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這樣進入風景如畫的群山,開始了我們的河西走廊之旅。從地圖上看,甘肅省看起來像一根骨頭,略寬的兩頭中間夾著長長的峽谷,西邊群山高聳,東邊是一望無際的沙漠。河西走廊綿延1000多公里,最窄處只有60公里寬。這裡便是漢朝試圖控制絲綢之路的第一站。為了獲取並維持對絲路的轄制,河西走廊沿途設有多個要塞。
其中最小的一個要塞是驪靬。絲路是一條不同尋常的路,你永遠都不知道出現在這條路上的下一撥人會是誰。與驪靬有關的故事始於公元前53年,克拉蘇率領的羅馬軍隊與遊牧民族帕提亞人在伊朗北部一個叫卡雷的地方相遇。羅馬人以前從未與擅長馬上作戰的騎兵交鋒過,因此慘遭屠戮。兩萬多名羅馬士兵,包括克拉蘇本人戰死沙場,一萬多人被俘。
17年後,即公元前36年,一支在絲路西部作戰的中國軍隊在今烏茲別克斯坦一帶打敗匈奴軍,俘虜中有145名羅馬人。顯然,他們是卡雷戰役中的倖存者。作為職業戰士,羅馬人不再效忠匈奴,他們歸順了漢人,並隨漢人一路回到了河西走廊,在驪靬戍邊終老。如今驪靬早已不復存在了,住在這裡的羅馬人也早已辭世。但在離驪靬不遠的地方,漢人設立了河西走廊上的第一個要塞。這就是武威,我們從蘭州坐車5個小時後所到達的地方。這次旅途非常愉快,一路穿越綿延起伏的紅色群山和褐色峽谷,道路平坦順暢;但是天氣奇冷,還下著雨,我們到武威時,有一半的行裝都裹在了身上。
武威這個絲路城市與絲綢之路很搭調:平坦而多塵。但是,和其他絲路途經的城市有所不同的是,武威是中國漢代在河西走廊建立的四大要塞之一。我們從汽車站往北走,來到2000年前為抵抗匈奴而建的巨大的磚土城牆,穿過城牆上的豁口,在城牆內一家破舊的旅館放下行李,租了兩輛自行車。武威沒有公交系統,而三輪車伕載外國人遊覽一圈要價竟然是當地人的5倍,少一分都不拉。所以我們就自己騎車去著名的出土《馬踏飛燕》的遺址。《馬踏飛燕》是於1969年在一位漢朝將軍墓中與其他一批珍貴文物一起發現的。其他的文物我不太瞭解,不過《馬踏飛燕》背後的故事我很清楚。
飛馬的原型曾為北方遊牧民族的一位首領所有,後被一位叫「黑虎」的漢朝將軍俘獲,戰馬幾次救了漢朝將軍的命,甚至還救過太子的命。在那個時代,戰馬是作戰的關鍵,因此它的形象製成青銅埋在武威,名垂青史,並非偶然。事實上,武威一帶仍然是中國最大的養馬中心。
中國軍隊的山丹軍馬場就在此處往西不到50公里外的祁連山山麓中。它是亞洲最大的馬場,佔地一萬多公頃,平均海拔2300米,三面環繞著4000多米高的山峰。對大多數人來說,那裡太冷了,但是馬可不怕冷,飼養的馬匹中有飛行千里的汗血寶馬。兩千多年來,這裡一直是馬兒們的家園。以前匈奴及其他遊牧民族就在這裡養馬,漢人奪取絲路控制權時最先攻打的地方也是這裡。絲路上馱載沉重貨物的是駱駝,可奪取絲路、載人打仗的卻是馬匹。武威《馬踏飛燕》的藝術價值與中國人在城西50公里外的山上養馬所花費的用心相比,微乎其微。
山丹軍馬場對我們來說太遠了,但我們去參觀了出土《馬踏飛燕》的墓址。在市中心北邊一公里處,我們停好自行車,走下通往地下墓室的走廊,《馬踏飛燕》就是在這裡發現的。但是一個墳墓有什麼可看的?黑暗潮濕以及蛆蟲讓人不寒而慄。它不過是漢朝某將軍的一座墓而已。墓頂上有個雷公廟,那是將士祈雨或祈求打勝仗的地方。雷公腰上綁著一排神鼓,如果雷公被將士說動,敲響神鼓,鼓聲便可降雨驅敵。過去,絲路上人們談論的就是這些——雨水和匈奴。如今,人們談論的是石油和遊客,從廟裡香火不盛的情況來看,雷公還真的管不了這些東西。
我們跨上自行車,騎回城裡。途中看到一座佛塔——羅什寺塔。塔高約30米,簷下垂著鈴鐺。它們在風中吟誦著這樣一個故事。
