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青王出列,用新的消息平息帝君此刻的怒火,卻將太師一黨再度推入了惶恐不安的深淵。丹階下,被太醫和侍從急急扶起的章台御使,昏迷中彷彿聽到了這個消息,嘴角陡然露出了一絲微弱的笑意。

這條路終於到了終點…也就到這裡吧。他有時候不敢再去想接下來會如何。

扳倒了曹太師,自己所能控制和支配的力量會更大,但是,以後又如何呢?所借用的各種力量越大,所受到的掣肘和牽制也越大。越到後來、可能十件事裡面就有七八件被牽制,那時候無論本心是否尚未泯滅,自己大概會淪落為十足十的貪官污吏吧?

所以,一切,請到此為止。他已然竭盡全力。

他被抬出了天極殿。抬出去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透亮了。

——是一個晴天。刺目的陽光灑下來,籠罩住他,他在一片白光中失去了知覺。

※※※

出了這等大事,御使府內外一片混亂。

外面有成群的百姓跪在門前,口口聲聲要進去給御使大人磕頭,求神保佑他平安,無論府裡的人怎麼勸說驅趕都不肯離去。而府內,御使夫人在聽說丈夫遇刺後幾度昏厥,根本無法主持府裡上下,幸虧青王及時帶著大內御醫趕到,主持內外局面。

「呵呵,語冰果然是深孚民望啊,你看,外面那麼多百姓跪著為他祈福。」青王從外面進到書房來,一邊嘖嘖稱讚,對旁邊的劉侍郎道。

劉侍郎拈鬚微笑起來,得意:「他越得民心、那麼曹太師激起的民憤越大——到時候只怕千刀萬剮都不足以謝天下了。」

「是啊,居然敢派出刺客來刺殺這樣清廉正直的御使。」青王撫手低笑,忽地詢問,「那老兒,侍郎令刑部好生看著了罷?」

「王爺放心,那刺客原來天生是個啞巴呢。」劉侍郎也是笑得得意,順著青王的語氣,「老天這次要曹訓行那個老狐狸垮台啊。」

「唉,惡貫滿盈,天理昭昭啊。」青王搖頭歎息,然而眼裡卻是冷醒的,吩咐心腹屬下寒剎,「給我吩咐御醫好生看著御使大人——他傷重糊塗了,可莫要亂說什麼出去。」

「是。」寒剎領命退了下去,然而半路又被叫住,青王沉吟著,眼裡有冷光閃動:「派個人去,給我好好把御使府管家封口——夏御使平生的清白,可不容人玷污分毫。凡是有人敢傳播御使不是的,統統讓他們住口。」

「是。」寒剎眼睛也不閃地領命,輕如靈貓地退了出去。

「哎呀,夏御使真有福氣,王爺是要給他立碑吧?」劉侍郎笑了起來,眼裡有說不出的諷刺,想起自己剛被開脫出來的公子。

「本王不但要給御使立碑,還要給他建祠堂,等夫人生下遺腹子、本王就視同己出的收養…」青王笑了笑,負手看著庭院,那裡的一株老梅已經碉落了大半,只剩鐵骨伶仃,「夏御使為國為民,捨命除奸,他的後人本王應該好好體恤才是。」

「王爺英明!」聽到那樣的話,劉侍郎連忙稱頌,同時喃喃,「夏御使當然清廉正直,一心為公——只是可惜了我昨晚送去的四甕『海鮮』哪…」

「侍郎這般小氣。」青王忍不住笑,在書房裡左右看看,翻開一堆奏章,發現了暗格,啪的一聲彈開了,裡面整整齊齊地堆著銀票,「青璃說得沒錯,果然都放在這裡——那小子也算是硬氣,居然是一分也沒花。」

青王看也不看,抓起一疊銀票扔給劉侍郎:「侍郎放心,令公子那點事算什麼?」

「嘿,嘿。」劉侍郎有些靦顏地接過,看了一眼暗格,忍不住咋舌,「好小子,居然收了那麼多!黑,真是黑啊!」

「他手是黑了,可心不黑。」青王將銀票全數拿出,收起,冷笑著彈彈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文卷,「你看看,他一天要披閱多少公文?章台御使的清名不是騙來的…那小子有本事,有手段——只可惜那糊塗老兒一刀刺死了他,不然到將來可了不得呢。」

