特、倫巴底、教皇國屬邦的所有駐地之後,奧軍終於在6月15日到達了曼圖亞以北。經過馬倫哥會戰後,法軍完全佔領了意大利。

十八天後,波拿巴返回巴黎。他的神速的軍隊活動和所取得的決定性勝利,令人民驚奇讚佩,法國上下舉國歡騰,為即將實現的和平歡欣鼓舞,人們自發地舉辦了一次燈火會來慶祝,並且成群結隊到杜伊勒裡宮來拜望他。第一執政在獲月25日參加了紀念7月14日的慶祝會。軍官們呈獻了從敵人手中奪得的軍旗,波拿巴說:「你們回去後告訴士兵們,說法國人民希望能在共和國成立週年紀念日時宣佈和平,在這之前,如果敵人仍舊阻止我們邁向和平,那麼你們就再奪一些軍旗,作為新的戰利品。」實際上,實現和平還需要更長的時間。

在執政初期,第一執政特別注意安定民心,為了減少反對派,他讓那些失勢的黨派進入政府,與那些放棄自己主張的派系和解,並善待他們的首領。在各派追求私利、綱紀鬆弛的時候,他這樣做是很能奏效的。果月18日放逐的人,除了皮什格魯、維約等幾個保王黨陰謀分子外都被召回;之後又任用了包括波塔利斯、西梅翁、巴爾貝-馬爾布瓦在內的曾經被驅逐的人,這些人反對立憲更甚於反對革命。此外,波拿巴還拉攏了另一類的反對派。依據1800年1月27日的教務專約,旺代叛亂的最後幾個頭領,如翁熱的聖洛本堂司鐸、參加過各次暴亂的伯尼埃、夏提榮、多蒂尚、絮扎內等人,也都獲得了寬宥。最後,布列塔尼的叛亂頭子喬治·卡杜達爾、弗羅泰因拒絕波拿巴的和談而被處死,至此,西部戰事完全結束。

但逃亡到英國的舒安分子明白,除非掌握革命權力的人死掉,否則他們永無指望,因此,密謀刺殺波拿巴。幾個舒安分子在法國海岸登陸後隱藏在巴黎。他們打聽到雪月3日晚八時,波拿巴將路過聖尼凱斯街前往歌劇院,因此計劃在這天實施刺殺。他們將一輛裝滿炸藥的小車擋在路上,讓人在接到第一執政走近的信號時就點火。從杜伊勒裡宮動身,在經過聖尼凱斯街時,波拿巴的馬車伕意識到危險後,十分敏捷地從小車和屋牆之間穿過去,但此時引火線已經點著,馬車剛走到街的盡頭,就被爆炸聲震碎了玻璃。富歇領導的警務機關對這件突如其來的刺殺束手無策,因此就說是民主派的陰謀。第一執政對民主派的厭惡更甚於舒安分子,因此監禁了很多民主派,僅在當夜,就根據元老院一份簡單的「元老院決議案」流放了一百三十人。之後,抓捕了實施刺殺的舒安分子,其中幾人被判死刑。第一執政便借此機會建立了特別軍事法庭,立憲派對此表示反對,並由此開始了他們徒勞無益的激烈反抗。朗熱內、格雷古瓦、加拉、朗佈雷希、勒努瓦-拉羅什、卡巴尼斯等人,在元老院反對非法流放一百三十名民主派;保民院的伊斯納爾、多努、謝尼埃、邦雅曼·貢斯坦、巴佑爾、夏扎爾等人,則表達了對建立特別軍事法庭的反對。

