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溯光反應了過來,看著臉色蒼白的同伴,「孔雀,你是以身體為牢籠,囚禁了魔?」

孔雀緩緩點頭,雙雙合十放在胸口,斷斷續續地喘息,「只能暫時…。願以我身…捨身困魔…」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掙扎的,佛珠不斷勒緊他的喉嚨,而黑氣在他身體內洶湧翻滾,想要掙脫而出。

他已經近乎虛脫,只能竭力對溯光和清歡示意。

溯光明白這個多年好友的意思,立刻按劍而起,對清歡道:「快!趁著孔雀剛困住了魔,去把破軍封印了!否則等它回到了破軍體內,就…」

「我知道!」不等他說完,清歡一聲大喝,已經人劍合一,化為一道閃電。

瀟操縱著迦樓羅,一道道勁弩呼嘯而來,整個艙室天翻地覆。然而,這一切都不能阻擋清歡和溯光的腳步,兩個人如同兩道光,破除所有障礙直抵破軍座前!

溯光揮劍隔開所有襲擊,轉頭大喝,「我替你擋著,快點動手!」

「我?」清歡楞了一下,「為什麼是我動手?」

「因為…」溯光沒想到這個命輪的成員居然一無所知,在這麼關鍵的時刻還要給他重新啟蒙,不由得一時氣急,失聲道,「少廢話!讓你動手就動手!」

「沒什麼詭計吧?」清歡嘟囔著,然而看到近在咫尺的破軍,一種屠滅魔君的自豪油然而生,他不再多說,提劍幾步便衝上了金座。

瀟眼裡露出了雪亮的光,將手指挪向了一個按鈕。

「住手!」就在那一瞬間,溯光早已經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及時地轉身探出手,閃電般扣住了鮫人的手腕——因為一時用力太大,居然折斷了她的腕骨。瀟痛呼了半聲,又硬生生忍住,怒視著溯光。

忽然,她愣了一下,「你…是鮫人?」

「是。」溯光沉聲道,扣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再有機會發動更多機關。瀟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很像當年那個海皇…這就是宿命嗎?」

宿命?溯光沒有回答,只是並起手指,瞬間將她的週身大穴都封住。

「好了,」他對另一邊的清歡大聲道,「我封住她了!快!」

「為何你也要和我的主人為敵呢?」蒼老的鮫人低低歎了口氣,身體沒辦法動,只是微微起了一陣痙攣。溯光的耳邊忽然響起輕微的卡嚓聲,眼前的金座忽然間裂開了,如同一朵花忽然在眼前怒放。金座的每一處都出現了極小的洞口,飛速的彈出無數細細的金絲,縱橫交錯,從四面八方迅速將他的身形扣住!

那一刻,溯光猛然醒悟過來:是的,這個鮫人傀儡已經和迦樓羅合為一體,她甚至不需要動手,就能控制這個機械!

真是太大意了…他居然忘了那麼多年來,那些死在破軍座前的人!

——那些人能夠歷經千辛萬苦闖入迦樓羅,抵達破軍座前,可見每個人都身負絕學。然而,他們的死狀卻極其淒慘詭異,一個個如同繭一樣被裹住,懸吊在艙室頂上直至風乾。他一直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讓這些人在最後關頭送了性命,原來,就是在破軍的金座之前中了這最後的機關!

他拔劍斬去,然而,那些金絲如同活物一樣在虛空中扭轉避讓,密密麻麻迅速編成了一張網,縱橫交錯,不停迴旋,瞬間形成了一個繭。溯光一劍斬落,卻發現那種奇異的材質堅固無比,壓根兒動也不動。

「別白費力了,」瀟微弱地譏誚,看著被困住的人,「就是辟天劍,一時半會兒也未必能劈開,」她的手指微微一動,那個繭瞬間拉高,將溯光送往艙室打開的頂部。

只是一瞬,就無聲無息地把他從迦樓羅裡扔了出去!

「喂,是用『九問』重新封印?」那邊清歡卻不知道這裡的危急,拔出劍來比劃著破軍心口上的五芒星封印,大聲問,「有先後次序嗎?還是隨便都可以?」

話音未落,他只覺得背後鋒芒襲來,連忙閃避。只聽嗤的一聲,閃得略微慢了一些,臉頰上便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媽的,誰偷襲老子?」他失聲大罵,回頭卻見星槎聖女站在已經破碎的陣法中心,臉色煞白,雙手中握著一把草,每一根斷裂的草葉上都流著殷紅色的血,不由的愣了一下。

這個女人…怎麼又活過來了?

