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裡有天險可守!”狼朗卻眼神灼灼地盯著他,低沉地吐出了幾個字。
飛廉一震,彷彿想起了什麼,久久無語。
湘方纔的追述還在耳畔迴盪,激起連綿的幻象——冥冥中他彷彿可以看到那個人在漫天的風砂中崩潰,用血肉模糊的手拍打著厚重的石壁,苦苦哀求。那個石門背後,幽冷的泉水裡,埋葬了他畢生再也無法獲得的至愛。
初起的暮色中,征天軍團的少將轉過了身,面向西方盡頭喃喃——
“是的…古墓。”
三、訣別
夜色籠罩了雲荒,冷月從慕士塔格背後升起,漸至中天。
月影與白塔投影在水面上重疊,無色城在那一瞬間打開。
“各部就位,準備出發!”白瓔手握韁繩,在天馬背上抬頭看著頭頂的月影,吐出了命令。冥靈軍團紛紛翻身上馬,騰出了水面——一時間,影影綽綽的冥靈軍團遮蔽了月光,宛如夜幕裡騰起虛幻的雲團。
“太子妃。”一襲紅衣來到她的馬前,彷彿想要說什麼。
“赤王?”剛準備隨軍出發的白瓔勒馬轉頭,有些詫異,“此次赤之一部留守無色城,赤王不必跟隨。”
“屬下知道。只是…”紅鳶點了點頭,眼神猶疑,欲言又止。
“怎麼?”白瓔敏銳地覺察出不對,然而千軍待發,對方吞吞吐吐,她也沒有時間繼續仔細詢問。
“等回來再說如何?”她勒轉馬頭,對紅鳶微一點頭,便絕塵而去。
赤王站在原地,望著白衣女子騰空而上的身影,將緊握的手鬆開,歎了一口氣。算了…算了。還是等太子妃回來再說吧,此刻若說了海皇的病情,也只是白白擾亂她的心思而已。
她沉吟許久,直到那些人馬都已經去得看不見蹤影,才轉過頭悄然離開了無色城。
明月在頭頂蕩漾,流光宛轉,清麗如雪。隔了萬丈的水面,上面的一切都彷彿浮光掠影般捉摸不定。赤王走在鏡湖水底,看著水上影子一樣的人世,不由有些癡了——世上的種種變遷,其實也就像浮雲在水面上投下的影子那樣變幻無定吧?
忽然間,百年來的每一個細節都浮出了記憶,死去多年的赤王站在水底,月光從頭頂射落,清冷的輝光穿透了她空無的身體。在這樣的光與影中,她記起了自己的少女時代。張了張口,一首多年來從未再唱過的歌,就這樣低低從唇中吐出——
“縱然是七海連天
“也會乾涸枯竭,
“縱然是雲荒萬里
“也會分崩離析。
“這世間的種種生離死別
“來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愛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愛過你
“那我就永遠不會忘記。
“但,請你原諒——
“我還是得不動聲色地繼續走下去。”
“紅鳶。”一曲未畢,便聽到有人低喚她的名字。
觸電般的回頭,看到的卻是丰神如玉的鮫人藥師。海皇的巫醫同樣悄然地離開了復國軍大營,來到了無色城外,走向了少時深愛過的女子——自從在鏡湖大營出乎意料的重逢以來,這些日子他們秘密的來往,彷彿回到了百年前熱戀的時候,不顧一切。
歌聲還在水底迴盪,他靜靜凝望著她,彷彿是在凝望著許多年前那個美麗的赤族公主。
“治修。”她輕輕答應,伸過手去,和他悄然相扣。
他右手虛握成拳,讓冥靈女子的手在自己掌心保持著宛若真實的形態,眼裡各種複雜的情感如同潮水般漲落不定——是的,百年前各奔前途後,他們都不動聲色地繼續走了下去,為了各自的信念和族人戰鬥,一路誰都不曾回頭。
但是,卻沒有想過在那樣長的道路之後,居然還能在這一刻再度相逢。
冷月的輝光照射到水底,清冷的光芒中,冥靈女子靜靜依偎在鮫人藥師的懷裡,兩人的身體都是冰冷的,然而卻有熱情彷彿地底的火一般燃起,再也無法撲滅。赤王埋首於初戀情人的懷裡,無形無質的淚水、接二連三的滾落面頰。
許久許久,各自無言。
“紅鳶,你告訴太子妃了麼?”終於是治修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紅鳶微微一震,歎息了一聲:“沒有。太子妃今晚要帶兵前去葉城,將皇太子殿下的最後一個封印迎回無色城——海皇病重垂危,這樣的消息若讓她得知必然會心神大亂。我想還不如等她歸來,再找個機會宛轉告知。”
“是麼?看來這就是命數啊…他們終究無法見上最後一面。”治修卻是苦笑了一聲:“如今不說也罷了,因為海皇已經走了。”
“走了?”紅鳶大吃一驚,顯然是以為不祥之意。
“不,是真的走了。離開了。”治修喃喃,抬頭看著極遠的方向,眼神莫測,“還是不要再和太子妃說這件事了…因為今日傍晚,海皇已經和女祭離開了大營,去了哀塔。”
“哀塔?”紅鳶詫異地抬頭,“就是你們一族的聖地麼?”
