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的「神授君權」同雖然不那麼神聖卻更為合理的「議會權力」相互爭鬥,結果查理二世被推上斷頭台
最早涉足西北歐的探險者是愷撒。他於公元前55年率軍隊渡過英吉利海峽,征服了尚為蠻荒之地的英國。在隨後的400年的時間裡,英國一直作為羅馬的一個行省存在。當野蠻部落開始威脅羅馬,頻頻犯境,駐守英國的羅馬士兵就被召回去保衛羅馬本土了。從此以後,英國淪為一個一無政府二無防禦的海外孤島。
德國北部飢寒交迫的撒克遜部落得知這一消息後,他們馬上渡過北海,蜂擁到這個氣候溫和、土地肥沃的島嶼並安家落戶。他們建立起許多獨立的盎格魯—撒克遜王國(取這個名字是因為最早的入侵者是盎格魯人,也就是英格蘭人,還有撒克遜人),但是這些小國家相互間總是爭吵不斷,卻沒有一位國王能夠統一英格蘭。在500多年的漫長歲月裡,由於缺乏足夠的防禦能力,麥西亞、諾森伯裡、威塞克斯、蘇塞克斯、肯特、東英吉利,還有其他很遠的地方,都不斷遭到斯堪的那維亞海盜的侵襲。到11世紀,英格蘭連同挪威及北日耳曼一起,被併入克努特大帝的大丹麥帝國的版圖。英格蘭最後一絲獨立的希望也破滅了。
英國民族
後來,丹麥人被趕走了。剛剛獲得自由的英格蘭,又第四次被外敵征服了。新的敵人是斯堪的那維亞人的另一系後裔,他們的祖先在10世紀初期入侵法國,建立起諾曼底公國。從很早開始,諾曼底大公威廉就虎視眈眈地盯著這個一海之隔的富饒島嶼了。1066年10月,威廉率軍跨過海峽。同年10月14日發動了黑斯廷戰役,他勢如破竹地徹底摧毀了盎格魯—撒克遜國王。威塞克斯的哈洛德率領的疲弱之師,自封為英格蘭的最高統治者。然而,無論是對威廉本人,還是對安如王朝(也稱金雀花王朝)的繼承者來說,英格蘭並不是自己真正的家園。在他們眼裡,這片島嶼不過是他們在大陸的大片領土的一部分——一塊殖民地。因此,他們不得不將自己的語言和文明強加給這些尚未開化的種族。漸漸地,卑賤的「殖民地」英格蘭的發展逐漸超越其高傲的宗主國「諾曼底祖國」,取得更為重要的地位。
與此同時,法蘭西的國王正千方百計地想除掉這個實際上不過是法國王室的不恭順奴僕的強大鄰居。經過將近100年的激烈戰爭,法國人民在聖女貞德的領導下,終於把這些「外國人」從他們的領土上趕了出去。貞德本人卻在1430年的貢比涅戰役中不幸被俘,被勃艮第俘獲者轉賣給英國士兵,最後被當做女巫處死在火刑柱上。
英國人失去了立足歐洲大陸的有利時機,因此國王們只好將全部的時間用來管理不列顛屬地。另外,因為這個島嶼上的封建貴族們長期糾纏於那些奇特的世仇夙怨(這在中世紀可謂像天花和麻疹一樣普遍),大部分家世古老的封建主紛紛喪命於恐怖的「玫瑰戰爭」。這使得國王們輕而易舉地加強了皇室權力。到15世紀末期,英格蘭已經成為一個高度集權的國家,由都鐸王朝的亨利七世統治著。此人設立的著名的「星法院」曾給國人留下過許多可怕記憶,它運用極其嚴厲的手段鎮壓了貴族殘餘想要重新獲得對國家政權的古老影響力的一切圖謀。
1509年,亨利八世接任其父亨利七世成為英格蘭國王。他統治時期是英國歷史的轉折點。從此,英國從中世紀的一個島國發展壯大成一個現代化的強國。
亨利對宗教一直不感興趣。因為自己的多次離婚,他和教皇發生了許多的摩擦。亨利還借離婚的機會宣佈脫離羅馬教廷,使英格蘭教會成為歐洲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國教」。在這個教會裡,世俗的統治者也欣然擔當了自己臣民的宗教領袖。這一和平的改革運動發生在1534年,不僅為都鐸王朝得到了長期以來飽受路德派新教徒攻擊的英國神職人員的支持,而且還通過沒收修道院財產而大大增強了王室的實力。同時,亨利還受到商人和手工業者的歡迎。
