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再一次只是為了活著而歡欣鼓舞。他們努力想挽救古老的、令人快樂的希臘文明和羅馬文明的遺跡。他們為自己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因此稱之為「文藝復興」或「文明的再生」。文藝復興並不是一場政治或宗教運動,而是一種精神狀態。文藝復興時期的人們依然是教會母親順服的兒子。他們仍舊是國王、皇帝和公爵統治下的順民,沒有絲毫怨言。但是,人們的生活態度已經發生了改變。他們開始穿不同的衣服,說不同的語言,在不一樣的房子裡過不一樣的生活。
他們不再把所有的思想與精力用在等待永生幸福的降臨。他們開始嘗試,就在這個世界上建立起自己的天堂。說實話,他們取得了很大的進展,的確成就非凡。
我經常告誡你們,對歷史時期的確立是很危險的。人們總是從表面上看待歷史日期。他們認為中世紀是一個黑暗、愚昧的時期。隨著時鐘「滴答」一聲,文藝復興便開始了。於是,城市和宮殿都沐浴在熱切的、好奇的、燦爛的陽光之下。
中世紀的實驗室
但事實上,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並沒有明確的時間界限。13世紀當然是屬於中世紀的,所有歷史學家都無異議。13世紀就真的如人們所說的那樣充斥著黑暗與停滯嗎?根本不是。13世紀的人類是非常活躍的,他們不但建立了偉大的國家,而且還發展了規模宏大的商貿中心。在城堡塔樓和市政廳的屋頂之旁,新建的哥特式大教堂的纖細塔尖高高矗立,炫耀著前所未有的輝煌。整個歐洲都呈現一派生機盎然的喜人氣象。市政廳裡滿是高傲顯赫的紳士們,由於意識到財富就是力量後,他們便開始為爭奪更多的權力與他們的封建領主進行鬥爭。行會成員們也彷彿覺察到「人多勢眾」這一重要原則,正在和那些市政廳裡身處高位的強大紳士決一高下。國王和他精明的顧問們趁機渾水摸魚,他們果然逮住了不少滑溜溜、金閃閃的「鱸魚」,還當著那些又吃驚、又失望的市議員和行會兄弟們的面,把它們烤熟吃掉了。
當夜幕降臨,昏暗不明的燈光再也招徠不了更多關於政治、經濟等問題的討論時,為了讓漫漫長夜更有意義、更有情趣,普羅旺斯的抒情歌手和德國的游吟詩人便開始講述他們的故事,演唱他們的歌謠,歌頌他們的浪漫氣質和豐富多彩的冒險經歷。他們用富有磁性的聲音訴說著他們的故事,用美妙的歌謠唱頌浪漫舉止、冒險生涯、英雄主義和他們對美女的忠貞。與此同時,青年人對蝸牛似的進步感到忍無可忍,他們成群湧入大學,在那裡又發生了很多有趣的故事。
中世紀的「國際精神」有點兒令人費解,請聽我一一道來。我們現代人大多是講「民族精神」的,這很容易理解。我們分別是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或意大利人,各自說著英語、法語或意大利語,上著英國的、法國的或意大利的大學,除非我們一心想學習某種特殊學科,我們才會學習另一種語言,前往慕尼黑、馬德里或莫斯科上學。可在13世紀和14世紀,人們很少討論說自己是英國人、法國人或意大利人。他們會說「我是謝菲爾德公民」,或者「我是波爾多公民」,或者「我是熱那亞公民」。因為他們同屬於一個教會,這使得他們彼此之間有一種兄弟般的親情。並且,所有教養良好的人士都會說拉丁語,所以他們便掌握著一門國際性語言,從而能夠消除所有的語言障礙。然而在現代歐洲,隨著民族國家的發展,這種語言障礙已經形成,使一些少數民族處於極其不利的地位。我舉個例子,讓我們來看看埃拉斯穆斯。他是一位宣揚寬容和歡笑的傳教士,他的全部作品都寫於16世紀。他住在荷蘭的一個小村莊,用拉丁語寫作,讀者遍佈全歐洲。如果他仍然活在今日,他大概只能用荷蘭文寫作,那麼能直接看其著作的便只有幾百萬人。為了讓其餘歐洲人和美國人分享他的思想,出版商就不得不將其著作譯成20多種不同的文字。這可要浪費一大筆錢。更可能的情形是,出版商不去找這個麻煩也不會去冒這個風險,壓根兒就不會出版他的書。
