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日,大家準備好了麼?」真嵐看著跟自己並肩戰鬥了上百年的諸王,語氣前所未有的沉重,「白之一族的戰士由我來率領,青塬也將被從九嶷召回。這一次,一定要傾盡全力,畢其功於一役!」
「是!」諸王被這樣的語氣所感染,大聲領命。
「但是…」藍夏卻還有一絲遲疑,「為什麼要在十月十五日?」
真嵐低頭看向水鏡,淡淡地回答道:「因為按雲荒曆法來說,這一日正是黑夜最長、白晝最短的一日——最有利於我們冥靈軍團作戰。」
「可是,再長的夜也有破曉的時刻,」黑王玄羽猶豫道,「畢其功於一役?皇太子認為可能在一夜之間摧毀滄流軍隊的主力麼?萬一不成功,天亮後來不及撤回就會遭到極大的損失。到時候,還不是把戰果拱手讓給了那些鮫人?」
「黑王!」真嵐蹙眉,厲聲道,「大事尚未開始,便拈輕怕重、尋思退路,這一戰不必打便先輸了!」
從未見溫和的皇太子如此嚴厲,黑王不由得低下頭,不敢出聲。
「我和空桑早有約定,自當相互協助。」真嵐放緩了語氣,「諸位不必瞻前顧後,凡事總有一拼。如果信任真嵐,便各自盡力就是了——空桑復國,就在此一舉了!」
「聽憑太子殿下吩咐!」諸王齊齊屈膝。
真嵐也彎下了腰,一一回禮,眼神嚴肅:「天祐空桑!」
「天祐空桑!」大司命舉起了手,在光之塔下仰頭大呼,花白的長髮和鬍鬚在水底拂動,「國祚綿長!」
無色城裡,所有的白石棺材都發出劇烈的震顫,彷彿裡面沉睡著的子民同時受到了震動,震動聲漸漸越集越大,響徹了整個水底。
「九嶷漫起冥靈的霧氣
「蒼龍拉動白玉的戰車
「神鳥的雙翅披著霞光
「從天飛舞而降的高冠長鋏的帝君
「將雲荒大地從晨曦中喚醒
「六合間響起了六個聲音
「暗夜的羽翼
「赤色的飛鳥
「紫色的光芒照耀之下
「青之原野和藍之湖水
「站在白塔頂端的帝君
「將六合之王的呼應一一聆聽
——天祐空桑,國祚綿長!」
盛大的儀式已經開始,為了迎接三日後的那一場空前血戰,大司命帶領所有空桑人在光之塔下祈禱,祝誦的聲音傳遍了整個無色城。
在這樣宏大的聲音裡,她卻覺得自己的神志在漸漸渙散。
「太子妃!太子妃!您怎麼了?」侍女驚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想開口,卻說不出一句話,身體在不受控制地衰竭,冰冷而麻木。這一瞬,她甚至有一種感覺——自己的生命已經快要到達終點。那樣…說不定也好。
「別慌,」然而,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安慰侍女,「你先下去吧。」
恭敬的應答聲裡,旁人都退去了,一下子變的如此安靜。白瓔覺得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抱了起來,她睜不開眼睛,如蘆葦一樣無力地垂下頭,靠在了那個人的肩膀上——真嵐,是真嵐吧?
一直以來,他都是那樣優秀的君王和丈夫,對國家和子民盡心盡力,甚至對她這樣一個妻子也是仁至義盡。
「白瓔,你一定不會放棄的,是吧?」真嵐的聲音近在耳畔。他很清楚星魂血誓的力量,這種誓約在締結的一瞬,會將一方的生命注入另一方,將兩人的命運聯結起來——但是,當用斬血之術斬斷了這種聯繫後,她和蘇摩都會同時陷入衰竭,如果不能依靠自身的意志力恢復起來,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險。
真嵐的聲音很平靜,似乎知識在敘述一個明顯的事實:「我相信你一定能恢復,雖然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但是你肯定不會就此死去,是不是?」
「原諒我不能繼續守著你了,我馬上要出征了,這次和我並肩戰鬥的除了海國,居然還有冰族——你看,生命總是充滿了不可知的因素,所以也總是存在著期待和樂趣啊。」真嵐對著昏迷中的妻子低語,「馬上就是最後的大戰了,這一戰後,只有兩個結果。要麼,是魔統治整個雲荒,空桑和海國滅亡;要麼,就是魔被封印!」
什,什麼?最後一戰?就要到決戰的時刻了麼?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
「很不甘,是不是?很想此刻就站起來和大家並肩戰鬥,是不是?」真嵐居然明白她的想法,繼續輕聲道,「那麼,就要想辦法早日好起來啊,白瓔!你是劍聖,是護之力量的繼承者,創世神生生不息的力量就蘊藏在你的指環上,所以,一定要早日站起來。」
是,是的,一定要早日站起來!一定要看到空桑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她無法開口說話,甚至無法睜開眼睛,卻感覺到丈夫的手指溫柔地拭過自己的臉頰,他頓了頓,似乎沉吟著什麼,終於又開口道:「白瓔,離開之前,我還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你還記得神廟上的那一戰麼?那一戰後你毫髮無傷,當時蘇摩並未直接和魔交手,卻從此陷入了衰竭——你不是一直奇怪他為什麼受傷麼?