這些自豪而富裕的島國居民,由一道又深又寬的海峽與歐洲大陸安全地隔開,難免心高氣傲,他們不喜歡一切「外國的」的東西,也不願意由一位意大利主教來主宰他們誠實清白的英格蘭靈魂。
1547年,亨利去世,把王位留給年僅10歲的愛德華一世。小國王的監護者們傾向於新式的路德派教義,因而盡其所能地推動新教事業的發展。不過小國王未滿16歲便不幸夭折,由他的姐姐瑪麗繼任王位。瑪麗是當時的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的妻子,她上台的第一項舉措就是把新「國教」的主教們全部燒死,並且在其他方面倣傚她高貴的西班牙王室丈夫的做法。這為她贏得了「血腥瑪麗」的綽號。
很幸運的是瑪麗於1558年去世,由著名的伊麗莎白女王繼位。伊麗莎白是瑪麗的異母妹妹,是亨利八世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安娜·博林所生的女兒,但安娜後來因失寵而被處死。在瑪麗執政期間,伊麗莎白曾一度被投進監獄,後由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親自求情才獲釋。因此,伊麗莎白極端仇視天主教和西班牙的一切事物。像她父親一樣,伊麗莎白對宗教漠不關心,不過她繼承了父親洞若觀火的驚人判斷力。伊麗莎白在位45年,不僅王室權力得到加強,而且英格蘭這個歡樂的群島的財政和稅收也在不斷增加,國力得到大大加強。在這一點上,女王當然得到了拜倒在她王座周圍的大批極其能幹男性的有力輔佐,這也使得伊麗莎白時代成為了英國歷史上一個至關重要的時期。
然而,伊麗莎白並不是高枕無憂。她還存在著一個非常危險的對手——斯圖亞特王朝的瑪麗。她是法國女公爵和蘇格蘭貴族的女兒。此時,她是美弟奇家族凱瑟琳(法國國王法朗西斯二世的遺孀,聖巴瑟洛繆之夜大屠殺的總指揮)的兒媳。瑪麗的兒子後來還成為了英國斯圖亞特王朝的開國國君。瑪麗是一位忠實的天主教徒,樂意與一切伊麗莎白女王的敵人結為朋友。由於她缺乏政治智慧,再加上採用極為暴力的手段鎮壓蘇格蘭境內的加爾文教徒,導致蘇格蘭出現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暴動,自己被迫到英國境內避難。她在英格蘭待了18年,一直在策劃反對伊麗莎白的陰謀,卻從不想想是這個女人給予她庇護。最終伊麗莎白不得不聽從了她心腹大臣的勸告,「砍掉了蘇格蘭女王的頭」。
百年戰爭
1587年,蘇格蘭女王的頭被砍,這點燃了英國與西班牙戰爭的導火線。不過正如我們上一章講過的,英國與荷蘭的聯軍擊敗了西班牙菲利普的「無敵艦隊」。西班牙本想藉機摧毀兩個新教勁敵,結果一敗塗地,變成了後者的一樁有利可圖的冒險事業。
這時,英國人和荷蘭人經多年的猶豫不決之後,終於意識到入侵印度和美洲的西屬殖民地不僅是他們的正當權力,而且還可為遭西班牙人迫害的新教徒同胞的報仇雪恨。英國人是哥倫布最早的追隨者之一。1496年,英國船隊在一位名為喬萬尼·卡波特的威尼斯領航員的指引下,首次發現並對北美大陸進行考察。雖然將拉布拉多和紐芬蘭島發展成為殖民地的可能性很小,但紐芬蘭附近的海域卻給英國漁船提供了豐富的漁業資源。1年後的1497年,同一位卡波特又登上了佛羅里達海岸,為英國建立海外殖民地帶來了無窮無盡的機會。
