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著雪的村莊,漆黑的房子,那個叫雪懷的少年和叫小夜的女孩…到底…自己是不是因為中了對方的道兒,才產生了這些幻覺?
他有些苦痛地抱住了頭,感覺眉心隱隱作痛,一直痛到了腦髓深處。
他知道,那是教王釘在他頂心的金針。
被控制、被奴役的象徵。
他在黑暗裡躺了不知道多久,感覺簾幕外的光暗了又亮,腦中的痛感才漸漸消失。他伸出手,小心地觸碰了一下頂心的百匯穴。劇痛立刻讓他的思維一片空白。
自從有記憶開始,這些金針就釘死了他的命運,從此替教王縱橫西域,取盡各國諸侯人頭。
教王慈祥的坐在玉座上,對他說:瞳,為了你好,我替你將痛苦的那一部分抹去了…你是一個被所有人遺棄的孩子,那些記憶對你來說毫無意義,不如忘記。
「人生,如果能跳過痛苦的那一段,其實應該是好事呢…」
三聖女五明子環侍之下,玉座上教王的眼睛深不見底,笑著將手按在跪在玉座下的愛將頭頂上,緩緩磨娑著,彷彿撫摩著那頭他最鍾愛的雪域灰獒。他也知道,只要教王一個不高興,隨時也可以如毒殺那些獒犬一樣奪走他的性命。
該死的!該死的!他一拳將藥枕擊得粉碎,眼眸轉成了琉璃色——這個女人,其實和教王是一模一樣的!他們都妄圖改變他的記憶,從而讓他俯首帖耳的聽命!
他在黑暗裡全身發抖。
他痛恨這些人擺佈著他命運和記憶的人。這些人踐踏著他的生命,掠奪了他的一切,還擺出一副救贖者的樣子、來對他惺惺作態!
「嘎——」在他一拳擊碎藥枕時,一個黑影驚叫了一聲,撲簌簌穿過窗簾飛走了。
那是什麼?他一驚,忽地認出來了:是那隻鳥?是他和那個鼎劍閣的七公子決戰時,惡狠狠啄了他一口的那只雪鷂!
——那麼說來,如今那個霍展白,也是在這個藥師谷裡?
瞳在黑暗中霍然坐起,眼神裡閃著野獸一樣的光:不好!
他悄無聲息的躍下了床,開始翻檢這一間病室。不需要拉開簾子,也不需要點燈,他在黑暗中如豹子一樣敏捷,不出一刻鐘就在屏風後的紫檀木架上找到了自己的佩劍。劍名瀝血,斬殺過無數諸侯豪傑的頭顱,在黑暗裡隱隱浮出黯淡的血光來。
劍一入手,心就定了三分——像他這樣的人,唯一信任的東西也就只有它了。
他繼續急速地翻找,又摸到了自己身上原先穿著的那套衣服,唇角不由露出一絲笑意。那一套天蠶衣混和了崑崙雪域的冰蠶之絲,尋常刀劍根本無法損傷,本是教中特意給光明界殺手精英配備的服裝。
他掙開身上密密麻麻的綁帶,正要把那套衣服換上,忽地愣了一下。
——原本在和霍展白激鬥時留下的破口,居然都已經被細心地重新縫補好了。是她?
那一瞬間,頭又痛了起來,他有些無法承受地抱頭彎下腰去,忍不住想大喊出聲。
為什麼…為什麼?到底這一切是為什麼?那個女醫者,對他究竟懷著什麼樣的目的?他已然什麼都不相信,而她卻非要將那些東西硬生生塞入他腦海裡來!
他在黑暗裡急促的喘息,手指忽地觸到了一片冰冷的東西。
他喘息著拿起了那面白玉面具,顫抖著蓋上了自己的臉——冰冷的玉壓著他的肌膚,躲藏在面具之下,他全身的顫抖終於慢慢平息。
他握緊了劍,面具後的眼睛閃過了危險的紫色。
無論如何,先要拿到龍血珠出去!霍展白還在這個谷裡,隨時隨地都會有危險!
他急速的翻著房間內的一切,一寸地方都不放過,然而根本一無所獲。可惡…那個女人,究竟把龍血珠放到哪裡去了?難道收在另外的秘密之所了麼?
