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展白是被雪鷂給啄醒的。
他在半夢半醒之間嘀咕著,一把將那只踩著他額頭的鳥給擼了下去,翻了一個身,繼續沉入美夢。最近睡的可真是好啊,昔日揮之不去的往日種種,總算不夢魘一樣纏著他了。
「咕!」雪鷂的羽毛一下子豎了起來,衝向了裹著被子高臥的人,狠狠對著臀部啄下去。
「哎呀!」霍展白大叫一聲,從床上蹦起一尺高,一下子清醒了。他惡狠狠的瞪著那只扁毛畜生,然而雪鷂卻毫不懼怕的站在枕頭上看著他,咕咕的叫,不時低下頭,啄著爪間抓著的東西。
霍展白的眼睛忽然凝滯了——這是?
他探出手去,捏住了那條在雪鷂爪間不斷扭動的東西,眼神雪亮:崑崙血蛇!這是魔教裡的東西,怎麼會跑到藥師谷裡來?子蛇在此,母蛇必然不遠。難道…難道是魔教那些人,已經到了此處?是為了尋找失散的瞳,還是為了龍血珠?
捏著那條半死的小蛇,他怔怔想了半晌,忽然覺得心驚,霍然站起。
他得馬上去看看薛紫夜有沒有事!
——本來只是為了給沫兒治病而去奪了龍血珠來,卻不料惹來魔教如附骨之蛆一樣的追殺,豈不是害了人家?
※※※
然而,夏之園卻不見人。
「谷主一早起來,就去秋之苑給明介公子看病了。」小晶皺著眉,有些怯怯,「霍七公子…你,你能不能勸勸谷主,別這樣操心了?她昨天又咳了一夜呢。」
咳了一夜?霍展白看到小晶手裡那條滿是斑斑點點血跡的手巾,心裡猛地一跳,拔腳就走。她這病,倒有一半是被自己給連累的…那樣驃悍的女子,眼見得一天天憔悴下去了。
他疾步沿著楓林小徑往裡走,還沒進去,卻看到霜紅站在廊下,對他擺了擺手。
「谷主在給明介公子療傷。」她輕聲道,「今天一早,又犯病了…」
霍展白在簾外站住,心下卻有些忐忑,想著瞳是怎樣的一個危險人物,實在不放心讓薛紫夜和他獨處,不由側耳凝神細聽。
「明介,好一些了麼?」薛紫夜的聲音疲倦而擔憂。
「內息、內息…到了氣海就回不上來…」瞳的呼吸聲很急促,顯然內息紊亂,「針刺一樣…沒法運氣…」
「啊,我忘了,你還沒解開血封!」薛紫夜恍然,急道,「忍一下,我就替你——」
霍展白心裡一驚,再也忍不住,一揭簾子,大喝:「住手!」
裡面兩人被嚇了一跳。薛紫夜捏著金針已刺到了氣海穴,也忽然呆住了。
彷彿想起了什麼,她的手開始劇烈的發抖,一分也刺不下去。
「絕對不要給他解血封!」霍展白劈手將金針奪去,冷冷望著榻上那個病弱貴公子般的殺手,「一恢復武功,他可是什麼事都做的出來。」
瞳閃電般的望了他一眼,針一樣的尖銳。
「咳咳,沒有接到教王命令,我怎麼會亂殺人?」他眼裡的針瞬間消失了,只是咳嗽著苦笑,望了一眼薛紫夜,「何況…小夜已經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她,又怎麼會…」
霍展白只聽得好笑:「見鬼,瞳,聽你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太有趣了。」
然而望見薛紫夜失魂落魄的表情,心裡忽然不是滋味。
「反正,」他下了結論,將金針扔回盤子裡,「除非你離開這裡,否則別想解開血封!」
瞳的眼眸沉了沉,閃過凌厲的殺意。
「紫夜,」霍展白忽然轉過身,對著那個還在發呆的女醫者伸出手來,「那顆龍血珠呢?先放我這裡吧——你把那種東西留在身邊,總是不安全。」
龍血珠?瞳的手下意識的一緊,握住劍柄。
他望向薛紫夜,眼睛隱隱轉為紫色,卻聽到她木然的開口:「已經沒了…和別的四樣藥材一起,昨日拿去煉丹房給沫兒煉藥了。」
瞳的手緩緩鬆開,不做聲地舒了一口氣。
「那就好…」霍展白顯然也是舒了口氣,側眼望了望榻上的人,眼裡帶著一種「看你還玩什麼花樣」的表情,喃喃,「這回有些人也該死心了。」
「你的藥正在讓寧婆婆看著,大約明日就該煉好了,」薛紫夜抬起頭,對他道,「快馬加鞭南下,還來趕得及一月之期。」
「嗯。」霍展白點點頭,多年心願一旦達成,總有如釋重負之感,「多謝。」
然而,不知為何,心裡卻有另一種牽掛和擔憂泛了上來。
他這一走,又有誰來擔保這一邊平安無事?
