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個
每天,他都要去醫院門口看訃告,看看誰又被貼出來了。然後,他記下逝者的名字,將訃告抄寫在小本子上。醫院,是通往死亡的平台,隔三岔五,總有人要離開這個世界。有時,一天會送走好幾個呢。
看見他抄寫訃告,人們就把他當成一個很怪異的人,誤以為他有收藏癖,專門收藏訃告。
人們哪裡知道,他是個身患絕症的人。死神已經向他招手了,他幾乎可以聽見黃泉路上的潺潺流水了。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每一個有生命的人,都不想死。他也曾經自暴自棄,想一頭撞死到牆上。死亡的方法有許多種。也許是出於膽怯,他沒有選擇自盡,而是硬撐著活下來了。活一天,算一天吧,他這麼想。這是個很簡單的想法。有時,簡單勝於複雜。簡單,可以讓人看見另一道風景。
忽然,有一天,他在醫院門口看見了訃告。過去,他從未留意過醫院門口的訃告。而這一次,訃告磁石般地將他吸引了。訃告上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道閃電劃過腦際,燃亮了他心中的那片死海。
於是,他每天都到醫院門口看訃告,看誰又被貼出來了。一個又一個名字,有些是他很熟悉的。熟悉他們的音容笑貌,熟悉他們的家庭子女。於是,他開始一筆一畫地抄寫訃告。日積月累,他抄寫了厚厚的一個本子。
有這麼多人,在前面走了,自己對死亡,還有什麼可懼怕的呢!訃告上那些沉痛的詞語感染著他,燃燒著他。燃燒過後,他的內心反倒平靜下來了。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名字真的被加上了黑框,真的被寫到訃告上了,應該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真的,在醫院門口,人們腳步匆匆,誰會在意一粒灰塵融入大海呢?生來死去,醫院不過是一條便捷的通道。
閒下來的時候,他開始整理那些訃告。他將每一條訃告整理成文辭精美的散文。他歌頌死者,超度死亡,心裡沒有一絲倦怠和雜念。
他有一個樸實的想法,寫夠99個人,然後,就掛筆,將第100個人的位置留給自己。雖然,他不知道,有誰會把他當作第100個逝者來寫,但他相信,會有人來做這件事情。他的心,真的很平靜。有99個善良的人,在另一個世界等著自己,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第100個死亡的人,他希望是自己。
他每天都去醫院門口抄寫訃告,有時,也會空手而歸。畢竟,醫院也不是天天死人。這時候,他會仰望藍天,打一個漂亮的響鼻兒,噴出胸中的濁氣。然後,他便扯著嗓子唱歌,唱天大地大,唱爹親娘親。
有時,他會翻閱那些由訃告改寫的美文,一個人獨自欣賞。每當這時,便是他最愜意的時刻了。他對著那文章中的逝者說:哦,朋友,想我了嗎?不要急,總有一天,我會去找你們的!
死亡,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了,真的無所謂了。只要上帝來召喚,腳一蹬,說去就去了。
可是,上帝一直沒有露面。
先哲說過,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上帝每天都對著他發笑。雖然,他看不見上帝的微笑,但上帝能看見他思考。
後來,有一天,他打算給自己寫的那些文章編號,排查一下自己的寫作數量。讓他吃驚的是,他寫的文章,已經超過100篇了。也就是說,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與死亡擦肩而過!
第100個逝者,不是自己!
他喜出望外!他淚流滿面!
醫生不相信這個奇跡。醫生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直接給每個絕症患者開具《死亡通知書》好了,讓患者與死神零距離接觸!
他沒有和醫生爭辯。每天,他依然跑到醫院門口,抄寫訃告,然後,回家整理成文章。
到現在,他還活著。如果,你想找到他,可以去醫院門口。在任何一家醫院的門口,你都會碰到他這樣的人。
眼 神
35年前,他奉命審理一宗案子。犯罪嫌疑人一言不發,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其實,他已經掌握了充分的證據。血氣方剛的他,壓抑著內心的憤怒,將利刃般的目光,射向了對方。
沒想到,對方接觸到他的目光,身子劇烈地顫抖著,突然,倒了下去。犯罪嫌疑人竟然猝死了,死在了他的面前。
法醫檢查了屍體,沒有查明死因。
人們對這件事議論紛紛。他是個怎樣的人呢?他正值壯年,面部表情極其複雜。特別是那雙眼睛,生動而傳神,表達內心怒火時,目光像刀子一樣鋒利。但是,也不能據此得出結論,他會用眼神殺人。不過,他還是被調離了工作崗位。領導不希望類似的事件再次發生。不管怎麼說,即便對犯人執行死刑,也要按法律程序進行。
他被安置在一個可有可無的崗位,做一些可有可無的事情,接觸一些可有可無的人員。
有一天,一位可有可無的人,小心翼翼地對他說:「你的眼神太嚇人了。真的,像德國鬼子一樣可怕。其實,我們什麼壞事都沒幹過。不過,被你剜一眼,彷彿就像幹過什麼壞事一樣,害怕得要命。請你千萬不要盯著我們看。萬一,我們被你盯出血來了,被你盯死了,你可要殺人償命呢!」
他很不愛聽這些話。很自然地,就用不滿的眼神剜了對方一眼。悲劇就在瞬間發生了。對他說話的這個人,身子像石膏般地僵硬了,幾秒鐘後,在他面前頹然栽倒。這個人扭曲著痛苦的臉龐說:「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你的目光……讓我喘不過氣來……」
不一會兒,這個人就死掉了。
死者本來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可人一死,就不一樣了,就變得很重要了。是的,任何人,只要不犯死罪,就不應該死。死者的家屬,要求對「殺人犯」繩之以法,否則,就不火化。領導只好將他「捉」進監獄,悄悄地保護起來了。說到天邊,人們也不會相信,他剜誰一眼,就能把對方殺死。
法醫認真檢查了死者的遺體,沒有發現任何外傷。死者當然是猝死了。
雖然,法醫做出了結論,人們對他的懷疑卻在增加。他是個有「前科」的人啊。他真的能用眼神殺人嗎?
