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伊斯蘭堡:我們的故事不能忘

飛機不斷下降飛行高度,最終降落在炎熱潮濕的平原上,浩瀚的印度河澆灌著這片土地,這是我們今早從吉爾吉特出發後不久就告別的那條河流。印度河貫穿流經巴基斯坦境內,從北部的中巴邊境一直到南部邊境的阿拉伯海。它東臨印度大沙漠,西邊環繞著興都庫什山脈。五千年前,印度河流域是世界四大文明之一的發源地。在我上學的時候,我們通常把它稱為「印度河谷文明」,以區別於同時代沿其他河流發展的文明,比如美索不達米亞的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埃及的尼羅河,以及中國的黃河。如今,考古學家根據他們於20世紀20年代在拉合爾(Lahore)(拉合爾,為巴基斯坦第二大城市,旁遮普省的省會。——編者注)附近發現的古城哈拉帕(Harappa),更願意把「古印度文明」稱為「哈拉帕文化」 。

哈拉帕文化由印度河氾濫平原上的幾個早期城市中心組成(如摩亨約·達羅)。這些城市中心得益於農業、畜牧業的革新以及對西去地中海、東至印度、東北可達中亞和中國的貿易路線的控制,使得其擁有的剩餘財富大量積累,哈拉帕文化迅速發展。可惜,哈拉帕和摩亨約·達羅古城遺址不在我們的旅行日程中。我們來伊斯蘭堡只是為了藉機返回我們此次絲綢旅行的啟程點,也就是香港。

俯瞰印度河

不過我們至少已經走出大山,來到了城市——伊斯蘭堡,這裡是巴基斯坦首都。1947年,巴基斯坦獨立之初定都南部城市——卡拉奇,即印度河注入阿拉伯海的地方。但是與印度分治以後穆斯林難民大量湧入卡拉奇,使得這個城市急劇膨脹,難以承受如此重負。由於住房短缺,公務人員只得睡在城市公園的帳篷中。巴基斯坦政府的解決辦法就是在北部再建一個新首都,即在印度河流出大山、朝著麥加方向奔湧的地方。之所以在國家的北部重新選址,也與政府的軍事部門總部設在拉瓦爾品第(Rawalpindi)(拉瓦爾品第,位於巴基斯坦東北部,現為武裝部隊總部所在地。——譯者注)有關,而伊斯蘭堡距拉瓦爾品第只有15公里。

伊斯蘭堡這個城市的總體規劃較好,市內寬敞的林蔭大道,感覺像是在西方國家的郊區。總之,就旅遊而言,這是個乏味的城市。而拉瓦爾品第擁擠、嘈雜,市中心有好多個多姿多彩的大巴扎,唯一的例外就是兵營。品第——人們通常這樣稱呼它——最早就是以兵營為中心發展起來的。兵營是英國給次大陸留下的「禮物」之一。它建在城區外圍,主要由軍事基地中的行政勤務和宿營兩部分組成。19世紀40年代,英國與錫克教徒開戰時期在拉瓦爾品第建立兵營,並把它建成其在亞洲最大的基地。英軍撤離後,巴基斯坦軍隊搬進去,拉瓦爾品第——而不是伊斯蘭堡——成為巴基斯坦真正的權力中心,這一點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所以,我們自然要住在品第。

我們取了行李,跳上出租車,沿著機場路駛進拉瓦爾品第市區,轉上林蔭道,經過總統府,在外形莊重卻已沒落的弗拉什曼酒店(Flashman』s Hotel)登記住宿。一如既往,我們首先安排去往下一個目的地的交通問題,也就是去香港,然後回美國。我想家裡的花花草草應該早已枯萎,該買新的了。

我和芬恩去了酒店附近的幾家旅行社,他們都很願意賣給我們機票。但是沒有一家能訂到近期的票,只能等到下周,可那時我估計會被老闆炒魷魚了。突然,我想起我們在吉爾吉特的梧桐酒店看到過的一個廣告牌上寫著「提供頂級旅遊服務,無人能比錫塔拉旅行社(Sitara Travel)」。於是我們試著聯繫了錫塔拉旅行社。果然,這家旅行社幫我們訂到了別人無法訂到的機票。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它還從巴基斯坦航空公司包了一架波音707飛機,把困在中國的巴基斯坦人運送回國,那個時候我們還在喀喇崑崙公路上穿越滑坡地帶。

