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原來……自己娶的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和無塵完全是兩種人啊……

  離國七皇子內心驀的感歎了一聲,不知是什麼滋味。然而依舊是淡淡的回答:「曄城危如累卵,戰亂頻繁,夫人去不得。」

  「我說去得就去得!」驀的,似乎也是耐心用盡,金碧輝柳眉一豎,怒道,「你怎麼這般拖拖拉拉的——我還沒有見過陸上戰場是什麼樣子呢。我去了反正不會給你添麻煩,還能護著你一些,免得我剛過門就做寡婦!」

  「噗。」終於忍不住,老艄公看見雪崖皇子臉上尷尬的神色,笑了出聲。

  顏白和金碧輝同時看向船尾,顏白眼裡有些徵詢的意味,然而金碧輝只是瞥了蓑衣斗笠的老艄公一眼:「笑什麼笑?沒看過小兩口吵架?」

  「如果我不讓你去又如何?」顏白看到老艄公沒有表示,皺眉問。

  「如何?」金碧輝咬了一下嘴角,眼裡現出桀驁的神情,忽然用力踩了一下船舷某處,船身驀然大幅度振蕩起來,顏白腳下一個不穩,連忙站定,足尖加力,登時將船身重新平定了下去,微怒:「你要做甚麼?」

  金碧輝看了一眼艙中的箱子,不慌不忙從腰中抽出一把小小的匕首,笑:「我知道你功夫好,卻不信你扛著那一箱東西還能水上漂——不許我跟了去,我就弄沉了這條船,看你空手怎麼回去交代!」

  脆生生的話語一落,船上的氣氛忽然有些凝滯。

  原來……她也並非是一味蠻橫不用腦子的人,想的已是周到。顏白定定的看了看妻子,金碧輝也桀驁的回瞪他,那把長不過三寸的小匕首在手指間靈活的滾動。

  如若他不答應,恐怕這位女金吾真的會甩了外袍嫁衣,潛入水底鑿沉他的船吧?他固然有把握在她入水前制住她,可是這樣一來,便是真的撕破了臉,以後如何再和鍚國交往?如果她一入水,那可真是沒有法子制住這個海王的女兒了。

  「咳咳……姑娘莫要說笑,這船可是小老兒的活命本錢哪。」寂靜中,忽然間船尾一直沉默地老人咳嗽了幾聲,開口了,看了看離國七皇子一眼,「我說這位公子,反正是你的夫人,帶了去多個內助想來也是好的。」

  「誰要老兒你來多嘴!」有些懊惱的,金碧輝瞪了老艄公一眼。然而那個老艄公似乎絲毫不怕她,掃了她一眼。金碧輝心裡不知為何騰的一緊,似乎被對方眼神中某種氣勢壓住,居然不敢再說下去。

  聽到那個老人懶洋洋的出聲,雪崖皇子的神色卻是恭謹的,沉吟了一下,對那個白髮艄公深深一揖:「謹遵前輩指點。」

  「哇!老頭兒你真是個好人!」女金吾不料夫婿居然會聽一個老艄公的話,喜笑顏開,然而艄公不再理會她,只是轉過頭去,自顧自繼續搖船。

  三、曄城

  十一月初的風已經寒冷的刺骨,夕陽下的龍首原上,在四皇叔十萬龍牙騎兵包圍下的曄城如同一座佇立不倒的孤峰,蕭瑟而寥落,染著淡淡的血紅色。

  由於城中兵力不足,陸上交通已經完全被切斷,曄城唯一還能對外聯絡的通道,便只剩了由鍚國都城禎出發、途經商州和曄城的大運河。為了維繫這關係存亡的一脈,承德太子派出了重兵把守運河沿線。

  「七皇子殿下回來了!」甫一上岸,便聞得沿河士兵一陣歡呼,岸邊望樓上的號角連綿響起,從登陸的埠頭一直此起彼伏,一路將訊息傳到城中。城上列隊防衛的士兵隨即迅速走動,先後有多名將領上來拜見。

  雪崖皇子先行下舟,吩咐人搭了錦墩來墊腳,扶金碧輝下來。士兵們中有些竊竊私語,但是不敢聲張:這次皇子遠赴鍚國,救兵未曾請到,卻帶回來一個女子,真不知為何。

  「扶皇妃下船。」看見第一個前來迎接自己的是手下愛將沈鐵心,顏白歎口氣交代了一聲,看見屬下滿臉的驚詫。他沒有心思分辯什麼——沿路來,他一直苦苦勸說那個老艄公隨他來曄城歸附承德太子,然而那個神秘的老人只是微笑搖頭,絲毫不為所動。雪崖皇子向來禮賢下士,英名聞於諸侯間,他還從未見過在自己再三懇請下還這般固執的老人。

  舟一入離國國境,那個艄公便駐舟退去,任皇子怎麼挽留,微笑著看眼前一對新婚夫妻:「你們小兩口新婚燕爾,老夫留下來幹嗎?」他看看紅衣女子,眼神裡面帶著關愛笑意:「小姑娘,你再這麼厲害可不行啊——小心夫家休了你,嗯?」

  金碧輝發惱,然而老艄公再不答話,只是掉頭而去,高歌唱的,居然還是那一首離國國君譜的《鐵衣寒》。然而,原來那「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的歌詞,卻被他隨意的用遠古的詩篇換用: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漸行漸遠,歌聲卻如縷不絕。木板鋪就的挑台,靜靜伸出河面,石頭壘就的河岸,風雨飄搖的燈——站在渡頭換舟繼續北上的七皇子,看著老人搖櫓高歌的背影,看著風中飛揚而起的白髮,陡然間,斡旋征戰了半生的心,竟然也有些恍惚起來。

  ※※※

  錦墩還未到,然而不等手下來服侍,大紅嫁衣尚未換下的金碧輝從艙中逕自探頭出來,在舟頭四顧,驚歎:「這就是曄城?嘩,好有派頭!」

  二話不說、跟著夫婿從舟上一躍而下,輕輕落在堤岸上。

  四周上來的士兵和侍從都被嚇了一跳,不自禁的往後退了幾步,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個如此行事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要太放肆!」實在是無奈,但是又不得不管,顏白皺著眉頭低低叱了一句。

  然而此刻新婚夫人看見前來迎接的那些士兵,顯然是想起了當日在海王船隊中的日子,把夫婿的手下的軍隊當作了自己的兄弟,看了大家一眼,順手拍了拍跪著搬錦墩的士兵肩膀:「多謝,哪裡用得到這種勞什子,辛苦兄弟們了!」

《夜船吹笛雨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