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內,我們再想辦法。」葉天征微微一震,抽出了被緊握的手,淡淡回答。
「能有什麼辦法?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女子顯然沒有他那樣鎮定,幾乎是痙攣般抓住了他的衣襟,追問,「那些殭屍到處都是!『那個人』現在好像還不急著殺進來,所以讓那群殭屍在山莊外遊蕩——可對方如果玩厭了這個貓抓耗子的遊戲呢?只要一聲令下,整個山莊…整個山莊的人都會變成殭屍!」
「放開。」葉天征看著妹妹抓住自己衣襟的手指,忽然眼裡有說不出的複雜,低低喝令。
葉天籟眼裡的情緒依舊激烈,手指拉著哥哥的衣襟、白苧麻的衣衫繃得緊緊。她忽地抬手指著窗外,聲音都顫抖了:「我都不敢告訴外面的人…也不敢讓人進去:你看看後面的園子!你看看那裡!那種花、那種吃人的花,都從後園里長出來了!邪氣已經從地裡透進來了,很快…很快這裡就會…」
女子眼裡有恐懼的光,越說越顫抖,手指也越抓越緊,白皙的手痙攣著。
眼睛盯著那只緊抓著他衣襟的手,葉天征忽然覺得喘不過氣,臉色蒼白如死,似乎根本沒有聽妹妹在講什麼,忽然間用力一把推開了她:「放…放開!」
嗤啦一聲裂帛,葉天籟猝及不妨地跌到地上,手裡尚自怔怔抓著半截衣襟,驚駭莫名。
葉天征劇烈咳嗽著,用手支撐著額頭,忽然低笑起來:「她來了…她來了。她要把這裡的人全部殺光,一個不剩。你不要再抓著我了…快逃!被她抓住了,你就完了。」
「誰?誰來了?」葉天籟被哥哥臉上這樣的表情嚇住了,怔怔反問,問到後來,臉色一變,陡然猜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脫口尖呼,「是她?是她?!」
「是她。」黑色的血沫從嘴裡吐出,肺部彷彿再度感受到了當時瀰漫著血與火的空氣,劇烈地收縮著。葉天征咳嗽著,嘴角卻有了一絲複雜的微笑,緩緩從懷裡拿出那個布包,展開了那塊殘破的布——
顯然是硬生生撕下來的,那個布片殘缺不全,卻依然可分辨出優良的質地。一邊是做工精細的金絲拷邊,另一邊線頭脫落,似乎是被人從衣服上生生撕下。
然而,讓地上女子再度驚叫出聲的、卻是布片上面的一個印記——血手印!
一個小小的殷紅血手印留在斷裂的布上,栩栩如生,彷彿要跳出來迎面打人一個耳光!
-
深夜的空寨子裡,交織著血光和劍光。
作為鼎劍閣主的獨子、南宮世家的少主,南宮陌行走江湖那麼些年,也算是見識了不少奇人異士,在武林新一輩中也稱得上是頂尖的人物——然而在今夜,他恍然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個醒不來的噩夢。
眼前晃動的都是殭屍慘白的臉。不會轉動的渾濁眼球、直直伸過來抓人的蒼白手臂,那些「人」似乎根本不懂恐懼,爭先恐後地往他的滅魂劍上撲過來,那些腐敗的、傷痕纍纍的手臂舉著,如同慘白的樹林。
他將南宮家的「補天劍法」發揮到了極處,如同水銀洩地,護住全身上下每一處空門。
月光慘淡,相傳具有辟邪作用的滅魂劍織起了銀白色的光幕,將他週身裹住。光幕邊緣激起了一層淡淡的血光,不停地有殭屍的手足被絞斷,帶著一蓬血光嗤然向外飛出。
那奇怪的笛音還在夜幕下傳過來,宛如一個嬰兒的哭泣。曲聲中,滿寨子的殭屍都向著他所在的位置集中過來,幾個受傷倒下,更多的殭屍立刻圍了上來。
南宮陌看著剛至中天的月色,心下卻有了焦急恐懼之意——這般打法極為消耗體力,他無論如何支撐不到日出時分。如果不趕快想辦法脫身,那…