機票到手後,我們開始進行下一項議程:冰鎮啤酒。我倆沿著馬路繼續前進,走進超豪華的、我們根本住不起的明珠大陸酒店(Pearl Continental Hotel)的大堂詢問酒吧在何處。在那之前,我們一直靠中國白蘭地度日。其實我們在罕薩谷時就已經斷酒了。「對不起,先生,你們是在巴基斯坦。」酒店大堂接待員說道,「公共場所不能飲酒。回酒店自己房間裡喝吧。」對巴基斯坦人來說,飲用任何酒精飲料都是違法的,而外國人只能在自己家裡或酒店房間裡私下飲酒。回到弗拉什曼酒店,有人指引我們到酒店的另一側,在那裡我們敲了敲窗戶,這時有人打開窗,要求查看護照。然後他請我們簽字登記並付款,我們就這樣買到6瓶莫裡啤酒(Murree Beer)。我們總覺得自己在幹什麼違法的事,好像還在禁酒令時期(禁酒令時期,指美國1919年—1933年間的禁酒令時期。——譯者注)。於是我們把啤酒裝在一個棕色的紙袋中返回房間,生怕別人看見我們拿的是啤酒。一進門,我們就趕緊拉上窗簾,接著打開兩瓶啤酒。酒瓶標籤上寫有「125年的精心釀造」 。真不知道在一個飲酒違法的國家中,這樣的釀酒公司是如何生存這麼久的。我們並沒想太多,只是為這家公司能生存下來感到高興而已。然後我們打開電視。我們看了一個叫《納什維爾奪標》的節目:一群英俊的土包子和大方的美女在納什維爾(納什維爾,美國田納西州首府,是美國鄉村音樂的發源地,現已成為鄉村音樂的代名詞。——譯者注)跑來跑去,希望自己在鄉村音樂大賽中撞大運。也就是這個節目,讓我對那些剛播出不久就遭停播的節目不再有半點狐疑了。

雖然我們已經訂到了飛香港的機票,但是還有一天的時間要消磨掉。我們不可能只坐在房間裡喝著啤酒看著電視。那種情況一個晚上就足夠了。我們得出門看看,反正我們也不用走太遠。城外大幹道公路(the Grand Trunk Road)上的古王國犍陀羅(Gandhara)的首都——王捨城就是個不錯的地方。

你可能對「大幹道公路」這個稱呼有點陌生。它具有兩千年的歷史,印度人和英國人把它用做加爾各答和喀布爾之間的軍事運輸要道。魯德亞德·吉卜林(魯德亞德·吉卜林,英國小說家、作家,他長期生活在印度,1907年獲諾貝爾文學獎。——譯者注)把它稱為「印度的脊樑」,並把它喻為這樣一條河:「這是一條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生命之河,它筆直奔流2400多公里,承載著各個階層的人們以及形形色色的交通」 。

第二天早上,我們把剩下的兩瓶啤酒藏好,以免被女服務員發現,然後讓門衛叫了一輛車把我們送到塔克西拉(Taxila)。塔克西拉就是犍陀羅都城王捨城的所在地,犍陀羅一度控制著發源於喀喇崑崙山、漫上平原的印度河兩岸地區。犍陀羅基本上就是今日巴基斯坦的古代版。它橫跨幾條貿易要道,其中包括連接印度與中亞及地中海之間的要道。古都塔克西拉就在拉瓦爾品第的西邊,我們現在正疾馳在大幹道公路上向那裡趕去。

出城以後,前方道路直接通往馬爾加拉山區(Margalla Hills),並穿過馬爾加拉山口。馬爾加拉山口並不雄偉,只是穿過岩石的一條短狹的通道。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路邊一座為紀念約翰·尼克爾森而立的碩大的方尖石碑。約翰·尼克爾森是一位英國將軍,他於1857年與錫克教徒作戰時不幸犧牲。據旅行指南介紹,方尖石碑上刻著這樣一句碑文:雙方懷著同樣的悲痛哀悼將軍。顯然,這並非毫無根據的誇大其辭:他死後,一群錫克教追隨者仍自稱為尼克爾森人,以表達對他的敬仰。我們並不趕時間,想停下來看看,但司機說還有更好的地方在等著我們。