600年前這種事情根本不會發生。當時,歐洲人口中的大多數依然愚昧,根本不會讀書寫字,但對於那些有幸掌握了鵝毛筆這一高超技藝的人們來說,他們屬於整個知識王國。這個王國跨越整個歐洲大陸,沒有邊界,也沒有語言或國籍的限制。大學正是這個王國的堅強堡壘。不像現代的堡壘或要塞,當時的大學是不存在圍牆的。只要哪裡有一位教師和幾個學生碰巧湊在一塊兒,就算建立起了大學。這再次說明了中世紀和文藝復興與我們現代社會大不相同。如今,要建立一所新的大學,其遵循的程序幾乎無一例外是這樣的:某個富人想為他居住的社區作貢獻,或者某個教派想要建立一所學校,以便讓他們的孩子們受到正當可靠的監督,或者某個國家需要醫生、律師和教師一類的專業人才,決定建一所大學。於是,銀行戶頭裡先有了一大筆辦校資金,它是大學的最初形態。這筆錢被用來修建校舍、實驗室和學生宿舍。最後,招聘專業教師,舉行入學考試。就這樣,一所大學就辦起來了。
中世紀的情形與現代截然不同。一位聰明人自言自語:「我已經發現了一個偉大的真理,我必須把自己的知識傳授給他人。」於是他開始宣講他的思想,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幾個人洗耳恭聽就行,就像現在街頭的即興演說。如果他才思敏捷、言語生動,是一位出色的宣傳家,人們就圍攏來,聽他到底講了些什麼。如果他的演說沉悶乏味,人們也僅僅是聳聳肩膀,繼續走自己的路。漸漸地,一些青年人開始定期來聽這位偉大導師的智慧言辭。他們隨身還帶了筆記本、一小瓶墨水兒和一支鵝毛筆,把他們聽到重要內容記錄下來。假如某一天下起了雨,教師便和他的學生們找到一個閒置的房間或者就在「教授」的家裡,繼續講演。這位學者坐在椅子上,學生們席地而坐。這就是中世紀最早的大學。
中世紀,「universitas(大學)」一詞,原意就是一個由老師和學生組成的混合體。「教師」就是一切,至於他在什麼地方、在怎樣的房子裡講課則無關緊要。
文藝復興
以一個發生在9世紀的事情為例。當時,在那不勒斯的薩萊諾小城,有幾個醫術非常高明的醫生,他們吸引了許多有志從醫的人們,於是就產生了延續將近1000年的薩萊諾大學(到1817年為止)。這所大學講授的課程還是古希臘名醫希波克拉底的醫學理論,還有阿貝拉德——一位來自布列塔尼的年輕傳教士的理論。早在12世紀初期,他開始在巴黎講授神學和邏輯學。數以千計熱切的青年蜂擁法國的這座城市,聆聽他的精彩學說。有一些持不同觀點的神父也來闡述他們的理論。不久之後,巴黎滿大街都是吵吵嚷嚷的英國人、法國人和意大利人,甚至有的學生自遙遠的瑞典和匈牙利趕來。這樣,在塞納河中間的一座小島上,環繞著古老的教堂,著名的巴黎大學誕生了。
在意大利的博洛尼亞城,一名叫格雷西恩的僧侶為那些想瞭解教會法律的人編寫了一本教科書。於是,許多年輕的神父和眾多的民眾紛紛從歐洲各地趕來,聽格雷西恩闡釋他的思想。為了保護自己不受該城市的地主、商店老闆和女房東的欺詐,這些人組織了一個互助會(即大學),這就是博洛尼亞大學的起源。