他遲疑了一下,終於握劍走出了這個躺了多日的秋之館。
※※※
霍展白站在梅樹下,眼觀鼻,鼻觀心,手裡的墨魂劍凝如江海清光。他默默回想著當日冷杉林中那一場激鬥,想著最後一剎刺入自己肋下的一劍是如何發出,將當日的凶險之極的那一幕慢慢回放。
好毒的劍!那簡直是一種捨身的劍法,根本罕見於中原。
他回憶著那一日雪中的決鬥,手裡的劍快如追風,一劍接著一劍刺出,似要封住那個假想中對手的每一步進攻:月照瀾滄,風回天野,斷金切玉…「唰」的一聲,在一劍當胸平平刺出後,他停下了手。
霍展白持劍立於梅樹下,落英如雪覆了一身,獨自默默冥想,搖了搖頭。不,還是不行…就算改用這一招「王者東來」,同樣也封不住對手最後那捨身的一劍!
那樣可怕的人,連他都心懷畏懼。
不過,也無所謂了…那個瞳,如今只怕早已經在雪裡死了吧?
忽然聽得空中撲簌簌一聲,一隻鳥兒咕嚕了一聲,飛落到了梅樹上。
「雪鷂?」霍展白看到鳥兒從秋之苑方向飛來,微微一驚,看著它嘴裡叼著的一物,「你飛到哪裡去了?秋之苑?」
鳥兒鬆開了嘴,一片白玉的碎片落入了他的掌心。
「這是…大光明宮修羅場裡殺手的面具!」一眼看清,霍展白脫口驚呼起來,「秋之苑裡那個病人,難道是…那個愚蠢的女人!」
「嘎!」雪鷂不安的叫了一聲,似是肯定了他的猜測,一雙黑豆似的眼睛骨溜溜轉。
「糟了…」霍展白來不及多說,立刻點足一掠,從冬之館裡奔出。
瞳是為了龍血珠而來的,薛紫夜說不定已然出事!
※※※
秋之苑裡楓葉如火,紅衣的侍女站在院落門口,看到了從楓樹林中走出的白衣人。
「明介公子,谷主說了,您的病還沒好,現在不能到處亂走。」霜紅並沒有太大的驚訝,只是微微一躬身,阻攔了那個病人,「請回去休息——谷主她昨日去了藏書閣翻閱醫書,相信不久便可以找出法子來。」
在說話的時候,她一直望著對方的胸口部位,視線並不上移。
「是麼?」瞳忽然開口了,冷然,「我的病很難治?」
霜紅沒有回答,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請相信谷主的醫術。」
瞳眼神漸漸凝聚:「你為什麼不看我?」
「婢子不敢。」霜紅淡淡回答,欠身,「谷主吩咐過了,谷裡所有的丫頭,都不許看公子的眼睛。」
「哦…原來如此。」瞳頓了頓,忽然間身形就消失了。
「好,告訴我,」霜紅還沒回過神,冰冷的劍已然貼上了她的咽喉,「龍血珠放在哪裡?」
劍氣逼得她臉色白了白,然而她卻沒有驚惶失措:「婢子不知。」
「真不知?」劍尖上抬,逼得霜紅不得不仰起臉去對視那雙妖詭的雙瞳。
「公子還是不要隨便勉強別人的好。」不同於風綠的風風火火,霜紅卻是鎮定自如,淡淡然,「婢子奉谷主之命來看護公子,若婢子出事,恐怕無人再為公子解開任督二脈間的『血封』了。」
血封?瞳一震:這種手法是用來封住真氣流轉的,難道自己…
他還來不及驗證自己的任督二脈之間是否有異,耳邊忽然聽到了隱約的破空聲!
「叮!」他來不及回身,立刻撤劍向後,在電光火石之間封住了背後疾刺而來的一劍——有高手!那個瞬間他順手點了霜紅的穴,一按她的肩膀,順勢借力凌空轉身,瀝血劍如蟬翼一樣半弧狀展開,護住了週身。只聽叮叮數聲,雙劍連續相擊。
刺破血紅劍影的,是墨色的閃電。
霍展白臉色凝重,無聲無息的急掠而來,一劍逼開了對方——果然,一過來就看到這個傢伙用劍抵著霜紅的咽喉!薛紫夜呢?是不是也被這條救回來的毒蛇給咬了?
怒火在他心裡升騰,下手已然顧不上容情。
「喂!喂!你們別打了!」霜紅努力運氣衝開被點住的穴道,只能在一旁叫著乾著急。谷裡的兩位病人在楓林裡拔劍,無數的紅葉飄轉而下,隨即被劍氣攪得粉碎,宛如血一樣的散開,刺得她臉頰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