劉侍郎打了個寒顫,連忙低下頭去,唯唯稱是。

「回頭看看我青璃侄女兒去。」青王在書房裡走了一圈,發現沒有別的需要料理,回頭往後庭走了過去,「她也哭得夠了——這小子其實對她不好,女人真是奇怪啊。」

當年胞兄的女兒青璃托他幫忙設局,費盡了心思嫁了夏語冰,卻落了把柄在叔叔手裡。他趁機要挾,讓青璃以夫人的身份幫他監視著章台御使,將丈夫的一舉一動偷偷稟告青王——可惜夏語冰五年來對她也頗為冷淡,甚至連書房也不讓妻子輕易進入,因此她也說不出多少秘密來。

就算是少女時曾迷戀過英俊的青年,但做了幾年過那樣的夫妻、心也該冷了吧?青璃那個傻丫頭,為什麼看到丈夫被刺,還哭得那樣傷心欲絕?

無法理解這樣的執迷,青王搖搖頭,來到後院,想去看垂死的侄女婿。

※※※

然而剛進到後院,就發現那裡一片混亂。

「怎麼了?怎麼了?」青王一驚,連忙退了出來,問旁邊從內院退出的一名家丁。那個家丁臉色驚恐:「稟王爺,方才後院忽然來了兩個人說要見夏御使,被下人攔住,結果他們居然硬要闖入,還拔出劍來…」

「怎麼回事…是刺客麼?」青王失驚,臉色一白。

此刻青衣侍衛寒剎已經返回,手中長劍沾上了血,顯然是已經完成了剛才主人吩咐的任務,看到後院混亂,立刻掠了回來護主。

「替我進去看看,到底來的是什麼人?」青王招回寒剎,吩咐,然而眼裡卻有黯淡的冷光,壓低了聲音,「如果是來殺御使的,也不必攔著——只是,千萬不能傷了我侄女。」

「是。」寒剎毫無表情地低下頭去,領命,迅速反身掠入後院。

「嘖嘖,寒剎真是能幹。」看到青衣侍衛利落的身手,劉侍郎及時誇獎,「王爺有這樣的手下,足當大任啊。」

青王微微笑,卻不答,許久才道:「雲荒上最強的應該是歷代劍聖——聽說這一代的劍聖雲隱雖然死了,卻有弟子留下,可惜無緣一見。」

「呵呵,王爺將來叱吒天下,要收羅一個劍客還不容易?」劉侍郎諂媚地回答。

然而話音未落,卻被急退回來的人打斷。寒剎臉色是蒼白的,手中長劍折斷,踉蹌著從後院返回,單膝跪倒在青王面前,嘴角沁出血來:「王爺,來人很強,屬下無法對付…請王爺降罪!」

「寒剎?」還是第一次看到屬下失手,青王詫異地脫口,「怎麼會?連你也不是對手?」

「來的似乎、似乎是劍聖門下。」寒剎回憶對方的劍法,斷斷續續回答,「恕屬下無能。」

「劍聖門下?」青王愣了一下,失驚,然而畢竟精明,腦子一下子轉了過來,「難怪!原來夏御使身邊的影守、就是劍聖門下——難怪太師府這麼多年都奈何不得他!」

他回頭,讓受傷的寒剎站起身來,問:「那麼,他們為何而來?應該不是要殺御使吧?」

「不是。」寒剎搖頭,稟告,「他們身上沒有殺氣——口口聲聲只是要見御使一面,特別是那個女的,一直在哭。」

「哦…」沉吟著,青王問,「沒人能攔住他們吧?進去了沒?」

「沒有。被攔住了。」寒剎頓了頓,眼裡有一種奇怪的光,回稟,「青璃夫人站在門口,用匕首指住了自己的咽喉,死也不讓他們進去。」

「什麼?」連青王那樣的梟雄都一驚,脫口,「璃兒瘋了麼?見一面又如何,反正那小子已經快死了。」

「夫人拿匕首抵住自己咽喉,厲聲說對方如果敢進去一步,她就自剄,一屍兩命…那種眼神…」寒剎不知該如何形容嬌弱貴族女子身上那種可怕的氣質,頓了頓,繼續道,「來人彷彿被嚇住了,不敢逼近,就在那裡僵持著。」

《鏡外傳·六合書·東風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