後來,巴黎大學發生了一場爭論,我們不太清楚其中的原因。只見一群憤憤不平的教師和學生,一起度過英吉利海峽並在泰晤士河畔一個名為牛津的熱情好客的小鎮建立起了仁慈友善的家園,這就是著名的牛津大學。同樣的,在1222年,博洛尼亞大學發生了分裂。不滿的教師帶著他們的學生遷移到帕多瓦另起爐灶。從此,這座意大利小城也能擁有一所自己的大學了。很快,大學如雨後春筍般地遍佈整個歐洲。從西班牙的巴利亞多里德到地處遙遠的波蘭克拉科夫,從法國的普瓦捷到德國的羅斯托克,這種情況在不斷發生。
的確,這些早期的教授講授的東西在今天看來有些荒謬可笑,因為我們的耳朵已經接受了數學和幾何的定理。不過,我在這裡想強調指出的一點是,中世紀,尤其是13世紀,並非一個完全靜止的時代。那時的年輕人同樣生機盎然,熱情洋溢,在強烈的好奇心的驅使下提出自己的疑問和看法。正是在這片不安和躁動中,文藝復興誕生了。
不過,就在中世紀世界的舞台帷幕緩緩落下之前,一個孤獨淒涼的身影走上了歷史舞台。這個人就是赫赫有名的但丁。對於這個人,你需要瞭解比他的名字更多的東西。1265年,但丁出生於佛羅倫薩阿里吉爾利一個律師家庭,並在這裡長大成人。在他成長的年代,喬托正致力將阿西西的基督教聖人聖方濟各的生平事跡,畫到聖十字教堂的四壁上。在但丁上學的路上,他時常會驚駭地看到一攤攤血跡,這是以教皇為首的奎爾夫派和以皇帝為首的吉伯林派之間的暴力衝突留下的。這些血跡就是恐怖的見證,成為少年但丁永遠不可磨滅的痛苦回憶。
他長大以後成了擁護教皇的奎爾夫派,原因很簡單,他的父親是奎爾夫派成員。這就像一個美國孩子最後成了民主黨人或共和黨人,僅僅因為他的父親剛好是民主黨人或共和黨人。但是數年之後,但丁看到,若再沒有一個強權的領導者,意大利將在無休止的內亂中走向滅亡。於是,他離開了教皇派轉而支持吉伯林派。
他翻越阿爾卑斯山尋找新的支持者。他希望能有一位強大的皇帝能夠重新確立團結和秩序。可惜他的希望破滅了。1302年,吉伯林派在佛羅倫薩的權力鬥爭中敗北,其追隨者紛紛被流放。從那時開始,直到1321年他在拉維納城的古代廢墟中淒涼死去為止,但丁一直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靠著富人的施捨而存活下來。這些富人本來早就被歷史所遺忘,僅僅因為他們對一位落魄中的偉大詩人的善心,他們的名字才流傳了下來。
但丁
經過多年的流亡和磨難,但丁感到很有必要為自己和自己的行為進行辯護,闡述自己的觀點。當時他是家鄉的政治領袖,整天都在阿爾諾河漫步,懷念著初戀情人貝阿特裡斯。雖然她早已嫁為人妻並不幸死去,可但丁仍希望能偶爾抬起頭來,在恍惚的空氣中,瞥見她美麗可愛的幻影。但丁雄心勃勃的政治事業徹底以失敗而告終。他曾經忠心耿耿地效忠過自己出生的城市,但在一個腐敗的法庭上,他被無端指控為盜取公共財富,處以終身流放的刑罰。如果他膽敢擅回佛羅倫薩,就會被活活燒死。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和證明自己的清白,但丁於是創造了一個幻想的世界,盡可能詳盡地描述了以往被命運擊敗的情況,刻畫了貪婪、慾望和仇恨的絕望場面,是這些把他深愛著的美麗的意大利變成暴君唯利是圖的戰場。