接下來就是亨利七世和亨利八世在位的動亂年代。由於數不清的國內問題尚待解決,英國沒有充足的財力進行海外探險。不過,到了伊麗莎白時期,國力昌盛,斯圖亞特的瑪麗也已深陷牢籠,水手們終於可以欣然出海遠航,而用不著擔心一夜之間家園變色了。當伊麗莎白還是一個小孩時,英國人威洛比就冒險駛過了北角。
威洛比手下的船長之一里查德·錢塞勒為探索一條前往東印度群島的航線,繼續向東深入,結果抵達了俄國港口阿爾漢格爾。在那裡,他與遙遠的莫斯科帝國的神秘統治者建立了外交與商業的聯繫。在伊麗莎白統治初期,又有許多人順這條航線航行。那些為「聯合股份公司」利益而冒險的商人們,奠定了將在此後幾百年裡成為殖民地的各貿易公司的堅實基礎。作為海盜兼外交家,這些人為了金錢而奮不顧身,願意將全部身家性命作為賭注,走私者將一切能夠裝上船的東西統統裝上船,他們販運商品,也販賣人口,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他們把英國的旗幟和貞潔女王的榮譽散佈到世界的各個角落。在國內,有偉大的莎士比亞正在為取悅女王而堅持不懈地努力。英格蘭最傑出的頭腦和最高明的智慧都在為女王獻計獻策,努力和她一起將亨利八世的封建遺產改造成一個現代化的民族國家。
1603年,年已70歲的伊麗莎白女王去世了,詹姆斯一世當上了英國國王。他是亨利七世的曾孫,伊麗莎白的侄子,也是她的敵人蘇格蘭女王瑪麗的兒子。憑借上帝的保佑,詹姆斯發現自己成為了唯一一個免於歐洲大陸戰禍的國家的統治者。當歐洲的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們正鬥得天昏地暗的時候,英格蘭卻是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並正悠閒地展開了一場「宗教改革」,並未走上路德教徒或洛約拉支持者的極端道路。這使得這個島國在即將到來的殖民地爭奪戰中,佔盡了先機。它確保了英國在國際事務中獲得領導地位,一直延續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即使是斯圖亞特王朝的災難性冒險,也不能阻止英國的正常發展。
繼承都鐸王朝的斯圖亞特王朝被視為英格蘭的「外來者」。他們似乎既不知道也不想弄明白這一事實:都鐸王室的成員可以堂而皇之地偷走一匹馬,而「外來的」斯圖亞特王朝的成員就算看一眼馬韁繩,都會引起公眾的憤怒。老女王貝斯(即伊麗莎白的暱稱)在很大程度上是按自己的意願統治著子民,且盡享愛戴。總的說來,她一直在執行著一條路線,即使誠實的(或不誠實的)英國商人的錢袋總是鼓鼓的。因此,感激涕零的人民也回過頭來對老女王報以全心全意的支持。由於能從女王強大而成功的對外政策中獲得利益,大家對女王在議會中的某些權利和特權上的小小不法行為,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從表面上看來,國王詹姆斯執行與伊麗莎白女王相同的政策。可他身上極為缺乏的,是他偉大前任所具有的異常耀眼的個人熱情。海外貿易繼續受到鼓勵,並且他作為一名天主教國王,天主教徒也並未獲得任何新自由。可當西班牙滿臉堆笑試圖重修舊好時,詹姆斯欣然接受了。大部分英國人不喜歡這樣,不過詹姆斯是他們的國王,所以他們保持沉默。
伊麗莎白時代的舞台