剛過馬爾加拉山口,車就靠路邊停住,我們在一個露天棚子下歇腳喝茶。這個地方確實不錯,但是也很奇怪——有桌子,卻沒椅子,取而代之的是折疊床。折疊床上沒有墊子,而是用繩索編成的。卡車司機們就在此歇歇腳、睡一覺,消除從阿富汗到印度一路奔波的疲憊,此時棚裡已有六七位司機正處於不同程度的睡眠或昏沉狀態。攤主不僅提供茶水,還提供印度大麻。當然,大麻是違法的,但司機說馬爾加拉山口不在政府控制之下,人們高興幹啥就幹啥。自然,我們選的是茶水。

在這裡喝茶,我們自然遵循次大陸最流行的加奶和糖的做法。司機說16世紀巴布爾(Babur)(巴布爾,帖木兒帝國的後裔,他於1526年入侵印度,並建立了莫臥兒王朝。——譯者注)入侵印度時就是從這裡進入的。巴布爾的血管裡流淌著帖木兒皇族的血液,我和芬恩在伊寧曾經參拜過帖木兒的陵墓。14世紀末,帖木兒從位於烏茲別克斯坦的家鄉揮師南下,在印度大肆屠戮,巴布爾也決心傚法祖先,尤其當他被烏茲別克同胞逐出王國時。巴布爾年僅21歲便奪取了喀布爾,然後經馬爾加拉山口(就是我們正在喝茶的地方)東征進入旁遮普,橫掃整個印度。上千隻大象組成的騎軍在他的炮火面前不堪一擊。對,就是炮火,那是印度北部的人第一次見識這種武器。巴布爾由此開創了次大陸歷史上最輝煌的時期——莫臥兒王朝。巴布爾不僅是一個征服者,還是個作家,他在自傳中明確表達了自己對祖國的思念。他在書中這樣寫道:「印度是個沒什麼魅力的國家。人們長相平平;無賢能,無規矩,無良駒,無忠犬,無葡萄、香瓜等鮮果,無冰水,無可口的麵包,也無熱洗澡水。但這裡卻有成堆的金銀。」很不幸,這些金銀財寶他沒能享用多久。由於兒子病倒,巴布爾向安拉祈求捨命換子。他的願望得到了滿足:巴布爾死了,他的兒子康復了。可是他的兒子被迫把帝國控制權交給了叛亂酋長捨爾沙(Sher Shah)。捨爾沙開始進行一項宏大的修建工程,其中就包括大幹道的主要路段,我們剛剛還在那裡喝過一壺茶。

5年後,捨爾沙去世,巴布爾的兒子恢復王位。但是他重新掌權後不到7個月便從圖書館的樓梯上摔下,折斷了脖子。巴布爾的孫子阿克巴(Akbar)繼位。阿克巴是次大陸歷史上最偉大的統治者之一。他具有雄才大智,常常深入鄉村微服私訪。

和司機一起歇腳喝茶

一次,他在微服私訪中聽到一首歌,唱的是馬爾瓦(Malwa)國王巴茲·巴哈杜爾(Baz Bahadur)後宮中一個名叫「茹普瑪蒂」(Rupmati)的女人。阿克巴被歌詞深深打動,出於嫉妒,他派軍攻打巴茲·巴哈杜爾。巴哈杜爾戰敗後倉皇逃命。與此同時,阿克巴的士兵攻進巴哈杜爾的宮廷,可惜他們只看到美麗的茹普瑪蒂吞下一瓶毒藥自盡。阿克巴為此傷心欲絕。浪漫似乎在莫臥兒皇帝的生活中佔據了很重要的位置。阿克巴的孫子不就深愛他眾多妻妾中的一個,還專門為她建造了泰姬陵嗎?