他向我們敘述了一個冒險的故事。公元1300年的復活節前的那個星期四,他在一片濃密黝黑的森林裡迷了路,更可怕的是一隻豹子、一隻獅子和一隻狼將他團團圍住。正當他在絕望中等死的時候,叢林中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他就是古羅馬詩人與哲學家維吉爾。原來,仁慈的聖母馬利亞和初戀貝阿特裡斯在天上看到了但丁的危險處境,特意派維吉爾來拯救他。隨後,維吉爾帶著但丁穿過了煉獄和地獄。曲折的道路將他們引向越來越深的地心,最後到達地獄最底層的深淵。那裡,魔鬼撒旦在這裡被凍成永恆的冰柱,四周都是最邪惡的罪人、叛徒、說謊者,以及那些用謊言和行騙來欺世盜名的不赦之徒。不過在這兩位地獄漫遊者到達這個最恐怖之地前,但丁還遇見了許多在佛羅倫薩歷史中起過一定作用的人物。他們包括皇帝、教皇、勇猛的騎士和怨聲載道的高利貸者。罪不可恕的人必定要永世受罰,罪孽較輕的人只有在獲救後才能離開地獄。
這是一個奇特而神秘的故事。與此同時,它還是一本關於13世紀的人們所做、所感覺、所害怕和所祈求的一切。貫穿這一切的,是那個佛羅倫薩的孤獨流放者,他的身後永遠跟隨著他絕望的影子。
是啊!當死亡之門即將向這位不幸的中世紀詩人關閉時,生命的大門又向一位孩子敞開了。他就是著名詩人弗朗西斯科·彼特拉克,一位小公證員的兒子。
彼特拉克的父親與但丁一樣,同屬一個政治黨派,也同樣遭到流放,因此彼特拉克不是出生在佛羅倫薩。在他15歲的時候,彼特拉克被送到法國的蒙彼利埃學習法律,以便繼承父業。不過這個大男孩兒一點兒也不想當律師,他厭惡法律,他想成為學者和詩人。正因為他對成為學者和詩人的夢想超過了世界上其他的一切,像所有意志堅強的人們一樣,他最終做到了。他開始長途旅行,在弗蘭德斯、在萊茵河沿岸的修道院、在巴黎、在列日,最後在羅馬,他沿途抄寫手稿。最後,他來到沃克魯茲山區的一個寂靜山谷中住了下來,並在那裡勤奮地學習和寫作。很快,他的詩歌和學術成果使他聲名鵲起,巴黎大學和那不勒斯國王都向他發出邀請,讓他去為學生和市民授課。在前去任教的途中,他必須經過羅馬。那裡的人們早就聽說了他的大名,因為他把那些快要被遺忘了的羅馬作家的著作整理並搶救了下來。羅馬市民決定授予他至高的榮譽。那一天,在帝國首都古老的講壇上,彼特拉克戴上了詩人的桂冠。
從那時起,彼特拉克的一生充滿著無窮的讚譽和掌聲。他描繪人們最樂意聽到的事物。人們已厭倦了枯燥乏味的宗教爭論,渴望五光十色的生活。可憐的但丁情願不厭其煩地穿行於地獄,就讓他去好了。彼特拉克卻歌頌愛、自然和陽光。他絕口不提那些令人提不起精神的陳詞濫調。他到哪裡,哪裡就有規模宏大的歡迎儀式,和一個勝利凱旋的英雄的待遇相差無幾。如果他碰巧和自己的朋友、講故事的高手薄伽丘一道,歡迎的場面會更加熱烈。他們兩人都是那個時代的典型人物,充滿好奇心,願意接受新鮮事物,並常常一頭扎進幾乎為人遺忘的圖書館仔細搜尋,希望能找到一份維吉爾、奧維德、盧克修斯或者其他古代拉丁詩人散佚的手稿。兩人都是本分善良的基督徒。他們當然是,每個人都是,但是如果因為某一天注定要死去,就整天唉聲歎氣,衣衫不整,實在是沒有必要。生命是美好的,活著應該是快樂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應該追求幸福。你想要證據嗎?好的。拿一把鏟子,去挖地吧!你發現什麼了?美麗的古代雕塑,優雅的古代花瓶,還有古代建築的遺跡。這一切都是人類歷史上無與倫比的古羅馬帝國留給我們的巨大財富,他們統治全世界長達1000年。他們強壯、富有、英俊(你只要看看奧古斯都大帝的半身像就會知道)。當然,他們不是基督徒,永遠進不了天堂。他們最多是待在煉獄中打發時光,但丁不久前才在那裡拜訪過他們。
這一切誰在乎呢?能夠生活在古羅馬那樣的世界裡,對任何凡人來說已經勝似天堂了。再說,生命只有一次,讓我們為幸福地活著而快樂吧!
