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兒只看得喬舌不下,這些金條,又何止百萬白銀?
她知道谷主一向來在錢財方面很是看重,如今金山堆在面前,不由得砰然心動,側頭過去看著谷主的反應。
然而轎簾卻早已放下,薛紫夜的聲音從裡面冷冷傳來:「妾身抱病已久,行動不便,出診之事,恕不能從——妙風使,還請回吧。」
頓了頓,彷彿還是忍不住,她補了一句:「閣下也應注意自身——髮色泛藍,只怕身中冰蠶寒毒已深。」
妙風未曾料到薛紫夜遠隔石陣,光憑目測髮色便已斷出自己病症所在,略微怔了一怔,面上卻尤自帶著微笑:「谷主果然醫稱國手——還請將好意,略移一二往教王。在下感激不盡。」
「這個,恕難從命,」薛紫夜冷冷放下了轎簾。
轎子抬起的瞬間,忽然聽得身後妙風提高了聲音,朗朗:「在下來之前,也曾打聽過——多年來,薛谷主不便出谷,是因為身有寒疾,怯於谷外風雪。是也不是?」
薛紫夜並不答應,只是吩咐綠兒離去。
然而,身後的聲音忽然一頓:「若是如此,妙風可為谷主驅除體內寒疾!」
「呵,」薛紫夜忍不住嗤然一笑,「看來妙風使的醫術,竟是比妾身還高明了。」
「谷主醫稱國手,不知可曾聽說過『沐春風』?」他微笑著,緩緩平抬雙手,虛合——周圍忽然彷彿有一張罩子無形擴展開來,無論多大的風雪,一到他身側就被那種暖意無聲無息的融化!
妙風站在雪地上,衣帶當風,面上卻一直帶著溫和的笑意,聲音也柔和悅耳,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由內而外的溫暖。她凝神一望,不由略微一怔——這種氣息陽春和煦,竟和周圍的冰天雪地格格不入!
「在下自幼被飼冰蠶之毒,為抗寒毒,歷經二十年,終於將聖火令上的秘術煉成。」妙風使雙手輕輕合攏,彷彿是一股暖流從他掌心流出,柔和洶湧,和谷口的寒風相互激盪,一瞬間以他身體為核心,三丈內白雪憑空消失!
綠兒只看得目瞪口呆,繼而欣喜若狂——不錯!這種心法,只怕的確和小姐病情對症!
妙風微笑著放下手,身周的雪花便繼續落下,他躬身致意:「谷主醫術絕倫,但與內功相比,針藥亦有不能及之處——不知在下是否有幸為谷主驅寒?」
「小姐…小姐!」綠兒絞著手,喃喃望著那個白衣藍發的來客,激動不已,「他、他真的可以治你的病!你不如——」
「綠兒,住口。」薛紫夜卻斷然低喝。
綠兒跺腳,不捨:「小姐!你都病了那麼多年…」
「生死有命。」薛紫夜對著風雪冷笑,秀麗的眉梢揚起,「醫者不自醫,自古有之——妙風使,我薛紫夜又豈是貪生怕死受人要挾之輩?起轎!」
侍女們無法,只得重新抬起轎子,離去。
妙風站在雪地裡,面上的笑意終於開始凝結——這個女人實在是難以對付,軟硬不吃,甚至是連自己的生死都可以不顧!他受命前來,原本路上已經考慮過諸多方法,也做了充足準備,卻不料一連換了幾次方法,都碰了釘子。
「薛谷主!若你執意不肯——」一直柔和悅耳的聲音,忽轉嚴肅,隱隱透出殺氣。
薛紫夜冷笑:還是凶相畢露了麼?魔教做事,原來也不過如此吧?