有人想再來點茶嗎?因為到現在為止我還有一個關於巴基斯坦來歷的故事沒講呢。

巴基斯坦的產生與居住在次大陸上的穆斯林和印度教徒之間的互不信任和互相壓迫有著緊密的關係。7世紀穆罕默德去世後不久,伊斯蘭教傳入印度,但直到巴布爾於16世紀建立莫臥兒王朝後,穆斯林統治者才控制了次大陸的大部分地區,由此保證他們信仰的伊斯蘭教在全國各地及各個階層之間傳播。從那以後,宗教被爭權奪利的人用作網羅支持的工具。雙方都各自指證無數的屠殺和惡行,這種情況一直持續至今。

後來,有人致力於建立一個獨立的伊斯蘭國家,而不是一個統一的印度,穆罕默德·阿里·真納(Mohammed Ali Jinnah)就是其中之一。最初,真納與甘地合作,爭取從英國獨立。但是真納不久便意識到,無論甘地還是其他任何印度教政客都不願保證穆斯林在獨立的新印度國家中公平地分享權利。當甘地的國大黨拒絕讓真納的穆斯林聯盟加入新成立的政府,同時從英國手中接管政權時,暴亂發生了。在加爾各答,3天之內有5000人喪命。當時負責交接政權的蒙巴頓總督為了盡快制止進一步的流血事件便把巴基斯坦(Pakistan)分給了真納。其中,「P」代表北部的旁遮普省,「A」代表阿富汗,「K」代表克什米爾,「S」代表南部的信德省,而「Stan」在波斯語中的意思為「土地、國家」。這些字母合起來,在烏爾都語中的意思為「純真之國」。

說到這裡,我們的茶也品完了。我和芬恩起身離開,經過幾十個卡車司機身旁。他們的卡車就停在外邊,這是我們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地觀察這些藝術作品。像我們這樣的外國旅遊者,從機場去賓館的路上最先注意到的就是每一輛類似流動的展覽館的車輛。卡車、巴士、出租車,甚至人力車都塗得花花綠綠,從頭到腳掛滿了飾物。我估計,希羅尼穆斯·波希(希羅尼穆斯·波希(1450—1516年),荷蘭宗教畫家,被譽為「現代繪畫的始祖。」——譯者注)被迫重返人間,現在正生活、工作在巴基斯坦為他的荒誕派畫作贖罪。

巴基斯坦的汽車藝術家們以你能想像到的各種事物為主題:自然景觀、農田風光、電影場景、穆罕默德的生平,尤其值得稱讚的是他騎在半人半馬的動物翅膀上升天的情景。除了把汽車的外表塗滿畫作之外,司機還在他們的心愛之物上裝飾著叮噹作響的錫鏈、塑料花、擋泥簾等奇幻的小東西,以及各種材質、顏色和形狀的印花布。你可以想像一下,假如這裡發生一場車禍,那該對藝術界造成多麼大的損失啊。

充滿藝術氣息的卡車

說話間,我們又坐在平淡無奇的豐田轎車裡再次踏上征程。好在我們不用走多遠,從賓館出發,在馬爾加拉山口停下來喝茶回顧巴基斯坦歷史後一個小時多一點的時間,我們來到了位於塔克西拉的古城遺址。

塔克西拉曾是犍陀羅古王國的都城,歷任統治者中有雅利安人、波斯人、希臘人、印度人、斯基泰人、帕提亞人、貴霜人(貴霜人,原是居住在蒙古高原西部的遊牧民族,我國古籍稱為「大月氏」。——編者注),最後是匈奴人,公元15世紀匈奴人把犍陀羅王國丟進了歷史的垃圾箱。它在垃圾箱裡一直待到20世紀上半葉,直到英國人約翰·休伯特·馬歇爾開始了一系列挖掘工作之後才使得塔克西拉成為全亞洲最重要的考古遺址之一。

據印度教《羅摩衍那》記載,犍陀羅王國為羅摩(Rama)(羅摩,印度史詩《羅摩衍那》中的男主人公,後為印度教崇奉的神。——編者注)的弟弟婆羅多(Bharata)所建,塔克西拉由婆羅多的兒子——蛇王子塔克沙(Taksha)所建,這樣算起來大約應該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但耆那教徒認為他們的宗教創始人利沙巴(Rishabha)幾百萬年前就到訪過這個城市。

