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吉爾吉特:飛過世界屋脊

在喀喇崑崙公路修建之前,坐吉普去吉爾吉特的話,80公里的路途要花費上7個小時。坐吉普是個不錯的主意,特別是在山體滑坡的情況下,但是現在全程只需3個小時。果然,離開香格里拉3個小時後,我們到達吉爾吉特,並住進吉爾吉特市第二家最貴的酒店——梧桐酒店。我們之所以選擇梧桐酒店,原因在於它是由巴基斯坦旅遊開發公司經營管理的,且此開發公司負責分配從吉爾吉特飛往伊斯蘭堡的航班上的外國遊客配額,每個航班只有兩個座位能被幸運的外國人拿到。

為了獲取抽獎資格,我們不得不花600盧比在梧桐酒店要了一個房間。酒店大廳裡可以收看星空衛視的節目,所有房間都被草坪環繞著。我們房間外的陽台看起來是個品茶的好地方。

於是我們在登記簿上簽上名字,並表達了我們想要兩張第二天飛往伊斯蘭堡的航班機票的請求。酒店經理彷彿沒有聽到我們的請求。他只想知道我們是否剛從伊斯蘭堡來到這裡。“不是,”我們說,“我們從喀什來。”“什麼?喀什?怎麼可能?公路不是已經封閉一個多月了嗎?”我們堅持說事實就是如此,聽罷,他打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張紙。他問我們是否認識馬西·納爾遜。“不認識。馬西·納爾遜是誰?”他把那張紙遞給我們看。這是一張驗屍報告:馬西·納爾遜,24歲,美國人,死亡地點——紅其拉甫山口,死因——石塊擊中胸部。

梧桐酒店前的合影

“你們穿過了紅其拉甫山口?”“對啊。我們穿過了紅其拉甫山口,我們還想要兩張明天飛往伊斯蘭堡的機票。”經理終於明白我倆是認真的,接過錢,並把我們的名字登在飛往伊斯蘭堡的航班名單上。他沒有問任何有關愛情的問題,也沒有對比一下簽名是否一致就給我們兌現了旅行支票。

巴基斯坦的吉爾吉特相當於中國的喀什,這裡自古便是絲綢之路各條支線的匯聚地。如今,吉爾吉特被巴基斯坦政府稱之為“北部地區的行政中心”。1947年,英國政府決定把它的次大陸帝國——英屬印度拆分,分成獨立的伊斯蘭國家和印度教國家,即東、西巴基斯坦為伊斯蘭國家,印度為印度教國家,而興都庫什山、喀喇崑崙山和喜馬拉雅山脈中的幾十個公國被劃分為獨立的地區,不屬於協議中的部分。

事實是,吉爾吉特傳統上與克什米爾聯盟。克什米爾的居民大部分是穆斯林,但統治者卻是印度教徒。當統領決定加入印度時,巴基斯坦人卻不能接受。文件簽署的墨跡未乾,鮮血已開始流淌,戰爭持續了兩年。直到1949年,經聯合國調停,雙方停戰,把有爭議的地區劃分為兩半。巴基斯坦獲得了克什米爾的一小部分以及以吉爾吉特為中心的70000平方公里的領土,現在稱為“北部地區”。

然而,北部地區還是不如克什米爾重要,巴基斯坦一直試圖解放生活在那裡的穆斯林同胞。1965年,第二次印巴戰爭爆發。6年後雙方停戰時,巴基斯坦不僅沒有獲取任何領土,其東半部(即東巴基斯坦)反而脫離巴基斯坦,變成了孟加拉國。與此同時,北部地區仍然處於一種不穩定的中間狀態。如果巴基斯坦把它變為一個正規的省份,那就相當於同意克什米爾分割。於是它們就保持現狀,而我們也處於一種不穩定的中間狀態,除非我們能拿到機票。

酒店經理說他也許能幫我們搞到一兩天之內的機票。於是我們把背包拿進房間,點了一壺茶,坐在外面的露台上,放眼遠望吉爾吉特山谷。

1870年夏天,在同一個峽谷裡,一位名叫喬治·海沃德的英國人在晨曦中跪倒在地,最後一次凝望著陽光照亮了山峰。幾個月前,海沃德接到英國皇家地理學會的通知,因其在喀喇崑崙山和帕米爾高原所進行的探險,他被授予金質獎章。

在19世紀,英國皇家地理學會的金質獎章是探險家所能獲得的最高榮譽。在學會的聖殿中,海沃德的畫像仍然懸掛在尼羅河探險家塞繆爾·貝克的畫像旁邊,其對面是非洲大陸探險家斯坦利爵士。在海沃德的探險歷程中,他聽說了克什米爾王公對吉爾吉特附近一些部落進行的斬盡殺絕的行動,於是便發表了一篇記錄這些暴行的文章,其中提到“王公的士兵把嬰兒拋到空中,在落地之前劈成兩半”。不用說,信息的走漏激怒了王公。海沃德沒來得及離開喀喇崑崙山,便跪倒在晨曦中,等待著被處以極刑。他的墳墓就在吉爾吉特的英國人公墓中。這時,我們把注意力轉向令人愉快的事情,又給自己沏了一壺茶。