但光榮的和平讓人們很快就忘記了這種越權行為,奧軍在馬倫哥被波拿巴打敗、在霍恩林登被莫羅再次打敗後,決定放下武器。1801年1月8日,法國、維也納宮廷和德意志帝國簽訂了《呂內維爾和約》,奧地利接受了《康波福米奧和約》的一切條款,承認巴達維亞、黑爾維謝、利古裡亞和西沙爾平等共和國的獨立,此外還把意大利中部的托斯卡納讓給了巴馬公爵之子。隨後,共和國在1801年2月18日與那不勒斯國王簽訂了《佛羅倫薩和約》,得到了厄爾巴島和皮昂比諾公國;在1801年9月29日與葡萄牙籤訂了《馬德里和約》;在1801年10月8日與俄皇簽訂了《巴黎和約》;1801年10月9日,又與奧斯曼帝國簽訂了和約的預備條款。在大陸各國放下武器之後,英國也不得不簽訂和約,英國政府的皮特、鄧達斯和格倫維爾爵士,始終堅持對法國進行流血戰爭,在英國政府簽訂和約後,便退出了政府。1802年3月25日,《亞眠和約》的簽訂標誌著普遍和平實現,英國歸還了法國的屬地,承認法蘭西共和國在大陸上所取得的一切,接受了各附屬共和國的存在。

第一執政波拿巴的野心

在與英國的海戰中,法國海軍幾乎全軍覆沒,三百四十艘船艦不是被俘就是被毀,大部分屬地也被英國拿走,其中包括最重要的屬地聖多明戈。這裡的黑人在掙脫白人的枷鎖之後,進行了一場革命,希望繼續保持對宗主國的自由,法國本應該贊同這次革命,但是波拿巴並未採取穩妥的政策,而是企圖以發動遠征來使之臣服。黑人最初輕易被打敗,但他們憑借氣候的有利條件,不斷興起新的起義運動,最終獲得獨立。在這次災難性的遠征中,波拿巴遭受到雙重損失,既折損了一支軍隊,也失去了有利的貿易往來。

這時,波拿巴的注意力從融合各派系轉移到國內繁榮和政權組織方面,之前享有特權的貴族和僧侶再次進入政府,但沒有形成特殊的階級;反對派的教士在經過宣誓表示服從後,便可領取年俸,行使教會職權;此外還赦免了那些流亡的被告。反對勢力只剩下國外那些擁護王位僭望者及其家族的人。波拿巴明白:統治國家最可靠的方法是增進福利、促進工業發展、扶植長期停滯的對外貿易。除了政治上的動機,他還有更高的目標:將自己的光榮與共和國的繁榮結合在一起。他快速地組織了各郡的行政,下令增加交通設施設備,開鑿運河、開闢港口、建造橋樑、修整道路,以私人利益的保護者和立法者的身份出現在公眾面前。

波拿巴統治時期,政治上雖然實行專制主義,但司法立法卻高於所有的歐洲社會,恢復秩序、建立行政制度等措施使得共和國的面貌在很短時期內得到了改善,文化事業也蓬勃發展。在《亞眠和約》之後,波拿巴奠定了自己的統治基礎。

1802年初,為了達到同一個目的,波拿巴同時實施三項重大措施,一是建立各種宗教組織和僧侶階級,二是利用榮譽軍團勳章在軍隊中建立永久的軍人等級制度,三是將自己的職權變為終身制,然後變為世襲制。波拿巴將官署設在杜伊勒裡宮,逐漸恢復舊君主政體的典章和儀禮。他採取的取消新聞出版自由、建立特別軍事法庭等措施,與革命的原則相去甚遠。他清楚地知道,要想實現自己的計劃,必須與霧月18日事變的自由派完全斷絕關係。在共和十年風月(1802年3月),僅通過元老院的一個簡單手續就撤銷了一些最具能力的保民院成員,將委員人數減到八十人,立法院的命運也是如此。芽月15日(1802年4月6日),波拿巴便將與教皇簽訂的《教務專約》提交給兩院批准,這個協議規定,國家政權中應有僧侶參加,並且僧侶受國外教皇管轄。波拿巴絲毫不顧及反對者,他事先作好了準備,議院只能服從。

