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二十歲的少年公子第一次踏入江湖,就遇到了江湖中聲名最盛的女俠。只不過因了他買走了最後一份她愛吃的梅花酥、那個拿著紅顏劍的刁蠻少女就非要逼著他讓出來,白衣少年也是公子哥兒的心性,互不想讓、鬧到最後竟然要拔劍比試。
比到最後,雙方打成平手。驚訝居然能遇上如此的對手,打過氣也消了,沈洵將懷中的梅花酥拿出來,準備分一半給謝鴻影,然而發現一番劇鬥之後早被壓的稀爛。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
「相逢意氣為君飲,繫馬高樓垂楊邊。」
早年那樣明快的詩陡然在耳邊迴響,沈洵已經沉寂的眼裡也有豪情一閃,然而,畢竟已經遠去了——江湖兒女江湖老,那個鮮衣怒馬、快意恩仇的少年時代,一去不復返。
「啊…現在想起來,那盒梅花酥,你當日應該是買給蘇眉的吧?」看著孤山上飄浮聚散的雨氣,謝鴻影倦倦的一笑,那帕子掩住臉,「可惜她福分薄,早早的去了。」
「她的傷拖了三年,問遍名醫,都說無治——我卻只是不信。」沈洵將桌上的藥物收拾好,淡淡笑了笑,「總以為尋遍天下、總有靈丹異寶能治好她——最後還是救不了她,但這個遊歷四方的習慣卻是改不了了。」
「我要多謝她——不然如今哪來的綠萼丹。」輕輕觸摸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左臉,謝鴻影聲音裡更加倦怠,歎息,「都十年了…我們都老了呢。現在武林,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了——你看看方玠和嚴靈兒。」
「好了好了,果然老了,都學會嘮叨了。」顯然也被這一襲話勾起了舊日的回憶,然而沈洵卻只是淡淡笑笑,拍拍好友的肩,「鬧了一夜了,你臉上殘餘的毒只怕還要用天人訣逼出來——快去調息養氣吧,我在這裡替你護法。」
「辛苦你了。」沒有過多的客套,謝鴻影扶著桌子站起,自己走入了內室。
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了,然而秋雨還在延綿地下著,零落的有黃葉隨著微風飛入軒窗下。沈洵坐在窗下,看靜靜聽著簷下雨聲滴落,眼睛裡有遼遠的光芒。
十年了…居然這麼快就過去了十年。
蘇眉剛死的那段時間,他放縱著自己的哀痛和沉淪,以為自己不久將會追隨而去——然而,居然時間一晃就是十年,如今已經年過而立,而他竟依舊在這個世上飄零。
小眉,小眉…年少時刻骨銘心的愛情並不曾因為時間的久遠而淡漠,然而,於今回想,已經沒有了最初那樣痛徹心肺的感覺、而只餘下深不見底的惘然和無力。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少年情事老來悲。或許,喜歡回憶過往的他、也是開始老了吧?
看來是餘毒頗重,兩天一夜過去,進入室內調息養傷的謝鴻影一直沒有出來。
沈洵一直守在門口,隨便拿了一些水果糕點果腹,毫不急躁地慢慢等著——十年來,一直都是浪跡天涯、餐風露宿地游劍江湖,不讓自己有一絲空閒的時候。如這樣安安靜靜地居於室內,還真是極少有的事。
十年來,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空閒,將所有往日不敢想的恩怨情仇都疏理了一遍。
第三日上,天已經晴了。獨自在西泠小築中坐著,湖面上的風吹過來,風裡忽然有依稀的笛音。沈洵神色陡然一凝,躍出窗外,抬首望向天空——碧空中果然有一隻鴿子飛過,似乎腳上綁著竹管,在飛行的風裡發出笛音,響徹四方。
「江湖令?」認出那是江湖盟中緊急示警的方式,心中陡然有不好的預感,呼哨一聲,揚起手來,召喚那個信使停到自己手上,解下了飛鴿腿上綁著的竹管。
匆匆掃了一眼,沈洵臉色不自禁一變。
「小謝,你如何了?」隔著窗,他敲了敲,問室內閉關調息的女子,似是有些著急,「有急事,我要去鼎劍閣一趟。」
「什麼事?」室內謝鴻影出聲問,聲音依然有些中氣不足。
「二日前,黃山劍派被滅門。」沈洵將手中的紙條揉成碎片,聲音快速決斷,「可以確定是西域大光明宮所為——嚴老盟主發出江湖令,要求所有門派調集精英人手,聚集江湖盟總舵鼎劍閣。」
「黃山劍派被滅門?」隔著窗子,謝鴻影的聲音依然透出驚訝,「是魔宮重現?」
「不錯。二十年前,正是黃山劍派的何青陽掌門將魔宮天尊宮主擊敗,使其抱恨遠遁塞外——二十年後回來,果然第一個對付的便是黃山劍派…只是一出手便是滅門,也實在太狠了些。」那場浩劫,沈洵和謝鴻影因為年紀所限、都沒有經歷過,然而聽老一輩說起時,都是驚心動魄,「如果你沒事了,我就先去鼎劍閣看看。」
「等等。」不等他轉身,窗子轟然打開,謝鴻影坐在靠牆的榻上,一掌凌空推開窗子,「我跟你一起去。」
「你的傷沒好,還是別去了。」看到謝鴻影依然蒼白的臉色,他淡淡拒絕,「小謝你不問世事退隱多年了,何必要再入江湖?大光明宮雖厲害,合全江湖之力也一定能對付,不多你一個人來湊熱鬧。」
「我已經好了。」謝鴻影抓起了膝上橫放的紅顏劍,站了起來,然而腳步還是有些虛浮,沈洵沒奈何,只好抬手扶著她從窗中跳出。眼神閃了一下,謝鴻影微微歎了口氣,低聲問:「你難道不覺得,這次魔宮的事和小玠的出現一定有關係?」
沈洵的手震了一下,卻不說話:這一層,在他看到飛鴿傳書時已經猜到。
「你知道,卻不說,是不?」謝鴻影抬頭看看友人,搖頭,「你明知道他要對付你、明知道他有英雄劍,還要空著手去?又不讓我跟著怕連累我——沈洵,你這脾氣什麼時候改掉啊…」
沈洵歎了口氣,卻只是道:「臉上傷未好,你少說些話行麼?」
五、雁行十二倦
「你們這些殺不盡的邪魔歪道,有本事就放本姑娘出來、光明正大地比試一下!以多欺少,算什麼本事?」
在黃山上就地歇息了一宿,清早起來,就聽得外面厲聲叫罵不絕於耳,青衣少年喝下一口粥,微微皺眉:「是誰,這麼吵?」
「稟告少主,就是那個前幾日在臨安半路抓回來的女子。」周圍屬下垂手而立,聽得主人詢問,連忙低聲回答,「如果少主嫌吵,屬下這就去堵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