馬歇爾認為,挖掘中發現的強有力的事實揭示了更加合情合理的真相。迄今發掘的年代最久遠的文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世紀,那時犍陀羅王國淪為波斯的附屬國,被納入波斯帝國的東部版圖。在公元前4世紀亞歷山大大帝征服波斯之前,犍陀羅王國一直屬於波斯領土。為了鞏固對整個波斯領土的佔領,亞歷山大於公元前326年率軍駐紮在塔克西拉,並在此舉辦日常的希臘獻祭儀式和運動會,當然也享受著他的蜜月。他新娶的妻子就是大夏國美女羅克珊娜(Roxanne)。

塔克西拉古城遺址1

塔克西拉古城遺址2

塔克西拉古城遺址3

據早期傳記作家記載,羅克珊娜是全亞洲最漂亮的女人之一,但是她還沒有美到能令亞歷山大忘記他征服世界的使命。亞歷山大曾宣稱要征服已知世界,雖然不包括中國,但卻包括印度。在塔克西拉短暫停留後,亞歷山大繼續東征——雖然並未持續太久。聞聽手下士兵要發動兵變,他不得不打道回府,並留下部分希臘軍官治理新征服的領土,自己帶大部隊動身返回希臘。

亞歷山大留下的軍官也沒有在塔克西拉待多久。自亞歷山大啟程回國4年後,年僅21歲的孔雀王朝(孔雀王朝,是古印度摩揭陀國著名的奴隸制王朝。因其創造者旃陀羅笈多(月護王)出身於一個飼養孔雀的家族而得名。——編者注)的開創者旃陀羅笈多(Chandragupta)登上了位於恆河中游的摩揭陀王國(Magadha)的王位。真可惜他沒能遇見亞歷山大。他們有太多共同之處,但卻代表著世界上兩種截然不同的文明。與亞歷山大東征過程中在地中海地區和小亞細亞的所作所為相同,旃陀羅笈多在西征途中征服了一個又一個王國,直到擁有次大陸的整個北半部地區。這樣,旃陀羅笈多把帝國擴展到了今伊朗邊境,當時由希臘將軍西流古·尼卡陀(Seleucus Nicator)統治。為了守衛新帝國邊疆,抵禦尼卡陀,旃陀羅笈多非常看重塔克西拉,其地位僅次於他的都城巴特那。他任命自己的孫子阿育王為駐守塔克西拉的總督。

在完成了俗世間的偉業後,旃陀羅笈多皈依耆那教,將王位讓給兒子,化身為一個苦行者。他與師傅一起前往印度南部,最終以正統耆那教的方式(絕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與此同時,他的兒子把孔雀王朝帝國邊境擴張到了次大陸的南半部,而他的孫子阿育王則首次完成了統一整個印度次大陸的偉績。

和其祖父一樣,阿育王在殺戮了上千萬的生靈後也轉而皈依宗教。他為自己因征討而犯下的彌天大罪痛悔不已。不同的是,他成為佛教徒,並盡其餘生在全國各地及其他國家宣揚佛法,修建了幾千座供奉佛陀舍利的佛塔。

在絲路之行的第一天,我和芬恩曾拜訪了西安西邊一百公里處的法門寺。幾年前,工人們在寺裡坍塌的佛塔中發現了一個盛有佛指舍利的小匣子。那就是阿育王送給中國皇帝的禮物。公元前3世紀,阿育王統一印度後為了弘揚佛法,將佛的舍利分送世界各國建塔供奉。此時中國實際上尚處於周朝時期。然而,雖然佛指早就到了中國,但佛祖的教法直到幾百年後才影響中國。頗有諷刺意味的是,當佛教在中國開始興盛時,在其中起重要作用的卻是塔克西拉和犍陀羅王國。然而中國人所信仰的並非正統的佛教。阿育王死後不久,犍陀羅成為希臘王國的領土,塔克西拉成為佛教一個新的派別(大乘佛教)的主要學術中心。這個新的大乘佛教分支正是從塔克西拉經中亞傳入中國。我們的絲路之行正是一路循著中國高僧玄奘所走的路線。玄奘於7世紀抵達犍陀羅王國,他在此見到了一千多座寺院。如今其中許多寺院的遺址仍清晰可辨。

