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然而,只是一眨眼、天幕風雲湧動,天眼閉合,神祇的臉已經消失無蹤。

※※※

窗子闔起的時候,數張稿子從半空頹然墜地——化夢已經完成。

蕭音詫異地看著辟邪,看著他第一次對窗外的異世界提出那樣的詰問。

在窗戶關上的一瞬間、她清楚地看到有血紅的淚水,從這個神祇的眼中滑落。她充斥著憤怒煩亂的心裡、陡然便是一驚,然後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她坐在一地的碎紙中,怔怔看著這個落淚的神祇,眼裡閃過了複雜的表情。

天意從來高難問,現在她知道了:辟邪…原來也是會痛苦和迷惘的。

她扶著自己混亂空白的額頭,發出了低低的苦笑。

「辟邪,不用擔心。你已經找到了新的織夢者…她比我更有天賦,定然能給你一個更好的雲荒。」她走過去,撿起了那幾張稿紙,平靜地輕聲道,「你盡可像當年引導我一樣、引導她成為合格的織夢者。《遺失大陸》可以由她來續寫——你的雲荒,必將延續下去。」

她忽然不再恨他,將手輕輕搭在他肩上,安慰,感覺到辟邪剎那震了一下。

他轉過頭看著蕭音,眼神複雜。片刻之前、這個織夢者還在暴跳如雷,為了思維能力的喪失而對著他咆哮叫罵——可此刻,蕭音的眼睛完全平靜了,從容而溫暖,帶著悲憫和包容一切的光亮。十年的織夢者生涯、竟然讓這個凡人的心達到了接近於神的空明純淨。

十年中,自己就是被這樣的一顆人心所吸引吧?

一個時陷迷惘的神祇,居然需要一個凡人的安慰和扶住。

然而他的所作所為、卻最終將這樣的心和腦毀掉…她已經無法負擔。一個生命脆弱的凡人、終究不能長時間的接近神域,超越人神的力量限制。

「我愛你。」他忽然忍不住抬起手、將這個蒼白憔悴的女子緊緊擁入懷中,歎息,「沉音,我真的是愛你啊…可是,我怎麼才能夠在保有雲荒的同時不毀掉你?我要送你回去了…在你徹底毀掉之前,我要送你回家去。」

十一、離別

異時空之門打開、神祇化夢的同時,另一邊的艾美卻剛寫完作業進入了夢鄉。

案頭擺放著下午蕭音送的雲荒石雕地圖,脖子上掛著大伯送的古玉掛件,她心滿意足地入睡了,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手裡還握著那塊溫良的辟邪古玉。

——剛進入夢鄉的少女、絲毫不知道自己下午的塗鴉,剛剛通過神祇的手、被織成了幻夢,流入了異時空的雲荒。

長夜慢慢,她睡的香甜。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間隱約聽到了樓下客廳裡的鍾敲響了——一下,兩下。

午夜兩點?

雖然睡的迷糊了,可是剎那間她心裡彷彿有一條冰冷的小蛇流過,陡然全身繃緊。兩點!又是那個時間!心裡模模糊糊有什麼聲音喊了一聲,將熟睡的少女驚醒。

「噠、噠、噠…」黑暗中,門外的樓梯間裡又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似乎有人從遙遠的某個地方一直走了過來,停止在她臥室的門外。

艾美悚然驚醒了,滿身滲出微微的冷汗——樓下的掛鐘早已在她的強烈要求之下換成了電子鐘,她今天上樓前還特意安心地看了看。可半夜,這個該死的腳步聲又響起來了!

又是那個人!又是那個半夜來的人!到底是什麼誰這樣莫名其妙的天天來到門外?

那個腳步聲照舊停在門外,然而、與以往不同的是,暗夜裡傳來了輕微的扭轉聲。臥室的門把手轉動著,靜靜地打開了。漆黑的夜裡,什麼也看不見。那一道黑黝黝的門縫和黑暗融為一體,艾美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只看到門外一雙狹長冷銳的眼睛,閃著非人世所有的光。這雙眼睛…隱約居然有一絲熟悉。

她想大喊,想坐起來,可是身體一點都不能動,冷汗流過她的額頭。

門慢慢完全打開了,她依然只能看到浮在暗夜裡的那一雙眼睛。那般冷銳、深邃、漠然而冷醒,那一瞬間她有了一個奇怪的直覺——那不是人類的眼睛…那不是人類的眼睛!