來了一群研究他的人,專門研究他的眼神。
專業人員重建了「案發」現場,也就是當年審理犯罪嫌疑人的訊問室。一隻猴子被牽了進來,專業人員讓他把目光對準猴子,然後,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術記錄猴子的現場反應。
他回憶著當年的情景,把猴子當成了被審問的對象,將憤怒的目光射了出來。猴子剛才還在扮鬼臉呢,此時變得焦躁不安,接著發出了刺耳的尖叫。直到他離開「案發」 現場,猴子才漸漸平靜下來。可是,過了一會兒,猴子就嚥氣了。
他又被帶到第二個「案發」 現場,也就是他的工作室。專業人員將一隻老鼠送了過來,要他用眼睛瞪這隻老鼠。事情就是這樣荒誕,人類認為有危險的事,總是拿猴子和老鼠做實驗。事情也由此更加荒誕,原本歡蹦亂跳的老鼠,被他犀利的目光一剜,很快就蹬腿了。
專業人員展開了討論,要不要建立新的「案發」 現場,送一條毒蛇過來?由於兩種意見相左,專業人員問他:「你說呢,你要不要與毒蛇對視?」
他搖搖頭說:「不必了,結論已經有了。我的目光確實有毒氣。也許,我做什麼事情,都太投入了,太入戲了。」
真相終於大白。他是一個情緒化的人,剜誰一眼,就能把誰殺死。他被告知,今後,不得以目光凝視任何人。
他記住了這個告誡。每天上街時,戴上墨鏡,不再注視任何人。漸漸地,他的目光發散了,似乎什麼都不想看了。
有一天,他摘下墨鏡,對著鏡子查看自己的眼睛,竟發現兩個黑洞。
找 死
聽說,現在死一個人,給20萬了。
留根聽到這個消息,心就飄起來了。
留根坐上了火車,來到了省城,來到了勞務市場,交了5塊錢買門票。裡面的人問:想找份什麼樣的工作?
留根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幹什麼都行,只要死了給20萬!
裡面的人愣了,伸出腦袋看了看留根:你說什麼呢?想敲詐呢?
留根說:誰想敲詐?我就是想找一份死亡賠償20萬的工作。有吧?我聽說有的。
裡面的人板著面孔說:有個屁!你以為天上會掉餡餅嗎?
留根說:那我怎麼聽說有呢?我在火車上也聽說了。死一個人,各省賠償不一樣。我就是衝著20萬,到這兒來的!
裡面的人不耐煩了:那你就到大街上去死一個吧,看有沒有人給你20萬?
留根知道裡面的人生氣了。留根自說自話地嘟噥著:不給介紹就算了,何必上火呢!
留根決定自己去找了。既然,有人傳,死一個人給20萬,那就該能找到。留根想了想,就朝一個很排場的大院去了。大院很大,有小汽車出入,有夾包的人出入。這麼大個單位,該有多少萬呢?上千萬、上萬萬總是有的吧?
請問,這裡用人嗎?死一個人,給20萬嗎?留根問一個看院門的人。
你是誰呀?沒病吧?看大院的人冷著臉,把留根趕走了。
留根又去了一家工廠,很大的一個工廠。留根就問看廠門的人:請問,這裡用人嗎?死一個人,給20萬嗎?
工廠的門崗拿眼睛瞪他,狠狠地瞪他:從鄉下跑出來的吧?滾,滾一邊去!
留根就滾到了一邊去。他知道,不滾到一邊去,可能就要挨打。挨打,他是不願意的。如果,挨打給錢,留根才可以考慮。
請問,這裡用人嗎?死一個人,給20萬嗎?留根見到大院就問,見到廠門就問。也不多問,就問這一句。
留根收到的全是白眼,聽到的全是罵聲。
一個鄉下人,死了也就死了,敢要20萬?
一個鄉下人,到城裡來找死,什麼素質啊!
可留根不死心。不死心的原因,是遇見了一個戴眼鏡的人。眼鏡說話慢條斯理的。留根聽他是這麼說的:如果一個人坐飛機,從天上掉下來,肯定會得到一筆賠償。正因為這筆賠償金,國民生產總值會得到上升。而航空公司因此再買一架新飛機,國民生產總值又會再次得到攀升!