「從破軍大人身邊滾開!」她不顧一切的厲聲道。經典小說閱讀http:///

每一根草都如同一把利劍迎面飛來,在空中盤旋交錯,當頭下擊。星槎聖女顯然已經受了重傷,然而還是咬牙盡了全力攻擊,不讓他再有向破軍動手的機會。靈力通過血脈注入草,每一根草葉都鋒利如刀。

清歡避開了好幾次攻擊,終於大怒,「一把破草葉子,也來挑釁老子?」大喝中,他劍芒暴漲,一口氣將「九問」裡的「問天」和「問地」連發而出。那是空桑劍聖一門的最高劍術,只聽哧哧擊響,半空中光芒交錯,震動四方。

草葉子紛紛落下,星槎聖女身體猛然一震,往前一個踉蹌,跌倒在破軍金座之前,口唇之間鮮血急湧,奄奄一息。然而,當清歡揚起光劍,想要在破軍胸口刺入時,她卻忽然站了起來,張開了雙臂擋在面前,厲聲道,「不許碰破軍大人!」

距離太近,清歡來不及收劍,劍芒一瞬間穿透了她的胸口!

鮮血噴湧而出,灑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你…」清歡楞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去扶住她,然而眼前忽然一閃,右臂立刻一陣劇痛——星槎聖女重傷之下,居然從懷裡抽出一把匕首,用盡最後力氣刺向了他持劍的手。

「該死的!」清歡大怒,一掌將她打飛了出去,將光劍換到了左手,踏上一步準備立刻動手。星槎聖女臉色蒼白如雪,幾近昏迷。

當她落下時,頭撞向了金座尖銳的頂端,而筋疲力盡的她已經沒有絲毫力氣迴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神志瞬間恍惚。

——就這樣死了嗎?死在了破軍面前,卻終究沒有等到他甦醒的那一刻!她的民族、她的國家、她一生的責任和期許,難道就只能止步於這一刻?

落下時,她的視線掠過破軍的臉。金座上的軍人還在沉睡,那張沉毅冷峻的側臉一如平日,冷冷不動。那一瞬,星槎聖女只覺得內心如沸,絕望和悲痛令她在內心一遍遍呼喊:「醒來啊!醒來看看我…看看我!」

那一刻,她眉心的那顆紅痣忽然裂開,流出了一滴血。那滴血正好滴落在破軍的臉上,居然發出了嗤的一聲奇怪的聲音,如同沸騰!

在意識模糊的瞬間,視線的最後,她看到了那雙金色的雙瞳正在睜開。

一隻手接住了下墜的她,同時,另一隻手接住了清歡的光劍——劍聖門下的「九問」,那一招凌厲無比的「生何歡」,居然就這樣被徒手接住!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清歡還沒有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只覺得眼前一黑,一擊重重落在了他的胸口,將他打得直飛出去。他甚至都沒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手的,等落地回過神,光劍已經不在自己手裡。

「啊?!」他抬起頭,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失聲驚呼——

金座上的人居然睜開了眼睛,站了起來!

一手抱著半昏迷的女子,另一隻手握著從他手裡奪來的光劍,破軍從金座上躬身緩緩站起,雙瞳裡彷彿有暗色的火燃燒,靜靜盯著他,表情冷峻。

——不是幻覺吧?這就是破軍?那個傳說中九百年前被封印、一直沉睡的破軍,居然在這一刻提前醒了過來!

「孔雀!龍!他媽的,這傢伙提前醒了!快一起攔住他啊!」他回過神來,大聲呼喊同伴——然而孔雀正在以身為牢籠,囚禁著魔之左手的力量,七竅五蘊全部封閉,完全聽不到他的呼喊。而溯光也不知去向。

清歡啐了一口,只能自己吃力地爬了起來。

破軍忽然開口,聲音低而冷,雖然沉睡了千年,卻依舊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的聲調:「當我醒來之日,便是天下動盪之日!劍聖門下,難道你還要逆天而行?」

只聽卡的一聲響,破軍手中的光劍劍芒忽然暴漲,吐出數丈,在清歡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瞬間抵住了他的眉心!在這麼遠的距離外催動光劍,又忽然頓住,這種動靜無定、收發隨心的造詣,即便是當代劍聖也自愧不如。

清歡倒吸了一口氣,一動不敢動,因為只要一動,劍芒就會洞穿他的顱腦!