心中念頭急速轉動著,然而手中的劍卻是片刻不敢停,瞬間又將一個逼過來的殭屍的左手連肩削斷。那個殭屍張大了嘴呵呵而呼,臉色慘白,舌頭卻是詭異的鮮紅色,居然絲毫不感覺痛苦、反而繼續向著他劍上撲過來。
在滅魂劍刺穿那個殭屍心臟的剎那,南宮陌陡然認出了眼前這張扭曲的臉,脫口驚呼:「鄒護法!」
只不過微微一怔,殭屍殘留的右手已經直直伸了過來,在南宮陌左肩抓出了一道血痕。南宮揮劍急擋,噗的一聲穿心而過。
殭屍仆倒,頸部忽然有個極其細小的東西離開屍體、激飛而出。
南宮陌下意識抬劍格擋,叮地一聲,手被震得生疼。然而他實在忍不住內心的驚駭,怔怔看著地上躺倒的屍體,那張熟悉的臉浸在血泊中,宛如一場噩夢。
那是鼎劍閣六護法之一鄒世龍,深的父親倚重,兩個月前、便委託他帶了禮金侍從,前往羅浮山試劍山莊,向少莊主再度提出迎娶二小姐過門——鄒護法一去再也沒有消息,父親以為葉少莊主又準備老調重彈,留住來人多盤桓了幾日,便種種借口再度延遲婚期。南疆路途遙遠、消息不便,鼎劍閣主雖然稱霸中原,卻也只能坐等消息。
不想,卻在這裡看到了鄒護法…已經成為殭屍的鄒護法。他居然親手殺了他。
南宮陌驚在當地,直直看著地上的屍體,抬起頭來,便依稀認出那些死白的臉中、有幾張是熟悉的:不是試劍山莊的人、便是和鄒護法一起來南疆的鼎劍閣的人。
那些人拖著腳步,面無表情地向他逼來。南宮陌提著滅魂劍怔怔地看著那些失神的熟悉的臉,恍然如同夢寐。
笛聲在夜色中繼續傳來,飄散在風中,淒慘如哀泣,調子漸漸轉為急促。那些殭屍陡然一驚,彷彿受到了什麼指令,立刻加快了拖拉的腳步,迅捷地從各方撲過來。
左肩上被鄒護法抓傷的地方已經隱約發麻,蔓延開來,南宮陌提劍貼著牆倒退,看著四方密密麻麻湧來的殭屍,忽然足尖一點、迅疾拔地掠起,跳上了房頂,向著笛聲傳來的方向用盡全力急奔。
必須要在毒發前制住那個藏在暗夜裡的吹笛者,那群殭屍的放牧人。
十
血嬰
笛聲是從寨子正中的木樓裡傳出的。
那座破敗的木樓、曾是扶風寨興盛時期的聚義廳。然而此刻已坍塌了大半,南疆特有的濃密綠意吞噬了它,雜草叢生,籐蔓攀爬,重重疊疊圍繞了木樓。
南宮陌卻在樓前止步——木樓的周圍,居然大片大片盛放著那種詭異的紅色花朵!
月光慘淡,殭屍在遠處低吼,眼前彷彿有火焰跳躍,那些花開得如此恣意瘋狂。那結出的果實裡,隱約有什麼在扭動,彷彿想要掙脫果殼。
「哪個妖人在這裡裝神弄鬼?」不想輕易冒險,他停步在小徑上,想用言語激裡面那個吹笛者出來,「有本事出來,讓南宮少爺的滅魂劍見識一下!」
話音一落,那個幽怨的笛聲驀然停止了。
「滅魂劍?…南宮?」沉默許久,樓裡才有個聲音輕輕重複了一句,居然是個稚嫩的孩子聲音,語調卻是老成得詭異,陡然低低冷笑起來,「怪不得能傷了我的黑羊們,原來用的是滅魂劍…嘿嘿,鼎劍閣南宮世家?又來迎娶新娘了?你不可能再迎娶到葉家二小姐回去——她遲早要變成我的黑羊兒。」
「黑羊?你是說那些人?」南宮陌聽得那樣的語聲,不知為何心裡驀然一跳,寒意透到了心底去,卻忍不住殺氣湧起,「妖女!你用妖術把那些人怎麼了?」
「怎麼了?」樓裡的聲音低低笑了起來,「他們很好啊,成了我的黑羊兒,不會感到痛,也不會覺得傷心,更不用再拿著刀劍砍砍殺殺,每天安安靜靜睡覺散步——不比做個江湖人好得多麼?」
果然,她就是那群殭屍的締造者…放牧死亡的牧羊人。
南宮陌趁著那個聲音低語的剎那,再也不遲疑,提了一口氣,點足飛掠,用了補天劍法中最後一招「石破天驚」,提劍直向那個木樓裡傳來聲音之處刺去!