留根聽不懂眼鏡的話。眼鏡說自己是個經濟學者,正在研究「不幸福的經濟學」。眼鏡鼓勵留根,要幹成一件事,一定要有一種執著的精神。眼鏡說完這些就走了,扔下留根在大街上發傻。
留根想,眼鏡說這些話是啥意思呢?自己沒有錢買票坐飛機,就是坐了飛機,也未必會掉下來呀!真是愁死人了!
終於,留根想到了下列可能:
1.到武術館當陪練。如果被打死了,有可能拿到20萬賠償。
2.到物業公司打工。如果清洗大樓摔死了,有可能拿到20萬賠償。
3.到應急大隊當救護。如果下河救人淹死了,或者鑽涵洞抓小偷悶死了,有可能拿到20萬賠償。
4.到殯儀館當搬運工。如果發生了詐屍,自己被嚇死了,有可能拿到20萬賠償。
……
留根亢奮起來了,朝著上述目標撲騰去了。
武術館、物業公司、應急大隊、殯儀館的回答,都很讓他失望。都說死了白死,一分錢也不賠!因為,上崗前要簽勞動合同的,也就是生死合同。合同規定,發生死亡事故,一律由死亡者自行承擔責任。
留根很迷惘。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有人看出來留根是個迷瞪貨,就點撥他:死亡要拿20萬,就到煤礦去拿!通過勞務市場介紹去。不通過勞務市場去,打黑工,死了也是白死!
留根很高興,終於有了通往死亡、通往20萬的道路了。
於是,留根又來到了勞務市場。留根要求去煤礦,因為,煤礦死一個人,給20萬。
裡面的人嘴一撇:想啥呢?告訴你!咱這疙瘩沒有煤礦!
裡面的人又說:你想20萬,都想瘋了,一門心思找死,太執著了!既然想死,你就死吧。也許,不用去煤礦,躺地上一死,馬上就有人給你20萬了!
聽裡面的人這麼說,留根的眼球就直了、硬了。留根就躺到了地上。不一小會兒,身子就徹底僵硬了。
留根真的死了。
勞務市場的人說:沒見過這麼死心眼的人,為了20萬,到處找死,不死才怪呢!
幾日後,城市晚報發表了某學者的一篇論文:《「不幸福的經濟學」如何轉化為現實的幸福》。
智障者
有人建議,可以去街上找幾個憨子,讓他們來清理小廣告。憨子大腦簡單,四肢發達,幹活兒執著,一定能勝任這項工作。
隊長說:「這個建議好,可操作性強!」
很快,幾個憨子被找來了。隊長像查看牲口那樣,默默地查看了憨子們的牙口。隊長滿意地說:「雖然目光發散,腳步蹣跚,但身上有勁,能吃苦耐勞。」
隊長又對幾個憨子說:「每人發一根火腿腸、兩個麵包、一瓶礦泉水,把這條街上的小廣告清理乾淨。你們幹不幹?」
「干!」憨子們眉開眼笑。有人給發火腿腸、麵包、礦泉水,為什麼不幹?在街上窮晃蕩,誰給發?
憨子們被領走了,拿著簡單的勞動工具,鏟子、刷子、水桶、笤帚什麼的,清理小廣告去了。當然,他們也都拿走了屬於自己的火腿腸、麵包和礦泉水。
隊長感到十分輕鬆。
這兩年,街上的小廣告太多了。牆上、電線桿上、報欄裡、路面上、大門口,到處都是小廣告。像一塊塊「牛皮癬」,讓人看了難受。前天,創建辦開會,要求必須把小廣告清理乾淨。隊長回來一說,小廝們都皺了眉頭,歪了鼻子。難道要我們幹活兒嗎?這麼熱的天,太陽曬得冒油,一天干下來,還讓不讓人活了?再說了,勞保品呢?毛巾、口罩、草帽、手套什麼的,有著落嗎?中午,單位總得管一頓飯吧?幹活兒時,礦泉水總得管夠吧?綠豆湯也得有吧?不然的話,中暑了怎麼辦?
現在好了,找憨子來幹活兒,一堆爛事都不存在了。
隊長比大夥兒都高興。找憨子們來幹活兒,省心。憨子們傻吃悶睡,一身肥膘,幹活兒不講條件、不講報酬。這個優勢,其他群體比不了。即便他們有什麼小要求,給點兒小食品,完全可以打發。
上午,隊長到街上轉了一圈兒,察看憨子們幹活兒。憨子們很賣力,揮汗如雨,很讓人感動。隊長吩咐:「再給每人加一瓶礦泉水,獎勵獎勵。」
小廝們圍著隊長,支上了牌攤兒。沒事幹了,不打牌幹什麼?平時,大家就是這麼打發日子的;今天,有憨子們幹活兒,更該打牌歡樂了。
下午4點多鐘,憨子們回來了。一個憨子問:「活兒幹完了,可以回家了吧?」
「幹完了?」隊長大喜過望。幹得真快呀,效率真高!隊長派了個小廝,騎著電動車,出去轉了一圈兒。小廝回來報告說:「確實幹完了,幹得很不錯!」
隊長對憨子們說:「你們可以下班了。明天,在街上等著啊,有活兒,再叫你們。」說完,揮了揮手。
憨子們樂呵呵地走了。
下午5點多,創建辦過來檢查了。他們見到這個地段清清爽爽,沒有任何「牛皮癬」了,很是高興。於是,又追加了一項任務:有一處衛生死角,明天清理乾淨。
「這不是鞭打快牛嗎?」隊長囔囔。
「就是用鞭子抽你了,怎麼樣吧?」創建辦的人口氣很硬。在創建的非常時期,需要非常硬氣的手段。否則的話,怎麼雷厲風行、令行禁止?