「我可以告訴你,那是因為他替你承擔了所有的傷害!很不可思議,對麼?連我都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這其中的奧妙——這種法術從未在雲荒出現過,所以在看到你後背殘留的那個符號時,我並未立刻想到那是怎麼一回事…甚至在聽說蘇摩重病時,也沒有明白兩者間的關聯。
「直到赤王告訴我,治修在海皇的掌心曾看到過另一個正位的五芒星。那一刻,我才想起了某個遙遠的傳說。於是,我查閱了不少古卷,終於確定了這個猜測…是的,是的,這是一直秘密相傳的轉輪枯榮大法!
「是將一個人身上遭受的所有攻擊和傷害轉移到別處的咒術!」
真嵐的話傳入耳際的剎那,她的神志在一瞬間接近崩潰。然而虛無的意識無法凝聚,更不能支撐起無力的身體,表露出絲毫的感情起伏。
不,不,真嵐,你說的不是真的!你說的一定不是真的!
那個人是瘋了麼?星魂血誓之後,他們的命運已經緊緊相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怎麼可能只讓其中一人承擔所有的痛苦,而讓另一個人得意保全?
「白瓔,你想說什麼?你想說星魂血誓,不可能有這樣的情況出現,是不是?是的,正是因為這個咒術在先,所以也妨礙了我之前的猜測。一開始,我根本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會是這樣。如果早些明白的話,一定不會讓蘇摩離開。
「但事實上,在你走上白塔神殿、面對神魔之前,他已經在你身上布下了這個咒術。所以,你無論怎樣都可以全身而退,回到無色城;所以,他戰後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衰竭,並在所有人覺察之前,離開了雲荒。
「他為什麼要離開雲荒,當時,沒有人明白。
「其實,他不是任性的王者,不是不顧子民、不顧國家的海皇,在這個時候他忽然離開雲荒遠赴海外,必然有他的難處。我想,其中可能有一點,應該是為了…斬斷和你之間的聯繫。」
斬斷和她之間的聯繫?他們的宿命已經相連,星辰的軌跡已經合併,生死同命,怎麼可能再斬斷?
「你知道,星魂血誓是極其厲害的法術,一旦結下,只有斬血大法才能將其終止,而要實行這種法術,必須要回到其中一方的血緣『緣起』之地。所以他帶著紅衣女祭回到了故國。我猜,他大約是要在自己承擔所有之後,再斬斷和你之間的聯繫,以免自己的衰竭會同時影射到你的身上,將你一起拖向死亡。白瓔,原來他愛你之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真嵐握著蓮台上昏迷中的妻子的手,看著她眼角不停滲出的淚水,心中一痛,臉上露出心疼而絕望的表情。
「可惜等我明白這一點的時候,海皇已經遠離雲荒。而戰雲四起,我輾轉其中,因為身不由己——如今我也要去往戰場,和破軍進行最後一戰。」他輕聲歎道,為她擦去眼角的淚水,「所以,在走之前,我必須將這件事告訴你。」
「你一定很痛苦,白瓔。如果你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你會過得更加寧靜?但很抱歉,白瓔,我是個自私的人,不能讓自己忍受這種折磨,所以必須要告訴你真相。
「多麼可笑,某日我還幻想過,以為我們或許真的可以在一起…呵,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前緣有定,終究不可以勉強。
「我現在用了『定影』之術,將你的身體暫時維持下去——后土的力量會護住你的心脈,維繫你的生命。我讓大司命看著星盤,當屬於你們的兩顆星辰徹底分開的時候,你就脫離了危險。從此以後,你擁有了血肉之軀體,也有了新的生命。」
雖然無法出聲,然而,眼角滾落的淚水說明了她內心的種種激烈情緒。白瓔在極度的衰竭中昏迷著,但那個人的影子卻越發清晰地出現在了心底——藍色的長髮如風飛舞,絕美的容顏蒼白而憔悴,他站在雲霧縈繞的白塔之上,回頭看著她,深碧色的眼睛裡有著她一直無法看懂的表情。
蘇摩…蘇摩,這麼多年來,你可曾表露過一絲一毫真正的想法?
