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促的呼吸,腦部開始一陣一陣的作痛。瞳術是需要損耗大量靈力的,再這樣下去,只怕頭疼病又會發作。他不再多言,在風雪中緩緩舉起了手——
隨著他的舉手,地上的霍展白也舉起了同一隻手,彷彿被引線拉動的木偶。
「記住了,我的名字,叫做『瞳』。」面具後的眼睛是冰冷的。
瞳?魔教大光明宮排位第一的神秘殺手?
魔教的人,這一次也出現在祁連山爭奪那顆龍血珠了!魔教修羅場三界裡殺手如雲,數百年前鼎劍閣的創始人公子舒夜便是出自其門下,百年來精英輩出,一直讓中原武林為之驚歎,也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而眼前的瞳,是目下修羅場殺手裡號稱百年一遇的最頂尖人物。
那一瞬間,霍展白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多麼大意的失誤!
瞳的手緩緩轉動,靠近頸部,琉璃般的眼中煥發出冰冷的光輝。
霍展白的眼神表露出他是在多麼激烈的抗拒,然而被瞳術制住的身體卻依然違背意願地移動。手被無形的力量牽制著,摹擬著瞳的動作,握著墨魂,一分一分逼近咽喉。
雪鷂,雪鷂!他在內心呼喚著。都出去那麼久了,怎麼還不回來?
「別了,七公子。」瞳的手緩緩靠上了自己的咽喉,眼裡泛起一絲妖異的笑,忽然間一翻手腕,凌厲地向內做了一個割喉的動作!
不由自主地,墨魂劃出凌厲的光,反切向持有者的咽喉。
「嘎——」忽然間,雪裡傳來一聲厲叫,劃破冷風。
瞳脫口低呼一聲,來不及躲開,手猛然一陣劇痛。殷紅的血順著虎口流下來,迅速凝結成冰珠。
一隻白鳥穿過風雪飛來,猝及不妨地襲擊了他,尖利的喙啄穿了他的手。
然後,如一道白虹一樣落到霍展白的肩上。
是…一隻鷂鷹?儘管猝及不妨的受襲,瞳方寸未亂,劇烈地喘息著捂著傷口,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對方的眼睛。只要他不解除咒術,霍展白就依然不能逃脫。
但,即使他從未放鬆過對霍展白的精神壓制,雪地上那個僵硬的人形卻忽然動了一下!
彷彿體內的力量覺醒了,開始和外來的力量爭奪著這個身體的控制權。霍展白咬著牙,手一分分的移動,將切向喉頭的墨魂劍挪開。
這一次輪到瞳的目光轉為驚駭。
怎麼可能!已經被懾魂術正面擊中,這個被控制的人居然還能抗拒!
來不及多想,知道不能給對方喘息,殺手瞳立刻合身前撲,手裡的短劍刺向對方心口。然而只聽得「叮」的一聲,他虎口再度被震出了血。
墨魂劍及時地格擋在前方,攔住了瞳的襲擊。
地上的雪被劍氣激得紛紛揚起,擋住了兩人的視線。那樣相擊的力道,讓已然重傷的身體再也無法承受,眼裡盛放的妖異光芒瞬間收斂,向後飛出去三丈多遠,破碎的胸臆裡一股血砰然湧出,在雪裡綻放了大朵的紅,隨即不動。
龍血珠脫手飛出,沒入幾丈外的雪地。
霍展白踉蹌站起,滿身雪花,劇烈地喘息。
雪鷂還站在他肩膀上,尖利的喙穿透了他的肩井穴,扎入了寸許深。也就是方纔這只通靈鳥兒的及時一啄,用劇烈的刺痛解開了他身體的麻痺,讓他及時格擋了瞳的最後一擊。
終於是結束了。
他用劍拄著地,踉蹌走過去,彎腰在雪地裡摸索,終於抓住了那顆龍血珠。眼前還是一片模糊,不止是雪花,還有很多細細的光芒在流轉,彷彿有什麼殘像不斷湧出,紛亂地遮擋在眼前——這、這是什麼?是瞳術的殘留作用麼?