第二天早上,隊長對一個小廝說:「找憨子們來幹活兒吧。」
憨子們被找來了。
還是昨天那幾個憨子。他們聽了隊長的講話,接受了新的任務,去清理衛生死角。他們領走了勞動工具,也領走了火腿腸、麵包和礦泉水。
隊長說:「多給他們一些食品,今天的活兒多、活兒累。」隊長想,憨子們雖然缺心眼,但不偷懶,總該優待優待他們。
憨子們走了之後,小廝們又圍著隊長支起了牌攤兒。小廝們樂著說,這樣挺好,體力活兒,讓憨子干。不就是花點兒小錢嘛。
打牌打到上午11點,隊長決定出去轉一圈兒,看看憨子們幹得怎麼樣?於是,隊長帶著小廝們來到了衛生死角。大夥兒驚訝地發現,幹活兒的人,並不是昨天的那幾個憨子。昨天的那幾個憨子,正在樹蔭下打牌呢。
憨子也打牌嗎?人不定開哪一竅呢!隊長黑著臉笑了。
打牌可以使人變精!小廝們也歪著嘴笑了。
看見隊長到來,憨子們連忙收起了撲克牌,抿了幾口礦泉水,傻笑。
「喝水把嘴堵住了?怎麼不說話呢?」隊長問。
打牌的幾個憨子,連忙跑到幹活兒的地方,對正在出力的幾個憨子說:「讓我們幹一會兒!」
隊長注意到,正在出力的這幾個憨子,比打牌的那幾個憨子還要憨,口鼻歪斜,走路不穩,動作搖晃。顯然,他們是更加嚴重的智障者。
隊長下令,把憨子們驅逐了。
再也沒有人圍著隊長打牌了。下午,小廝們全都跟著隊長,到衛生死角幹活兒去了。
委屈獎
醫院設置委屈獎了,不設委屈獎不行了,許多醫護人員受不了委屈,紛紛跳槽了。要想留住人,就得有配套的機制。於是,委屈獎出台了。今後,凡是受了委屈的人員,醫院都會給他做主,用委屈獎撫慰受傷的心靈。
可是,委屈獎設立了,卻沒有人申報。不但醫護人員不來申報,後勤和服務人員也不來申報。為什麼沒有人申報呢?院長心裡揣上了問號。
院長首先來到了外科手術室。去年,手術室本著「救死扶傷」的態度,給一位老人開了刀。說實話,老人病得很重,醫護人員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最終,老人沒能下手術台。想不到的是,病人家屬衝進手術室,看見穿白大褂的人就打,打得醫生頭上冒血,還把門踹爛了幾扇。過後,手術室的醫護人員,到院長辦公室靜坐了一天。這樣的事,該不該發委屈獎?應該,應該,完全應該!
「你們為什麼不申報委屈獎呢?」院長問。
「病人永遠是對的,顧客就是上帝。」一個醫生說。
「我知道,你們受委屈了。所以,我要獎勵你們。」院長說。
「我們已經流血了,我們不想流淚。」又一個醫生說。
「委屈獎就是為你們討回公道的。」院長又說。
「拿到這個獎,我們只會流淚。」一個護士說。
「難道,你們真的不要委屈獎嗎?」院長歎口氣說。
沒有人回答,誰都不回答院長。手術室的醫護人員,全都選擇了沉默。也許,沉默是最好的回答。他們需要什麼?他們需要社會的理解和尊重!