在前往這些遺址之前,我和芬恩先從收藏了20世紀上半葉約翰·馬歇爾在塔克西拉發掘出的大量文物的博物館開始。我們似乎是誤打誤撞地進入了一座雅典博物館。不過沒錯,塔克西拉確實是東西方交會的地方。

大約在大乘佛教在印度開始發展的同一時期,孔雀王朝帝國的西北疆域落入了希臘或與希臘有關聯的統治者之手。當佛教開始沿著中亞絲綢之路向中國傳播時,傳入中國的其實是帶有希臘風格的塔克西拉佛教藝術。佛像的最早表現其實出現在塔克西拉和犍陀羅。在此之前,佛教徒崇拜的是佛祖在其樹蔭下覺悟的菩提樹,或是代表佛祖涅槃進入極樂世界的一串腳印。而在塔克西拉,佛祖又變身成人。

塔克西拉還是印度和波斯文化藝術傳入中國的通道。無論是音樂、藝術、還是宗教,這些都來自犍陀羅及其首都塔克西拉這個位於次大陸,融合了印度、波斯,甚至希臘文化的世界大都會。

除了這座小而精緻的博物館,我們還參觀了附近山丘上的幾處遺址,行走穿梭於塔克西拉的各種化身之間:第一個遺址是皮爾丘(Bhir),此遺址距博物館幾百米;然後是兩公里外的錫爾蘇克遺址(Sirsukh),這裡是15世紀匈奴人終結塔克西拉的地方;最後是莫赫拉莫拉都寺院遺址(Mohra Moradu),這裡逃過了匈奴的劫掠,至今仍保存著亞洲最完好的佛塔。

我們到訪時恰逢雨季剛剛結束,所有的遺址周圍青草如茵,間或見到一堆標示這裡曾經有過一座寺廟或佛塔的碎石瓦礫。我們見到的最大一處廢墟是公元前3世紀阿育王在佛陀的舍利上建造的法王塔(Dharmarajika Stupa)。

站在佛塔前,我們這才意識到已經走到了絲綢之路(陸路)的盡頭。我們從中國的古都長安出發,橫穿整個中亞,現在已經抵達印度西北部的古都塔克西拉,兩千年前佛教正是從這裡啟程沿著絲綢之路一路傳入中國。

於是,祭拜過佛祖,我們從馬爾加拉山口返回拉瓦爾品第,開始收拾行裝準備回國。

當然,不買點東西帶回家,並以此作為一路上快樂和辛苦的見證,旅途就算不上完整。所以我們去了酒店後面的一家地毯商店。這裡彙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地毯:中國、伊朗、俄羅斯以及阿富汗等地。我對阿富汗地毯情有獨鍾,尤其是那些新到的帶有武裝直升機、坦克、榴彈炮等圖案,以及各種開伯爾山口(Khyber Pass)(開伯爾山口,為連接阿富汗與巴基斯坦的重要山口,自古至今為南亞與中亞的重要商貿線。——編者注)那邊流行圖案的地毯。但是,最終我還是挑了一件傳統的、頗具藝術氣息的、綴滿花朵圖案的紅色駱駝毛地毯。我挑了件紅色的,以免將來被客人撒上葡萄酒。地毯的尺寸大小也正好——1.8m×1.2m,剛好能坐下幾個人聽我們講述偉大的絲路之行。

我和芬恩不太確定我們能記住哪些事情。但毫無疑問,我們會從西安這一中國歷史上建都朝代最多的都城開始講起;然後,我們穿過秦始皇陵和佛塔;當然,我們還會生病;然後,我們參觀佛教洞窟中那些無頭雕像和失去了雙眼的畫像;接著,我們走入沙漠,品嚐葡萄,觀看維吾爾舞蹈;後來,我們騎著哈薩克族的駿馬在天山上馳騁,還坐了記不清多少次的汽車;我們在紅其拉甫山口穿越巨石陣,在香格里拉放鬆休整;我們在塔克西拉拜佛,買地毯回家。當我們的朋友來訪時,我們就坐在「魔毯」上,念一句咒語,「魔毯」就會隨時帶我們一起飛回到絲綢之路。

法王塔

《絲綢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