很快,人民和國王之間又起了新的摩擦。詹姆斯國王和1625年繼承他王位的查理一世一樣,他們都堅信自己「君權神授」這一法則,他們認為自己擁有「上帝恩賜的特權」,可以憑自己的心願治理國家而不必顧及臣民們的意願。這種做法並不新鮮。在很多方面,教皇已經是多個羅馬皇帝的繼承人(或者說將整個世界的已知領土統一於羅馬這個單一世界帝國的觀念的繼承者),他們總是樂於將自己視為「基督的代理人」,並且得到了人們的普遍承認。上帝按照自己認為合適的方式統治世界,這一點沒人提出質疑。作為自然而然的推論,既然上帝有權任意統治世界,而教皇代表的正是上帝的旨意,他就理所當然可以主宰一切,沒有人對教皇的權威產生懷疑。
後來,路德的宗教改革深入人心,以前賦予教皇們的特權,現在則被許多皈依新教的歐洲君主接管。作為「國教領袖」,他們堅信自己是所轄領土範圍內的「基督教的代言人」。這證明國王的權力從此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人們沒有懷疑他們的統治者是否有權利這樣做。他們僅僅是接受它,就像生活在當今這個時代的人們,認為議會制政府是天底下最合理、最正當的政府形式一樣。如果就此得出結論:路德教派或加爾文教派對詹姆斯國王大張旗鼓宣揚他的「君權神授」觀念表現出強烈的不滿,這是不太公平的。誠實忠厚的英格蘭民眾不相信國王神聖的君權,一定還有其他的原因。
最先反對「君權神授」的是尼德蘭。1581年,當時的北尼德蘭七省聯盟的國民議會廢黜了他們的合法君主——西班牙的菲利普二世。他們宣佈說:「國王破壞了他的約定,因此他也像其他不忠實的公僕一樣,被人民解職了。」從那時開始,「國王應對人民負責」這一特殊的觀念,便在北海沿岸國家的人民中廣泛傳播開來。人民因而處於非常有利的地位,而且他們有錢了。中歐地區的貧困人民長期處在其統治者的衛隊擺佈之下,是萬萬不敢討論這個問題的,否則他們隨時可能被關進離他們不遠的城堡監獄。可是荷蘭和英國的富有商人們,他們掌握著維持強大的陸軍與海軍的必要經費,並且懂得如何運用「銀行信用」的萬能武器,根本沒有這種恐懼。他們願意用自己的錢財所控制的「神聖君權」來反對哈布斯堡王朝、波旁王朝或斯圖亞特王朝的「神聖君權」。他們知道自己口袋裡的金幣和先令足以擊敗國王擁有的唯一武器——無能的封建軍隊。他們敢於行動,而其他人面對這種情況要麼是默默忍受困難,要麼就要冒上絞刑架的危險。
當斯圖亞特王朝宣稱他們有權不顧職守,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時候,英格蘭人民被激怒了,英國的中產階級利用下議院作為他們反抗王室濫用權力的第一道防線。國王不但拒絕讓步,反而解散了議會。在長達11年的時間裡,查理一世實行獨裁統治。他強行徵收一些被大部分英國人認為是非法的稅收,他隨心所欲地管理著不列顛,把國家當成他自己的鄉村莊園來管理。他有許多得力的助手,並且我們不得不承認,他不乏敢作敢為的勇氣。
很不幸的是,查理不僅未能盡力爭取到自己忠實的蘇格蘭臣民的支持,反而陷入與蘇格蘭長老會教派的鬥爭漩渦。由於急需用錢,雖然很不情願,查理還是不得不再次召集議會。會議於1640年4月召開,與會者怒火中燒,爭相做抨擊性的發言,最後終於亂成一團。幾個星期後,議會再次被解散。同年11月,一個新議會組成了。可這個議會甚至比前一個更加強硬。議員們現在已經明白,議會最終必須解決的是「神聖君權的政府」還是「議會的政府」的問題。他們對國王的主要顧問官發起攻擊,並處死了其中的6個人。他們強硬地宣佈了一項法令,該法令規定未經他們的同意,國王無權解散議會。最後,在1641年12月,議會向國王提交了一份《大抗議書》,詳細陳述了人民對他們的統治者的種種不滿。
