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好過,一輩子跪人膝下做豬做狗。
※※※
遙遠的漠河雪谷。
夏之園裡,薛紫夜望著南方的天空,蹙起了眉頭。
已經二十多天了,霍展白應該已經到了揚州——不知道找到了師傅沒?八年來,她從未去找過師傅,也不知道如今她是否還住在揚州。只盼那個傢伙的運氣好一些,能順利找到。
否則…沫兒的病,這個世上絕對是沒人能治好了。
她歎了口氣,想不出霍展白知道自己騙了他八年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她又望了望西方的天空,眉間的擔憂更深——明介,如今又是如何?就算是他曾經欺騙過自己、傷了自己,但她卻始終無法不為他的情況擔憂。
就算是拿到了龍血珠,完成了這次的命令,但是回到了大光明宮後,他的日子會好過多少呢?還不是和以前一樣回到修羅場,和別的殺手一樣等待著下一次嗜血的命令。
明介,明介。你真的全都忘了麼?
還是,只是因為,即便是回憶起來了也毫無用處,只是徒自增加痛苦而已?
我要怎樣,才能將你從那樣黑暗的地方帶出呢…
她沉默地想著,聽到背後有簌簌的響動。
「別動。」頭也不回,她低叱,「腹上的傷口太深,還不能下床。」
然而,那個藍發的人已經到了她身後。
「喲,好的這麼快?」薛紫夜不由從唇間吐出一聲冷笑,望著他腹部的傷口,「果然,你下刀時有意避開了血脈吧?你賭我不會看著你死?」
「在下可立時自盡,以消薛谷主心頭之怒。」妙風遞上短匕,面上帶著一貫的溫和笑意,微微躬身,「但在此之前,還請薛姑娘答允盡早去往崑崙,以免耽誤教王病情。」
薛紫夜一時語塞。
妙風臉上尤自帶著那種一貫的溫和笑意——那種笑,是帶著從內心發出的平和寧靜光芒的。「沐春風」之術乃是聖火令上記載的最高武學,和「鐵馬冰河」並稱陰陽兩系的絕頂心法,然而此術要求修習者心地溫暖寧和,若心地陰邪慘厲、修習時便容易半途走火入魔。
而這個人修習二十餘年,竟然將內息和本身的氣質這樣絲絲入扣的融合在一起。
她不解地望著他:「從小被飼冰蠶之毒,還心甘情願為他送命?」
妙風微笑躬身,回答:「教王於我,恩同再造。」
薛紫夜蹙眉:「我不明白。」
「薛谷主不知,我本是樓蘭王室一支,」妙風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後國運衰弱,被迫流亡。路上遭遇盜匪,全賴教王相救而活到現在。所以盡我一生,均視其為慈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哦…」薛紫夜喃喃,望著天空,「那麼說來,那個教王,還是做過些好事的?」
妙風恭聲:「還請薛谷主出手相救。」
「好吧。我答應你,去崑崙替你們教王看診——」薛紫夜拂袖站起,望著這個一直微笑的青年男子,豎起了一根手指,「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妙風頷首:「薛谷主儘管開口。」
薛紫夜冷笑起來:「你能做這個主?」
「在下可以。」妙風彎下腰,從袖中摸出一物,恭謹地遞了過來:「這是教王派在下前來時,授予的聖物——教王口諭,只要薛谷主肯出手相救,但凡任何要求,均可答允。」
「聖火令?!」薛紫夜一眼看到,失聲。
那枚玄鐵鑄造的令符沉重無比,閃著冰冷的光,密密麻麻刻滿了不認識的文字。薛紫夜隱約聽入谷的江湖人物談起過,知道此乃魔教至高無上的聖物,一直為教主所持有。
「哦…看來,」她笑了一笑,「你們教王,這次病得不輕哪。」
妙風無言。
她將聖火令收起,對著妙風點了點頭:「好,我明日就隨你出谷去崑崙。」
「多謝。」妙風欣喜的笑,心裡一鬆,忽然便覺得傷口的劇痛再也不能忍受,低低呻吟一聲,手捂腹部踉蹌跪倒在地,血從指間慢慢沁出。
「唉,」薛紫夜一個箭步上前,俯身將他扶住,歎息,「和明介一樣,都是不要命的。」
明介?妙風微微一驚,卻聽得那個女子在耳邊喃喃:
「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從那裡帶出來了…」
※※※
修羅場。暗界。
耳畔是連續不斷的慘叫聲,有骨肉斷裂的鈍響,有臨死前的狂吼——那是隔壁的畜生界傳來的聲音。那群剛剛進入修羅場的新手,正在進行著第一輪殘酷的淘汰。畜生界裡命如草芥,五百個孩子,在此將會有八成死去,剩下不到一百人可以活著進入生死界,進行下一輪修煉。
而最後可以從生死界殺出的,五百人中不足五十人。
這裡是修羅場裡殺手們的最高境界:超出六畜與生死兩界,得大光明。那是多年苦練終於出頭的象徵,嚴酷的淘汰中,只有極少數殺手能活著進入光明界——活著的,都成為了大光明宮頂尖的殺手精英。就如…他和妙風。
黑暗的最深處,黑衣的男子默默靜坐,閉目不語。
那一些慘叫呼喊,似乎完全進不了他心頭半分。
他只是凝聚了全部心神,觀心靜氣,將所有力量凝聚在雙目中間,眼睛卻是緊閉著的。他已然在暗界裡一個人閉關靜坐了兩日,不進任何飲食,不發出一言一語。
瞳術需要耗費極大的精力,而對付教王這樣的人,更不可大意。
其實,就算是三日的靜坐凝神,也是不夠的。跟隨了十幾年,他深深知道玉座上那個人得可怕。
然而,已經沒有時間了。他一定要搶在妙風從藥師谷返回之前下手,否則,即便是妙風未曾得知他去過藥師谷奪龍血珠的秘密,也會帶回那個女醫者給教王治傷——一旦教王傷勢好轉,便再也沒有機會下手!
然而,一想到「藥師谷」,眼前忽然就浮現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溫柔而又悲哀。明介…明介…恍惚間,他聽到有人細微地叫著,一雙手對著他伸過來。
「滾!」終於,他無法忍受那雙眼睛的注視,「我不是明介!」
一睜開眼,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
「瞳公子,」門外有人低聲稟告,是修羅場的心腹屬下,「八駿已下山。」
八駿是他一手培養出的絕頂殺手八人組,其能力更在十二銀翼之上——這一次八駿全出,只為截殺從藥師谷返回的妙風,即便是那傢伙武功再好,幾日內也不可能安然殺出重圍吧。
何況…他身邊,多半還會帶著那個藥師谷不會武功的女人。
「若不能擊殺妙風,」他在黑暗裡閉上了眼睛,冷冷吩咐,「則務必取來那個女醫者的首級。」
「是!」屬下低低應了一聲,便膝行告退。
他坐在黑暗的最深處,重新閉上了眼睛,將心神凝聚在雙目之間。
腦後金針,隱隱作痛。那一雙眼睛又浮凸出來,寧靜地望著他…明介。明介。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遠遠近近,一路引燃無數的幻象。火。血。奔逃。滅頂而來的黑暗…
他終於無法忍受,一拳擊在身側的冰冷石地上,全身微微發抖。
※※※
霍展白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然上三竿。
他一驚,立刻翻身坐起——居然睡了那麼久!沫兒的病還急待回臨安治療,自己居然睡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