院長又去了其他科室。內科、婦產科、五官科、理療科、傳染科、化驗室……結果都一樣,都沒有人申報委屈獎。醫護人員紛紛表示,今後,將繼續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為病人提供優質服務。
院長最後去了後勤服務科室。後勤服務科室的同志,也是受了委屈的。有一次,一個病人家屬闖進收費室,毆打了一名收銀員。還有一次,一位保安的睪丸,竟被一個亂停車的婦女踢壞了。前不久,開救護車的司機,也受到了侮辱,有人往他臉上啐了一口唾沫。受到委屈,後勤服務人員同樣選擇了忍耐。為了醫院的利益,為了窗口單位的形象,寧肯自己受委屈,默默地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為什麼不申報委屈獎呢?」院長問收銀員。
「我早把那件事忘了。受點委屈算什麼,只要我的飯碗不被敲碎。」收銀員笑道。
「你為什麼不申報委屈獎呢?」院長問保安。
「我早就習慣了。因為,到哪兒我都會挨打!誰讓我是從農村來的呢?」保安笑道。
「你為什麼不申報委屈獎呢?」院長問司機。
「我開救護車,少不了運送死人。人都死了,啐我一口唾沫,算什麼呢?」司機笑道。
院長感動地點著頭,不住地點著頭。大家受了委屈,不但不要委屈獎,還說出這麼感人的話。院長真是感動極了。當然,院長明白,大家心裡還有話,還沒完全說出來。
院長把一個智囊招呼過來,讓他出出主意,怎麼將委屈獎發下去?院長說:「大家受了委屈,卻不要委屈獎,這可真讓我想不到。不管怎麼說,這個獎要發下去,還大家一個公道,這也是維護我們醫護人員的尊嚴。再說了,全國許多單位都設置委屈獎了,又不是我們一家!」
智囊想了想說:「也許是獎勵細則不夠明確,操作性不強?」然後,智囊提出一個方案,把委屈獎做了進一步細化。細化後的細則是這樣的:凡是遭受辱罵或被啐痰的人員,可獲得50元委屈獎;凡是挨拳頭或巴掌而受輕傷的人員,可獲得100元委屈獎;凡是挨腳踢或被打倒在地的人員,可獲得200元委屈獎;凡是被打流血或致殘的人員,可獲得300元以上的委屈獎。
獎勵細則公佈了,卻還是沒有人申報獎勵。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院長召集了擴大的院長辦公會議,請大家獻計獻策,共同想辦法,將委屈獎落實下去。院長說,今後,要形成一種長效機制,無論誰受了委屈,都要獎勵。因為,醫院只要開門,醫護人員和後勤服務窗口的職工,就可能繼續挨打挨罵,繼續受到委屈。
會議開得很熱烈,眾人七嘴八舌發表了看法。結論幾乎是一致的:院長不拿委屈獎,別人沒法拿委屈獎。因此,大家強烈要求院長帶頭拿委屈獎。理由是,院長受的委屈最多,受的委屈最大,他嘔心瀝血,心都快操碎了。有人舉例說:「上個月,一個病人死了,死者家屬把死屍抬到了醫院門口,對院長百般辱罵。院長忍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和痛苦,把事情擺平了。可是,一波剛平,一波又起,死者火化後,家屬又提出了無理要求,並將骨灰盒擺到了院長的辦公桌上!死者家屬揪著院長的衣領,推來搡去,還扇了院長兩個耳光!」
舊事重提,與會者唏噓不已。
院長含著熱淚說:「謝謝大家,謝謝各位。我表個態吧,我要帶頭拿委屈獎。我不拿,別人怎麼拿?按照獎勵細則,我就拿100元錢吧。」
眾人熱烈鼓掌,給院長鼓掌。
院長的思路被掌聲激活了。院長擦乾眼淚說:「我有個想法,委屈獎這個名稱要改。改了,大家會更容易接受。叫什麼呢?叫敬業獎吧!領取敬業獎,同志們該不會有心理障礙吧?」
會議室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沒表情
沒表情是一個人的綽號。也就是說,這個人該哭不哭,該笑不笑,一天到晚,總繃著張木頭臉。
這樣一個人是很難和群眾打成一片的。許多人都煩他,有說他半陰不陽的,有說他沒心沒肺的,總之是瞧不上他。
其實,看不上他,是不對的。沒表情不等於沒心情,不能和群眾打成一片,不等於不能和領導打成一片。直到有一天,沒表情被提拔上去了,人們才認識到這一點。認識到也晚了,沒表情已經百尺竿頭,比別人高出一大截子了。
上級領導為什麼會賞識沒表情呢?
就因為他沒表情。
比如,沒表情從不在公眾場所大聲喧嘩,也不在暗地裡說三道四,更不在領導面前自吹自擂。他表現得少言寡語,看上去十分忠誠,十分謙卑。這樣一個不事張揚的人,是很容易讓領導產生好印象的。領導們一致認為,沒表情這個人聽話,不惹是生非,是個值得培養的好苗子。
沒表情就這樣一步一個腳印地上去了,上到很重要的領導崗位了。
這時候,大家再看沒表情,更顯得沒表情了。他的表情更像一塊木頭了,連話都懶得說了,除了開會做報告,很難聽見他和誰說話。即便聽見了,也都是些短句子,如「考慮考慮」、「研究研究」、「再說吧」……讓你聽著發急,恨不得扇他的耳刮子。但又萬萬不能扇,誰讓他掌握著你的事業線呢。
誰都說不清,上級的上級是怎麼發現沒表情的,開來部高級轎車,說把他挖走,就把他給挖走了,挖到上邊做更大的官去了。從此以後,大家就更難見到他的真人真面目了。也只是在電視裡看見他,看見他,也聽不見他講話,只能看見他揮手、拍手、握手,好像是在哪兒哪兒視察、調研……人們就指著電視,對熟人瞎說一氣。瞧,那個沒表情的,就是從我們單位爬上去的,一天到晚,聽不見他說話,我們還以為他很傻呢,其實,人家是貴人不說廢話!
也有人指著電視,教育自家孩子:要想有出息,就要管住嘴巴,不能瞎咧咧。言多必失,沉默是金!