「織夢者,我驚醒了你的夢麼?」然而,暗夜裡的那個人悄然吐出了人的聲音,在她窗邊停下,看著睜大眼睛僵臥的少女,微笑。他的手在漆黑的夜裡覆蓋上了少女的肌膚,輕輕磨娑著,從手到臉。

織夢者?什麼織夢者?艾美莫名其妙,只覺不自禁的恐懼。

「多麼漂亮的雙手…多麼瑰麗的頭腦…」來人在黑夜裡喃喃驚歎。那只冰冷的手四處游弋,卻並不輕浮,彷彿戀戀不捨地在試探著她內心的某一個角落,最後停留在少女光潔的額頭上。狹長而冷銳的眼睛湊近來了,輕輕讚歎:「一個凡人…內心竟然能有這樣瑰麗的世界…織夢者啊,辟邪就是被具有這樣天賦的凡人吸引吧?」

辟邪?這個人說辟邪?他是誰,居然認識辟邪麼?

她忽然明白過來了這雙眼睛哪一點看起來熟悉——這雙眼睛裡的冷光,和辟邪的眼睛居然有三分相似!只是,比起辟邪的沉靜高潔來,多了幾分陰鬱莫測。

艾美心裡一震,手下意識地握緊了一下——赫然發覺自己手心攥著掛件:辟邪古玉?她身體忽然從夢魘般的狀態裡動了一下,奮力掙扎著、想從這個人的手底下逃脫。

「想逃?是不是?你逃不掉的。你想叫救命?沒用,你父母都已經睡得死沉了…」然而那雙閃著冷光的眼睛卻有奇異的魔力,一直看到她的靈魂裡,輕輕冷笑,說出她腦海中轉過的每一個念頭,「你想抓起桌上這個鎮紙砸我,是不是?」

隨著每一句話的吐出,艾美就覺得心裡的懼怕多了一分。她所有的動作、在沒有發出之前就被釘在了空氣裡。

這個人…這個說著話的人…到底是什麼東西?

然而,不等她去想這個問題,那個人又搶先開口了:「我叫饕餮…是辟邪的哥哥。」

辟邪的哥哥?

這一段時間來、天天半夜來到她臥室門外的,就是這個叫做饕餮的傢伙?辟邪的哥哥為什麼要做這種奇怪的事情?

「我在等你力量甦醒的時刻…等著你變得具有足夠的創造力、能接替沉音成為織夢者的那一刻到來。」黑暗中,那只冰冷的手一直覆在她額上,彷彿汲取了她所有的思維能力,輕輕微笑,「我甚至比辟邪他們更早就找到了你,注視著成長中的你,已經等了好久、好久了…」

那麼…這麼多年的幻覺,都是真實的麼?每夜每夜有人停在身邊注視她的幻覺!

這個奇怪的人到底想要做什麼?!

「不用怕,不要你做什麼,」冰冷的手捧起她的額頭,暗夜裡那一雙眼睛更加貼近了,注視著少女憤怒卻恐懼的眸子,帶著些微的冷笑,「只要你…幫我做一個夢就好了。」

她隱約覺得那個奇怪的人拉起了她的雙手,將那個古玉掛件放入她手心,合緊。冰冷的手指停留在艾美的眉心,那種冷意讓少女陡然全身一震,精神渙散下去。

那是什麼地方呢?白色的河灘…清淺的水靜靜的流…酢漿草尚未開花,簇擁著白色的別墅。咦,那不是…沉音姐姐的家?她被人拉著身不由己地走著,卻無法看到身側拉著她的是誰。那隻手拉著她,穿過了樹林,穿過了草地,甚至穿過了緊閉的別墅的門——所有有形有質的屏障,居然對他們來說起不了絲毫的阻礙。

她又一次站在了這個古雅華貴的房間裡。蕭音和辟邪都不在客廳,不知去了何處。彷彿經歷過什麼爭吵,滿地都是撕碎的手稿,其中她看到僅有幾張完整的散落在地上——一眼瞥去,竟然是自己下午塗鴉的字句。少女驚呼了一聲,想彎下腰去撿起來,卻被人阻止了。

青銅吊燈微微晃蕩,黯淡的室內,有三扇美麗的紅色雕花窗…然後她看到身側那只蒼白的手抬了起來,似乎在默數著那一排窗子:

第一扇。

第二扇。

第三扇。

那隻手推開了第三扇窗,她霍然驚叫了一聲!窗後是…

那扇窗裡透出金色的光陡然湮沒了她。少女駭然低下頭,看到胸口掛著的辟邪古玉居然也發出了淡淡的金光——就彷彿在呼應著異時空裡發出的光芒一樣!

《鏡·織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