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雲煥霍然一驚,下意識地避開那個還在開口說話的頭顱,啪的一聲,撞倒了背後的桌椅,整個身子猛地一震,真正地醒了過來。

金色的夕陽照在他臉上,有微弱的溫暖。教室裡依然空空蕩蕩,桌椅整齊。他一個人坐在昔日坐過的位置上,回顧四周,一個一個回憶著當年同窗之人的臉,眼神慢慢變化。

——那些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都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吧?

“承訓!”他低低喚了一聲這個名字,猛然站起身來,大步走出堂外——外面的屠殺還在繼續,幾個參與叛亂的門閥遭到了族滅的懲罰,屍山的高度還在繼續增加。那些血在講武堂前匯聚成血池,黑紅色漸漸凝固。

看到破軍少將從堂內走出,所有戰士紛紛停下手,恭謹地行禮。

金色的迦樓羅在他頭頂迴翔。

“巫即一族的承訓呢?”他問身側執行死刑的戰士,“把他找出來!”

那個戰士疾步跑出,在人堆裡走了一個來回,旋即回來單膝下跪:“稟告少將,已經找到承訓校尉了。”

戰士托起了一顆剛斬下不久的頭顱,手上血跡淋漓。

已經死了?那麼,方纔他在夢裡看到的承訓,原來已經是…那一瞬,雲煥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幾乎以為自己此刻還在夢魘之中,恍惚覺得承訓的人頭還會再度開口和他說話,苦苦勸他收手。

然而,那顆頭顱已經失去了生氣,閉目無言。

“…”他揮了揮手,示意戰士退下,心裡漸漸有無法控制的煩亂。側首看向背後那面森冷的七殺碑,碑上文字一個接著一個跳出來,映入眼簾——

“不忠之人,殺!

“不孝之人,殺!

“不仁之人,殺!

“不義之人,殺!

“不禮不智不信人,奉天之命殺殺殺!

“三軍之中樹此碑——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他忽然忍不住心裡的狂躁,站在碑前以劍戳地,仰天大呼,狀若瘋狂,響徹三軍,“殺!殺!殺!給我殺,一個不留!——不用斬首,統統的給我絞死!全部絞死!”

從白塔東側的講武堂看過去,朱雀大道兩旁屍首林立,宛如兩道死亡的牆壁。

暮色降臨的時候,廝殺和哀嚎聲音終於低下去了。剩下的人被士兵暫時押回,屍體被處理乾淨,講武堂總算顯得安靜而空蕩。

“再殺一日,把剩下的解決了;然後再給三天,選出新一任的族長——三日後,帝都戒嚴。”雲煥看著撤退的戰士,眼裡的光芒冷銳而尖利,“我要清點軍隊人數,確認剩下的三軍將士是否真心效忠於我。”

“是。”季航和其餘幾位將領單膝跪地,領命。

“帝都外情況如何?”他繼續問。

“稟少將,葉城已經進入備戰狀況。”季航旁邊的路夏搶著回答,“他們已經封閉了水底甬道,試圖切斷帝都的供給和聯繫——這幾日趁著帝都內部繁忙,飛廉和巫羅在葉城修築工事囤積糧草,還四處遊說其他駐地的軍隊一起反攻帝都。”

“哦…”雲煥淡淡,“看來,這小子是鐵了心要和我作對到底了。”

“是。飛廉少將據說持有一面雙頭金翅鳥令符,已經頻頻飛往各處帝國大營,”路夏有些擔憂,“屬下怕他振臂一呼,各方的官兵都會被其迷惑,以他為馬首是從…”

“螳臂當車——整個征天軍團加起來,也抵不過迦樓羅一片羽毛。”雲煥不以為意,疲倦地開口,“等我清洗完了帝都,自然會回頭好好的對付這些不識好歹的傢伙…那些敢於依附飛廉、與我作對的,下場就和現在帝都的叛徒一模一樣!”

“是。”各位將領悚然低首,不敢對視。

“比起那些殘兵敗將來說,外敵更加重要一些。”雲煥抬起頭,看著夜色裡白塔廢墟,聲音冷靜,“無論空桑人還是鮫人,都是不可忽視的大敵——他們擁有極大的力量,一旦聯起手,就能像上次一樣出入帝都如無人之境。”

想起那天夜裡衝入帝都上空的蛟龍和冥靈軍團,季航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過,他們都有致命弱點——鮫人不能長期遠離水源生活、所以不能深入內陸,砂之國那樣的地方他們永遠無法控制。而空桑人…呵呵,那群死人,無法在日光下戰鬥。”雲煥的聲音平靜而犀利,日間那種嘶聲力竭的狂態全不見了,從容分析,指點三軍,“所以,只要抓住他們的弱點,便能在戰鬥中立於不敗之地。”

“還請少將指點!”各位將領低首在階下聽命。

雲煥橫轉佩劍,在地上沾著血比劃出雲荒的大致地形,冷冷開口:“很簡單。遇到冥靈軍團時命令各軍不得主動應戰,力求拖延,保存實力且戰且退——夜最長也不過六個時辰,天一亮他們必須撤退。在他們撤退時,就迅速包抄追擊,截斷後路!”

“是!”季航諸人齊齊回答,士氣大振。

“還有這裡和這裡,”雲煥依次點過北角和東南角,示意:“整個大陸上,目前南方數郡和西荒相對穩定。東澤局勢動盪,九嶷郡已然脫離帝都控制。鮫人多利用水路、配合空桑西京軍隊作亂——傳令下去,即刻控制水源,以斷其通路。”

“控制水源?”季航他們面面相覷,遲疑,“東澤水網密佈,要截斷水流實在不易。”

“誰叫你們涸澤而漁?”雲煥冷笑,“改變水質,讓那些鮫人無處容身就是。”

眾人一起變了臉色:“莫非…是要在青水中下毒?”

“蠢材!”雲煥實在不耐,拍案而起,“青水不比赤水,東澤人煙繁密,水網無盡,怎生下毒?又要下多少毒才能有效?”

一群軍人不明所以,訥訥。

“用幽靈紅藫,”雲煥吐出一口氣,冷冷,“把幽靈紅藫投放到青水去。”

季航悚然一驚,抬頭——幽靈紅藫出自西荒赤水,傳說是由死在沙漠裡的旅人怨念凝結而成。劇毒無比,孢子成熟後飛附於周圍其他活物之上,以其為載體汲取養分,蔓延極快,所到之處往往一片荒蕪,人畜植物皆無倖免。

多年來,無論空桑人還是帝國,一直採取種種方法控制其蔓延,甚至專門在赤水入鏡湖的地方設置閘門、派出將軍駐守,來斷絕其傳播,所以此禍從未越過鏡湖傳到澤之國。

“幽靈紅藫蔓延極快,不出一月、便可充斥青水河道,”雲煥的聲音冰冷,隱隱有刀劍交擊的冷銳,“水下一切活物,絕無倖免——就算僥倖不被毒素侵蝕,幽靈紅藫成長時會大量汲取水中養分,那些鮫人在其中也會窒息而死。”

“…”即便是死心追隨破軍的季航,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這一刻的少將,完全沒有白日裡嘶聲號令屠殺的殺氣,然而那種瘋狂卻是隱藏著的,在平靜冷酷的分析下、一點一滴透出來,帶著濃烈的殺戮氣息,令人不寒而慄。

《鏡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