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為什麼跟康有為過不去

20世紀初孔子形象的迅速低落,與日本在「脫亞入歐」的過程中對於孔子和儒家的否定有關。章太炎曾在《訂孔》一文中引述日本人遠籐隆吉的話說:「孔子出於支那,則支那之禍本也。」章太炎也首開了直接攻擊孔子的先例。1906年,章太炎在東京留學生的歡迎會上說聽到有人說他有神經病,反倒格外高興。他說他之所以激烈攻擊孔子是因為受康有為提倡孔教的刺激。

據馮自由在其《中華民國開國史》中的描述,章太炎在1896年當《時務報》的記者之時,就已經不同意康有為建立孔教會的主張。「歲丙申,夏曾佑、汪康年、梁啟超發起《時務報》於上海,耳章名,特禮聘為記者,章梁訂交即在此時。章嘗叩梁以其師宗旨,梁以變法維新及創立孔教對,章謂變法維新為當世之急務,唯一尊孔設教有煽動教禍之虞,不能輕於附和。」

在章太炎的自編《年譜》中,提到他因為反對孔教的主張和康有為的弟子們發生過衝突。「春時在上海,梁卓如等倡言孔教,余甚非之。或言康有為字長素,自謂長於素王,其弟子或稱超回、軼賜,狂悖滋甚。余擬以向栩,其徒大慍。」當時的思想家深受明末王宗羲和王夫之等人觀點的影響。章太炎指出康門弟子主要依《明夷待訪錄》,而他則標舉王夫之的《黃書》。但最終的結果是章太炎回到杭州。「麟自與梁、麥諸子相遇,論及學派,輒如冰炭。仲華亦假館滬上,每有議論,常與康學癥牾,惜其才氣太弱,學識未富,失據敗績,時亦有之。卓如門人梁作霖者,至斥以陋儒,詆以狗曲,面斥之雲狗狗。麟雖未遭詢,亦不遠於轅固之遇黃生。康黨諸大賢,以長素為教皇,又目為南海聖人,謂不及十年,當有符命,其人目光炯炯如巖下電,此病狂語,不值一笑。而好之者乃如蘌蜣轉丸,則不得不大聲疾呼,直攻其狂。」(章太炎《致譚獻書》)

不過章太炎之所以反對康有為,除了政治立場的差異之外,多少夾雜有古文經學和今文經學的門戶之爭的意氣成分。但他主張批評應在學術範圍內,而不能借助權力羅列罪名,所以,他反對《翼教叢編》那樣對康有為的攻擊。

不過在康有為盡力將孔子構造成改制之教主的時候,章太炎則盡量將孔子「去魅」,將其描述成一個歷史學家和教育家,一個不成功的政治家。在章太炎眼裡,孔子是一個沒有勇氣又善於鑽營的人。「他(孔子)教弟子,總是依人作嫁,最上是帝師王佐的資格,總不敢覬覦帝位,及到最下一級,便是委吏乘田,也將求去做了。諸君看孔子生平,當時攝行相事的時候,只是依傍魯君,到得七十二國周遊數次,日暮途窮,回家養老,那時並且依傍季氏,他的志氣,豈不日短一日麼?所以孔教的最大污點,是使人不脫富貴利祿的思想。自漢武帝專尊孔教之後,這熱衷於富貴利祿的人,總是日多一日。我們今日想要實行革命、提倡民權,若夾雜一點富貴利祿的心,就像微蟲黴菌,可以殘害全身,所以孔教是斷不可用的。」(《東京留學生歡迎會演說詞》)章太炎並不認為古代的東西可以盡棄不用,他提倡「國粹」的意思是將古代的文獻制度當作歷史作為研究對象,而不是不可冒犯的神聖之物。因此章太炎的轉折實際上是一種「去魅」過程,他消除了人們在攻擊孔子時的心理障礙,為新文化運動對儒家思想的徹底抨擊提供了心理基礎。

(干春松)

《中國文化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