「如果不是看在你也拿著光劍的份兒上,我直接就讓你去死了。」破軍冷冷道,橫過劍倏地封住了清歡的大穴,手裡的光劍劍芒頓收,「真是沒用,九百年後,劍聖一門居然凋零如此了?」

「胡說,明明是你偷襲在先!否則老子怎會中了招?」清歡大怒之下完全忘了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怒罵道,「你這個劍聖門下的逆徒,有種和老子重新比過!——不是現在,要等我的肋骨好了再比!」

「這麼囉嗦。」破軍皺了皺眉,看了一眼這個喋喋不休的胖子,一抬腳,毫不客氣的踢中了他的昏穴,把清歡踢到了一邊,走到窗口看了看,微微皺眉。

外面已經是萬丈高空,視野所及全是離合的白雲,已經看不到大地。

「瀟,你這是做什麼?」破軍沉聲問,「時間馬上要到了,快回去!」

「抱、抱歉…主人。」瀟的聲音從金座背後傳出,虛弱無力,「沒法…沒法回去了…迦樓羅只能一直往上飛…直到耗盡所有力量。」

「…」破軍的眉頭皺了起來,卻沒有動怒,「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讓主人在甦醒時,被那些各懷心機的人所包圍…」瀟喃喃,聲音越來越低,「我想…只要讓你和慕湮劍聖的轉世單獨在一起。。。。。就夠了。」

破軍皺眉,下意識的抬起手抹了一下眉心。

他的眉心有一抹殷紅,那是星槎聖女滴落在他臉上的血。

「轉世?」他低頭看著懷裡昏迷的女子,眼神微微改變,似乎是被這張極其相似的容顏所震,卻依舊帶著一絲疑惑和不確定。然而她最後不顧一切的維護,顯然震動了破軍的心。他沉默著抬起手,緩緩抹去了自己眉心的血跡,將手指放在眼前凝視。

那滴血裡,有著穿越了千年的熟悉的氣息。

方纔,就是這滴落在他眉心的血,將他從長久的沉睡中喚醒,強烈的震撼令他強行掙脫了尚未解除的封印,提前從金座上甦醒!

是的!她的血在召喚他!他必須醒來。

九百年了,前世今生,滄桑輪迴,他一直在這裡等待,她卻已經不知漂流在天涯的哪一處。但是,容顏可以改變,記憶可以混淆,唯有靈魂是不能作假的——那個一模一樣的純白色的靈魂,如同洪荒曠野裡那朵永不凋零的花朵,遙遠而又清晰,獨立於天地之間,搖曳。

此刻,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觸手可及。

是她嗎?真的是她?星宿相逢的那一刻終於到來了?而且,她這一世,居然是以同族人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這世上,居然會有這樣奇妙的安排嗎?

破軍凝望著昏迷中的女子,似乎想把她的前生今世都一併看懂。他伸出手,緩緩按在了星槎聖女的眉心。一股力量緩緩透入,讓昏迷的人微微一動,醒了過來。

在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了夢寐以求的情景:那個一直在金座上沉睡的人醒來了,在她的面前看著她,眼眸裡蘊藏著複雜而深遠的神色,似乎想要訴說什麼,卻又沉默。

「破軍…破軍大人?!」星槎聖女激動無比,一瞬間清醒,甚至連胸口的傷都不覺得疼痛了,「您…您終於醒來了?我們已經等了您很久…」

她合起了雙手,想要繼續說長久以來的期待和願望。然而她剛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對面那雙眼睛裡的神色忽然變了,就像是剛融化的深潭在瞬間凝結,失去了所有的溫度。她只覺得拖著她的那雙手忽然一鬆,整個人跌落在地,痛徹身心。

「不是你。」破軍鬆開了手,冷冷道,轉過頭去,甚至不願意再看她一眼。

「…」星槎聖女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徹骨劇痛——這種痛不是來自於摔落的身體,而是來自於內心深處——不是她?破軍居然說不是她?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徹底否認了她!

不可能!她等待了他那麼久,幾乎就是因他而生,他居然一句話就否定了她!

