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香格里拉:只歎停留太短

即使在香格里拉,生活也並不總是那麼和諧。山谷北部的居民把此地(也就是我們所待的地方)稱為罕薩谷,而南部的居民卻稱其為納爾噶谷(Nagar Valley)。不只是地名稱謂不同,兩邊的居民在很多問題上意見相左,因此,他們之間的不和持續了三百年以上。

傳說,統治山谷南北部所有土地的罕薩王米爾有兩個兒子,他們互相敵視。米爾臨終前,決定把領地平分給兩個兒子:以罕薩河為界,一個分得河流以北地方,一個分得河流以南領土。但是,罕薩王剛剛去世,其中的一人就暗殺了自己的兄弟,然後他又被兄弟的兒子所殺。兩兄弟的子孫從此結下世仇,暗殺成為繼承南北統治權的正常手段。

儘管有分歧,但雙方都承認擁有共同的祖先,其世系遠遠超過17世紀的米爾及其兩個兒子,可追溯到兩千年前在此居住的人們。究竟那是些什麼人至今還是個謎,但有些歷史學家同意我們最後一個麵包車司機的說法,認為他們是亞歷山大大帝軍隊的餘部,公元前4世紀跨越喀喇崑崙南部平原征戰來此。看一看這些藍眼睛、白皮膚的那納爾人和罕薩人,你就很容易想像得到亞歷山大的士兵如何逃離了炎熱潮濕的平原地帶並發現了冰雪覆蓋的山峰及鮮花盛開的香格里拉河谷。

但是,無論他們是希臘士兵或其他什麼人,對於這些沿著印度河和罕薩山谷進入喀喇崑崙山的人們,以及他們為何來到如此高峻的山地,我們所瞭解的信息並不多。但毫無疑問,部分原因是為了逃避蚊子、老虎以及人類成群出沒的氾濫平原。我們的麵包車快要開進罕薩河谷前經過了一塊突出的岩石,當地旅遊局在此立了一塊牌子以標明這是罕薩聖石。司機給了我們足夠的時間下車仔細地查看岩石表面雕刻的線條圖案。

這塊50米高的聖石上刻有印度塔、人物及許多羊、馬等動物圖案。經考證,石頭上的古老文字為古代王公大臣、香客、僧侶經過時為留作紀念而鐫刻的。除此之外,歷史學家識別出其中所記錄的兩千年前有關當地神話以及歷史事件的內容,這其中就包括據說是由邪惡的食人魔王希利巴達特(Shiri Badat)用手指刻上的文字。

希利巴達特邪惡無比,連他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與其為敵。他女兒與其仇敵合謀,誘使希利巴達特跌入地毯下的深坑。趁他來不及逃脫,他們往坑裡填滿木頭,燒死了魔王。罕薩河谷的居民至今仍然在冬至那天點燃篝火,以此來慶賀魔王滅亡。他們載歌載舞,屠宰山羊。

這個故事便刻在石頭之上,但我們能辨認出來的只有「屠宰山羊」的那部分信息。

第二天早晨我們醒來時,第一縷曙光剛剛把山谷兩側的冰峰染成了粉色,然後是金色。當太陽爬上東方的山嶺時,我們起床走進「公園酒店」的餐廳,早餐已經準備好了:一大壺熱咖啡、自製的麵包和自製的杏子醬。店主說罕薩谷是杏樹所能生長的最高的地方,再高的話,氧氣就不夠了。山谷中村莊的平均海拔為2500米。山谷因居民長壽而聞名,這裡很多人都活到一百歲,甚至更久,他們認為杏子便是大家長壽的原因之一。我們往麵包上大塊地塗抹杏子醬,感覺自己增了幾年壽。

店主說自從南邊的路重新開通以來,我們是店裡的第一撥客人。他說,道路因滑坡堵塞後不久,軍隊就用直升機把滯留此地的人們撤離了。4天內共撤離了250多名遊客。

即使在香格里拉,遊客也免不了花錢,我們想把一部分旅行支票換成現金。店主告知我們巴基斯坦銀行在當地的分行所在地後,我們就走到馬路上來來回回地四處尋找。最後,在幾個孩子的幫助下,我們終於在一條胡同裡找到了這家銀行。門口招牌上的字掉了大半,這也是我們沒有注意到它的原因之一。另外,銀行不過就是一間有兩張大桌子的小屋而已。每張桌子後面坐著一個職員。一個澳大利亞遊客正坐在其中一張桌子前邊的椅子上辦理業務,我們便坐到另一張桌子前。銀行男職員告訴我們他嗓子疼,問我們吃什麼藥管用。然後他開始詢問我們有關簽證的問題,接下來又從簽證扯到找老婆的問題。

這時,正在查看澳大利亞人剛簽署的旅行支票的男職員要求看一下澳大利亞人的護照。然後,他又重新看了看支票。他似乎在和支票與護照進行一場對話,且對話進行得沒完沒了。終於,他把支票遞還回去,說無法兌付。澳大利亞人很不解地問道: 「為什麼不能兌付?」男職員回復說: 「簽字的筆跡不一樣。」我們從澳大利亞人肩頭望過去:筆跡看起來一模一樣啊。但是男職員還是揮手讓澳大利亞人走開,說了句「下一個」。我們小心翼翼地在支票上簽上名字,把支票遞給為我們辦理業務的男職員。「對不起,」他說,「今天我們沒錢了,喝點茶怎麼樣?」

巴基斯坦銀行職員

這是我們第一次跟巴基斯坦官僚打交道,於是我們打算在這多待一會兒,開開眼界,長長知識。其中一個職員拍了拍手,片刻就有一個小伙子端著一個托盤走進屋,托盤中盛著茶杯、一碗糖、一壺奶和一壺茶。果然不出所料,在我們剛剛享受了一口奶茶之後,其中一人開始給我們普及知識。