很久以前,匈奴盟國準備攻打羅馬時,前秦將軍呂光受命率7萬大軍從長安出發,前去征服絲路上的龜茲國(今新疆庫車)。他還受命把龜茲國最有名的人物——佛教高僧鳩摩羅什帶回長安。鳩摩羅什是著名的佛經翻譯家,前秦皇帝聽聞此人,想親耳聽他講經說法。呂光攻佔龜茲,俘獲了鳩摩羅什,動身回朝。走到姑藏(今武威),呂光得知新皇登基,審時度勢,決定不再返回,而是自立王國——後涼,建都姑藏。鳩摩羅什在塵土飛揚的要塞——武威被囚禁17年,直到後秦佔領後涼之後才把他解救出來。
馬踏飛燕
在啟程近20年後,這位佛教高僧終於被迎進長安。皇帝把鳩摩羅什安置在皇宮旁邊的一座園子裡,配備3000學者供其差遣,協助他翻譯佛經。但是鳩摩羅什基本不需要他人幫忙。在囚禁期間,他已經精通漢語,完全可以把佛經從梵文譯成漢語。這些翻譯作品流傳至今,已經成為中國文學的瑰寶。
皇帝被鳩摩羅什的才能所折服,決定進行一次優生學實驗。他令10名宮女輪流服侍鳩摩羅什。高僧是否屈從,或這次實驗是否成功,並無歷史記載,但鳩摩羅什每次講經說法時,總是教導聽眾「只採蓮花,莫取臭泥」。鳩摩羅什死前起誓,如果他的翻譯與解說不離佛祖本意,就讓他焚身後舌頭不要被燒壞。果然,他死後,屍身火化,而舌頭則完好無損。
雖然鳩摩羅什的骨灰存放在長安城外的一座墓塔中,但他的舌頭準備被護送回故鄉龜茲國。護送返鄉途中,他的舌頭在武威再次被攔截,如今就放在我們在街上看到的這座羅什寺塔中。那是5世紀初的事了。和鳩摩羅什的舌頭一樣,羅什寺塔也依然完好如初。這是中國最早建造的佛塔之一,塔高12層,與後來長安及中國各地建造的巨大卻平淡無奇的佛塔相比,此塔相當玲瓏可愛。可惜,我們只能在街上觀看,如今羅什寺不再是宗教場所,而是當地武警的練兵場,外國朋友不受歡迎。我們只能在遠處瞻仰,然後繼續騎車前行。
武威在2000年前設郡時稱作「涼州」。從此它在這一地區的歷史上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我們在下一站目的地——武威博物館大致瞭解了它的歷史。博物館裡最重要的文物之一,是200年前從城中出土的一塊石碑。這塊11世紀設立的石碑為我們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11世紀時,一支稱為拓跋的遊牧民族與其他遊牧民族聯合建立了西夏國。不久西夏就建立了自己的王朝,最終從漢人手中奪取了對中國西北部地區的控制,包括河西走廊在內。武威從此成為僅次於西夏王朝首都興慶(今寧夏銀川)的第二大城市。
其後200年間,西夏成為漠北大蒙古國的眼中釘、肉中刺,成吉思汗把殲滅西夏作為自己最後的重任。歷史學家把殲滅西夏戰役稱為蒙古歷史上最傳奇的篇章。1227年成吉思汗去世,西夏滅亡。對武威來說,幸運的是,守城將領投降蒙古,保住了全城人的性命。但是,蒙古人要全力清除前朝遺留的所有痕跡,包括語言。他們差一點就成功了。顯然有人把這塊石碑埋藏起來,留下了此段記載,為現代語言學家破解消失了900年之久的一種語言提供了至關重要的幫助。就在我們瞭解這段歷史的過程中,博物館的管理員告知我們要關門了。正好我們也累了,吃晚飯、喝啤酒、洗個熱水澡、上床睡覺,絲路上又一個漫長的一天結束了。
這也無妨。去探索武威的夜生活只能帶來失望。如今的武威怎能與以前相比?唐朝時,中國最大的節慶是正月裡的元宵節。有一年元宵節,唐玄宗自認功蓋前朝,便問他的國師是否見過如此盛大、歌舞昇平的花燈會。國師很誠實,也見多識廣,他請皇上閉上眼睛,想像一下天上的神仙是怎樣過元宵的。皇帝閉上眼睛,想像著天宮裡燈火輝煌,香煙繚繞,鼓樂齊鳴,歌舞歡騰。等皇帝睜開眼睛,國師便說武威的元宵燈會就是他剛剛想像中的那個樣子。
武威是亞洲音樂傳入中國的窗口,過去的涼州百姓半數人會彈琵琶。可是我們來遲了1000年。我們整夜聽到的不是琵琶聲,而是窗外水泥攪拌機的轟鳴聲。武威正在努力追趕著20世紀的腳步,它足足落後了5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