《教務專約》通過後,恢復了禮拜日和四個宗教節日,政府停止實行每十天一個來復日的制度,邁出了廢除共和歷的第一步。《教務專約》的簽字儀式在巴黎聖母院大教堂隆重舉行,元老院、立法院、保民院的重要官員都參加了這次盛典。第一執政乘坐著宮廷的馬車,帶著舊日君主的護從和儀仗前來參加典禮,在禮炮轟鳴聲中宣佈恢復舊傳統、開始極權制度。教皇特使紅衣主教卡普拉拉主持了大彌撒。當天晚上,杜伊勒裡宮苑舉行了燈火會和音樂會,軍人們公開表示反對波拿巴的做法,在回宮後,波拿巴問戴爾馬將軍如何看待這次儀式,戴爾馬回答說:「我認為這是一次無聊的宣教儀式,只不過少了一百萬人參加,而這一百萬人犧牲性命去推翻的,恰恰是您今天恢復的東西。」

共和十年花月15日(1802年5月15日),波拿巴提出了建立榮譽軍團勳章的法案。榮譽軍團的成員是有終身爵位的人,共分為十五個大隊,每個大隊又分成不同的等級,每隊有七名二等(大校)軍官、二十名三等(少校)軍官、三十名四等(士官)軍官和三百五十名五等(普通)團員,軍團長由第一執政擔任,所有成員都有年俸。波拿巴的目的是建立一個新的貴族階級,當參政院討論這項法案時,他再次表示了自己貴族政治的意圖。國家參政官貝利埃對這種與共和精神背道而馳的制度提出反對,第一執政回答說:「這並不是滿足虛榮的小玩意兒,這是我們用來引導人們的思想的。說實話,我並不相信法國人民真的喜歡自由和平等,我認為,法國人只有一個感情,那就是榮譽,我必須滿足這種感情,給他們以榮譽,請看人民是如何崇拜外國人的騎士勳章的……如果你們認為共和國已經確立,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們擁有建立共和國的能力,卻還未曾將共和國建立起來。」

波拿巴的目的很明確,他要建立一個與法國革命所要建立的制度、與新社會人民希望的制度完全相反的政權制度。雖然保民院和立法院都已經過清洗,參政院也很順從,但這三個機構都表示反對這個旨在恢復不平等的法案。對於榮譽軍團勳章法案,參政院十四張贊成票,十張反對票;保民院三十八張贊成票,五十六張反對票;立法院一百六十六張贊成票,一百一十張反對票。這種騎士等級制度在輿論界的反響也不盡如人意。

最先領受勳章的人並不以此為榮,反而表現出一種被嘲弄的態度。但波拿巴不顧人們的不滿,繼續推行他的政策。波拿巴企圖通過建立特權來確保自己的政權,同時用自己的政權來鞏固取得的特權。1802年5月6日,在保民院夏博·德·拉利埃的提議下,元老院宣佈任命波拿巴再任執政十年。但波拿巴並不滿足於延長執政期限。1802年8月2日,元老院又根據保民院和立法院的決議,作出決定:一、由元老院宣佈,任命拿破侖·波拿巴為終身第一執政。二、建造一個一手握勝利月桂枝、一手握元老院法令的和平塑像,向後世子孫證明全國人民對第一執政的感戴。這場革命以同意終身執政、批准臨時執政府憲法而宣告結束。元老院承認了科爾尼代提出的新法案,掌握並保持了最高主權,並在適當的時機將最高主權交給了波拿巴。

共和十年熱月15日(1802年8月4日)的憲法,將人民摒除在政府之外。固定了公職和行政職權,規定選舉人是終身制、第一執政有增加選舉人名額的權力。元老院則擁有改變國家組織、停止陪審團的職權,此外還宣佈各郡不受憲法保護,解散立法院和保民院,撤銷法院判決。到1802年末時,所有權力都落入了終身執政的手裡,他掌握著忠誠的僧侶階級和榮譽軍團,此時的參政院只是單純的行政組織,立法院不過是頒布法令的機器,而元老院則成為立憲機器。只剩下五十人的保民院,不時發出自由和反抗的聲音,因此波拿巴一時沒有取消它,但卻除掉了最敢說話和說話最有力量的委員,這樣,保民院便和其他的國家機關一樣,重複著波拿巴的意旨。