如今的你,究竟在何方?你究竟要做什麼?
真嵐看著妻子蒼白的面容,嘴邊突然露出了一絲微弱的笑意:「你應該感謝他,因為他給予了你這一切。他是個隱忍的人,當年欠你多少,如今,如今都要用百倍來回報。」
真嵐,為何你要說這樣的話?每次都是這樣,我早已作出了選擇,準備為空桑而活下去。為何,你卻要讓我一再陷入這樣的混亂中?如今的我…如今的我,到底該何去何從?
「白瓔,我想我是一個幸福的人,可以和自己所愛的人共度百年的光陰——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愛不愛我。我只是一直在反省,擔心自己有沒有耽誤你,使你錯過了你最愛的那個人。不過還好,一切還來的及,你們一定會重逢的。」真嵐輕輕搓著白瓔的手,讓那只冰冷而纖細的手在自己的手心裡逐漸溫暖起來,然後,輕輕地取下了她無名指的那枚戒指,「從此,你只是你自己,不必再受到皇室禮法的拘束——我還你自由。如果某日你能重新戴上這枚戒指,那麼,我依然尊重你的選擇。」
真嵐凝視了妻子片刻,低下頭,輕輕在她冰冷的額上印下了一個溫暖的吻:「再見,睡美人。」
十月十三日。
暮色初起的時候,空寂之城裡枕戈待旦的軍隊並沒有迎來預料中的猛烈進攻,諸位將領登高遠眺,發現駐守博古爾大漠的滄流鎮野軍團一夜之間忽然南撤,向著帕孟高原上的烏蘭沙海集結而去。
「這下好了,破軍集中力量進攻銅宮,我們這邊便可多支撐一段時間了。」衛默大大鬆了一口氣——有大片的烏雲正在往南面移動,分明是帝都伽藍的軍隊傾巢而出,在伽樓羅金翅鳥的帶領下奔赴盜寶者的聚集地。
「難說。盜寶者趨炎附勢,一定會將古墓裡盜去的珍寶獻給雲煥的。」飛廉站在城頭,歎道,「這仗未必打的起來,大家不可掉以輕心。」
「你看,伽樓羅金翅鳥已經停下來了!」青珞驚道,「雲煥下來了!」
「什麼?破軍真的肯和對方交換條件?」有人驚叫道,「天啊。以他那麼暴躁的脾氣,怎麼可能親自出面和卑賤的盜寶者低聲下氣地談條件?」
諸人齊齊將目光投向了守墓多年的狼朗:「古墓裡到底有什麼?」
狼朗低下頭,古銅色的雙手緊緊交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道:「不,飛廉少將,這一戰在所難免——不管盜寶者們是否會交出盜來的珍寶,烏蘭沙海必將血流成河!」
飛廉悚然動容,轉頭看向這個戍邊多年的同族:「僅僅為了一個死去的人?」
「你們不明白這座古墓對破軍的重要性。」狼朗站在空寂之城的城牆上看著南方,眼神冰冷,「那群盜寶者真是自取滅亡,居然敢偷走那樣的東西,還以為奇貨可居,他們不知道,在破軍的心裡——這座古墓是絕對的禁域,無論是誰,只要敢驚擾到那個人,都會陷入到萬劫不復之中!」
十月十四日。
帕孟高原上,狂風怒嘯。銅宮矗立在荒原中心,在血色的夕陽裡發出鋼鐵特有的冷銳光芒。
然而,夕照很快就被遮天蔽日而來的軍隊掩蓋了——伽樓羅巨大的雙翅遮住上空的日光時,銅宮的最深處,盜寶者們正在進行密議。
「九叔是不是已經帶著家眷走了?」音格爾首先發問。
「是,」他的心腹侍從恭敬地上前稟告道,「今日一早,就帶著夫人和閃閃從密道離開了。族裡其他的婦孺也已經被妥善轉移到了靠近狷之原的地方,只要這裡一出現異常,立刻可以從狷之原泛舟海外。」
「哦,那就好,」音格爾送了口氣,「對了,那些霍圖部的人呢?」
「他們…」侍從顯得有些猶豫,「稟少主,今日一早就找不到他們了——霍圖部的那些人不告而別,半夜全部撤走了。」
音格爾微微一驚。