總之一句話,許多意大利小城市中的狹窄街道上都洋溢著這種意識形態。
你知道「自行車熱」或者「汽車熱」是怎麼回事嗎?有人發明了自行車,於是幾十萬年以來一直緩慢而勞神費力的步行,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人們欣喜若狂。現在他們能借助自行車車輪之力,輕快迅速地翻山越嶺,享受速度的樂趣。後來,一個聰明絕頂的工程師又製造了第一輛汽車。人們再也沒有必要腳踩著踏板費力地騎自行車上路了。你只需舒舒服服地坐著,讓馬達和汽油為你工作。於是,每個人都想擁有一輛汽車。每個人開口閉口都是勞斯倫斯、廉價小汽車、淨化器、里程表和汽油。勘探者們開始深入地下,目的是為了能夠找到新的油源。至於蘇門答臘和剛果的熱帶雨林可以為我們提供大量的橡膠,於是石油與橡膠一夜之間變成稀有物,以致人們為爭奪它們而相互交戰。你看,全世界都為汽車而瘋狂,連小孩子在學會叫「爸爸」「媽媽」之前,就知道汽車是什麼東西了。
在14世紀,整個意大利為重新發現的為深埋在地下的古羅馬世界的美麗而瘋狂,其情其景正如同我們現代人對汽車的狂熱。很快,西歐的人們也分享了他們的熱情。於是,一部未知的古代手稿的發現,可以成為人們舉行狂歡節的理由加以慶祝。一個寫了一本語法書的人,就像現在發明火花塞的人一樣廣受歡迎。人文主義者,就是那些致力於研究「人」與「人類」,而非把時間精力浪費在毫無意義的神學研究中的人。這些研究者得到的榮譽和獲得的尊敬,遠遠高於剛剛征服食人島勝利凱旋的英雄們。
在這個文化巨變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件事情,大大有利於研究古代哲學家和作家的研究——土耳其人再度進攻歐洲了。古羅馬帝國最後的一塊領土,拜占庭帝國的首都君士坦丁堡被重重圍困。1393年,東羅馬皇帝曼紐爾·帕萊奧洛古斯派遣特使伊曼紐爾·克裡索羅拉斯前往西歐,向西歐人解釋拜占庭的危急形勢,並請求他們給予幫助。可是救援並沒有來。
羅馬的天主教徒巴不得希臘的天主教徒受到懲罰。雖然西歐人對拜占庭帝國及其屬民的命運漠不關心,但他們對古希臘人卻頗感興趣。要知道,連拜占庭這座城市也是古代希臘殖民者於特洛伊戰爭發生5個世紀後,在博斯普魯斯海峽邊建立的。他們想學習希臘語,以便能夠閱讀亞里士多德、荷馬及柏拉圖的作品。他們求學心切,可他們沒有希臘書籍,沒有語法教材,更缺乏教師,根本不知從何著手。佛羅倫薩的官員們聽說了克裡索羅拉斯來訪的消息,馬上向他發出邀請。城市的居民們瘋狂想學希臘語,他是否願意來教教他們呢?克裡索羅拉斯同意了,真是太好了。歐洲的第一位希臘語教授終於把α、β、γ教授給了數百名熱切的年輕人。這些年輕人都是千辛萬苦來到到小城阿爾諾的,住在骯髒的馬廄或破舊的閣樓上,目的是學會動詞的變格,以便能夠同索福克勒斯和荷馬直接對話。
