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自己的身體在光芒中慢慢融化。
「走吧。」身側,那隻手微微推了她一把,艾美身不由己地跌了出去。
跌入那片璀璨奪目、無始無終的金色漩渦中去。
※※※
別墅的二樓,辟邪靠在門上,靜默地看著蕭音收拾東西。
其實,至少也要等明天那個小姑娘艾美來了、交代了一切才走吧?雖然他有足夠的把握,能讓這個高中女生成為下一任織夢者,可蕭音作為上一任織夢者,總要對繼任者有個交代和傳承的過程才好。
然而,看著紫衣女子蒼白的臉,他忽然不想說任何再加重她負擔的話。
「這些,其實回去都有備著的了,」看著女子收拾出的衣物書籍,滿滿一箱子,辟邪忽然安靜地開口,「這裡的一切,你回去也能照樣擁有——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送來。」
「你以為…我還希罕這些麼?」蕭音冷笑起來,揮手打落一個纏絲瑪瑙香爐——那些她少女時期迷戀過的唯美華麗的小東西。人一生有很多個階段,而有些事物只在某一個階段裡才存在著意義——比如這只她曾磨了辟邪一個月、他才從異時空的伽藍神廟裡替她取來的香爐。當初是何等的珍愛,如今心境變幻,她已能揮之如棄。
既然她要離開「沉音」的生活,那麼所有女作家相關的一切、當然都不在重要。
除了…辟邪。
纏絲瑪瑙香爐掉落在地上,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在落地的剎那變成了淡淡的金光,湮滅。異世界帶來的東西,在這個世界裡一旦毀滅便是毫無蹤影了。
「你回去也不用做任何文字相關的職業了——我怕影響你的腦子。」然而對於她的怒氣,辟邪卻絲毫不動容,安靜地敘述,「我會給你安排另外的人生路,你只管放心,回到那個世界後、你的人生必然會繁花似錦,美滿安寧。」
「美滿安寧?」蕭音重重蓋上了箱子,冷笑,「是啊,你是神——要你親自看顧一個凡人的一生,真是浪費了神祇的精力呢,是不是?」
「希望你的腦子經過重整和淨化後、不會再有這樣乖僻的脾氣。」對於她的冷嘲熱諷,辟邪似是習慣了,「不然你會嚇壞身邊的人。」
蕭音果然安靜了下來,俯下身、手指輕輕扣著箱子邊緣的鎖扣,長髮垂落,掩住了臉。那一刻的寂靜,讓別墅裡有了一種微微的離愁別緒。那一個瞬間,辟邪忽然覺得空氣中湧動著什麼不對的東西。然而,不等他察覺,忽然聽到蕭音開口問了一個問題:「辟邪,我是不是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在今晚六點到十一點之間?」
這個第二度提出的問題,讓他微微一震。
沉音…一直在念念不忘的追溯著這段記憶的殘片麼?
「沒有什麼。」他卻是依然安定,淡淡回答,「你不過是太疲勞,昏過去了。」
蕭音扣好了手提箱的鎖扣,直起了身子,定定看著他,忽然笑了一笑,用手將垂落的髮絲掠往耳後:「也好…我也不用力去想了。還是節省一下腦力吧。」
最後填入她攜帶的行禮箱的,是一套精裝版的《遺失大陸》,簇新的一套,裡面沒有任何標記——證明她是這卷赫赫有名著作作者的標記。她帶了十年來的心血結晶回到原來的世界,卻不願再記起她就是作者。她也已經負擔不起記憶的重量。
「連夜走?還是明天見了艾美再走?」看著她提起箱子,辟邪終於開口。
蕭音不答,只是道:「先幫我把箱子提到客廳裡去。」
收拾好東西已經是凌晨一點多,然而習慣了夜晚工作的她沒有絲毫的倦意,跟著提著箱子的辟邪走下樓去。
看著前面走著的助手,蕭音忽然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原來,這麼多年來,她有時候也不知不覺把這個高高在上的神祇當作普通人支使呢。她有點苦痛地抵住了額角,感覺那裡面有什麼東西刺痛著顱骨:她到底…忘記了什麼?忘記了什麼呢?
她忽然忍不住有一種要流淚的感覺…那是什麼感覺?好像忽然間就刺入了深心裡?
前面的人忽然停住了腳步,站在樓梯口。
「怎麼?」蕭音有些詫異地問,抓著辟邪的胳膊。
然後,她忽然愣住了——有人!居然有一個銀髮的男子、站在一樓客廳的窗前!
已經凌晨兩點了,這個人是怎麼進入他們別墅的?門依舊鎖著,報警器沒有響,甚至辟邪設下的結界都沒有絲毫的破壞,這個銀髮男子就憑空出現在了客廳的窗前!
