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台御使急退,握緊了袖中暗藏的劍,盯著窗外那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他不能死,絕對不能死在今夜…無論如何,他明日定要親手扳倒曹訓行那個巨蠹!

「太師府給了你多少錢?」再度打開暗格,他的聲音一絲不驚,帶著沉定和誘惑的意味,對著窗外那個迫近的殺手、開價,「十萬?二十萬?——無論他給你多少,我都可以給你雙倍。」

「…」窗紙上那個影子動了動,卻沒有回答,只是在那裡沉默。夜幕中,府裡下人們聽到劉府管家臨死前的呼救聲後慌亂趕來,卻被庭院裡的花木亂石擋住,在院中進退不得。趙老倌在破口嘶啞大罵,聽不清在罵些什麼。

然而外面一切都倒不了他心頭半分,章台御使只是盯著一窗之隔的影子殺手,眼神變了一下——對方那樣的不置可否,反而讓他感到極大的壓迫力。如果此人如殺手蛇一樣,能為巨款所動,無論如何,他還有一擊搏殺對方的機會。

但是,這次太師府派來的刺客、居然絲毫不為金錢所動?

「兩百萬!如何?」迅速翻著暗格裡的銀票,大致點清了數目,他想也不想,將所有銀票堆到了桌上,「太師府不可能給你這麼高的價格吧?我可以給你兩百萬!你看,都在這裡,隨你拿去。」

「…」隔著窗子,外面的刺客還是沒有出聲。夏語冰緊緊盯著窗上映著的迫近身邊刺客的影子,陡然看到來人身子微微一傾、一口血吐出,窗紙便飛濺上了一片殷紅。

——怎麼回事?那個刺客受傷了麼?是誰出手傷了那個刺客?

來不及多想,趁著那個絕好的時機、他迅速靠近窗子,握緊了暗藏的短劍,對著那個影子迅速一劍刺出!無論如何、他不能死,今夜絕對不能死…他要看到明天破曉的光亮,他要看到曹訓行那個巨蠹倒下!

刺客的影子一動不動地映在窗紙上,居然來不及移開。那一劍刺破窗紙、沒入血肉中。他用盡全力刺出、一直到沒柄。

又一片血濺到窗紙上。

——得手了!章台御使立刻後退,離開那扇窗子、避開刺客的瀕死反擊。

喀嚓一聲輕響,窗子被推開了一條縫。

還沒有死麼?…他那樣竭盡全力的一劍,居然還沒有斬殺那個前來的刺客?章台御使看著慢慢推開的窗子,臉色有些微的蒼白——這一次,他又要如何對付眼前的危機?

來不及多想,生死關頭,他的手握緊了劍,擋在案前、將彈劾奏章和那些如山的鐵證急速收起,放入暗格,重重鎖好——他可以死去,但無論如何、他絕不能讓太師府的來人毀掉這些東西!有證據在,即使他死在今夜,同黨還是可以繼續倒曹的行動。

然而,不等他將這些都做完,窗子緩緩打開,一雙清冷的眼睛看見了他——書房內、銀票堆積如山,零落散了滿地,而臉色蒼白的章台御使正在急急忙忙地掩藏著什麼。

站在窗外的女子沒有說一句話,似是不敢相信地看著室內的情景,忽然間身子一顫,急怒攻心,又一口血從喉頭衝出,飛濺在半開的窗上。

夜色猙獰,張牙舞爪地吞沒一切,如潑墨般大片灑下。

沉沉的黑夜裡,窗外站著的女子單薄得宛如一張剪紙,抬手捂著貫穿胸口的傷口。血從指間噴湧而出,然而來人卻似絲毫察覺不到痛楚,只是這樣怔怔地看著室內的情形,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空空蕩蕩。

「原來都是真的…這麼些年來,你居然在做這種事…」半晌,失去血色的嘴唇翕動著,吐出一句話。

「阿湮?!」手中的文卷唰然落下,飛散滿地,章台御使夏語冰脫口驚呼,看著窗外那個提劍前來的白衣女子。

他頹然放開了手,彷彿不知道該做什麼、說什麼,只是下意識地抬手擋住了臉。

那個瞬間,他真希望腳下的大地突然裂開,將他永遠、永遠地吞沒。

八、淮南皓月冷千山

夜幕裡人影綽綽,彷彿鬼魅般忽遠忽近。葉城外驛道上,黑影糾結一團,廝殺聲是低得幾乎聽不見的,悶哼和短促的慘叫,交織在潑墨般濃厚的夜幕裡。

黯淡的星月光芒下,刀兵的冷芒宛如微弱的鬼火,一閃即沒。

尊淵在夜幕中穿過那些屍體,四處尋覓著目標,陡然間覺得非常惱火——他終於是趕到了章台御使交代的葉城的那個秘密地點,然而發現太師府的人已經搶先趕到了,和青王府的護衛正在鬥得慘烈。