“是啊…怒海之上,號稱‘轉生之塔’的哀塔。”治修彷彿也在回憶著什麼,喃喃,“海皇和誰都沒有商量,只留了一封書信,就突然去了那麼遠的地方…”
哀塔,不僅是鮫人的聖地,也是上古雲浮人的聖地。
傳說中,每一個雲浮翼族在未成年之前,都會在儀式中被祭司抬上塔頂扔下。在急速的墜落中,讓凜冽的天風和心底的恐懼吹開翼族少年背後的雙翅,能在落地之前展翅飛起的、都成了真正的雲浮人。而那些無法完成“展翅”過程的,就這樣活活地摔死在了海面上。所以,這座見證過上古無數翼族第二次誕生過程的黑塔,就被稱為了“轉生之塔”。而在雲浮人離開雲荒大陸後,哀塔卻延續了下來,成了海國鮫人的祭祀海和天場所,由女祭終身在塔內供奉著龍神。
“海天之戰後,哀塔不是已經荒廢了麼?”紅鳶不解,“你說海皇的身體已經極其衰弱,在這個時候,他又怎能進行萬里的跋涉?”
“不知道。海皇做事從來讓人猜不透。”治修的眼神空茫起來,神色複雜地低語,“紅鳶,我有一種預感…我覺得蘇摩陛下不會再回來了。或者說、回來的,也不會是原來的海皇。”
“什麼?”紅鳶一震,霍地抬頭看著他,“海皇會死?”http:///
“天人尚有五衰,海皇又怎能永生不死?”治修搖了搖頭,歎息,“何況這一次白塔頂上和破壞神一輪交手後,海皇的傷勢非同小可,眼見得也只是拖延時日罷了——以他的性格,又怎能容忍自己在病榻上奄奄待斃?”
紅鳶愕然:“海皇到底受了什麼樣的傷?”
治修的雙手絞在一起,眼神變化,最終搖了搖頭:“不能。太複雜了——這是內外並發的可怕傷勢,外部的傷似乎是破壞神的力量造成,而內部…我也不清楚。”
他頓了頓:“但是,海皇稱身體內的那種黑暗力量為‘阿諾’——那種力量在他傷病衰弱之時,不斷地吞噬著他!”
紅鳶吃驚:“連你救不了他?你是海國最好的藥師啊!”
“嗯…”治修緩緩地搖頭,“可是這樣的傷,已非針藥力所能及——我想,大概因為這樣,溟火女祭才會帶陛下去往哀塔。”
“那他去了那裡,又準備做什麼?”紅鳶蹙眉,“那裡有更好的藥師?”
治修緩緩搖頭:“我不知道…前方戰況吃緊,龍神遠赴東澤率領族人戰鬥,長老們和碧事先都毫不知情。海皇離開得很突然,只有溟火女祭跟著他。”
“真是任性的海皇…”紅鳶搖頭,苦笑,“幸虧我們的皇太子不像他。”
“海皇一貫性格孤僻、獨來獨往,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治修苦笑,彷彿忽地想起了什麼,道,“我在他的掌心曾經看到過一個奇特的金色五芒星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