蕭音抓緊了辟邪的手臂,才沒有脫口驚呼。
這個銀髮的英俊男子,有著天生的詭異氣息,隱非善類。
辟邪只是怔了一下,便不做聲地伸過手來攬住了她肩頭,輕輕拍了拍,示意她平靜。然後,他帶著她走下樓梯,將手裡的提箱放在客廳的地板上,直起身來看著那位不速之客:「三哥,你倒是好興致,半夜來訪?」
三哥?蕭音怔了一下,再度打量面前這個銀髮男子——那般眼熟,似是哪裡見過?
「六弟,你何必故作鎮靜。其實你恨不得殺了我吧?剛才我讓她思維崩潰,現在又跑到你家裡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以你以往的脾氣、心裡早該氣壞了。」銀髮男子笑了起來,看看他身邊的蕭音,「怎麼,你的女人這麼快就要走了?你倒是愛惜她呀,捨得讓她在沒發瘋前回去。」
什麼?這個傢伙說、剛才是他讓自己的思維崩潰?
「你?你的意思是說,剛才我腦子是你弄壞的?」蕭音大吃一驚,「你對我做了什麼?」
然而不等她進一步追問,辟邪卻截住了銀髮陌生人的話頭,冷冷:「饕餮,你半夜來這裡、到底是幹嗎?我說過我是不會跟你去做什麼罪惡守護神的。」
「你在岔開話題…」銀髮男子卻是饒有趣味地看了看他,微笑:「怎麼?她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呵呵,對人類這種脆弱的生命來說、在大腦無法承受時及時失憶,也算一種自我保護吧?」
「我到底忘記了什麼?」蕭音脫口,感覺額頭隱隱作痛,「很重要的事麼?」
「當然很重要…」饕餮唇角忽然露出了譏諷的笑意,「不然你自己也不會苦苦追憶吧?可惜,那麼重要的事情、你只記得一瞬。」
「饕餮你到底來這裡幹什麼!」辟邪的怒喝聲忽然響徹了整個別墅,「滾出去!」
蕭音從未見過溫和沉靜的辟邪如此震怒,脫口驚呼。在閃電落到肩頭之前、饕餮右手張開,掌心六芒星的光芒擴張而出,宛如盾牌般擋住了辟邪的攻擊,往後退開兩步。黑衣銀髮的闖入者張開右手擋在身前,嘴角卻露出了一絲笑意:「幾千年了…第一次看見你如此暴怒呢,辟邪。你居然這樣怕我告訴這女人她忘記了什麼?你居然不希望她記起那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不可思議,多麼偉大的神啊…你是真的完蛋了…」
辟邪手指間凝聚著閃電,眼睛因為盛怒而變成了血紅色:「給我滾出去!別妄想我會和你成為一路!」
「別生氣…別生氣,你不想讓這個凡人記起她經歷過什麼,我不說就是了,」饕餮卻是毫不在意地微微鞠了一躬,嘴角卻浮出了譏刺的深笑,「不過,六弟你不做我的同伴,你還能做什麼呢?你還想守著那個死去的雲荒麼?過了今夜,你的那個白日夢就要結束了。」
辟邪和蕭音齊齊一驚。然而不等他們發問,忽然覺得整幢房子微微顫了一下。
是幻覺?蕭音在感覺身側如心跳般微微一震的時候,低頭就看到手腕上的金琉鐲發出了淡淡的金光!她脫口驚呼——自從帶上這只代表織夢者身份的金璃鐲以來,她就和那個異世界氣脈相連,只有每當雲荒大難來臨的時候、金璃鐲才會如此不安!
「辟邪!辟邪!雲荒那邊出事了!」她脫口低呼,感覺到腕上的鐲子不停顫動。
饕餮的眼裡瞬地閃過利劍般的冷光,抬眼看了看客廳裡的掛鐘,忽然大笑起來。不等辟邪衝到第三扇窗子前,邪魔身子一閃,搶先站在了窗前,大笑著看著兄弟:「怎麼?還想救雲荒?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我把你那個小織夢者送進去了!送進雲荒去了!——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饕餮忽然輕輕冷笑起來,吐出幾個字:「是『驚夢』的時候了。」
被饕餮臉上那種惡毒和痛快的笑容驚住,蕭音和辟邪雙雙停住了腳步。
「不可能!」辟邪脫口驚呼,「艾美的還沒成為真的織夢者!金琉鐲還在蕭音手上,她沒有法子接通異世界——除非她有供奉在伽藍神廟的最高神器,不然無法去到雲荒!」
「辟邪古玉?是不是?別人拿不到,我難道還拿不到那個東西?」饕餮大笑起來,露出一口雪亮尖利的牙齒,「不錯,我就是把雲荒古玉從伽藍神廟裡帶出了海面,給了她——所以她通過了異世界之窗、回到了千年前的雲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