孩子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後來,很多孩子長大了,都變得不愛說話了,臉上也基本上沒表情了。
可是,誰也沒想到,沒表情回到他工作過的老地方來了。他是陪著一位大人物過來的。這位大人物,聽說這兒有一撥兒弱勢群體,就過來慰問他們。沒表情就當了嚮導,在警車上引著路,呼嘯著回來了。
沒表情把大人物領到了一個特困戶家。這個特困戶,有個不滿三歲的小孫子。大人物看著小孫子好玩,就把小孫子抱過來了。大人物親親小孫子的臉蛋,又摸了摸小孫子開襠褲露出來的小寶貝,愛不釋手。大人物撥弄著小寶貝,笑瞇瞇地問:「小朋友,告訴爺爺,這是什麼呀?」小孫子感覺大人物很陌生,於是,就在大人物面前表現得沒表情。一圈兒的人,都干賠著笑臉,希望小孫子能和大人物對話。記者也早就拉開了機器,打算錄像採訪。
沒表情感覺出點什麼。他知道,該自己出面說話了。於是,他把小孫子抱了過來,撥弄了一番小寶貝,然後,他用很標準的土話問:「這是啥?」
小孫子感受到了鄉音的親切,當即回答:「小雞!」
「弄啥用的?」
「尿哩!」小孫子笑道。
「還能弄啥?」
「日你娘!」小孫子童聲稚嫩,脫口而出。
鄉間俚語,出自兒童之口,眾人「轟」一聲,全都笑翻了。那位大人物,笑得直咳嗽,還流出了眼淚。只見他咳嗽不止,連假牙都掉出來了。
沒表情也笑了,一邊笑,一邊幫著大人物安裝假牙。他的笑容不三不四,不陰不陽,顯得很有層次感。
人們都目睹了沒表情的笑容,就把這事傳開了。後來,人們在電視上再看見他的時候,發現他的表情豐富多了,居然也會微笑了,眼珠子也會轉圈了。人們都說:這傢伙,終於有表情了!
政治待遇
當領導的,即使退下來了,也還有個政治待遇。李領導就享受了這個待遇 ,由公家給免費訂了份報紙。每天,郵遞員準時把報紙送來。泡上一杯茶,瀏覽著報紙的各個版面,那個愜意,就甭提了。普通工人呢,就沒這個待遇了,想看免費的報紙,只能站在馬路邊,往報欄裡伸脖子了。
可是有一天,李領導的報紙忽然斷檔了。問郵遞員,郵遞員說沒有訂單了。怎麼會沒有訂單呢?享受了幾年的政治待遇,可不能說沒有就沒有了。李領導就跑到原單位去查,查來查去,也沒查出來馬蝦從哪頭放屁。有人悄悄對李領導說,換老一了,你不知道?李領導這才明白為什麼了。李領導就正了正衣冠,清了清嗓門,摸到新老一的辦公室去了。
一份報紙,一件比小拇指都小的破事,驚動了新老一。新老一就把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喊來了,裝神弄鬼地腌臢了一頓。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向李領導,不,向老領導做了道歉。新老一還把這些天的報紙,都塞給李領導,讓他拿回家看。
報紙就這麼找回來了,政治待遇就這麼恢復了。李領導的心情就很爽,就很想把這事對大家說說,也包括居民樓的樓長老林。之所以要說給老林聽,是想壓壓老林。這個老林,退休之前,總是看著領導有缺點,動不動就擋在樓門口,對領導班子說三道四。李領導煩死他了。李領導有免費報紙看這個政治待遇,估計老林也是有看法的。你有看法,你能怎麼地我?誰讓你當了一輩子小科員?誰讓你當不上大幹部?你當不上大幹部,就享受不了免費看報紙的政治待遇!
李領導就站在樓門口,把恢復政治待遇的事說給老林了。老林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老林說:「老李呀,你看電視了吧?汶川發生大地震了,死傷慘重啊!現在,該我們奉獻愛心了。社區組織捐款,你捐多少呢?」
李領導很不高興。一聽到老林喊他「老李」,他就很不高興。「老李」是你喊的嗎?我在職的時候,你怎麼不敢喊我「老李」呢?我不在職了,你就喊「老李」了?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李領導瞟了老林一眼,用鼻子哼了一聲。
「老李,你用鼻子哼這一聲,是啥意思呢?是捐還是不捐呢?」老林問。
「我沒說不捐。」李領導陰著臉說。
「那你捐多少呢?」老林又問。
「20元。」李領導伸出兩個手指頭,晃了晃。
「20元?你才捐20元?你這個級別的領導,不得少於200元!」老林直言不諱地說。
「捐多捐少,原則是自願,你懂不懂?」李領導教訓著老林。
「老李呀,不是我說你。你想想,20元,拿得出手嗎?名單往牆上一貼,不是讓群眾戳脊樑骨嗎?你在職的時候,坐在主席台上,是怎麼唱高調的?你忘啦?」老林不客氣地說。
「我已經退下來了,我和你們都一樣了,都是退休職工!」李領導叫道,「就20元,我就捐20元。誰想說,讓他隨便說!」