世襲皇帝拿破侖·波拿巴的加冕大典

隨著領土的擴張,這種擴大權力的措施也推展到了國外。1802年8月26日和9月11日,波拿巴分別將厄爾巴島和皮埃蒙特併入法蘭西共和國;10月9日,他佔領了公爵死後無人繼位的巴馬國;10月21日,他派遣一支三萬人的軍隊進入瑞士,支持因改定各州法律而引起混亂的瑞士聯邦,給予英國決裂的借口。

從英國的利益和形勢來看,即使和談也一定會破裂,而波拿巴合併小國等行為則加速了這種破裂。從波拿巴這方面說,他希望以征服他國來擴大疆土,建立戰功,通過軍事勝利來達到個人的極高地位,因此他不會輕易罷休,和談只是幌子,他要的是戰爭。在這個時期內,兩國政府的外交照會措辭都十分尖刻,共和十一年花月25日(1803年5月15日)英國大使惠特沃思爵士離開巴黎,和談破裂,雙方進入戰備階段。

5月26日,法軍佔據漢諾威選侯領地,日漸衰落的德意志帝國未加任何阻撓,舒安黨分子則重新蠢蠢欲動,認為這是翻身的有利時機,得到英國政府同意後,他們在皮什格魯和喬治·卡杜達爾的領導下策劃了一次陰謀活動。他們秘密潛入巴黎後,與被妻子拉進保王黨的莫羅將軍聯繫,然而還沒等動手,早就識破他們陰謀的警務機關就逮捕了其中的大部分人。喬治被處死,皮什格魯在獄中自縊,莫羅先是被判處兩年監禁,後改為流放。這次陰謀使人民群眾更加愛戴他們的第一執政,國家機關和各郡都送去了慰問信。

對英戰爭、喬治和皮什格魯的謀叛成為波拿巴從第一執政登上帝位的階梯。共和十二年芽月6日(1804年3月27日),元老院向第一執政派去一個代表團,團長弗朗索瓦·德·納夫夏托對波拿巴說:「第一執政閣下,你應該讓自己開創的新紀元永遠存續下去,我們堅決支持你的這種遠大理想,現在請你不要再拖延下去;除了目前發生的各種事件、陰謀分子、野心家在催促你,法國的人民也在催促你。你創造的各種制度將會使你的殿堂堅如磐石,而你作為父親建立的功業將傳承給子孫。只有這樣,你才能掌握時間、控制各類事件,打擊野心家來安定全國的人心。第一執政閣下,我們以全體公民的名義與你鄭重談話。」

共和十二年花月5日(1804年4月25日),波拿巴回復元老院說:「你們的建議恰恰是我的夙願,也是我常常考慮的事情。你們提出,只有最高官職世襲,才不會產生爭奪權力的動亂,人民才不致遭受敵人的陰謀暗算,我對這些重大問題也十分重視,在目前的嚴重形勢下,你們的智慧和經驗對我的各種計劃十分有益,因此,我希望知道你們的全部想法。」花月14日(5月4日),元老院答覆波拿巴:「我們一直認為,將共和國委託給世襲皇帝拿破侖·波拿巴管理,符合法國人民的最大利益。」建立帝國的序幕就這樣拉開了。

保民院議員居雷以命令方式在保民院展開討論,他列舉的理由和元老院各議員相同。只有卡爾托一人敢於反對建立帝制,他說:「無論一個公民對祖國的貢獻有多大,榮譽和理智都要求全國的感激必須保證在一定限度內。這位公民恢復了國家的自由,因此我們不能犧牲這種自由來作為對他的獎賞,正如不能將國家作為他個人的世襲財產來毀掉他的功績。當時他提出對終身執政進行表決時,就表現出這種隱藏的意圖,今天,最後的目的終於暴露出來。難道自由只是讓人觀看而不是享有的嗎?以前我投票反對終身執政,如今我依舊投票反對君主政體復辟,作為保民院議員,我這樣做責無旁貸。」他的觀點只有自己贊同,他的同僚們懷著驚愕的心情紛紛反對他的意見。