他握緊了珠子,還想去確認對手的死亡,然而一陣風過,衰竭的他幾乎在風中摔倒。
「嘎!」雪鷂抽出染血的喙,發出尖利的叫聲。
明白了——它是在催促自己立刻離開,前往藥師谷。
風雪越來越大,幾乎要把拄劍勉強站立的他吹倒。搏殺結束後,滿身的傷頓時痛得他天旋地轉。再不走的話…一定會死在這一片渺無人煙的荒原冷杉林裡吧?
他不再去確認對手的死亡,只是勉力轉過身,朝著某一個方向踉蹌跋涉前進。
反正,從十五歲進入江湖起,他就很少有將對手趕盡殺絕的習慣。
大片的雪花穿過冷杉林,無聲無息地降落,轉瞬就積起了一尺多深。那些純潔無暇的白色將地上的血跡一分一分掩蓋,也將那橫七豎八散落在林中的十三具屍體埋葬。
巨大的冷杉樹林立著,如同黑灰色的墓碑,指向灰冷的雪空。
※※※
白。白。還是白。
自從走出那片冷杉林後,眼前就只餘下了一種顏色。
他不知道自己在齊膝深的雪地裡跋涉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裡,只是一步一步朝著一個方向走去。頭頂不時傳來鳥類尖利的叫聲,那是雪鷂在半空中為他引路。
肺在燃燒,每一次呼吸都彷彿灼烤般刺痛,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起來,一片片旋轉的雪花彷彿都成了活物,展開翅膀在空中飛舞,其間浮動著數不清的幻象。
「哈…嘻嘻,嘻嘻…霍師兄,我在這裡呢!」
雪花裡忽然浮出一張美麗的臉,有人對他咯咯嬌笑:「笨蛋,來捉我啊!捉住了,我就嫁給你呢。」
秋水?是秋水的聲音?…她、她不是該在臨安麼,怎麼到了這裡?
難道是…難道是沫兒的病又加重了?
他往前踏了一大步,伸出手想去抓住那個雪中的紅衣女子,然而膝蓋和肋下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只是一轉眼,那個笑靨就湮沒在了紛繁的白雪背後。
奔得太急,枯竭的身體再也無法支撐,在三步後頹然倒下。
然而他的手心裡,卻一直緊緊握著那一枚捨命奪來的龍血珠。
「嘎——嘎。」雪鷂在風雪中盤旋,望望遠處已然露出一角的山谷,叫了幾聲,又俯視再度倒下的主人,焦急不已,振翅落到了他背上。
「嚓」,尖利的喙再度啄入了傷痕纍纍的肩,試圖用劇痛令垂死的人清醒。
但是,這一次那個人只是顫了一下,卻再也不能起來。
連日的搏殺和奔波,已然讓他耗盡了所有體力。
「嘎嘎!」雪鷂的喙上鮮血淋漓,爪子焦急地抓刨著霍展白的肩,抓出了道道血痕。然而在發現主人真的是再也不能回應時,躊躇了一番,終於展翅飛去,閃電般地投入了前方蔥蘢的山谷。
冰冷的雪漸漸湮沒了他的臉,眼前白茫茫一片,白色裡依稀有人在歡笑或歌唱。
「霍展白,我真希望從來沒認識過你。」
忽然間,雪中再度浮現了那個女子的臉,卻是穿著白色的麻衣,守在火盆前恨恨盯著他——那種白,是喪服的顏色,而背景的黑,是靈堂的幔布。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哀痛徹骨,冰冷得接近陌生,帶著深深的絕望和敵意。他怔在原地。
秋水…秋水。那時候我捉住了你,便以為可以一生一世抓住你,可為何…你又要嫁入徐家呢?那麼多年了,你到底是否原諒了我?
他想問她,想伸出手去抹去她眼角的淚光,然而在指尖觸及臉頰前,她卻在雪中悄然退去。她退得那樣快,彷彿一隻展翅的白蝶,轉瞬融化在冰雪裡。
他躺在茫茫的荒原上,被大雪湮沒,感覺自己的過去和將來也逐漸變得空白一片。
他開始喃喃念一個陌生的名字——那是他唯一可以指望的拯救。
但是,那個既貪財又好色的死女人,怎麼還不來?在這個時候放他鴿子,玩笑可開大了啊…他喃喃念著,在雪中失去了知覺。
來不及有覺察在遠處的雪裡,依稀傳來了悉索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