「老李,我還得說說你,你和我們不一樣。且不說你在職的時候,拿年薪。就說你退下來吧,公家給你免費訂了一份報紙。這是沒人能和你比的!」
「這你也眼紅啦?一份報紙,也眼紅啦?」
「不是眼紅不眼紅的問題,是你的一切言行,都涉及到政治待遇問題!」
「你這是什麼意思?」
「老李呀,」老林壓低了聲音說,「你就不想想,我為什麼提醒你捐款不得少於200元?這也是個政治待遇!別人誰敢超過你?你若是捐20元,別人就只好捐19元、18元、17元了。真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都看著你呢。捐多少,你還是好好考慮考慮吧。」老林說完這些話,扔下李領導走了。
李領導愣愣地望著牆,腦子裡出現了空白。怔了許久,他才摸回了家。李領導屁股陷在沙發裡,有一搭沒一搭地瀏覽著剛拿回來的報紙。報紙上幾乎全是抗震救災的消息。看到這些消息,他耳邊就不斷地響起老林說的那些話了。特別是「政治待遇」這四個字,鬧得他很不安生。他又拿起一張報紙看,有一篇文章的標題吸引了他:《抓住靈魂救贖的機會》。文章說的也是捐款。作者勸說那些「有頭有臉」的人,應「帶頭」向災區捐款,而且,要捐得比一般人多,才能讓「有罪的靈魂得到救贖」,「否則的話,靈魂將永遠不得安息」。
文章很有鋒芒,顯然是說貪官的。
「我是貪官嗎?我不是貪官!」李領導反問著自己,否定了自己是個貪官。既然,自己不是貪官,大災面前,總該動情、動容、動心的。不然的話,群眾真的會罵自己是貪官了。聯想到「政治待遇」,李領導決定以一個「老領導」的名義捐款,向災區慷慨解囊。
李領導主動爬上五樓,敲開了樓長老林家的門。「老林,我捐500元!而不是你說的200元!」李領導的口吻很堅硬。說完,掏出500元錢,塞到了老林的手裡。
老林喜出望外:「我就說嘛,你是老領導了,你的政治待遇,一般人比不了!」又說:「你捐得最多,目前,還沒人超過你呢!」
第二天,社區貼出了捐款的大紅榜,李領導名列榜首。
可是,第三天,捐款名單又張貼了一榜,有3個人,分別捐了3000元、2000元、1500元。
這仨貨,是誰啊?李領導盯著紅榜上的3個人,眼睛都要冒出血來了。
彎曲的脊樑
社會身份?
民工。
再說一遍。
民工。也叫打工仔,女的叫打工妹。
說詳細些。
民工。男的叫打工仔,女的叫打工妹。實際上,俺就是個鄉巴佬。
還有別的說法嗎?
民工、打工仔、打工妹、鄉巴佬。對了,還有一個稱呼:遊民。
嗯?什麼?
就是無業遊民。也就是馬克思說的流氓無產者吧。
馬克思說過嗎?馬克思說的是工人,不是說農民。
俺不敢胡編。反正,民工、打工仔、打工妹、鄉巴佬、遊民、無產者……俺都能對號入座。
你以為你幽默嗎?你不就是農民嘛。
俺不敢幽默。對了,除了民工、打工仔、打工妹、鄉巴佬、遊民、流氓無產者之外,城裡人也叫俺農民兄弟!
哪個城裡人說的?
俺說不準。民工、打工仔、打工妹、鄉巴佬、遊民、流氓無產者這些稱呼都不大好聽,都是作踐俺!俺還是喜歡城裡人叫俺農民兄弟!麥是俺種的麥,面是俺磨的面,城裡人吃的,不都是俺農民種出來的嗎?俺最驕傲的,就是城裡人把俺當兄弟!
你說什麼?城裡人都拿你當兄弟?
俺不敢。俺是民工、打工仔、打工妹、鄉巴佬、遊民、流氓無產者,俺只是一部分城裡人的農民兄弟。這部分城裡人,也是高興時喊俺農民兄弟,不高興時,就拿髒話罵俺!
怎麼罵的呢?
罵俺是強盜、小偷、流竄犯……有人寫文章說,10個罪犯中有8個是民工,俺成了犯罪嫌疑人的同義詞!廣東那邊,有人公開打出來標語,不歡迎河南籍民工;而河南有家公司,清退了所有的民工……其實,誰都知道,俺不光是民工、打工仔、打工妹、鄉巴佬、遊民、流氓無產者、農民兄弟,俺也是城市建設者呀!
城市建設者?這倒是個褒義詞。
這個褒義詞,說明了社會對俺還有個起碼的尊重!當然,俺也不敢把這個桂冠掛到腦袋上啊,那樣的話,俺就找不到飯碗了!俺只敢說俺是進城務工者。說白了,俺進城來,就是掙城裡人不願意掙的那份血汗錢。城裡到處都是掙錢的地方,可城裡人嫌髒、嫌累、怕吃苦。俺不怕,俺最崇尚的口號就是「一怕不苦,二怕不死」!死個民工,說不定比活個民工還風光呢,咋的不也得給幾千塊錢喪葬費?
別拿死來嚇唬人!農民也要自重嘛。從憲法說,農民也是人民民主專政的基石嘛。
這倒是個很好的說法。這麼說,俺還有一個閃光的身份——公民?!
當然,這是進了憲法的,農民也有公民權。
您說得太好了,俺們也有公民權!那麼,請問,為什麼俺們一進城,就要辦暫住證呢?為什麼不給俺辦永久性戶口呢?還是把俺當成民工、打工仔、打工妹、鄉巴佬、遊民、流氓無產者、進城務工者吧。
哎,沒辦法,誰叫你們是弱勢群體呢?
是的,這是最準確的稱呼了,農民就是農民,農民就是弱勢群體!臉朝黃土背朝天,俺的脊樑永遠都直不起來!
是嗎?你還怪有脾氣呢!你以為你是弱勢群體,你就可以跳樓了?