1642年1月,查理悄悄離開了倫敦來到鄉村,希望在那裡尋找自己的支持者。國王和議會雙方各組織了一支軍隊,準備在君主的絕對權力和議會的絕對權力之間,決一死戰。在這場鬥爭中,英格蘭勢力最強的宗教派別,即所謂的清教徒們(他們是英國國教徒,盡了最大的努力來純潔他們的教義),很快走到了最前列。一支清教徒組成的「虔誠兵團」由著名的奧利佛·克倫威爾率領。他們憑借嚴明的紀律及對神聖目標的堅定信念,很快成為了反對派陣營的榜樣。查理的軍隊兩次被擊敗。在1645年的納斯比戰役失敗之後,國王狼狽逃到蘇格蘭,卻很快被蘇格蘭人出賣給了英國。
接著是陰謀和反抗時期。蘇格蘭長老會發生了叛亂,反對英格蘭清教徒。1648年8月,克倫威爾在普雷斯頓盆地激戰三晝夜之後,結束了第二次內戰,並攻佔了蘇格蘭首都愛丁堡。與此同時,克倫威爾的士兵們早已厭倦了不切實際的談論,不願在宗教辯論上浪費時間,他們決定自己採取行動。他們衝進議會,除掉了議會中所有不贊成清教徒教義的人。於是,舊議會剩下的其他代表控告國王犯了嚴重的叛國罪。上議院拒絕參加審判,因此一個臨時成立的特別審判團判處國王死刑。1649年1月30日,查理一世神情平靜地從白色大廳走上了斷頭台。那一天,神聖的人民通過自己選出的代表,第一次處死了一位未能對自己在現代國家中的地位做出正確理解的統治者。
國王查理被處死後的那段時期通常被稱作克倫威爾時期。這位開始並不合法的英格蘭獨裁者,於1653年被正式推為護國公。在他統治的5年間,他繼續奉行伊麗莎白女王廣受歡迎的路線。西班牙再度成為英格蘭的主要敵人,向西班牙人開戰變成了一個全國性的神聖大事。
英國的商業和商人的利益被置於最優先考慮的地位,最本質的新教教義得到了切實的維護。在維持英格蘭的國際地位上,克倫威爾是成功的。然而在社會改革方面,他卻遭到慘敗。畢竟,世界是由許多人共同組成的,他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極少一致。從長遠來看,這似乎是一種明智的準則。一個僅由少數人組成,由少數人領導並為少數人服務的政府是不可能長久生存的。在反擊國王濫用權力的行動中,清教徒是一支代表進步的正義力量,而一旦作為英格蘭的絕對統治者,他們的嚴苛的信仰原則確實讓人無法忍受。
1658年,克倫威爾去世,他嚴厲的統治已經使得斯圖亞特王朝不費吹灰之力就復辟了他們的舊王朝。事實上,流亡的王室成員受到了人們「救世主」般的歡迎。在他們眼裡,溫和的清教徒們的虔誠枷鎖和查理一世的暴政同樣令人難以忍受。只要斯圖亞特王室的接班人願意忘記他們不幸的已故父輩所一再堅持的「神聖君權」,承認議會在統治國家方面的至高權力,人們還是願意做忠誠的臣民。
整整兩代人為實現這樣的安排付出了不懈的努力。不過斯圖亞特王室顯然沒有從老國王的悲劇中吸取教訓,而且惡習難改。1660年,查理二世回國繼位。他雖然性格溫和,卻是個無能之輩。他天性的懶惰,與生俱來的追求安逸的本性,加上能夠對所有人撒謊,使他暫時避免了與自己的臣民發生公開衝突。1662年,他通過了《統一法案》,將全體不信奉國教的神職人員清除出各自的教區,徹底摧毀了清教徒的勢力。1664年,查理二世又通過了所謂的《秘密集會法令》,以流放西印度群島作為威脅,試圖阻止不信奉國教者出席宗教集會。這看起來又回到了「君權神授」的老路。人民開始流露出過去眾所周知的不滿現象,議會也在為國王提供資金的事情上碰到了很大的困難。