「妙風使,你應該知道,若醫者不是心甘情願,病人就永遠不會好。」她冷冷道,眼裡有譏誚的表情,「我不怕死,你威脅不了我。你不懂醫術,又如何能辨別我開出的方子是否正確?——只要我隨便將藥方里的成分增減一下,做個不按君臣的方子出來,你們的教王只會死得更快。」
「此中利害,在下自然明白,」妙風聲音波瀾不驚,面帶微笑,一字一句從容道,「所以,在下絕無意在此動武冒犯。若薛谷主執意不肯——」
他霍然轉身向西跪下,袖中滑出了一把亮如秋水的短刀,手腕一翻,抵住腹部:
「妙風既然不能回崑崙覆命,也只能自刎於此了!」
聲音方落,他身後的十二名崑崙奴同時拔出了長刀,毫不猶豫的回手便是一割,鮮血沖天而起,十二顆頭顱骨碌碌掉落在雪地上,宛如綻開了十二朵血紅色的大花。
「啊——!」藥師谷的女子們何曾見過如此慘厲場面,齊齊失聲尖叫,掩住了眼睛。
「住手!」薛紫夜脫口大呼,撩開簾子,「快住手!」
話音未落,綠兒得了指令,動如脫兔,一瞬間幾個起落便過了石陣,搶身來到妙風身側,伸手去阻擋那自裁的一刀——然而終歸晚了一步,短刀已然切入了小腹,血洶湧而出。
「…」薛紫夜隨後奔到,眼看妙風倒地,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俯下身,看清楚了他的樣子:原來也是和明介差不多的年紀,有一頭奇異的藍色長髮,面貌文雅清秀,眼神明亮。但不同的是,也許因為修習那種和煦心法的緣故,他沒有明介那種孤獨尖銳,反而從內而外的透出暖意來,完全感覺不到絲毫的妖邪意味。
「呵…」那個人抬起頭,伸出滿是血的手來,看著她微笑,斷斷續續,「薛谷主…你、你…已經穿過了石陣…也就是說,答應出診了?」
她任憑他握住了自己的手,感覺他的血在她手心裡慢慢變冷,心裡的驚濤駭浪一波波拍打上來,震得她無法說話——
這個魔教的人,竟然和明介一模一樣瘋狂!
既然自幼被人用冰蠶之毒作為藥人來飼養,她可以想像多年來這個人受過怎樣的痛苦折磨,可是…為什麼他還要這樣不顧一切的為教王賣命?這些魔教的人,都是瘋子麼?
他一直一直的堅持著不昏過去,執意等待她最終的答覆。
她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手封住了他腹間斷裂的血脈。
「綠兒,小橙,藍藍,」她站起身,招呼那些被嚇呆了的侍女們過來,「抬他入谷。」
被從雪地抬起的時候,妙風已然痛得快暈了過去,然而唇角卻露出一絲笑意:果然沒有錯——藥師谷薛谷主,是什麼也不怕的。她唯一的弱點,便是怕看到近在眼前的死亡。
他贏了。
※※※
崑崙。大光明宮西側殿。
密室裡,兩人相對沉默。看著旁邊剛收斂的零碎屍體,剛剛趕回的赤髮大漢手上盤著蛇,咋舌:「乖乖,幸虧我們沒來得及下手!否則這就是我們的下場!」
「教王閉關失敗,走火入魔,又勉力平定了日聖女那邊的叛亂,此刻定然元氣大傷,」瞳抱著劍,靠在柱子上望著外頭灰白色的天空,冷冷,「狡猾的老狐狸…他那時候已然衰弱無力,為了不讓我起疑心,居然還大膽的親自接見了我。」
如果那時候動手,定然早將其斬於瀝血劍下了!只可惜,自己當時也被他的虛張聲勢唬住了。
「他媽的,妙水也不及時傳個消息給你,」妙火狠狠唾了一口,不甘,「錯過那麼好的機會!」
瞳的眼神漸漸凝聚:「妙水靠不住——看來,我們還是得自己訂計劃。」
「也是!」妙火眼裡騰的冒起了火光,捶了一拳,「目下教王走火入魔,妙風那廝又被派了出去,只有明力一人在宮。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妙風此刻大約早已到藥師谷,」瞳的眼睛轉為紫色,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不管他能否請到薛紫夜,我們絕對要搶在他回來之前動手!否則,難保他不打聽到我奪了龍血珠的消息——這個消息一洩露,妙火,我們就徹底暴露了。」
妙火有些火大的瞪著瞳,怒斥:「跟你說過,要做掉那個女人!真不知道你那時候哪根筋搭錯了,留到現在,可他媽的成大患了吧?」
瞳蹙了蹙眉頭,卻無法反駁。
的確,在離開藥師谷的時候,是應該殺掉那個女人的。可為什麼自己在那個時候,竟然鬼使神差的放過了她?
他有些煩亂的搖了搖頭。看來,這次計劃成功後,無論如何要再去一趟藥師谷——一定要把那個女人給殺了,讓自己斷了那一點念想才好。
否則,遲早會因此送命。
他握緊瀝血劍,聲音冷澀:「我會從修羅場裡挑一隊心腹半途截殺他們——妙風武功高絕,我也不指望行動能成功。只盼能阻得他們一阻,好讓這邊時間充裕,從容下手。」
妙火點了點頭:「那麼這邊如何安排?」
「教王既然對外掩飾他的傷情,必然還會如平日那樣帶著灰驁去山頂的天國樂園散步,」他望著雲雪籠罩的崑崙絕頂,冷冷道,「我先回修羅場的暗界冥想靜坐,凝聚瞳力——三日後,我們就行動!」
「好。」妙火思索了一下,隨即重重點,「要通知妙水麼?」
瞳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不必。那個女人,敵友莫測,還是不要先指望她了。」
機會不再來,如果不抓住,可能一生裡都不會再有扳倒教王的時候!
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