讓他惱火的、是他居然沒有料到自己會認不出哪個是真嵐皇子。

——夏語冰做事縝密,出來之前倒是沒有忘了對他描述過真嵐皇子的外貌特徵,然而尊淵沒有料到自己一趕到、便遇到如今這樣亂哄哄的廝殺狀況,黑燈瞎火的,一夥人拿著刀劍毫不留情地相互對砍,他根本分辨不清是敵是友。

以尊淵之能,自然也不會被這些黑暗中的亂刀冷箭所傷,然而他點足在驛道上飛掠,心急如焚,無法從這黑夜亂糟糟的局面中、準確地找到自己此行需要尋找的人。

時間多拖得一刻、那個少年皇子就岌岌可危一分。

尊淵掠向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夜色中,看到了那一輛華麗的馬車,纓絡流蘇墜滿,黃金絡馬頭,白玉做馬鞍,不知嵌了什麼寶石,居然在星月無光的暗夜裡發出奇異的光彩。

這樣觸目的表記…是為了符合那個少年未來君臨天下的身份麼?

才念及此,果然聽到混亂的人群裡傳來低低的招呼聲:「找到了,在馬車裡!太師說了不必抓活的,就地格殺!大家快上!」

黑暗中,各方混戰的人群忽然聳動,如同紛紛如同暗潮湧向那一輛馬車。

「媽的,真的在車上?那不是活靶子麼?」尊淵聽得眾人異動,暗自罵了一句,卻是絲毫不敢耽擱地掠向那架正在月下慌亂地東突西撞的馬車,聽到馬車裡已經傳來了慘嚎聲,有斷肢人頭從裡面飛出。

「嘿嘿,抓住了!」有人在裡面低低冷笑,得意非凡。

「是我的!」大約是想起太師府的巨額懸賞,裡面驀然爆發出了短暫的動亂。

知道刻不容緩,尊淵在那個剎那已經掠了過去,劍光從斗篷裡劃出,切入擋在前面的人的咽喉,已經顧不了分辨是敵是友。隱約中,看到馬車裡銀燈搖晃著,諸位殺手圍住了一個華服高冠的少年,相互之間激烈地廝殺。

「呀!我不是皇子!我不是皇子!」扣住皇子的那個殺手顯然被圍攻的急了,便想先切下人頭來,也好方便突圍帶回去領賞——然而剛把劍架到那個華服少年頸中,那個戴著玉冠的「皇子」便叫了起來,拚命掙扎:「我是被逼著穿上衣服呆在這裡的!我不是真嵐,我不是皇子!」

聽得那番話,有一個剎那、所有的殺手都愣了愣,停下了手。

「我不是皇子!」華服少年用力去搬開殺手扣住他咽喉的手。那個瞬間,所有殺手都留意到、那個裝束華貴的「皇子」雙手居然佈滿了傷痕和老繭、完全不符合外在的衣飾和身份——

「那真的皇子去了哪裡!」扣住華服少年的殺手第一反應過來,厲聲喝道,同時卡住少年的脖子,狠狠逼問,「不說出來、老子立刻捏死了你!」

「我、我哪裡…」華服少年本來想說不知道,但是殺手的力道瞬間增加、他幾乎馬上就不能呼吸。手足掙扎著,少年的眼睛在急切地逡巡,忽然間看到了亂戰中一騎跑過去的人馬,眼睛亮了一下,想也不想,他指著那個跑過去的士兵模樣的少年,脫口大呼:「就是他!就是他!他們想趁亂讓皇子逃走!」

戴著玉冠的華服少年話音未落,忽然覺得身子一輕,卡著他咽喉的手猛然鬆開。失去了支撐的少年跌落在馬車上,摀住咽喉劇烈地喘息,卻發現一車子的人瞬間都沒了蹤影。

「咳咳,咳咳…」掙扎著爬起來,少年看著流滿了鮮血的車廂,跌跌撞撞走下馬車,抹去玉冠扯下外袍,拉住了一匹亂跑的無主駿馬,翻身而上。

《鏡外傳·六合書·東風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