此時的革命已經後退到舊制度的政治原則上,雖然也有熱情和狂熱,但卻是諂媚的熱情、奴才的狂熱。法國人像投身革命那樣投身於帝制,他們之前是為了建立共和國而戰鬥,如今則為了擁立國王而戰鬥。

共和十二年花月28日(1804年5月18日),在保民院、立法院和元老院相繼通過建立帝制後,帝國在聖克盧宣告成立。同一天,元老院發佈決議案修改憲法,建立了親王、帝國大勳爵、元帥、侍從官和扈從等帝國附屬物的體制。新聞出版自由早已被檢查委員會壓制,一切公開宣傳都被禁止。保民院和參政院的會議成為局部的、秘密的會議。

約瑟夫·波拿巴和路易·波拿巴被封為法國親王,貝爾蒂埃、繆拉、蒙塞、儒爾當、馬塞納、奧熱羅、貝爾納多特、蘇爾特、布律納、拉納、莫蒂埃、內伊、達武、貝西埃、克勒曼、勒費弗爾、佩裡尼翁、塞律裡埃被任命為帝國元帥。各郡紛紛寄來賀信,拿破侖·波拿巴宣傳自己的登基出於上帝的指點,因此人們要像服從上帝那樣服從他。

教皇庇護七世趕到巴黎為新朝行祝聖禮, 12月2日禮拜日在巴黎聖母院大教堂舉行了莊重的加冕禮。加冕大典的所有儀式都是按照舊制安排,事前準備了很久。在扈從的護衛下,皇帝在皇后約瑟芬陪同下前往大教堂,他乘坐著八匹白馬牽引的馬車,車頂飾有皇冠。教皇、紅衣主教、大主教、主教和重要官員站在富麗堂皇的大教堂內迎候他。身著皇袍、頭戴皇冠、手執權杖的皇帝登上了教堂最裡面的寶座,皇宮大司祭費什、一位紅衣主教和一位主教引導拿破侖前往祭台前領受祝聖禮。

教皇在他頭上和雙手上敷了三次聖油,口中誦念祝詞:「全能的上帝,現在請您通過我的手將恩寵和幸福賜予您的僕人波拿巴,並以您的聖名,尊波拿巴為皇帝。」教皇將波拿巴送回他的寶座,波拿巴手拿聖經依新憲法規定宣誓後,傳令官高聲宣佈:「法蘭西人的至榮至尊的皇帝加冕即位!皇帝萬歲!」教堂內所有的人立即呼應,之後是鳴放禮炮,教皇領唱《感恩讚美歌》。慶祝會舉行了數日,但這些在命令規定下舉行的慶祝、為了專制政權進行的慶祝,絲毫沒有7月14日第一次結盟節時的真誠和普遍。

人民對專制政體的歡迎,完全不同於當初對自由的歡呼,即使當時的法國那麼衰敗。在執政府初期,波拿巴通過恢復生產和恢復秩序使人民得以安居樂業;他通過三次戰爭迫使歐洲承認他的興起。在《亞眠和約》之前,他帶給共和國的是勝利、和諧和幸福,而且沒有犧牲自由。如果當時他願意順從時代要求,建立一個真正平等、自由、符合人類尊嚴的崇高制度,那麼他完全可以成為這個偉大時代的代表人物。是作為一代偉人掌握國家還是作為專制君主掌握國家,完全取決於他是維護人民自由還是奴役人民的自由。但是,拿破侖更樂於實現自己唯我主義的野心,他對自己的愛勝過對全人類的情感。靠軍隊起家的拿破侖,只看到了革命物質和利害的一面,而不懂得革命的道義,並且不相信那些最終使他歸於失敗的各種信仰會重建。拿破侖遇到的,是一場接近尾聲的暴亂,是疲憊不堪、任他擺佈的人民,還有一頂放在地上、唾手可得的皇冠。

《人民的主張:1789~1814法國革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