「破軍大人,請您仔細看看我!」她在憤怒和委屈的情緒下霍地戰起,用顫抖的聲音大喊,

「看看我!我就是慕湮劍聖的轉生——這是元老院長老認定過的!我已經等了您那麼久,我們族人也等了您那麼久!」

「是嗎?」破軍重新在金座上坐下,冷冷道,「你們等待我,又是為了什麼?」

「因為您可以帶給我們力量,帶領族人重返雲荒!」星槎聖女將雙手合在胸口,看著他,「我們這一族已經在西海上流浪了九百年,請帶領我們重新奪回被空桑人佔領的土地,重歸故土!」

「這就是你們在這裡等待我的原因?」破軍看著金階下的星槎聖女,沉默了一下,微微苦笑,「你們,或者自稱為我的族人的那些人,等待了九百年,其實只是想利用我的力量完成自己的願望而已,是嗎?」

星槎聖女被這種冰冷的語氣和眼神窒住了一瞬,然後合起雙手祈求:「是的,請您聆聽我們的願望——難道您不想族人重回故土嗎?」

破軍將頭微微往後仰,靠在金座上,淡淡道,「不。」

星槎聖女一震,失聲道:「為什麼?」

「真可笑…我是個從小被冰族放逐在外的異類,是曾經血洗十大門閥的元兇,又怎麼會對你們這些人有『同族』的概念?」破軍的聲音冷淡,「如果連這一點都弄錯了,那可真是悲哀啊…讓你們白白等了九百年。」

「…」星槎聖女的身體微微顫抖,似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眼眶一紅,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啞聲道,「您…您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您不知道我們活得多辛苦,又等待了您多久!」

「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那是你們的人生。」破軍冷冷回答,看著眼前哭泣的人,眼神似乎微微有些波動,低聲喃喃,「別哭了。我從來沒見過師父流淚…她是最恬淡堅韌的人,哪怕被最親的弟子背叛,萬箭穿心,也能安然若素——你身上有她的氣息,可是,你並不是她——」

「我就是她!」星槎聖女忽然打斷了他,聲音顫抖,淚水不停滑落,「我從生下來起就是為了成為她!我有她的靈魂、她的容貌、她的一切!甚至她沒有的冰族血統,我也有!——您怎麼能用一句話就否定我?」

「因為就算什麼都相同,但你的心,卻是不一樣…」破軍看著她,緩緩伸出了手指著她的心臟,「你的初心,就是完全不對的——」

那一瞬,星槎聖女被一股奇特的力量推動,身不由己地向前急行。破軍伸手在金座前抓住了她,端詳著,搖了搖頭,「看吧,空有和我師父一樣的外貌,卻只具有她六分之一的靈魂——如果不是擁有六魄,甚至一點點她的氣息都沒有了。」

他伸出左手,緩緩點在了她的眉心。

那顆紅痣忽然透出奇特的光來,照亮了他的臉龐。

「其實…我多麼希望你是她…」破軍的眼神忽然變得空茫,似是失落地喃喃,「如果是這樣,那就簡單了啊…我就會對你開口要求的一切任你予取予求,無論是毀滅空桑,還是奪回雲荒,我將赴湯蹈火,萬死不懼——可是,你不是她。」

「真正的師父,又怎麼會懷著殺戮的願望而等待我甦醒呢?」

破軍低聲說著,聲音居然是溫柔的。他的左手按住了她的眉心,緩緩抽離——那一瞬間,她喊了一聲,眉心的紅痣忽然開裂,一滴鮮血伴隨著白色的光飄了出來!

「你就應該是你,不該活在誰的陰影下,也不該保有她的靈魂碎片——所以,讓我幫你把這一切結束,從此輕鬆地為自己活著吧…」

星槎聖女猛然一震,身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急速流失。

她想維持住自己的神志,然而,卻在他的手指下陷入了昏迷——他的眼睛是暗的,裡面卻似乎燃燒著火。在那樣的注視下,她忽然覺得畏懼,下意識地想逃離。

「去吧,」她聽到那個聲音對自己說,「過自己的人生。」

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最終變成了一片黑暗。她不知道這個人正在取走她的魂魄,她生命中唯一和他有交集的部分;她也不知道這將是自己這一生最後一次見到這個名為「破軍」的男人;更不知道自己和他之間那種與生俱來、看似牢不可破的夙緣,已經在這剎那間破除。

從此後,茫茫萬古,他們之間永遠只是陌生路人。

將手指從星槎聖女的額頭抬起,那一點淡淡的白光也隨之浮起。

破軍張開左手,凝視著掌心裡那一點光,低聲喃喃:「真是溫暖啊…哪怕只是碎片。」他屈起手指,似乎想將這一點光虛握,卻忽然痛呼了一聲,鬆開手來!

「師父?!」他脫口低呼,眼神苦痛。

《羽·蒼穹之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