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夏微藍看到房間裡又來了一個滿臉是血的人,不由得吃了一驚,忍不住想要上去幫他包紮傷口。她順手將床頭殘留的一些紗布繃帶拿起,抖了抖上面的灰塵,來到了那個不停流鼻血的神棍面前,蹲下去,殷切地說:「來,止一下血!」

  「謝謝謝謝……好心的姑娘,上帝保佑你。」聖心居士捂著鼻子道謝不迭,「姑娘你一定是個美麗的天使……」

  然而,話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住了,看著夏微藍,眼裡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天啊!」染血的紗布從他手裡落下,聖心居士直勾勾地盯著夏微藍,眼神露出了狂喜和不可思議,嘴唇劇烈地顫抖,吐出了尖厲的幾個字,「我的……我的上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如此!」忽然間,他舉起手對著天空大喊了一聲,然後整個身體匍匐了下去,額頭碰著地面,開始狂熱地親吻夏微藍的腳尖!

  「上帝保佑……末日到來之前,她終於降臨了!」激動之下,他鼻子上剛塞住的棉花掉了,血再度洶湧而出,染紅了他的半張臉,也把夏微藍赤裸的腳背染得殷紅。

  「你要做什麼?」霍銘洋擋在夏微藍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回推。聖心居士掙扎不脫,只抬起手指著某一處大喊:「你看……這就是證據!時間停止了……這一刻,神已經降臨人世!」

  所有人下意識地一起回頭看過去,看到的是那個半掉落的掛鐘。鍾已經停了,玻璃的表面也已進裂,形成了冰裂紋,彷彿有一種力量從裡到外忽然爆發,將一切都凝定在了這一刻——2012年8月3日上午7點03分。

  「看到了麼?看到了麼?這就是……」聖心居士大喊,臉因激動而扭曲。然而話音未落,他卻兩眼翻白,「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再也沒有一絲聲音。

  「他……他怎麼了?」夏微藍被他嚇了一跳。霍銘洋俯下身看了下,聳聳肩:「沒事,只是昏過去了而已,估計是鼻血流得太多了。」錢從皋將昏迷的人拖到一邊,發現對方的後頸上有一塊淤青,似乎是剛出現的,心裡一跳,看了一眼霍銘洋。而那個年輕人卻用冷酷而無所謂的目光回視著他,讓教授打了個寒戰,不敢多問什麼。

  「時鐘定格在7點03分,那一瞬一定有某種力量在此地爆發。」教授走到那個掛鐘前,端詳了片刻,下了論斷,「那種力量極其強大,甚至連天坑都被瞬間停住了,而且讓此地出現了奇怪的『孤島』現象——無論是磁場還是空間場,根本都無法和外界連通。」

  「孤島現象?」霍銘洋愕然。

  錢從皋苦笑,攤開了手:「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這幢樓裡所有的鍾都在那一瞬間停擺了,連手錶也一樣。其實時間應該已經過去很久了……」他想起了什麼,指了指一個坍塌的房間,「對了,你們餓不餓?那裡是醫院廚房的食庫,我今天早上四處找出口的時候進去過,裡面的東西大半還完好。」幾個飢腸轆轆的人走下樓,來到教授說的那個地方。地上果然散落著許多食物,可惜大都是整箱的米和油,還有沒來得及煮熟的蔬菜和肉類,就這樣被壓在房梁下,沾滿了灰塵。

  「這些都是生的,怎麼吃啊?」夏微藍正發愁,忽然看到了露出一個角的東西,立刻跳了起來,歡呼道,「看,這裡有一個冰箱!」

  然而,她剛用力將那個箱子拉出來,卻發出了一聲尖叫——死人!冰箱靠牆而立,而冰箱旁邊卻壓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整個胸腔已經被砸落的天花板壓扁了,腦袋還完整,垂落在冰箱的把手上,看上去詭異而恐怖。夏微藍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尖叫著後退,眼前忽然一黑。

  「不要看!」霍銘洋從後面抬手摀住了她的眼睛,拉著她退開,然後對錢從皋道,「她怕死人,你過去看看冰箱裡有什麼可以吃的……」

  錢從皋倒是膽子大,幾步走過去,從廢墟裡拽出了冰箱,將那具屍體推到一邊,拉開了門。

  「哦,發了!」他吹了一聲口哨,「這是放糕點的冰箱,還有很多飲料!」

  「先拿一部分出來吧,別的都留在原地,趕緊關上冰箱的門。」霍銘洋提醒道,「現在天氣熱,拿出來的話隔天就壞掉了。我們估計會困在這裡蠻久,食物不能隨便浪費。」

  「真是烏鴉嘴,說不定明天就有人來救我們出去了呢。」錢從皋嘀咕著,但還是依言從裡面拿出了夠三個人吃的份量,迅速地關上了冰箱的門,不讓冷氣流失。然而霍銘洋又止住了他:「多拿點,樓上還有兩個。」

  「哦,」錢從皋笑了笑,「差點忘了。我給他們送上去。」他拿好了食物,遞給霍銘洋兩份,然後對他眨了眨眼睛,「你們慢慢吃。」他轉身上了樓梯。無論如何,自己再待下去就有給這一對小情侶當電燈泡的嫌疑了。

  霍銘洋拉著她往回走,一直到了中庭的樹下才鬆開了手。

  這個中庭位於A樓和B樓之間,分隔著前後兩幢住院樓,有三十多米的寬度,雖然迴廊有坍塌,但中間的綠地還是基本保持了原樣:棕櫚樹、芭蕉和鳳凰樹高低錯落,樹下繁花盛開,水池蕩漾,一群群的鴿子圍繞著水池飛舞。