「我已讓綠兒去給你備馬了,你也可以回去準備一下行囊。」薛紫夜收起了藥箱,看著他,「你若去得晚了,耽誤了沫兒的病,秋水音她定然不會原諒你的——那麼多年,她也就只剩那麼一個指望了。」
霍展白暗自一驚,連忙將心神收束,點了點頭。
不錯,沫兒的病已然不能耽誤,無論如何要在期限內趕回去!而這邊,龍血珠既然已入了藥爐,魔教自然也沒了目標,瞳此刻還被封著氣海,應該不會再出大岔子。
「那我先去準備一下。」他點點頭,轉身。
出門前,他再叮囑了一遍:「記住,除非他離開,否則絕不要解開他的血封!」
「知道了。」她拉下臉來,不耐煩地地擺出了驅逐的姿態。
※※※
看到霍展白的背影消失在如火的楓林裡,薛紫夜的眼神黯了黯,唰的一聲拉下了簾子。房間裡忽然又暗了下去,一絲的光透過竹簾,映在女子蒼白的臉上。
「明介,」她攀著簾子,從縫隙裡望著外面的秋色,忽然道,「把龍血珠還我,可以麼?」
瞳的眼睛在黑暗裡忽然亮了一下,手下意識握緊了劍,悄無聲息地拔出了半寸。
怎麼?被剛才霍展白一說,這個女人起疑了?
「呵,我開玩笑的,」不等他回答,薛紫夜又笑了,鬆開了簾子,回頭,「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
不等他辨明這一番話裡的真真假假,她已走到榻前,拈起了金針,低下頭來對著他笑了一笑:「我替你解開血封。」
解開血封?一瞬間,他眼睛亮如閃電。
她拈著金針,緩緩刺向他的氣海,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
「啪!」他忽然坐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定定看著她,眼裡隱約湧動著殺氣。這個時候忽然給他解血封?這個女人…到底葫蘆裡賣什麼藥?
她卻只是平靜地望著他:「怎麼了,明介?不舒服麼?」
她的眼睛是寧靜的,純正的黑和純粹的白,宛如北方的白山和黑水。
他陡然間有一種恍惚,彷彿這雙眼睛曾經在無數個黑夜裡、這樣地凝視過他。他頹然鬆開了手,任憑她將金針刺落,刺入武學者最重要的氣海之中。
薛紫夜低著頭,調整著金針刺入的角度和深淺,一截雪白的纖細頸子露了出來。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覺房內的氣氛凝重到無法呼吸。
忽然間,氣海一陣劇痛!
想也不想,他瞬間扣住了她的後頸!
然而,不等他發力扭斷對方的脖子,任督二脈之間氣息便是一暢,氣海中所蓄的內息源源不斷湧出,重新充盈在四肢百骸。
「好了。」她抬起頭,看著他,「現在沒事了,明介。」
他怔住,手僵在了她的後頸上,身邊的瀝血劍已然拔出半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