那一招的凌厲,足以擊破任何屏障。
然而,木樓內只傳出了輕輕一聲笛音,彷彿看不見的力量憑空操縱著、所有紅花的果實在瞬間爆裂!花籽中無數細小的東西激射而出,呼嘯著打向身形在半空的南宮陌。那樣密集的死亡之雨,讓他避無可避。他向後急退,翻身落回原地,拔劍護住週身。
那般厲害!——她未曾動一根手指,就讓他無法逼近一步?到底是什麼樣的妖女?
「南宮公子,我勸你不要掙扎了,乖乖作我的黑羊好了。」暗夜裡,孩子的聲音低低傳來,笑著,門吱呀一聲開了。裡面居然燈火輝煌,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燈下,穿著鮮紅色的衣服,臉藏在陰影裡,撫弄著短笛:「你看看這些花…這些漂亮的曼珠沙華。你不喜歡麼?」
「曼珠沙華?」南宮陌眼角瞟著那些叢生的紅色花朵,格擋著那些如雨般飛過來的小東西,脫口低聲重複,「那些殭屍吃的花?」
「嘻嘻…這種長在陰濕墓園裡的花,被稱為死者之花或者彼岸花——不過天竺那邊的人叫它曼珠沙華,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美麼?」木樓裡那個孩子的聲音笑著,不急不緩地解釋,忽然笛聲又短促地響了一聲,不等南宮陌反應過來,那些叮咚不絕撞在他劍上的小東西陡然都折返了,凝聚成一道黑色的閃電,呼嘯著撲入了門內。
那個小小的孩子坐在燈下,打開了手邊的一隻陶罐,繼續吹著笛子,讓那些奇怪的小東西排成一線、迅疾地飛入了罐中。小小的手覆蓋了上去,噹啷一聲將蓋子合上。
「曼珠沙華?」南宮陌下意識重複了一遍,依稀記起曾聽鼎劍閣中墨神醫說起過這種天竺傳來的花,不由冷笑,「胡說八道,曼珠沙華因為性喜陰濕而長在墓園裡,本身卻沒有毒,哪裡會是這樣!」
燈火搖曳,孩子的臉藏在陰影裡,嘴角卻有一個詭異的笑:「我種的曼珠沙華,怎麼能會是平常之物?那可是真正的死者之花哦!——可以讓那些本該腐爛的人、從地底下復活,成為供我驅使的黑羊兒。」
十一
「靠著那些蟲子麼?」南宮陌用腳尖踢了踢路邊一株果實爆裂的紅花,冷笑。
「哎,真是少見識,什麼蟲子?那可是幻蠱——多少武林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希奇東西呢!」畢竟是孩子,被他那樣冷嘲一句就有些不服氣,拿起了手邊的陶罐搖了搖。雖是隔得遠、南宮陌心下卻是一驚,生怕那些怪物被再度釋放出來,立刻提劍護住週身。
「嘻嘻…看把你嚇的。」燈火下,那個小小的人兒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抱著那個陶罐,「我的幻蠱可是最聽話的,我不讓它們出來、它們便不會亂動。它們呀,只要每天放出去一次、去吃飽曼珠沙華的花籽就可以了。」
南宮陌看著沿路那一叢叢曼珠沙華,忽然明白過來了:「你是蠱婆!是不是?你養著幻蠱,讓那些蠱寄生在這些花上——花開到哪裡,就會把蠱毒傳播到哪裡!那些被你下蠱的人都被你控制,因為體內寄生著蠱,所以要吃花為生?」
那樣一連串的反問讓木樓內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咯咯笑起來了:「是呀…想不到南宮公子還挺聰明的,我以為你還是個不用腦的傻小子呢!」
「你,是什麼人?」終於弄明白了這一場滅頂的災難由何而來,南宮陌的心裡的憤怒和寒意層層湧出,將手按在劍上,低聲喝問。
「呵,呵…」樓裡的孩子笑了笑,出乎意料地回答了一句,「想知道我是什麼人?你過來看看我就知道了呀?」
「好,我就來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無法猜測在這樣挑釁似的邀請裡、蘊含著怎樣的心機,南宮陌乾脆利落地回答了一聲,一步踏上了石徑——無論如何,能走近到這個妖女身側,對付她的把握應該大一些吧?
左肩上的傷早已麻木,那麻木甚至蔓延開來,已經到了腋下,直逼心臟。今夜,哪怕將這條命送在這裡,也要將這個妖女格殺——否則,若是讓她恣意妄為,只怕日後流禍無窮!
看到對方居然慨然赴邀,女童嘴角反而露出了一絲笑意,輕輕歎了一口氣。蒼白的小手微微一動,左手平舉,影影綽綽燈火中忽然有許多黑影晃動,圍到了她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