俺不跳樓,就沒人搭理俺呀!老闆都跑了,俺拿不到工資,俺怎麼吃飯?俺跳樓,就是讓城裡人幫助俺說句話呀!
知道嗎,擅自跳樓是違法的!
怎麼跳才不違法呢?誰來批准俺跳樓呢?
別扯淡了。你可以走了,站起來,走吧。等一下,我喊人來給你開手銬。還有,拿上你的罰款收據。念你初次跳樓,就罰你5塊錢吧。5塊錢,你有吧?
變 臉
公眾人物走進了整容院,要求老闆給他變臉。
老闆吃驚地說:您這是怎麼了?您這是一張多麼英俊的臉啊,為什麼要改變呢?改變了您的臉,您的社會形象、社會地位……
公眾人物說:少廢話,叫你變,你就變吧,我給你錢!
老闆搖著頭說: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您的這張臉,是公共資源啊!如果您沒有這張臉了,您還是個公眾人物嗎?
公眾人物吁了口氣說:理解萬歲吧。
老闆說:我知道了,您這張臉,不但給您帶來了鮮花和掌聲,也給您帶來了尷尬和麻煩,是吧?
公眾人物說:你真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也好,在我變臉之前,我就陪你說幾句廢話。不然的話,你會怪我不通情理的。你也知道,現在,有許多人,喜歡在背後說人家的壞話!
老闆說:哪裡,我聽見的,都是說您的好話!
公眾人物說:其實,我這個人是不怕別人說壞話的。因為,我就是在罵聲中長大的!被人家背後議論,也是個好事嘛,說明我這個人還是有價值的嘛!
老闆說:那是的,您是公眾人物,您從事的是公益性事業,免不了有人說三道四。不過,那都是些小人!小魚是翻不起大浪的!
公眾人物笑道:你真會說話!你嘴甜,能發大財的!
老闆說:托您的福呢!不過,我實在是不明白,您這麼好看的臉,為什麼要破壞掉呢?我真不忍心損害您在公眾中的形象!
公眾人物說:你真是個好人。實話對你說吧,我不是因為有人說我的壞話,我才要整改這張臉的。而是因為越來越多的人喜歡我,我才要改變這張臉的!
老闆問:怎麼,被更多的人喜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嗎?
公眾人物說:是的。你不知道,只要我一出門,只要我在公共場合一出現,總是有些人,姑且稱之為追星族吧,跟屁蟲一樣追著我,同我擁抱、握手、合影、接吻、獻花,讓我簽名。不管我心情怎麼樣,不管我高興不高興,真是煩死我了!你不知道,有一天,成千上萬的人和我握手,握得我的手都腫了!
老闆說:真是煩人!以後,您可以謝絕握手!
公眾人物說:哎,走到哪裡,我都要承擔「密切聯繫群眾」的義務,我累不累呀?
老闆說:我理解您了,完全理解您了,我馬上安排給您做整容手術。不過,在改變您這張臉之前,我有個小小的心願,請您同鄙院全體員工合影留念,並接受員工代表向您敬獻的鮮花!如果,某個員工自願同您擁抱、接吻、握手,也請您務必滿足她們的心願。因為,您的善舉,將激勵我的員工們更加熱愛本職工作!您也知道,精神原子彈的作用,是威力無窮的!請多關照。
公眾人物說:我可以答應你,就算我進行一次義務勞動吧。
老闆說:太好了!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您,您的換臉手術,免單了!
老闆說到這裡,一聲招呼,整容院的小姐們都跑過來了,圍繞著公眾人物,握手、合影、簽名。有兩個最漂亮的小妖,在獻花的同時,還向公眾人物獻上了熱吻。公眾人物想:吻就吻吧,誰讓我是個公共資源呢!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給公眾人物換一張什麼樣的臉了。
老闆打開電腦,從資料庫裡調出了臉譜菜單,讓公眾人物自己挑選。公眾人物隨意地瀏覽了一番,搖搖頭說:這些臉譜,沒什麼特色,體現不了我的氣質和志向。這樣吧,還是為我重新設計一張臉吧。
老闆說:好的,我們完全可以根據您的要求,特製一張適合您的臉譜。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能不能把您這張臉給我?我的意思是說,我也順便換一張臉,就換您這張臉,反正您也不要這張臉了。您不要了,我要!
公眾人物凝視著老闆的臉,少頃,大笑:好吧,把我的臉給你,我這張臉,不要了!扔也是扔了,幹嗎不成全你呢?不過,我要強調的是,你要我這張臉,幹壞事,可不行!
老闆大笑:我怎麼能用您給我的臉幹壞事呢!
換臉手術如期進行。手術十分成功。
老闆為公眾人物換上了一張陌生的臉,誰都不認識的臉。公眾人物罩上新面孔後,清靜多了,十天半月都沒人打攪,彷彿大家都把他忘記了。
倒是整容院的生意火了起來。每天,整容院都是人來人往,嘈雜紛亂。
公眾人物私下裡說:怎麼樣?我的一張臉,提升了一個服務單位的效益!公眾人物就是個資源,而且是個特殊的資源!
公眾人物的長期打算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換一次臉,把換下來的臉,提供給需求者。這樣,要不了幾年,政界、商界、學界、娛樂界、體育界,就都是自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