吉爾吉特山谷

在考慮了各種可能性後,我們最後決定進行一次野外短途游。通過早先在罕薩谷遇見的一位小伙子的幫助,我們雇了一輛吉普車開進吉爾吉特山谷,就是喬治·海沃德一百年前為了探索奧克蘇斯河(the Oxus River)源頭而付出生命的地方。但我們的目標沒有那麼宏大。我們從吉爾吉特向西行駛6公里,沿著一條間或鋪有瀝青的公路蜿蜒而上,來到一個叫做“克爾加峽谷”(Kirgah Nullah)的峽口。有人在其中一面崖壁上雕刻了一尊大佛,但沒人知道它是何人於何時所刻。佛教一千年前便在那一地區消失,因此雕刻大佛肯定是在那以前發生的事。但當地村民認為這座雕像不是佛陀,而是一個食人的巨人,他為害山谷,直到一位聖人把他釘在懸崖上。

雕刻並無特別的藝術價值,而且雕像只有四五米高,但這幾乎是佛教曾在這片穆斯林土地上繁盛過的為數不多的證據。另一個證據則位於山谷對面一公里以外的瑙波村(Naupur)的山上。1931年,有人在一座古老的佛塔中發現密藏於此的樺樹皮手稿。這些材料被梵文學者稱為“吉爾吉特寫本”,這其中包括很多梵文的佛教經典,且均為孤本。

在村長的幫助下,我們來到了佛塔遺址,但這裡已經沒有多少可看的東西了,倒是風穿過山谷時所發出的聲音更讓人覺得有趣。我們希望風兒是在許諾要載著我們飛離此地。實在沒有什麼可做的了,我們便返回吉爾吉特的梧桐酒店。這個季節登山有點晚,而想觀看吉爾吉特著名的無規則馬球賽又有點太早。對,馬球,就是選手騎在馬背上在草地球場上擊球,觀眾談論著天氣而不是選手道德品質的那種比賽。

可是,吉爾吉特的馬球比賽有點不同,這也理當如此,畢竟馬球並非起源於不列顛群島,而是起源於中亞。馬球首先由興都庫什山脈另一側的波斯人發展為競技體育。但不知何故,巴基斯坦北部地區的馬球比賽成了最狂野、最不受約束的比賽形式。一本旅行指南曾經記錄道“觀眾的勇氣可與選手不可思議的、蠻勇的馬術匹敵,他們(觀眾)成排地站在矮牆上,球不時以驚人的速度撞在牆上又彈回”。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比賽的節奏由軍樂隊掌控,他們會隨著比賽的進行不斷加快音樂的節拍和音調。比賽進行的速度不僅對選手以及觀眾的要求很高,對馬匹的要求同樣很高。為了確保他們能勝任比賽,其飲食大多以核桃和桑葚為主——這裡指馬匹,而不是選手和觀眾。為期一周的比賽會在每年的3月下旬和11月初各舉辦一次。但現在是10月,此時我們對飛機票的興趣更大一些。

事實上,我們很走運。剛返回酒店,經理就為我們帶來一條好消息。他說我們已經預訂上了第二天飛伊斯蘭堡的航班,如果天氣好的話。他還給了我們一封信,以此把我們的名字加入乘客名單,並讓我們交給當地的航空公司辦事處。和印度一樣,巴基斯坦對國營的飛機和火車實行外國遊客配額制,這一點很好。我們倆也夠聰明,通過支付巴基斯坦旅遊開發公司經營的梧桐酒店的高房費,我們才有資格在每日飛往首都的航班上獲得了兩個座位。

《孤獨星球》雜誌在介紹喀喇崑崙公路時之所以把這趟航班稱作“世界上最壯觀的民航線路” ,原因在於乘客乘坐一架小型螺旋槳飛機飛越喜馬拉雅山脈綿延的西側山峰,以及8100米高的世界第九大高峰南迦帕爾巴特峰(Nanga Parbat)那令人敬畏的山脊。如果趕上天氣不是很好,飛機就會停飛;而一旦飛機停飛,我們就不得不乘坐大巴一路沿著印度河在最後一段喀喇崑崙公路上蜿蜒行駛14個小時才能抵達伊斯蘭堡。對,印度河,離開凱拉斯峰西坡後,它便繞著整個喜馬拉雅山脈在吉爾吉特南邊進入罕薩谷,然後轉頭向南奔流,經伊斯蘭堡、摩亨約·達羅(Mohenjo-daro),最後注入阿拉伯海。但我們希望能從天上俯瞰印度河奔流的雄姿,而不是透過大巴車窗。

飛機已經停航三天了,只因為天空中有幾片雲彩,而夜裡又下起了雨。聽著窗外的雨聲,我們歎息著,輾轉反側,良久才入睡。可是,第二天早晨我們醒來時,天空沒有一絲白雲。我們在露台上品享了最後一壺茶後便向機場出發。機場位於城東,從我們入住的酒店步行即可到達。中午之前,飛機降落。這是一架40座的福克友誼客機,飛行員懶得關掉引擎,其破舊程度可想而知。從伊斯蘭堡來的乘客剛下飛機,我們便登機了;他們的行李剛剛卸完,我們的就裝上了。飛機轟鳴著滑過跑道,爬升到5000米以下的巡航高度。

飛機一升空,我和芬恩就把電池裝進相機,開始把南迦帕爾巴特峰8100米的雄姿轉換成膠片。因為在機場過安檢時,我們必須把相機電池取出並藏好,否則會被沒收。我可不想透露我把電池藏哪兒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中,我卡嚓了兩卷膠卷,即使是透過霧濛濛的舷窗拍的,洗出的照片仍然精美壯觀。我們飛過了世界屋脊;而且你相信嗎?這次航行只花了600盧比,還不到25美元。但是,一切都靠天氣決定。我們後來聽說,飛機又是連續3天停飛。

南迦帕爾巴特山峰雄姿

《絲綢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