既然無法從一個心懷不滿的議會手中得到資金,查理二世便私下從他的近鄰兼表兄,法國的路易國王那裡借款。他以每年20萬英鎊的代價出賣了他的新教盟友,還暗自得意地嘲笑著議會的那些可憐的傻瓜。
經濟上的獨立,一夜之間使查理國王對自己的力量有了很大的信心。他曾在自己的天主教親戚中流亡了很多年,對他們的宗教信仰不免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好感。或許,他能使英國回歸對羅馬的信仰。於是,查理頒布了一項《赦罪宣言》,取消了那些壓制天主教徒與異教徒的舊法令。這一行動正好發生在查理的弟弟詹姆斯成為了一名天主教徒的時候。所有這一切不免讓人們產生懷疑。他們開始擔心這是教皇策劃的又一個可怕的陰謀。一股新的騷動正在島上悄悄蔓延。不過大部分人還是希望能夠阻止內戰的再次爆發。因為對他們來說,無論是國王專制,還是天主教信仰,甚至是「君權神授」,都比同一民族同胞之間自相殘殺要好。然而另一群人並沒有這麼寬厚,他們是大家都害怕的異教徒。他們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教義,他們的領導者是那些不願看到絕對王權重來的位高權重的貴族們。
在此後10年的時間裡,這兩大陣營一直相互攻擊,並逐漸發展成為兩大黨派的對峙。其中之一被稱為「輝格」黨,代表反抗國王的中產階級的利益。他們得到這個可笑的名稱,是因為在1640年的時候,蘇格蘭長老會的教士帶領了許多輝格黨人或趕馬人進軍愛丁堡反對國王。另一派叫「托利」黨,「托利」原用於稱呼愛爾蘭反王室人士,現在用來指國王的支持者,頗具諷刺意味。雖然輝格黨與托利黨針鋒相對,但雙方都不願挑起事端。他們都耐心地等到查理二世終老天年,安靜地死於床上,並且也允許信奉天主教的詹姆斯二世於1685年繼承他的哥哥的王位。然而,詹姆斯先是設立一支「常備軍」(這支軍隊將由信奉天主教的法國人指揮),將國家置於外國干涉的嚴重危險之下;又於1688年頒布第二個《赦罪宣言》,命令所有的英國國教教堂都要宣讀這項法令。這時,他的絕對權力已經超出了一個合理的界限。這條界限是只有那些最受歡迎的統治者在極其罕見的情形下才可以超越的。人們開始公開地流露不滿。7位主教拒絕服從國王的命令,被指控犯了「叛國誹謗罪」送上了法庭。可當陪審團大聲宣佈被控者「無罪」時,贏得了廣大民眾的掌聲與喝彩。
正巧在這個不幸的時刻,詹姆斯(他在第二次婚姻中娶了信奉天主教的摩德納伊斯特家族的瑪麗亞為妻)喜得貴子。這意味著王位將由一個天主教孩子來繼承,而不是他的新教徒姐姐瑪麗或安娜。人們對這個新生王子的來歷產生了懷疑。因為瑪麗亞年歲已大,看上去不會生兒育女了。這完全是一個陰謀,是用心險惡的耶穌會教士將這個身世離奇的嬰兒偷偷帶進皇宮,好讓未來的英國有一位天主教君主。一時間流言沸沸揚揚,越傳越離譜兒。看起來似乎另一場內戰一觸即發。與此同時,來自輝格黨和托利黨的一位德高望重人士聯合給詹姆斯的長女瑪麗的丈夫、荷蘭共和國的首腦威廉三世去信,邀請他來英格蘭,將這個國家從一個合法但一點兒也不受歡迎的君主手中拯救出來。
1688年11月15日,威廉在圖爾比登陸。由於不希望讓自己的岳父成為另一個殉教者,於是幫助他安全逃到了法國。1689年1月22日,威廉召開議會會議。同年2月23日,威廉和他的瑪麗一起繼任英國國王,終於挽救了這個國家的新教事業。
