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染師傅…青染師傅…為何當年你這樣地急著從谷中離去,把才十八歲的我就這樣推上了谷主的位置?你只留給我這麼一支紫玉簪,可我實在還有很多沒學到啊…
如果你還在,徒兒也不至於如今這樣孤掌難鳴。
「早點回去休息吧。」瞳領著她往夏之園走去,低聲叮囑。
一路上,風漸漸溫暖起來,雪落到半空便已悄然融化。
柔軟溫暖的風裡,他只覺得頭頂一痛,百匯穴附近微微一動。
教王親手封的金針,怎麼可能被別人解開?
——剛才他不過是用了乾坤大挪移,硬生生將百匯穴連著金針都挪開了一寸,好讓這個女人相信自己是真的恢復了記憶。然而畢竟不能持太久,轉開的穴道一刻鐘後便復原了。
不過,如今也已經沒關係了…他畢竟已然拿到了龍血珠。
握著那顆費盡了心思才得來的龍血珠,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九死一生,終於是將這個東西拿到手了。想不到幾次三番搏命去硬奪,卻還比不上一次的迂迴用計,隨便編一個故事就騙到了手。
原來,怎樣精明強悍的女人一遇到這種事,也會蒙住了眼睛。
簡直是比瞳術還蠱惑人心啊…
他垂下眼睛,掩飾著裡面的冷笑,引著薛紫夜來到夏之園。
「明介,」在走入房間的時候,她停了下來,「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回崑崙了。」
他吃了一驚,難道這個女人異想天開、要執意令他留在這裡?身上血封尚未開,如果她起了這個念頭,可是萬萬不妙。
瞳有些苦惱的皺起了眉頭,不知道怎樣才能說服她。
「先休息吧。」他只好說。
明天再來想辦法吧。如果實在不行,回宮再設法解開血封算了——畢竟,今天已經拿到了龍血珠,應該和谷外失散的教眾聯繫一下了…事情一旦完成,就應該盡快返回崑崙。那邊妙火和妙水幾個,大約都已經等得急了。
看著他轉身離去,薛紫夜忽然間惴惴的開口:「明介?」
「嗯?」實在是對那個陌生的名字有些遲鈍,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怎麼?」
「你不會忽然又走掉吧?」薛紫夜總覺得心裡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彷彿眼前這個失而復得的同伴在一覺醒來後就會消失。
——她忽然後悔方才給了他那顆龍血珠。
瞳搖了搖頭,然而心裡卻有些詫異於這個女人敏銳的直覺。
「明介,」薛紫夜望著他,忽然輕輕道,「對不起。」
對不起?他愣了一下:「為什麼?」
「十二年前的那一夜,我忘了顧上你…」彷彿那些話已經壓在心底多年,薛紫夜長長出了一口氣,將滾燙的額頭放入掌心,「對不起…我只和雪懷拚命逃了出去,卻忘了你還被關在那裡!你還被關在那個黑房子裡!…我、我對不起你。」
她摀住了臉:「你六歲就為我殺了人,被關進了那個黑房子——我把你當作唯一的弟弟,發誓要一輩子對你好…可是、可是那時候我卻和雪懷卻把你扔下了!——對不起…對不起!」
瞳有些怔住了,隱約間腦海裡又有各種幻象泛起。
攜手奔跑而去的兩個人…火光四起的村子…周圍都是慘叫,所有人都紛紛避開了他。他拚命的呼喊著,奔跑著,然而…那種被拋棄的恐懼還是追上了他。
一瞬間,他又有了一種被幻象吞噬的恍惚,連忙壓將它們壓了下去。
「沒事了,」他笑著,低下頭,「我不是沒有死麼?不要難過。」
薛紫夜將頭埋入雙手,很久沒有說話。
「晚安。」她放下了手,輕聲道。
——明介,我絕不會、再讓你回那個黑暗的地方去了。
※※※
出來的時候,感覺風很鬱熱,簡直讓人無法呼吸。
瞳握著瀝血劍,感覺身上說不出的不舒服,好像有什麼有內而外的讓他的心躁動不安——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難道方纔那個女人說的話,影響到自己了?
假的…那都是假的。
那些幻象不停的浮現,卻無法動搖他的心。他自己,本來就是一個以製造幻象來控制別人的人,又怎麼會相信任何人加諸於他身上的幻象呢?如今的他,已然什麼都不相信了。
何況,那些東西到底是真是假,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本來就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瞳微微笑了笑,眼睛轉成了琉璃色:
一個殺手,並不需要過去。
他需要的,只是手裡的這顆龍血珠。要的,只是自由,以及權力!
走出夏之園,冷風挾者雪吹到了臉上,終於讓他的頭腦冷了下來。他握著手裡那顆血紅色的珠子,微微冷笑起來,倒轉劍柄,喀的一聲擰開。
裡面有一條細細的蛇探出頭來,吞吐著紅色的信子。
「赤,去吧。」他彈了彈那條蛇的腦袋。
赤立刻化為一道紅光,迅速躍入了雪地,閃電一樣蜿蜒爬行而去。隨之劍柄裡爬出了更多的蛇,那些細如線頭的蛇被團成一團塞入劍柄,此刻一打開立刻朝著各個方向爬出——這是崑崙血蛇裡的子蛇,不畏冰雪,一旦釋放,便會立刻前去尋找母蛇。
那些在冷杉林裡和他失散的同伴,應該還在尋找自己的下落吧?畢竟,這個藥師谷的入口太隱秘,雪域地形複雜,一時間並不容易找到。
否則,那些中原武林人士,也該早就找到這裡來了吧?
瞳眼看著赤迅速離開,將視線收回。
冰下那張臉在對著他微笑,寧靜而溫和,帶著一種讓他從骨髓裡透出的奇異熟稔——在無意中與其正面相對的剎那,瞳感覺心裡猛然震了一下,有壓不住的感情洶湧而出。
那種遙遠而激烈的感覺瞬間逼來,令他透不過氣。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悲涼,眷戀,信任,卻又帶著…又帶著…
「嚓!」在他自己回過神來之前,瀝血劍已然狠狠斬落!
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當我在修羅場裡被人一次次打倒凌辱,當我在冰冷的地面上滾來滾去呼喊,當我跪在玉座下任教王撫摩著我的頭頂,當我被那些中原武林人擒住後用盡各種酷刑…雪懷…你怎麼可以這樣的安寧!
怎麼可以!
冰層在一瞬間裂開,利劍直切冰下那個人的臉。
一絲血漸漸從蒼白的臉上散開,沁入冰下的寒泉之中,隨即又被冰凍結。然而那個微微彎著身子,保持著虛抱姿態的少年,臉上依然寧靜安詳。
劍插入冰層,瞳顫抖的手握著劍柄,忽然間無力。
他緩緩跪倒在冰上,大口的喘息著,眼眸漸漸轉為暗色。
不行…不行…自己快要被那些幻象控制了…
絕對不可以。他一定要盡快回到崑崙去!
※※※
「六六順啊…三喜臨門…嘿嘿,死女人,怎麼樣?我又贏了…」
正午,日頭已經照進了冬之館,裡面的人還在擁被高臥,一邊還匝著嘴,喃喃地划拳。滿臉自豪的模樣,似是沉浸在一個風光無限的美夢裡。他已經連贏了薛紫夜十二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