幾個月前,那群由女首領帶來的霍圖遺民,手持一片白色的羽毛,前來傳達了空桑皇太子的意願。而他也恪守了自己在九嶷山帝王谷對真嵐做出的承諾,在這樣一個非常時刻貢獻了自己的力量,站到了空桑人的一邊。
可是,如今大戰就要開始,那一隊霍圖部人居然不知所終。
「算了,本來也沒對他們有什麼指望,你們先下去吧。」音格爾蹙起了眉——盜寶者之王其實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在沒有部下簇擁的時候顯得有些蒼白而單薄,完全不像那一群虎豹之徒的領袖。
頭頂有低沉的鳴動聲,穿過銅宮厚實的牆壁傳到了大家的耳畔。
他知道,那是征天軍團特有的殺戮之聲。大量的風隼雲集在烏蘭沙海上空,宛如一群等待高空撲食的惡鷹。而惡鷹們的頭領,那架巨大而可怕的伽樓羅金翅鳥卻是無聲無息地懸浮在空中,宛如死亡的陰影一般可怖。
音格爾將臉埋在手心裡,感覺手心滾燙,臉頰卻是冰冷的——這一瞬,他幾乎以為童年時就纏繞他的毒又發作了。然而,他卻清楚地知道,這只是在如此重壓之下對自己產生的一絲懷疑而已。
「音格爾少主,破軍少帥已經到了。」背後的帷幕裡,有人緩步走出,手按光劍,正是空桑的大將軍西京。
「我已經派出使者和他交涉了,」音格爾沒有抬頭,悶聲道,「願意用古墓裡的這尊玉像和他做一個交易。」
「交換什麼?」西京身後的慕容修饒有興趣地問道。
「擺脫任何一族的奴役,封疆列土,自立為王。」音格爾在掌心裡短促地冷笑了一聲,「說實話,這可是我們盜寶者數百年來的最大心願。」
「好高的代價,」慕容修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雲煥會答應麼?」
「一般來說,應該會的。畢竟師傅的遺體在那裡,他不敢棄之不顧。」西京低聲道,「但是,就他的個性來說,這是絕對不可能的——破軍絕對不會容許拿他所珍視的東西『做交易』的人再存在這個雲荒上!」
慕容修悚然一驚:「那麼,現在我們就開始按計劃行動吧!」
「沉住氣,慕容公子。」音格爾的臉色陰鬱,「慢慢來,等待破軍的回復。畢竟盜寶者的舉止要像個盜寶者,我不乘機討價還價豈不是太不像話了?」
「嗯。」慕容修很快恢復了鎮定,點了點頭。
西京伸出手:「我要的東西準備好了麼?」
音格爾點點頭,伸手入懷,摸出一物遞給西京:「這是隱墨珠,和辟水、柔火、定風、駐顏並稱的寶物。暫時借給你,用完了還我。」
西京接了過來,打開白玉匣子,剛一接觸到那顆淡墨色的珠子,整個人便忽然間消失了。
「怎麼樣?」音格爾看著虛空,淡淡問道。
「很好,」西京的聲音從原處傳來,「不愧是盜寶者之王啊,簡直搜羅了天下所有的奇珍異寶!」
「其實也都是從你們空桑的皇帝那裡弄來的。」音格爾淡淡答道,「不過也要小心,以破軍之能,就算你隱身了,恐怕他不過片刻之間就能察覺出來。」
「沒事,只要那個『片刻』就夠了,」西京收了隱墨珠,身形赫然出現在房間的另一端,「這本來就是瞬間定勝負的事,不成功便成仁,絕無第二次機會。」就在此刻,莫離的聲音忽然從外面低低傳來:「稟少主,破軍少帥的回復到了!」
「怎麼說?」音格爾臉色一沉,直起了身子。
「破軍看到了您送去的信物,非常憤怒。」莫離站在門外低聲稟告,「一怒之下,竟然將我們派去的使者殺死在伽樓羅裡,將頭顱從高空拋擲而下!」
「哦?」音格爾冷笑,「我還以為他看到禮物會很高興呢。」