  他拉著她的手,找了一塊平坦而柔軟的草地坐下。夏微藍任憑他擺佈,怔怔地坐在他身邊,臉色蒼白,顯然猝然目擊血肉模糊的屍體對她的衝擊太大了。她無意識地側過頭,求助似的將臉貼著他的肩膀,歎了口氣。

  霍銘洋心裡微微一震,想了想,還是沒有避開,將食物遞過來:「來,吃點東西,你我僥倖活下來,無論如何都要撐到救援人員到來才對。」

  「會有人來救我們麼?」夏微藍有些猶豫地道。手裡的那個iphone4,依舊是一格信號也沒有,她低頭看了一眼,便喪氣地將它放在了一邊的草地上。

  「會的。」霍銘洋和她並肩坐在樹下,抬頭看著已經漸漸變成暗色的天空,意味深長,「而且,我保證現在外面已經有很多人在找我們了……」

  就在這一刻,他的語音忽然停頓了。頭頂的天空已經開始暗了,星星一顆顆地探出夜幕,天空依舊有鴿子在盤旋,徒勞地掙扎著,試圖撞破籠罩在廢墟上的虛無結界。然而就在鴿子飛過的時候,天空裡陡然掠過了一道淡淡的黑色影子,彷彿是暗夜裡陡然張開了一隻眼睛,流轉過一道莫測的眸光,轉瞬消失。

  突然間,腦海裡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

  「聽到我的聲音了麼?我在尋找你。」那個美麗縹緲的聲音低低地呼喚著,宛如母親的召喚,又如情人的低語,「我的孩子,告訴我你在哪裡……」

  「我在尋找你,就如你曾經尋找我一樣。

  「告訴我,你在哪裡……」

  是她!霍銘洋驚懼地低下頭,看到了放在一邊的那部手機——屏幕微微亮了,顯示著一個沒有號碼的來電正在呼入。那個聲音,曾經出現在他的夢裡千萬次。是她!怎麼會是她?!他的手指顫抖地按向那個鍵,幾乎就要開口迫不及待地回應了。是的,那麼多年來,他是如此努力她想要靠近她,靠近那個世界,然而她卻一直將他拒之於門外。此刻,她卻隔著這個結界在召喚著他:但是她也說過,他有他的使命,不能……

  「怎麼了?」夏微藍看著他拿著那部iphone4發呆,探頭看了一下,手機屏幕黑黑的,毫無動靜,她不由得詫異,「還是沒有信號啊,你在看什麼?」

  她的聲音清靈明朗,彷彿一陣風吹來,吹散了籠罩在他身上的陰霾。霍銘洋努力地搖著頭,似乎想把那個聲音甩開,並下意識地把手放在了夏微藍的肩膀上。少女的身體是溫軟的,充滿了青春懵懂的氣息,清澈而純潔。她略帶驚訝和害羞地看著他,肩膀微微發抖。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他低下頭凝視著她,輕聲問。夏微藍愕然,不知道怎麼回答,霍銘洋的眼神裡充滿了糾結和痛苦,從胸臆里長長地吐出了一聲歎息,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夏微藍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覺得那只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似乎有著灼熱的溫度,令她的臉情不自禁地紅了。少女坐在樹下,低著頭,忽然忍不住問:「對了,你……你為什麼在那時候說一定會保護我?」

  霍銘洋沉默了一下,只道:「我不知道……那—刻,腦海裡似乎聽到了母親的聲音,要我不惜一切地保護你。」

  母親的聲音,他的回答令少女愣了一下。「可是,你為了我連命都不要了,」彷彿在心底藏了許久終於無法壓抑了,她臉頰紅了紅,鼓足勇氣細聲地問了一個很丟臉的問題,「那……我可不可以認為,你……你是有點喜歡我的?」

  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然而他卻沉默了下來,眼神複雜地看著她,並沒有回答。直到她快要失去耐心時,他才道:「你在那個時候也沒有扔下我自己跑掉,不是麼?」

  這個回答令夏微藍眼裡那一點小小的光亮驀地暗淡了。「哦,」她細細地應了一聲,「原來……你是為了報恩啊。」她無聲地將身體坐直,離開了他的肩膀,低下頭抱著自己的膝蓋,咬緊了嘴角不再說話。氣氛一下子變得凝滯而彆扭,讓人不知道該如何打破。

  「吃點東西填肚子吧。」許久,霍銘洋歎了口氣,將食物塞到了她的手裡。然而夏微藍一接觸到他的肌膚就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東西掉到了地上。霍銘洋並沒有生氣,重新撿了起來,吹掉了上面沾上的草葉,送到了她的手裡。

  她忽然間跺腳:「餓死算了,你幹嗎管我?」

  剛一抬頭,眼淚就再也無法掩飾地從眸子裡滑落,流過了整個面頰。少女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但又知道丟臉,於是她便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俯身抱著膝蓋,把頭深深埋了進去。

  他無措地在樹陰下看著她,試圖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還清楚地記得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隔著落地玻璃他看到窗外她好奇的眼神,那麼乾淨,那麼明澈,幾乎不像是屬於這個充滿了慾望的世界的。在金圖門燒烤店,他第二次看到這個大展拳腳的女孩,利落颯爽,愛恨分明,轉頭又如考拉似的抱著門框不肯鬆手,生怕被警察帶走並大哭——那時候的他,也是真心想要幫她解圍的吧?

  可是,為什麼後來一切都變了呢?是自從知道她是「白之月」勢在必得的人開始麼?或者說,是因為腦海裡的母親的聲音?是的,他是可以為了保護她而不惜一切,但是,那算是愛麼?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一切從何而起啊!

  「好了,不要哭了……」許久,他才想出了這麼一句蹩腳的安慰,「有什麼事等出去再說好不好?」

《2012·末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