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讓她的手沾上一絲血,我不想讓她以後永遠不幸福。」聽雪樓的女領主突而低下頭,歎息了一聲,「蕭樓主,我們手底下殺了多少人,流過多少血?那樣深重的罪孽…」
她的手已在蕭憶情的手心裡微微發抖,如同她的聲音:「當年殺了霹靂堂的雷氏全家,我已心知罪無可恕;以後這幾年跟著你到處征戰,殺人如麻,血流成河,更知死後必入地獄。何況拜月教一戰中…」
說到這兒,她話音一頓,不再說下去。
但蕭憶情的目光又變了,低聲喃喃道:「拜月教、拜月教…」他神色已有些恍惚,那樣的字眼,是他們兩人之間心照不宣避諱的話題。迦若、迦若啊…
但恍惚中,他還是看見了湖上燃起的大火,看見烈火中的明月,還有聖湖的風暴…冷汗從他的額上滲出,他不由自主握緊了阿靖的手,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目光停留在她項上那一個破舊的護身符上,神色突然一震——那樣深沉殷切的執念、依舊停留在那裡。
順著他的目光,阿靖下意識的回手,觸摸到了那個護身符。剎那間彷彿閃電照亮她的心,向來冷漠高傲的女子,眼中忽然泛起了淡淡的淚光,不再說話。
蕭憶情看見她眼中的淚,心中突然一冷,感覺有寒流慢慢升起,讓心都灰了一半。
他生性高傲專制,一生中以權力地位俯視天下,可偏偏纏身的絕症又讓他每時每日面臨著死亡,所以他的個性也被深深分裂為兩半!
他重權嗜殺,但他害怕死亡;他無情冷酷,為人極重理性,可另一面又極為空虛寂寞,內心脆弱;他極度重視個人尊嚴,讓全武林臣服於他腳下,可另一面卻又在不斷地尋找能讓他平等相待的人…這分裂的個性,讓他變得令人捉摸不定。
然而,這世上,永遠有兩個字,時時刻刻刺痛他的心。
迦若。
滇南的往事,一幕幕回閃。蕭憶情看著阿靖,天性中的高傲冷漠瞬的抬頭,壓倒了一切,冷冷看了她一眼,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密室。
※※※
「稟樓主,左舵主前來拜見!」
「讓他進來吧。」蕭憶情在軟塌上微微抬了抬手。阿靖在他身側,將各分舵的文書信件一一過目。她抽出左舵主的上書,看了一眼,淡淡對蕭憶情道:「左舵主此次回樓,還帶了九名江南佳麗。」
這時,左舵主已上前單膝跪下:「拜見樓主!屬下已將設立揚州分舵之事辦妥,而且屬下亦帶回九名女子,充樓中僕婢之用。」
蕭憶情從阿靖手中接過名單,看了一看,卻也不動聲色:「要知樓中從來無此先例,而且聽雪樓既已成天下第一大勢力,也要注意安民撫民,豈可以聲色自娛?」
左舵主略有慌亂之色,忙道:「屬下見其家中貧寒,無力撫養,才出錢買下,並非強掠民女…而且…而且樓主位高寂寞,也…」他看了一眼阿靖,不敢說下去。
連下屬都看出他的寂寞——蕭憶情眼中掠過一絲黯然,不再詰問:「你先退下去吧。」
他對阿靖微笑:「樓中事務繁多,辛苦你了。」
不知怎的,阿靖看見他的笑容,心中卻有一陣不自在——因為在他笑的時候,眼睛也是不笑的!那仍是冷冷的冰雪!
在她和他之間,突然有了無法言明的隔閡。她第一次感覺到,有一種力量已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漸漸拉開。他依舊對自己信任關懷,可卻從每一個動作中,抽出了真正的情感。
「左舵主這回走好運了,帶來九名美女居然被樓主留下了一人!」
「是嗎?想不到。樓主以前對美女興趣似乎不太大呀!」
「所以說這次左舵主運氣好麼!」
「不過…奇怪奇怪,樓主不是和靖姑娘…」
「天知道他們怎麼了!你沒看見這幾天他們兩個都不太對勁嗎?」
「其實呀,從上次打完拜月教回來,就有些怪怪的了。」
「唉…他們大人物之間的事,弄不懂呀!可說句心裡話,天下雖大,我看也只有靖姑娘才配得上樓主!人中龍鳳,天人之戀…外邊不都這麼說?」
「唉,別提了…他們吵起來,那才是天下沒人勸得住。」
風砂坐在花蔭下,斷斷續續聽了來往人的話,心往下一沉。
「阿靖,是不是因為我和高歡之事讓你和蕭公子之間為難了?」風砂回到阿靖的房內,問。正在看文牒得阿靖抬頭,笑笑:「怎麼會?」
可風砂明明看見,她明麗的臉上已頗有憔悴之色。她不由柔聲道:「阿靖,你長我二歲,本當是我姐姐,可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不等她說下去,阿靖止住了她:「別說了,你並不瞭解內情——不錯,目前我和他是有些問題沒解決,不過不關小高和你的事…我們之間有太多的事不能相互理解,以至到了今天,才如此隔閡。」
彷彿不願再深說下去,她轉過話題,問:「你這幾天見過小高了麼?」
風砂臉微微一熱,輕輕道:「前天還見了一次…但從昨天起,再去找他就不在了。他們說…是蕭公子調走了他。」
阿靖怔了一下,眼中慢慢有嚴霜,「我去和他說。」
風砂勸阻不住,阿靖轉身進入密室,隨即聽到了室內開的聲音越來越高,似乎雙方都有些控制不住。風砂知道雙方又為自己爭執,心下好生過意不去,不願讓阿靖出來後感到為難,她便悄悄先行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