「你們現在待的地方叫『罕薩谷』,」他說,「你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罕薩』取名於匈奴。5世紀時,匈奴人從中國去往印度,經過這裡時,有些人留了下來。我們看起來和其他巴基斯坦人不一樣,就是這個原因。這也是此地叫做『罕薩』的原因。」(罕薩的英文為「Hunza」,匈奴的英文為「Huns」,兩者發音近似。——譯者注)

他又問: 「你知道什麼是愛嗎?反正我不知道。我都28歲了,還沒結過婚,連女朋友都沒有過,至今還是個男童。也許你可以給我介紹一個你們國家的女孩。我很想知道愛的滋味,在這裡很難知道什麼是愛。」

我想起在蘇斯特邊防站的旅館裡有人落在床上的一張汽車保險槓貼紙。這上面寫著:我不需要很多愛,只需要持續、穩定的補養。唉,這個可憐的傢伙沒有一點補養,無論是穩定的還是其他什麼樣的,他統統都沒有。但是,你自己都不懂得愛,又怎麼能給別人講愛呢?我們喝完茶,謝過了害相思病的主人,走到屋外,迷人的景色又一次擁抱了我們。

來罕薩谷的遊客中,大多是為登山而來。除了位於卡裡馬巴德小鎮後面無人攀登過的金字塔形的烏爾塔冰峰,他們還要去山谷南面、卡裡馬巴德對面的拉卡波希山(Rakaposhi)巨大的白雪頂峰考驗自己。拉卡波希峰海拔7800米,和烏爾塔山峰不同的是,有人曾經成功登頂此峰。在拉卡波希峰東面,與其位於同一條被冰雪覆蓋的山脊上的還有迪蘭峰(Diran)。迪蘭峰高7300米,比拉卡波希峰較低,但它卻是巴基斯坦奪人生命最多的山峰,當地導遊把它稱為「鬼山」。

即使遊客不打算登頂探險,他們也可以到登山者所使用過的大本營參觀一下。就拉卡波希峰和迪蘭峰而言,正常的登山路徑是沿喀喇崑崙公路走到罕薩谷的西端,在這裡公路跨過了罕薩河。河對岸有一條吉普車道通往米娜品村(Minapin)。通往這兩座山峰的小道起點就在村子唯一的旅館後面。步行7個小時就可登上大本營,再走一個小時就可到達一片巨大的、綿亙鋪展在兩座山峰腳下的草地。打算一日游的遊客(去草地至少需要兩天時間)可以在村子裡僱用嚮導和裝備。即使帶上嚮導和所有裝備,那裡的狂風和嚴寒也令人望而卻步,除非是在盛夏季節。當時已是深秋,這是我們返回花園般的「公園酒店」最好的借口。在酒店,我們寫寫明信片,偶爾瞄一眼穿著紗麗、戴著頭巾為我們晾曬衣服的店主可愛的女兒——我們太懶了,懶到都不願意自己洗衣服。

據我猜測,巴基斯坦女孩一生下來不久,她們的頭裡就植入一種設備:只要被男人看一眼,設備就會報警。於是,店主的女兒還沒來得及晾完衣服,她腦袋的警報便響了。她馬上消失,並隱入酒店裡的婦女專區。她母親不得不出來繼續完成她的工作。巴基斯坦是個伊斯蘭國家。實際上,這正是它存在的首要原因——與印度分開,給次大陸的穆斯林提供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國家。

拉卡波希峰

到目前為止,在我們所遊歷的巴基斯坦地區大部分人是伊斯蘭教什葉派主要支派之一的伊斯瑪儀派的教徒。什葉派的教祖是穆罕默德的女婿阿里,他對宗教修行的興趣遠大於強權政治,但阿里最終還是死於暗殺。一百年後,伊斯瑪儀派由於教法分歧與什葉派分裂,從此成為獨立的宗派。其領袖艾賈·汗是伊斯瑪儀派創立者的第49代繼承人。有人告訴我們山谷西端的那座漂亮石頭房子便是艾賈·汗為村裡的女孩子修建的學校。我們還被告知:不要對著房子看太久,否則會觸發警報。

我們這一天無所事事,就在卡裡馬巴德稍作休整,甚至還小睡了一會兒,好像在度假一般。但我們不是來度假的,趁著公路還能通行,是時候繼續上路了。第二天早晨我們出發前,店主請我們在他的賓客登記簿上簽個名。我們翻了一下登記簿,發現了一位英國遊客在1988年用鋼筆寫下的一首詩:

遠離喧囂塵世紛爭

身處甜杏長壽之鄉

甘冽清泉巍巍險峰

綠色王國公園酒店

城堡下好客的港灣

只歎停留太短、太短

我差點忘了那座城堡,巴爾迪特城堡(Baltit Fort)。正如詩中所言,它位於酒店上方,俯瞰著整個山谷。來卡裡馬巴德遊覽,不看一下城堡,或至少極目遠眺一下,旅程就不算完整。城堡建於500年前,是當地的米爾為來自吉爾吉特東部的巴爾迪斯坦藏族王國(Baltistan)的公主所建,因此取名為「巴爾迪特堡」。公主不僅為城堡取名,還帶來了自己的工匠,因此城堡獨具藏族建築風格。城堡已經失去了它昔日的輝煌,現在正在進行修葺。

我們也匆匆揮筆寫就了一首小詩,文采當然不及上述那首詩了,然後繼續奔向下一個目的地——吉爾吉特市(Gilgit)。這是個真正的城市,我們希望能在此找到一家運轉正常的巴基斯坦銀行分部。

《絲綢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