同時,在大學裡面,老派的經院教師還在孜孜不倦地教授著他們的古老神學和過時的邏輯學,闡釋《舊約》中隱藏的神秘,討論希臘、阿拉伯、西班牙和拉丁文本中亞里士多德著作裡稀奇古怪的科學。他們驚恐地觀看事態的發展,繼而便勃然大怒。這些人簡直走得太遠了,真是離譜!年輕人竟然不去正統的大學學習,反而跑去聽那些狂熱的「人文主義分子」宣揚他「文明再生」的奇怪理論,真是太荒謬了。
經院的學者跑到當局那裡去告狀,但是這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就像無法強迫一頭牛去喝水一樣,我們也不能強迫人們接受自己不喜歡的事情。這些老派教師的陣地連連失守,但是有時他們也會取得一些短暫的勝利。他們和那些從不求得幸福也憎惡別人享受幸福的宗教狂熱分子結合在一起,對付他們共同的敵人。
在文藝復興的中心佛羅倫薩,頑固的舊勢力和美好的新生活之間發生了一場可怕的戰鬥。一個面色陰鬱、極端憎恨一切美好事物的西班牙朵名沃派僧侶是中世紀陣營的領導者。他發動了一場堪稱英勇的戰鬥,在聖瑪麗教堂的大廳裡,他每天都在叫喊,像是上帝發出的警告:「懺悔吧!」他高喊道:「懺悔你們對神的不敬!懺悔你們對那些不神聖事物的快樂!」他開始聽到一個聲音,眼中看見燃燒的利劍紛紛劃過天際。他向孩子們傳道,循循善誘這些尚未被玷污的靈魂,以免他們重蹈父輩滅亡的覆轍。他組織了一個童子軍,致力於侍奉偉大的上帝,並聲稱自己是上帝的先知。在一陣突然的狂熱發昏之中,心懷恐懼的佛羅倫薩市民為他們對美好和快樂的邪惡熱愛而懺悔。他們把自己擁有的書籍、雕塑和油畫都拿到市場上,以狂野的方式舉行了一個「虛榮的狂歡節」。人們一邊唱著聖歌,一邊跳著最不聖潔的舞蹈,為這個瘋狂的狂歡節慶祝,而此時,薩佛納洛拉則把火把投向堆積起來的藝術珍寶,將它們燒成灰燼。
直到灰燼冷卻後,人們開始意識到他們的損失太大了。這種可怕的宗教狂熱分子竟使得他們親手摧毀了自己最珍愛的事物。他們轉而反對薩佛納洛拉,將他投進監獄。薩佛納洛拉受到嚴刑拷打,可他拒絕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懺悔。他是一個誠實的人,一心想過上聖潔的生活。他很樂於把那些不同觀念的人摧毀掉,而且把消滅這些罪惡當作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在這位教會的忠誠兒子眼裡,熱愛異教的書籍與異教的美就是一種邪惡,但是他孤立無援。他是在為一個已經壽終正寢的時代打一場無望的戰爭。羅馬的教皇根本未動一根指頭來搭救他。相反,當他「忠實的佛羅倫薩子民」把薩佛納洛拉拖上絞刑架絞死,並在群眾的吼叫歡呼聲中焚燒他的屍體時,教皇竟然未加反對。
這是一個悲慘的結局,且無法避免。如果在11世紀,薩佛納洛拉肯定是一名偉大的人物。可現在是15世紀,他只不過是一個事業失敗的領袖。不管結局如何,當教皇也成為人文主義者,當梵蒂岡變成了收藏希臘和羅馬古代藝術品的重要博物館時,中世紀確實已經窮途末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