這時的議會早已不再滿足作為國王的咨詢機構的角色,而是充分利用這個機會獲得更大的權力。1628年頒布的《權利請願書》被從檔案室的某個早被遺忘的角落裡翻了出來。接著又通過了更嚴厲的《權利法案》,要求英格蘭君主必須是英國國教教徒。不僅如此,該法案還進一步宣稱,國王無權廢除法律,也沒有權力縱容某些特權階層違法亂紀。該法案還規定「沒有議會的批准,國王不得擅自徵稅,也不得擅自組建軍隊」。因此,在1689年,英格蘭議會享有了其他歐洲國家從未聽說過的自由權利。
不過,並非僅僅因為這些寬容的措施,威廉的統治時期才被英國人記憶至今。在他生前,他首創了一種「責任內閣」的政府形式。當然,沒有哪位國王能一個人治理國家,即便能力極其出眾的君主也需要幾個可靠的顧問。都鐸王朝就有著一個「大顧問團」,全部由貴族和教士組成。不過這個團體發展得過於龐大臃腫了,後來它被精簡成一個小型的「樞密院」。再後來,由於這些樞密院成員時常到宮殿的一間內室與國王見面,商討國家大事,這種做法逐漸形成一種慣例。從此,他們被稱為「內閣委員會」。不久以後,「內閣」一詞就流行起來了。
與以前的大部分英國君主一樣,威廉也從各個黨派中挑選自己的顧問。隨著議會的勢力不斷強大,威廉發現輝格黨佔據議會的多數席位,想在托利黨人的幫助下治理國家幾乎是不可能了。於是,托利黨人被清除出局,整個內閣交到清一色的輝格黨人手中。幾年後,當輝格黨人在議會中失去他們的勢力後,國王不得不向托利黨的領袖們尋求支持。直到1702年去世為止,威廉由於一直忙於與法王路易交戰,無暇顧及國家大事。事實上,所有重要的國內事務全部交給內閣處理。1702年,威廉的妻妹安娜繼位。這種情形依然沒有改變。1714年,安娜去世(她的17個子女沒有一個活得比她長),詹姆斯一世的外孫女蘇菲的兒子、漢諾威家族的喬治一世繼位,這種情形才宣告結束。
喬治是一位粗俗的君主,從未學過半句英語。英國這套複雜的政治制度如同深奧的迷宮,讓他暈頭轉向。他索性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自己的內閣,也不參加讓他心煩的會議。由於一句話都聽不懂,出席這些會議對他來說一種折磨。這樣,內閣養成了一種習慣,以不打擾國王的方式自行處理英格蘭與蘇格蘭(1707年,蘇格蘭的議會與英國議會合併)的一切事務。而國王喬治也情願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歐洲大陸上,逍遙自在。
喬治一世和喬治二世執政時期,一系列傑出的輝格黨人組成了國王的內閣委員會,其中羅伯特·沃波爾爵士任職長達21年。因此輝格黨的領袖們不僅被公認為責任內閣的首腦,而且是議會多數黨的領袖,喬治三世繼位後,企圖將權力重新控制在自己手中,不讓內閣管理政府的實際事務。但他的努力帶來的災難性後果,使他的繼任者們再也不敢有此圖謀。因此,從18世紀早期開始,英國就產生了代議制政府,由責任內閣負責管理國家事務。
當然,這個政府並不能代表社會所有階層的利益。只有不到總人口的二分之一的人有選舉權。但是,它為現代的議會制政府打下了最初的基礎。借助一種溫和而有序的方式,議會剝奪了國王的權力,把它放在越來越多的民眾代表手裡。此舉並沒有給英國帶來太平盛世,卻挽救了這個國家,使它避免了18世紀和19世紀發生在歐洲大陸上的災難性的大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