「但是,破軍很快就平靜下來了,」莫離的語氣也是詫異不解的,「他居然又反過來派出使者,說願意接受您提出的那些條件——封您為大漠之王,以帕孟高原為封地,從此不再受帝都的節制,只求您保證古墓裡的人不受任何損害。」
密室裡的幾個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神色複雜。
「那好,你回去和破軍說,」音格爾卻是不動聲色,「封位儀式就定在今晚,如果他兌現了諾言,他就可以毫髮無傷地帶走他最珍愛的東西。」
「是。」莫離領命退去。密市內的氣氛凝重而嚴肅。音格爾不停地把玩著手上的短刀,蒼白的臉上泛起了某種可怕的神色,纖細的手指緊握刀柄,另一隻手無聲地拭過刀鋒——瞬間,一滴血沿著刀刃滾落,隨即消失不見。西京的手也握緊了腰畔的光劍,低頭看著上面那顆銀白色的小星。
沉默只持續了片刻,西京便抬起頭看向慕容修,開口道:「慕容,你可以暫時離開了——接下來是我和少主的事,你幫不上忙。」
中州來的商人沒有一絲猶豫,點了點頭:「那好,我先走了。」
西京擺了擺手,看著那一襲白衣消失在了地道裡。
盜寶者少主看著那個中州人的背影,眼神卻是鋒利如刀,冷笑一聲:「真是好夥伴啊,在這個時候就這樣輕輕鬆鬆地走了!你們空桑人怎麼會結交這樣的朋友?見利忘義、貪生怕死,還不如我們盜寶者可靠呢。」
「哪裡,」西京卻是毫不介意地坐了下來,「慕容只是個商人而已。」
「商人?」音格爾驚訝地問道,「中州來的麼?」
「是啊,你們盜寶者應該和這種中州來的商人打過很多交道。你們盜來的珍寶不是大都通過他們之手流傳到中州去的麼?」西京搖頭笑了笑,「商人重利,何況他謀劃的又是天下大利。所以,你又怎能指望他在此刻留下來?」
不等音格爾再說什麼,空桑名將抬起頭,閉目聽了聽外面空氣裡風隼的鳴動聲,彷彿在預測這一次來了多少軍隊。過了片刻,他忽地睜開眼睛,看著坐在對面的盜寶者之王,脫口道:「有酒麼?」
「酒?」音格爾奇道,「大敵當前,將軍卻要喝酒?」
「當然要喝!」西京彈了彈腰間的那個空酒葫蘆,大笑道,「越是大敵當前,越要好好一醉!汀死後,我再也沒有沾過一滴酒,今天可要好好痛飲一番了!」
音格爾看了他片刻,彷彿想從這個活了上百年的前朝名將的臉上看出一些什麼來,然而最終只是默默點頭:「好。銅宮裡自釀的『大漠紅』也算得上佳釀,只是酒性極烈,在下量淺,恐怕無法陪將軍痛飲了。」
「好!」西京一拍光劍,大笑道,「那就先來五壇!」
在空桑劍聖重開酒戒之時,綠水青山的九嶷郡裡,那笙正在青王的離宮內,看著那一面空白的碑發呆。
望鄉台,墜淚碑。
——空桑人追憶亡靈的神物,凝聚了千百年的血淚。那是有著無數「過往」的東西,一眼看去,那笙的視線就被那面空無一字的碑面吸引了,彷彿看出了什麼,久久凝視著。
「啊?」旁邊的晶晶覺得無趣,拉了拉她的衣角,指向天空。
暮色開始降臨了,然而霞光漫天,依舊可以視物。奇怪的是,南方的天地交界處有一線黑色,彷彿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正在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在彩霞滿天的夕照裡顯得異常詭異。
那抹黑暗還只有一線,被霞光反射後看起來並不明顯,所以除了這個啞巴小姑娘以外誰也沒有多加留意。連那笙也沒有被這樣的提醒驚動,還是直直地盯著前方。
那個光潔的碑面上…似乎有血淚交織而流,蘊藏著無數辛酸痛苦。仔細看去,那些血淚卻又幻化成了猛烈的戰火,火焰裡有無數人奔逃慘呼,紛紛倒下,化為了枯骨。